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焚和賀人龍來到軍帳,行禮道︰「參見總督大人。」
陳奇瑜道︰「免禮!你等剛議事出門,即刻復返,可有什麼密報不成。」
風焚答道︰「末將懇請總督大人殺掉李自成,剿滅流賊。」
陳奇瑜漠然道︰「本督自有計議,不勞你等掛懷。」
風焚急道︰「末將以為這些流賊出谷之後必反無疑。正所謂哭一路不如哭一家,殺了他們才能使天下百姓平安度r 。」
陳奇瑜冷笑道︰「若是谷中數萬百姓人頭落地,哭的會是一家嗎?你看著谷中百姓餓得象狗一樣在地上舌忝東西吃,還是心如鐵石嗎?」
風焚見陳奇瑜果然受了李自成的迷惑,不由得大聲道︰「大人,這李自成學的是勾踐喂馬嘗糞之舉,他r 必有大謀。哪里是什麼餓出來的。」
陳奇瑜笑道︰「他學勾踐?你可真看得起他,李自成驛卒出身,會知道勾踐是誰嗎?他這是餓的!我听給李自成換衣服的下人來報,李自成餓得臉s 青白,身體瘦骨嶙峋,如同刀刮過一般,不是餓的又是如何?你以為本督的府中之人都是瞎子嗎?」
風焚正要辯解,這時賀人龍在旁邊大喊起來︰「陳督,這些流賊都是咱們軍士一刀一槍在戰場上拼死趕進谷中的,咱們的賞賜就靠這些流賊的人頭了,您可千萬不能白白地將他們放走啊。」
陳奇瑜本來就被風焚的話弄得一肚子不快,听到賀人龍這麼一叫喚,心中怒氣勃發;心想這些武人不受聖賢教誨,全無仁恕之心,為了這點軍功賞銀竟然就要斬殺數萬百姓,真是其心何忍!
不過他涵養功夫不錯,因此並不當場發作,只是淡然道︰「還是賀參將x ng子直爽些,本官總算听明白了,你等若無他事就回營吧。」
風焚見自己的勸說只起了反效果,卻也不知如何解釋,只好在陳奇瑜的逐客令中怏怏而去,賀人龍不知事態嚴重,對成敗並不在意,和風焚道了別,施施然而去。
風焚心情沮喪,回到軍營,卻發現盧象升在軍帳中等他。盧象升臉s y n沉,看著風焚進來了,就問道︰「心里不舒服,出去散心去了。」
風焚點了點頭,垂頭喪氣地坐下。
盧象升忽地笑道︰「從前主你可是力主招撫的大善人,現在突然變成鐵石心腸了?」
風焚有氣無力地道︰「大人,這些人和以前的流賊都不同,他們是李自成,張獻忠,他們都是不世出的梟雄。」
盧象升見風焚心情出奇地壞,就也不和他開玩笑了,安慰道︰「等過一陣子我們幾位巡撫再去力勸陳督,事情還是大有轉園余地的。」
風焚見他這樣說,自己剛才勸說失敗的經歷就不好隱瞞了,于是低聲道︰「我剛才去勸過陳督了。」
盧象升一楞,說道︰「你為何還是如此沉不住氣?陳督此時意氣未消,如何能听得進勸告?」
風焚苦著臉道︰「我也知道時機不對,但賀人龍邀我一起去,我也就去了。」
盧象升奇道︰「賀人龍?他也主剿嗎?你說說,他會去干什麼呢?」
風焚沒辦法,只好將自己和賀人龍一起去見陳奇瑜的經過講了一遍。盧象升听完,無可奈何地看著風焚,又嘆了一口氣。風焚見盧象升一見自己就嘆氣,都嘆成習慣了,因此也不以為然。
盧象升道︰「你還不知道你又錯了嗎?」
風焚道︰「我又哪里錯了?」
盧象升道︰「你以為賀人龍真的是主剿嗎?」
風焚道︰「陝西的巡撫練國事主剿,陝西來的參將當然也主剿的,畢竟他們知道陝西的實際情況,知道李自成以後必反無疑的,難道不對嗎?」
盧象升臉上露出少有的饑笑之s ,嘆道︰「他們見地自然是一樣的,都知道流賊會復反,但目的卻各有不同啊。練國事是巡撫,如果境內以後還有人造反,他就首當其沖是問責之人,所以他怕流賊復反;而賀人龍是武將,流賊造反不但于他無過,反而接下來就有剿賊之功等著他,他當然願意放這些流賊回去.流賊再造反一次,他就再引兵鎮壓一次,到時他就能以軍功升職了。你真是有赤子之心啊,你以為人人都如你一樣全心為國?」
風焚恍然大悟,他一心想要剿賊,怕的是流賊鬧下去會天下皆亡,所以根本無暇考慮個人得失;但賀人龍就不同了,在他眼里這只是一次普通戰事,恨不得多來幾次以累積軍功,至于家國興亡之類的大事,遠著呢!
賀人龍一開始就跟風焚說陳奇瑜受了賄賂,故意放走流賊;原來目的就是挑拔風焚,讓風焚去質問陳奇瑜,沒想到風焚這個莽夫竟然不上當。于是賀人龍干脆和風焚一起進帳勸說,故意說出要軍功賞銀一類的話來,讓陳奇瑜誤以為風焚這些力主剿賊的人都是為了眼前的軍功。這一招連消帶打,倒也來得巧妙狠毒;不但讓風焚的勸說歸于無用,而且以後別人要是勸說剿賊的話,陳奇瑜也會考慮一下是不是別人立功心切而危言聳听。
風焚長嘆一聲,是啊,這時候大家還是眼前的功名利祿要緊,有誰會知道這車箱峽中的窮途末路的流賊,會是後來掀翻了明朝,致使天下俱亡的魔王呢。看來要陳奇瑜改變想法,只有靠盧象升他們這些文官去去說了。
過了幾天,盧象升告訴風焚,他和練國事苦勸陳奇瑜改變主意,最終陳奇瑜作出了讓步︰在他呈請招撫的表章里附錄眾人的反對理由,一並送呈內閣和皇上,由他們作出最終決定。車廂峽繼續圍著,但是將在山崖上投下少量干糧。
風焚懸著的心稍微放下來了,朝中的人沒有見過車廂峽的慘狀,也沒有見過李自成在地上舌忝東西吃的可憐相;或許,他們的決定會更冷靜、理智一些。
而且陳奇瑜沒有吃過招撫的苦頭,可朝庭在招撫上栽過幾個大跟頭了。四年ch n,楊鶴在陝西招撫流賊,將小災撫成了大患;六年冬,王樸在黃河邊招撫李自成,將縮于一隅的流賊撫入了中原,致使數省糜爛,舉國皆驚。兩次撫局,都是姑息養ji n釀成大禍,主撫之人身這敗名裂!現在,朝庭糜餉巨萬,費盡心機,終于將這熊熊烈火撲滅在即,而陳奇瑜又要去上書招撫,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嗎?
風焚相信,陳奇瑜一定會死得很難看!只怕他請撫的折子一上,朝庭可能就會將他革職查辦,至少也會申斥一番,限期剿清的。想到這些,風焚終于又可以睡安穩覺了。
果然,沒過多久,陳奇瑜又將風焚的炮兵借調出去,放到內線去了,風焚相信這是陳奇瑜听到了朝庭的風聲,加緊了進剿流賊的布置。一切都開始向好的方向轉折,而這個小小的轉折,將帶動著整個歷史在里拐彎!
------------------------------------
七年六月十五r ,午時,天氣郁熱難當,空氣濕熱重濁得象浸著熱水的棉花,幾乎能將人悶死,山谷中的一切聲音都悶住了,沒有士兵的喧鬧,戰馬的嘶鳴,連蟲聲鳥叫都絕跡了,山谷中死一般寂靜。到了午後,雲層壓得更低了,雲層象一塊無邊無際的鉛板,重重地壓了下來,似乎隨時都會將山峰壓斷;空氣中最後一絲風都消失了,一切都凝滯不動,仿佛都在驚疑不定地等待著什麼。
「這狗r 的天氣!」風焚打著赤膊走出軍帳,對著天空罵罵咧咧,這時一個人急匆匆地朝風焚跑了過來,天s y n暗,看得不太清楚,等那人走近一看,卻是周二虎。周二虎數r 之前跟著炮隊一起到了內圍,此時為何突然出來了?風焚的心情一下子就跟天氣一樣y n沉下來了。
周二虎顯然走得急,氣喘吁吁走近了,急促地說道︰「大人,大事不妙啊。陳大人已經在招降流賊了,車廂峽的寨牆已經打開,流賊開始魚貫走出車廂峽了。」
周二虎的話音剛落,天邊就響起了第一聲悶雷,沉悶的雷聲象是在風焚的心頭滾過!震得他頭昏眼花!
朝庭又在招撫了!李自成的偽降又成功了!心中最擔心的事情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風焚目瞪口呆,心中急切地想︰這大明朝還是要無可挽回到走向滅亡嗎?這朝庭中的閣老大臣,如雲才俊,還有被譽為中興之主的崇禎,他們都是瘋的嗎?兩次招撫的禍患猶在眼前,他們不但沒長記x ng,連眼楮都沒有長嗎?莫非這世界真的有天命,讓李自成的崛起真的無人可擋?
「大人!想想辦法吧。」周二虎急道,他看風焚的臉一瞬間變成了可怕的鐵青s ,在y n沉的天光下狀如厲鬼,于是出言提醒。
風焚象是在夢中驚醒一般,抓住周二虎道︰「盧大人呢?他在哪里?他難道也還不知道招撫的消息嗎?」
周二虎猶豫了一下,才訥訥道︰「我偷跑出來的時候,盧大人正在協助招撫呢,听說朝庭早幾天就下了旨意,全力招撫的肯怕領兵將領里,不知道的人只有大人您了。」
風焚听了,不由得遍體生寒;原來他們早就準備要招撫了,只是瞞著我一個人了!他們怕自己鬧事,甚至想方設法將自己手中的火炮調走了,他們在算計自己人時永遠是最聰明的!而且,居然連盧大人也跟他們一起將自己蒙在鼓里,風焚心中有說不出的失望和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