()十指緊握雙桶,初夕在月光下奔跑。
天壇峰上,他就像是一個來路匆匆的過客,留不下絲毫的痕跡,碎石入海,連濺起一點水花都是奢望。
因為幾個時辰前莫名其妙的九黎壺異變,在接下來的幾個時辰中,初夕時常感到j ng神不振,整個人特別容易疲勞。不過他心中悄悄安慰,也許是晚飯沒吃造成的,但他依然忐忑不安,又不敢去問師傅,只得埋在心間。
只是他不說,身體卻做出了反應,往常差歸差至少也能在兩個時辰內填滿一個大缸,如今僅往返了幾次就氣喘吁吁,冷汗直冒,三個多時辰才艱難地填滿了最後一個大缸。
此時已臨近子夜時刻,天地一片寂靜,明月高懸,初夕並未去休息,反而鬼使神差走到了天壇峰靠崖邊,一座名為四角亭的亭子中。
夜風吹來,帶著一股寒意,但初夕似是感覺不到,他緩緩地呼吸著,仰頭望著那輪圓月。
他仰望著,像是在無限寬闊天地間的一只螻蟻,只是無論如何,面對仿佛無限的天地,他依然凝望著。
埋藏在心中久久的願望啊,此刻輕輕飄蕩在眼前。
初夕,這個渺小的螻蟻,此刻正痴心妄想著,若有一r 能像皓月那般引人注目,這卑微卻又如隔天涯的夢想啊!
他撐開了雙手,深深呼吸,伸向皓月,仿佛要擁入懷中。
夜風拂過,帶起他的發絲與衣衫在空中擺動,遠遠望去,好像一顆拙劣的野草在搖拽、在偷偷掙扎。
有朝一r ,若能突破天地的束縛,登上那輪皓月,那該是何等的風光?
不知過了多久,風越冷,夜更深,就在這萬籟俱靜的時刻,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一雙目光靜靜地凝望著初夕的背影。
月光下,仿佛能看到初夕腳下淡淡飄渺的影子,隱藏在黑暗中是那麼深邃,雲易水,可能看懂初夕背影中藏下的渴望、悲傷?
初夕被這動靜驚醒,愕然轉頭向身後望去,愣了一下,吶吶道︰「雲師姐,你怎麼來了?」
雲易水微微抬頭望了眼天幕,似在感受初夕的思緒,沉默片刻後,緩緩收回目光,低聲道︰「夜深了,你該睡了。」
初夕啞然,點頭道︰「是,那我就先回去了,雲師姐你也早些休息吧。」
說著,初夕看了眼雲易水正要離開,但這時雲易水的目光看來,初夕仿佛看到了其中一閃而過的哀意,頓時一怔,不禁詫異道︰「雲師姐,你有什麼事不開心嗎?」
雲易水面無表情,只有她烏黑的發絲,雪白的衣衫在迎風飄動,發絲擋住了她一半多的臉龐,看起來朦朦朧朧,但依然是那麼美麗。
可是,初夕依稀間從那雙冷漠的明眸中,看到了一抹藏在瞳孔深處,濃濃的悲哀。
那是何等傷心的一種眼神啊!
仿佛是十幾年來久久不散,越積越多的傷痛。
下一刻,雲易水移開了目光,只冷冷道︰「回去吧。」
初夕y 言又止,但他深知雲易水的脾氣,又唯恐招來這冷漠女子的不喜,應了一聲,便告辭離去了。
天壇峰,兩個身影背道而馳,誰也沒有回頭看上一眼,沉默寡言的初夕,冷漠如冰的雲易水,同樣是自小失去雙親的可憐人啊!
初夕的身影緩緩消失在十方院中,被亙古沉默的黑暗吞噬。
雲易水一步一步,走進了四角亭中,抬頭,深深地望著天穹。
然後,直到再也听不到身後的腳步聲,她撐開雙手,深深呼吸,如痴如醉地望著星辰,望著滿天星河的邊緣。
倒映在如水明眸中的眾多星辰,可曾見到了自己r 思夜想的那兩個身影?
月光如水,人如玉,衣如雪。
「爹,娘,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雲易水決然斷然地說著,對著不在此處,冥冥中那兩道亡靈,對著自己的內心說著。
她仰望夜空,這般低聲發誓,清冷月光灑在她的身上,她美麗的像是一朵帶著哀傷在夜晚盛放的百合,讓人炫目于她的美麗而忘卻了在她瞳孔深處,那抹深深的悲哀。
寂靜的夜,仿佛有星辰落了下來,一瞬消失,閃閃發光如星辰一般美麗的雙眼,漸漸起了波瀾,一圈圈漣漪激蕩起伏。
這一年,雲易水十三歲,這一夜,是雲易水爹娘的祭r 。
這一年,初夕十二歲,這一夜,初夕在床上輾轉反側,肚餓難耐,心煩意亂,直到深夜,方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天壇峰,在那肅穆莊嚴的三清殿,在三清殿後方的祠堂內,點著香燭,照亮著幾丈之地,昏昏暗暗,裊裊青煙在周圍幽幽飄蕩。雲玄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上,臉s 木然,久經滄桑而睿智的雙眼中卻無法掩飾傷感。
他凝望著,擺放在桌上,眾多靈牌中,那一對緊貼在一起的靈牌,怔怔失神。
沉沉的呼吸,向來寵辱不驚,為人威嚴的雲玄,竟似乎在愧疚、悔恨。
雲玄的身旁,跪著一位英俊的少年,披麻戴孝,身子挺拔,神s 嚴肅地望著眼中的一切。
只是,此刻停留在夙夜心中,在那燃燒的燭火中,又是誰的模糊身影?
腰間的干將劍,一如既往地沉默。
這所有的一切,與此刻疲累睡去的初夕毫無關系。
初夕在睡夢中,緊皺著雙眉,還算清秀的臉龐上帶著一絲驚慌,仿佛在做不為人知的噩夢。
翌r 清晨,天空有些黑沉,不復以往風和r 麗。
初夕在天壇峰其實是個大有空閑之人,他除了每r 挑水之外,幾乎無事可做,不過這挑水也佔了他大半的時間。
今r 他吃飯之時,心中一陣驚訝,很是奇怪為何雲玄三人都j ng神不振,特別是雲易水,那張臉似又冷了幾分。
不過初夕見雲玄沉著一張臉,眉宇間隱有煞氣,更是不敢多問,老老實實吃完飯後,便率先離開,然後始終如一的在十方院與天壇湖間奔跑,揮灑著一次次汗水。
空氣溫度比以往雖涼了許多,但不停重復體力活的他依然感到了身子燥熱,口中干渴。
他在天壇湖邊,用雙手捧起湖水,喝了下去。
一股涼意,直透心間。
初夕呆坐了一會兒,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物,正是那古怪的九黎壺。
他看了半響,忽的苦笑一聲,心中早已沒了喜悅之意,正是因它險些喪命,當然初夕最看重的還是雲玄誤會了他這一事,他當真是有苦難言。
初夕一半大孩童,又豈會知道這九黎壺是何物?更不知道有何妙用,該如何使用,原本可驚天動地的九黎壺在他手中,只能是一件頗為j ng致的裝飾品。
古往今來,無論是王公帝候,亦或是文人墨客、商家庶民,莫不以持劍為榮,初夕身處清風觀這等修道聖地,自是能有幸見到多種絕世神兵。
可惜他也只有眼饞的份,就連佩戴普通凡兵的資格都沒有,若是將九黎壺別在腰間,裝下風範,女兒家還情有可原,可初夕自認堂堂男子漢,只會將九黎壺藏在懷中,腰間空空如也。
天壇湖邊,初夕唉聲嘆氣,心事萬千。
r 子依然要過,平平淡淡就這般過了三月之久,初夕正值長身體的階段,身子又高了幾分,可是在雲玄眼中多半還是沒有他的位置。
如今處于盛夏時刻,烈陽毒辣,但在這王屋山,四季如常,滿山青翠,層層疊疊,山風過處,樹海起伏,如大海波濤,極為壯觀,周遭溫度亦是舒適的很。
午飯時分,天壇峰三人圍坐在用膳房內,待雲玄到來坐下後,三人一同行禮。
今r 雲玄心情大好,常年嚴肅的臉上有了笑容,帶些和藹可親的感覺,初夕看在眼中,臉上竟也跟著傻笑了起來,仿佛有什麼天大的好事落到了他頭上,當真是傻不可耐。
不過雲玄看也不看初夕一眼,目光只溫和地盯著夙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淡淡道︰「夙夜。」
夙夜應了一聲,道︰「弟子在。」
雲玄臉上擺明了「欣喜」兩個字,微笑道︰「你步入煉丹境第四層已有三年之多,前幾r 我見你舞劍,收發自如,可是已突破到第五層,驅物?」
初夕頓時動容,煉丹境第五層「驅物」乃是一道關卡,更是修煉法寶的根本基礎,屆時即可御劍飛行,有諸般奇妙之處。
夙夜臉s 雖還鎮定,但眼中還是掠過了一絲自豪,恭敬道︰「回稟師傅,弟子不才,自幼修煉至今,承蒙師傅苦心栽培,直到一周前才堪堪突破了第四層。」
「嘩」,初夕大為驚訝,便是冷淡的雲易水都多看了夙夜幾眼。一代掌教雲玄也是眉開眼笑,笑道︰「夙夜,你天資過人,加以時r ,必成大器,但修煉一路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驕傲乃是大忌,你心x ng還有待磨練,定要切記無論何時皆不可得意忘形,否則有朝一r 必會誤了你自己。」
雲玄的話漸漸沉重,夙夜先前還有些不以為意,但隨即心頭一跳,立刻收斂了無意間流露出來的驕傲,正s 道︰「弟子謹記,往後定會引以為戒。」
雲玄滿意點頭,贊賞道︰「如此甚好,你有神劍干將,往後好好祭煉此劍,莫要墮了干將的名頭,相信不出百年,干將劍便能在你手中大放異彩。」
夙夜面有喜s ,忽然站起,然後向雲玄跪下,鄭重道︰「師傅授業之恩,弟子無以為報,今r 師傅所言,弟子定會銘記在心。」說罷,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禮數認真到位。
雲玄長笑一聲,扶起了夙夜,道︰「起來吧,你從小便是我看著長大,師徒情分多年,我早已將你視如己出,你不必多禮,今後只需勤加修煉,莫要辜負了我一番苦心。」
夙夜挺直身子,心頭一熱,大聲道︰「是!」
雲玄笑容滿臉,緊緊抓著夙夜的肩膀,對這大徒弟真是越看越滿意,仿佛已經看到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刻了。
但就在這滿堂歡笑的時刻,雲易水不知是出于什麼想法,忽然瞥了眼初夕,卻見初夕低著頭,臉s 蒼白,一語不發,甚至連呼吸都快感受不到了,仿佛魂魄出竅了一般。
雲易水怔怔凝望,心中莫名一痛,可是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