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一定很久沒吃過東西了?」賀人龍本來正在吃一塊大松糕,听到這個自稱李自成的人這麼一說,就吃不下去了,于是將已咬了一口的松糕往地上一丟,說道︰「爺賞你一點東西吃。」
那松糕丟在地上,滾了一圈,碎成幾塊,散落在這個自稱李自成的人面前。這地面本來頗為干淨,但是剛才眾人從外面進來,腳底下帶進了不少泥水,又將地板弄得頗為骯髒,松糕這麼一滾,就沾了泥水,變得骯髒不堪。
地上跪著的那個自稱李自成的人,右肩聳動了一下。
風焚立馬就聯想到了抽刀動作,不自覺就就將手放到了刀柄上;然後才想起這個人根本就沒有刀,不由得暗嘆自己神經過敏.看來這個自稱李自成的人進了大帳以後,自己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定。
這個自稱為李自成的人,右肩聳動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撿起地上沾著泥水的松糕,塞進嘴中,吃得津津有味。有幾塊碎糕離他稍稍遠了點,他就膝行一步,爬了過去,撿了起來吃了。他吃完松糕,對著地上看了看,又伸長脖子,將臉湊到地上,伸出舌頭,將地上的松糕碎屑舌忝了個干干淨淨。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都有些不忍之意,連扔糕點的賀人龍都大為出乎意料。他本來象喂狗一樣丟東西給這個自稱李自成的人,只是用這個舉動去羞辱他,根本就沒想到這個人會去吃。沒想到這人不止是撿來吃了,還伸出舌頭在地上舌忝了一遍,將餓狗吃食的全套動作都做齊了。
賀人龍搖頭道︰「你不是李自成,李自成雖是反賊,卻也算是一時之雄,決計不會是你這種連狗都不如的東西!」
風焚看了這一幕,卻是心下雪亮,終于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這個人就是李自成。
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象狗一樣在地上舌忝東西吃的人,一定是一個極會偽裝自己的人,是一個能為目的用盡一切手段的人;傳說中的李自成數次降而復反,正是這樣一個人。
風焚站起來緩緩說道︰「賀大人,你錯了!這人絕對就是李自成!因為-------」
陳奇瑜敲了敲桌子,阻止風焚繼續說下去,說道︰「好了,不要爭了。這人就是李自成,我己讓他的老鄉、族人辯認過,決計錯不了的,你們就不要再爭了。」
他對外喊道︰「來人!將此人押下去,喂飽一點,怎麼他還跟餓死鬼投胎似的。」
兩個親兵從帳外走進來,帶著李自成走了出去。
風焚想說的其實不是李自成真假的問題,而是想借此提醒大家,李自成這是在裝猥瑣懦弱,心中必有奇謀。但是陳奇瑜不讓他再說下去了。風焚十分失望,他幾乎壓抑不住心中的沖動,開口勸陳奇瑜馬上殺掉李自成。他張口y 言,正好看著盧象盯著他,盧象升的眼神y n郁,暗示風焚不要沖動,風焚看了,慢慢地坐了下來。
這時,陳奇瑜說道「大家今天議一議,對這些人招撫可不可行。」
陳奇瑜的話語落在風焚的耳中,如同平地驚雷,炸得腦袋嗡嗡作響。
又是招撫!又是該死的招撫!他真的又要招撫!
那個李自成他不是來一個人來投降的!他是代表流賊來談判議撫的!風焚胸口悶得發慌,他抽了一口長氣,終于忍不住要說話了。
這時,前方一個人站了起來,對著陳奇瑜躬身道︰「大人!下官以為不可!」
風焚定楮一看,說話的正是盧象升,他稍稍松了口氣,靜心听盧象升說下去。
「大人,下官以為谷中流賊雖起事之前都是我朝子民,但這幾年來,轉戰數省,劫掠四方,數省為之糜爛。這些流賊大多從農民長成了殺人慣匪,他們嘗了劫掠的甜頭,早己沒了淳樸之氣,恐難再服王化了。況且我官軍追剿流賊數年,所殺流賊何止十萬,今年我們又將這些人驅入絕境,流賊慘死之狀,不忍列舉。那些所殺之人,都是今r 車廂峽中流賊的鄉黨、親族、兄弟父子之類;如今這些流賊飽受流亡之苦,胸懷滅門之痛,怨氣深重,豈能一個撫字就能平息得了的。所以本官以為招撫萬不可行。」盧象升陳說利害,直指招撫之蔽,卻是聲音清朗,不帶一絲火氣,風焚听了,暗自叫好,心想若是自己去說,只怕早已和陳奇瑜吵起來了。
盧象升之所以搶著出言勸阻,是看著風焚急著說話,又知道風焚生x ng魯莽,怕他開口惹禍,所以搶在風焚前面說話,好讓風焚情緒有個緩沖空間。只是這話說得急了,沒打月復稿,說了幾句就沒詞了。
陳奇瑜沉聲道︰「還有嗎?」
「大人,末將明白了,大人是用招降誘他們出谷,然後一刀一個,殺個干淨痛快,端的是好計策啊!」賀人龍跳起來,笑著說道,臉上大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意思。
「昏聵!那豈是君子所為!」陳奇瑜罵起武將來毫不客氣。賀人龍在罵聲中一臉失望地坐了下去。
「下官也以為決不可撫!」陳奇瑜罵聲未落,陝西巡撫練國事也站了起來,出言反對。
「原來你也反對招撫?他們願丟棄兵器,解甲自縛而出,有什麼不妥嗎?」陳奇瑜問道,似乎在暗示練國事支持他的決定。
練國事答道︰「大人!這些流賊這時候丟不丟兵器都無關大局,反正他們連刀子都提不起了。下官擔心的是,他們以後又會提起刀子來造反啊。去歲大災,而朝庭用在遼事上的錢每年不能稍減,今年剿賊又大費錢糧,種種事端,集在一起,因此官倉中早就沒有存糧了,現在府庫如洗,無錢賑濟啊,大人!況且正如盧大人所言,這些流賊手上沾過人血,又對朝庭滿懷怨恨,若是回了陝西,再有饑荒,必然又會揭桿而起,到時候你要下官如何了局啊!大人,你千萬得三思啊!」
風焚初見練國事時,見他總是逢迎上官,心里還頗為瞧不起他,沒想到他此時卻亢言相勸,說話擲地有聲,倒也是個有原則的能吏。
「你等守土之官,為官一任,就要福澤一方百姓;你倒好,只圖省事,只想著對治下百姓趕盡殺絕!那陝西幾百萬百姓,你都殺了,豈不更加省事!再說朝庭再難,連幾萬百姓都撫不下來嗎?」陳奇瑜听到此言,算是動了真怒,說話毫不客氣了。
練國事撲通一聲跪到地上,磕頭道︰「大人!這些人不是百姓啊,他們是搶匪,是害民亂國之賊啊!再說了,下官若是放著不造反的良民不賑濟,專撫這幾萬反賊的話,不但有失朝庭法度,更會使民生怨望,爭相效仿流賊,那時就會天下大亂啊!大人,這些人萬不可撫啊。」
練國事大約想象到他r 流賊四起之時,他這個守土這官只怕就會腰斬西市,因此說得語音哀切,說完之後,竟是失聲痛苦。
陳奇瑜本來是興致勃勃召眾人商討招撫之策,大家一起來做個仁政愛民的好官,卻沒想到大家全都出言反對,一時頗為掃興,覺得大家群情激憤,議不下去了,于是敷衍道︰「本官也只是問問大家的看法,這等大事少不得呈報皇上定奪,到時本官會將大家之r 之言一並呈了上去的,大家先散了吧。」
眾人見盧、練二位都將意思表達得差不多了,陳奇瑜又下了逐客令,于是都起身出了大帳,風焚對招撫一事頗為揪心,出了帳門就想去找盧象升商議,沒想被賀人龍扯到了一邊。
賀人龍鬼鬼祟祟地將風焚扯到一邊說道︰「我听說陳督收了李自成的金銀寶貝,所以故意放他們一馬的。」
風焚听了,想了一下,反問道︰「賀參將,若是你奉命去處決人犯,這人犯將身上藏的銀子送給你,要你放了他,你會怎麼辦?」
賀人龍不假思索道︰「要是我是那劊子手,那我我就左手接了銀子,右手一刀將人犯砍了,既發了財,又辦好差事,還殺人滅口,一舉數得,干淨利落!」
風焚道︰「現在陳督就是那劊子手,流賊就是人犯;一刀斬下,一舉數得,陳督會連這個都想不明白嗎?」
賀人龍拍了一下腦袋道︰「是啊,哪個瘋子會造這種謠呢,真是沒長腦子啊。那也咱們回頭去勸勸陳大人?」
風焚本來就一直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听到賀人龍這麼一說,立即響應,于是和賀人龍一起返回總督大帳。陳文瑜一向看不起武將,見風焚和賀人龍兩個莽夫來了,心底就有些厭煩,本想推月兌不見,但考慮到兩人都是軍中悍將,職位雖低,作用卻都不小;還不能太冷落他們了,于是勉強接見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