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驚覺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神木然地看著剛被劍晨擊落在地的那支竹棒,本來雄心勃勃地挑起比斗,只想在黑衣叔叔面前證明自己的資質,然而他就這麼兒戲似地敗了?敗給了他之前還不放在眼里的劍晨?
他不甘心!
霎時之間,他多年來的種種辛酸,生父早亡、娘親的嫌棄、鄰里的冷眼與及霍步天的血海深仇,又再次填塞他小小的心坎,要他不能不發!他絕不能就此罷休,他要怨恨蒼天,怨恨命運!怨恨天地間的萬事萬物!
「恨恨恨恨恨!」
就在此仇恨填膺的一刻,霍驚覺臉上驀地一陣清明,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似的!
對了!是劍意,悲痛莫名的劍意!他終于明白了!
霍驚覺一聲嘶吼,閃電般地再拾起跌在地上的竹棒,躍上半空,他要再戰,他要不擇手段,甚至用上對手的劍法!
仇深似海!霍驚覺背負著排山倒海的悲痛,瘋狂地使出這一式——悲痛莫名!頃刻,四周樹木竟似為劍式所感動,沙沙作響,宛如懷著冤情的夜鬼在啼哭!
悲與痛在霍驚覺的心中不斷充盈交織,他手上所使的劍影頓然化為縱橫交錯的劍網,鋪天向劍晨蓋下去!
劍晨見霍驚覺從半空撲下時所使的赫然是悲痛莫名,不禁錯愕當場!
就連一向冷靜的無名也是微微皺眉,此式原是無名傷痛愛妻被殺所創,愛當年妻不知何故被何人以何種方式所殺,劍髓蘊含悲痛與莫名,故越是悲痛,莫名之意越強烈,力量便越強大。
他還記得,這一式,創于那一年……
那年他劍術修為已達巔峰,聲望r 高,可惜在江湖中結怨太多,終于惹下禍端。
某次他離家遠行,回來後竟發覺愛妻已被仇家所殺,他甚至不知道是哪個仇家所為,要報仇亦不知向誰報去!
他緊緊抱著愛妻的尸首呆了三r 三夜,不眠不食,傷痛y 絕,但卻y 哭無淚!他寧願自己可以大哭一場,可是卻偏偏淌不出半滴眼淚……
他這才明白,最大的悲痛並不需要淌淚,當一個人已到達悲痛的頂點而淌不出眼淚時,那份悲痛才是最難忍受的!
就在第三夜,那夜下著滂沱大雨,他再難壓仰心中的悲痛,于是抱起妻子已在發脹的尸體奔出屋外,在暴雨中瘋狂地舞自己的劍!
既然沒法痛哭,他逼得要將自己所有的悲痛盡情泄在劍上!
他于是創出這一式為情而生的一劍——悲痛莫名,立把方圓十丈的所有物事悉數摧毀,雨點亦無法在其錯綜復雜的劍網範圍內著地!
這就是悲痛莫名!
其後,他因過度悲痛而悟到世事盡屬虛空,遂借死退隱,不再提起自己的名字。
正因為悲痛莫名的創念原在于劍手心中的悲痛之情,劍意已凌駕于劍式及劍訣之上,故此用劍者心中愈是悲痛,便愈能發揮個中神髓。劍晨雖然跟隨自己習劍多年,對于此劍卻仍是難以得其神髓,反觀霍驚覺這滔天的劍勢,竟然已經是駕輕就熟的模樣,想來霍驚覺偷學到這招也不過幾r ,這份資質簡直令人駭然!
這樣的一個孩子,若然悉心栽培,假以時r ,必定又是一個武林神話!
當下,如果不是因為霍家劍法與他所傳下的莫名劍法在造詣上實在天差地遠,那麼,以霍驚覺的資質,絕對不是劍晨所能匹敵的對手。可惜,他的劍勢中卻蘊含著無比的恨,無比的悲,無比的乖戾!
這樣至情之人又怎麼可能忘情?倘若他一朝劍藝得成,恐怕……
眼見悲痛莫名的劍網當頭罩下,劍晨雖然驚愕,但也不愧是無名看中的傳劍之人,對手既然使出了悲痛莫名,他自然便穩立地上使出悲痛莫名來抵擋,閃電間,地面又升起另一劍網,迎向霍驚覺的劍網!
劍晨雖然習練此式多時,本應較霍驚覺更加熟練,可惜,他自幼蒙師父悉心照顧,可說天生便是寵兒,怎麼可能領悟到這人間至痛至悲之劍?怎又匹敵得了霍驚覺那滔天的恨,滔天的悲,滔天的痛?
兩劍幾乎不用接觸,結局恐怕便已確定!
眼見便是劍踫人傷之局,無名雖然神s 淡然,他之前已經說了,兩人的比試只是「點到即止」,眼前的兩位少年雖然都是天縱之才,卻也沒有在無名眼前傷到對方的本事,更何況不用無名出手便已經有人替他們「點到即止」了。
不知何時,兩面劍網中間竟然多了一枚小小的石子!
悲痛莫名VS小石子VS悲痛莫名?
傳承自天劍無名的絕世劍招難道還怕一粒小小的石子?剎那間這個疑問便已經得出了結果,漫天劍網相踫,登時發出「啪啪」不絕的刺耳響聲,接著劍晨和霍驚覺手上的竹棒一炸,紛紛爆裂。
兩人劍勢一觸即分,雖然都是毫發無損,兩支竹劍卻是全都變成了碎屑,顯然已是打不得了。
「這……算是平局吧?」劍晨模了模鼻子,尷尬地笑了笑。
霍驚覺依舊一臉冷然,半晌兒才開口道,「其實一開始便是我輸了,只是沒想到到最後你也沒贏!」手掌一翻,一粒石子竟從他的手心落了下來。
「師父……」
劍晨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了無名,無名卻微微搖頭,「不是我出的手。」
霍驚覺聞言臉s 一變,冰冷的目光落到了阿爾薩斯身上,重重地吐出了四個字︰「你…跟我打!」
阿爾薩斯搖頭道︰「你跟我差距太大,打起來沒有懸念。」
霍驚覺臉s 更冷道︰「讓你先進三招!」
阿爾薩斯再次搖頭道︰「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的對手。」
「那就得罪!」霍驚覺飛起一腳,從身邊簡易的武器架上挑起兩支竹劍,一支刺溜一下落入己手,另一支卻不偏不倚地向阿爾薩斯飛去,幾乎是同一時間,霍驚覺搶身進劍,赫然是一式「一劍成名」!
劍勢迅疾無匹,倒比之前與劍晨過招之時還要快上一分,這霍驚覺的習劍天分果然非同一般,只是稍加印證,便將自己對莫名劍法的理解再上層樓。
一旁觀戰的劍晨已然張大了嘴巴,顯然霍驚覺這一劍已經出乎了他的意料,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劍將及體,阿爾薩斯竟然沒有去接霍驚覺踢給他的那支竹劍,只是愣愣地看著霍驚覺的劍越來越近,似乎根本沒想明白對方為何突然攻擊自己。
「不好!」
劍晨剛待搶身而上,出乎意料的,場中的兩人已然分出了勝負,阿爾薩斯竹劍在手,霍驚覺的劍竟然被他奪了!
這電光火石間的動作不止劍晨沒有看清,就連在場的霍驚覺自己都沒看清剛才的一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你輸了。」阿爾薩斯道。
霍驚覺聞言咬牙,如此兒戲般的敗北自然讓他無法接受,他試圖說服自己,適才的一切都是自己輕敵所致,他賭氣地撿起竹劍,再次劍指阿爾薩斯。
「再來!」
這一次霍驚覺再不敢托大,一出手便是最強的劍招,悲與痛在他的心中不斷充盈交織,他手上所使的劍影再次化為縱橫交錯的無邊劍網。
悲痛莫名!
不得不說,霍驚覺的資質絕對世所罕見,「悲痛莫名」是莫名劍法中成招最晚亦是其中最為j ng妙的一招,修習的難度自然也極高,就連自幼追隨無名的劍晨都不能盡悟,霍驚覺卻只是短短幾r 就揮灑自如,這份執著、這份悟x ng的確可怕!
可惜,先天之下皆螻蟻,天分並不能彌補如同天塹一般的實力差距。
果然,又是一記莫名其妙的空手入白刃,漫天劍網消散一空,阿爾薩斯奪劍在手,霍驚覺面如死灰。
良久,無名終于長長一嘆,雖然之前多少有了心理準備,但事實放在眼前還是讓他感覺有些荒謬,眼前這金發少年竟然真是一先天高手,而看他出招的套路,卻絕對是個完全沒有武學基礎的普通人!
如此美玉,豈能白白錯過?
無名面向阿爾薩斯,輕聲道︰「孩子,你可願隨我習劍?」
阿爾薩斯自知年紀尚幼,剛到異世便流落江湖必然不是什麼好事情,無名x ng格溫和且待人也算周到,跟著他倒是不錯的選擇。再加上之前無名展露的那手指劍功夫實在讓阿爾薩斯羨慕非常,如能習得此等絕藝,也不枉他來這《風雲》世界走上一遭了。
「我願意。」
沒什麼過多的表示,阿爾薩斯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無名倒也並不計較,反而有些高興的模樣。霍驚覺雖然不善察言觀s ,卻也知道無名是動了愛才之念,當下也不再遲疑,他從不願屈膝人前,但為霍步天,此刻卻放下尊嚴跪在無名跟前。
「請叔叔亦收我為徒!」
他平素不善辭令,此時更是不知應該說些什麼,只是痴痴地低下頭,等候著無名的答覆。
無名輕嘆了口氣,抬手將霍驚覺扶了起來,「驚覺,你之天資或許還要超過晨兒,可惜並不適合修習我的劍道。要知道,劍術本就是殺人之術,雖然我的劍法中尚有一絲生機,恐怕仍是化解不了你心中的這股戾氣。」
不適合!
無名的話恍如楮天霹靂,猛然轟進霍驚覺耳內!他只感到自己本已被人從懸崖拉上來的身子,霎時又被推回萬丈深淵。
「我有一摯友名為不虛,乃是當年絕世高人僧皇前輩的傳人,一身修為不下于我,而最重要的是,他的佛法超群,想必比我更適合做你的師父。」無名一邊說著一邊注意霍驚覺的反應,可惜霍驚覺天生面冷,縱使已然心如死灰,臉s 依舊是熟悉的淡漠。
他明白眼前這位黑衣叔叔的想法是什麼,無非是想以不虛大師的佛法來度化自己這只人間惡靈,讓自己不再恨,不再悲,不再痛,不再矢志報仇。
可是,為什麼黑衣叔叔卻不明白?報仇才是他活到現在的目的!
自從霍步天一死,他的一生本應隨之而去,他至今仍苟活,只為報仇!為了報仇,他才如此努力地活著尋求力量,倘若不能報仇,他再活下去又有何用?
他自知今生今世,絕對不能當回一個尋常的小孩,他早已不是小孩!枉費他對黑衣叔叔滿情期望,最終他還是棄了自己……
人生在世是多麼的孤立無援?一切都不可靠,惟一可靠的人只是自己!
就在此刻,霍驚覺暗暗在心中發誓,從今以後,他絕對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劍晨卻不明白師父苦心,在一旁幫勸道︰「師父,驚覺的資質遠勝于我,和我們相處也很融洽,為什麼要他轉隨不虛大師啊?」
無名不答,他心中所想不是現在的劍晨所能理解的,或許眼前也僅有霍驚覺這個連番遭受厄運的少年才能明白吧。
霍驚覺目光冰冷,良久良久,才木無表情地吐出四個字︰「我明白了。」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當中沒有蘊含埋怨,只有深深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