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議事大殿,安可心驚膽戰地跟在娜芙提提身後,每一步都走得艱難,垂著頭,時不時小心翼翼地瞄一眼前面的娜芙提提。
選擇直接在議事的時候說出自己的決定,這個舉動必然會觸怒習慣了掌控全局的皇太後。安可預料到了這種情況,但是當真正面對這個情況的時候,安可還是覺得膽戰心驚的。
娜芙提提的狠辣和手段,這些年來安可雖然不曾參與,但是卻看得清楚,今天,這手段會用在她身上嗎?安可一抖,沉默地跟在娜芙提提身後。
「安可。」走到某處無人經過的地方,娜芙提提停了下來。
「母妃。」安可停在娜芙提提身後五步遠的地方,怯懦地垂著頭,聲音小得連她自己都听不清。
娜芙提提轉身,看著怯懦的安可,不屑。
女人可以柔軟,但是不可以軟弱,她的其他兒女都跟她一樣,有主見,有野心,在各地幫助她治理埃及,唯獨這個被圖坦卡蒙寵壞了的三女兒,整天唯唯諾諾的,什麼都做不了。所以,她很好奇,是什麼原因讓她突然變得如此大膽?
「為什麼突然想到要跟赫梯聯姻了?」娜芙提提面無表情地看著安可。
「就、就是像我剛、剛剛說的那樣……」安可低著頭,雙手絞著衣襟,害怕,又不安。
「安可,是誰讓你這麼說的?」娜芙提提向安可靠近一步,僅一步,卻讓安可感受到壓迫性的氣勢。
「沒、沒有誰……」安可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安可,不要惹我生氣,說,是誰?」娜芙提提眯起眼楮。
「沒……真的沒有……我、我只是……」
「只是什麼?」娜芙提提又向前一步。
「我、我……」安可又後退一步。
「啪」的一聲,安可只听到耳邊凌厲的風聲,右臉頰發出清脆的響聲,然後一陣眩暈,等到意識清晰的時候,她已經跌倒在地。
安可怔愣地伸手撫模自己的右臉頰,臉頰處木然的什麼都感覺不到,但是手模上去卻有一點粘膩的感覺。安可收回手,呆愣地看著手上的鮮血。那是娜芙提提的假指甲劃傷的。
「說!到底是誰給你出的餿主意?!」娜芙提提冷聲質問道。
「沒有人,是我自己這樣想的。」安可抬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娜芙提提,「圖坦卡蒙已經離開了那麼久,我想給自己找個靠得住的男人,不行嗎?」
「想找男人?」娜芙提提眯起眼楮,「我埃及的男人有的是,你想要,我可以給你找,為什麼會突然想到赫梯?」娜芙提提眯起眼楮,俯體,捏住安可的下巴。
「我……」安可下巴吃痛,紅著眼眶看著娜芙提提,也是第一次,沒有讓她的眼淚流下來,「我看上了赫梯的三王子卡爾穆爾西里,我想讓他成為我的俘虜。」
听到這話,娜芙提提皺眉。
這丫頭說的是真的?雖然按照安可的性格來想,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她那麼愛圖坦卡蒙,即使是圖坦卡蒙去世了那麼久,她依然固執地守護著兩個人的愛情,怎麼突然就放棄了?但是娜芙提提卻無法從安可的眼神中看到一絲一毫的虛假,安可的眼神依然那樣的清澈,如同幼鹿一樣,藏不住謊言。
「你可知道卡爾穆爾西里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嗎?」娜芙提提依然捏著安可的下巴,依然不相信她所說的。
「怎麼?母妃是覺得女兒沒有這個能耐嗎?」安可突然笑了,沒有怯懦,沒有單純,那張與娜芙提提有七分像的臉上刻畫著妖嬈與誘惑。
娜芙提提一愣。
「怎麼?母妃難道是怕了嗎?赫梯的三王子卡爾穆爾西里,是赫梯先王一手提拔出的戰將,被赫梯上下視為戰神一般的存在,母妃沒有信心能讓他為埃及鞠躬盡瘁嗎?母妃難道就沒想過可以通過他得到赫梯嗎?」安可故意放慢說話的速度,紅唇一開一合,再搭配上那種魅惑的笑容,誘惑著娜芙提提。
「你說的是真的?」娜芙提提挑眉,因為沒有從安可的表情中看出什麼不對的地方,所以有些動搖了。
「母妃覺得我會騙您?」
「文書我會替你送過去。」娜芙提提終于松開了安可的下巴,伸手,準備拉她起來。
「皇太後日安,王後日安。」突然闖入的聲音嚇了娜芙提提和安可一跳,兩人同時側頭,就看見普拉美斯帶著黎雅和另一個隨侍一樣的男人站在旁邊。
「普拉美斯,那位是……黎雅小姐吧?有什麼事嗎?」娜芙提提拉起安可,面帶微笑地看著普拉美斯。
「我只是幫忙帶路而已。」普拉美斯側開一步,讓出黎雅來。
「抱歉打擾到皇太後和王後,只是店鋪里進了新貨,就想著先挑兩件別致的東西給皇太後和王後送來。」
隨著黎雅的解釋,她身後被斗篷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隨侍打開了一直抱著的盒子,盒子里是兩個金制花瓶,光澤耀眼奪目,雕工精細,而且那奇特的造型更是娜芙提提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有心了。」娜芙提提的笑意更濃,點了點頭,她身後的女官就走到那個隨侍面前,接走了箱子。
「黎雅小姐有空陪我在這王宮里逛逛嗎?」娜芙提提是越看黎雅越滿意,于是和藹地提議。
「不勝榮幸。」瞄了一眼右半邊臉高高腫起的安可,黎雅幾不可察地蹙眉。
安可往娜芙提提的身後躲了躲,只是不想讓黎雅看見她狼狽的樣子而已。
黎雅什麼都沒說,笑眯眯地跟在娜芙提提右後方,陪著娜芙提提聊天。
「對了,普拉美斯。」娜芙提提突然想起什麼,扭頭看向普拉美斯。
「皇太後請說。」
此時的普拉美斯給人的感覺跟平日里完全不同,雖然臉上依然掛著輕挑的笑容,但是笑不達眼底,也沒有了平日里在黎雅身邊時的放松和不正經,腰板挺得筆直,讓人不禁感嘆他不愧是軍人出身。
「你去赫梯王宮呆過一段時間是嗎?」
一听娜芙提提說起赫梯王宮,黎雅、卡爾和普拉美斯都是一愣。
「是啊。」普拉美斯偷偷跟黎雅做了短暫的眼神交流,然後笑嘻嘻地說道,「怎麼?皇太後想要去轉轉嗎?我可以做向導哦。」
「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歡男人油嘴滑舌。」娜芙提提斜睨了普拉美斯一眼,「見過赫梯的三王子嗎?」
三個人的心又是一揪。
「卡爾穆爾西里?嗯……見過幾面吧。皇太後怎麼突然想起他來了?」普拉美斯挑眉,疑惑不解的看向娜芙提提。
「王後想要在赫梯招一個王夫。」
普拉美斯的表情瞬間扭曲,差點沒忍住噴笑出來。
黎雅一愣,目光幽幽地瞄了安可一眼。
嗯?怎麼了嗎?安可感覺到三道詭異的目光,抬頭,發現是黎雅、普拉美斯和那個隨侍分別都在看她。
「皇太後想要招三王子為王夫?」
「嗯,你有什麼意見?」
黎雅一直垂著頭走在娜芙提提的身旁。
不該問的事情不問,不該說的事情不說,不該參與的事情不參與。娜芙提提瞄了一眼乖順的黎雅,十分滿意。
「皇太後要是想招個耳根子軟的王子,倒不如……招四王子凱里為王夫。」瞄到了黎雅在身後打出的手勢,普拉美斯順勢說了下去。
「四王子?是個什麼樣的人?」赫梯還有個四王子嗎?她對這個人沒什麼印象呢。
「嗯……」普拉美斯認真思考起來,「是個老實人……但是很有野心?」能在這種情況下分辨出黎雅的手勢,他還真是足夠了解黎雅啊。
說起來,從哪能看出凱里是個有野心的人?凱里的腦子里想的事情,恐怕只有輔佐卡爾吧?就連普利莫在凱里的心中都沒什麼分量。這樣的一個人,有什麼野心?他看那個四王子可是恬靜得很。
不過普拉美斯也知道黎雅這麼做的用意,無非是要將娜芙提提的注意力從卡爾身上轉移。娜芙提提想要給王後招王夫,那必然不可能招個與世無爭的,沒能力又有野心的人剛剛好,因為這種人是最容易控制的,所以比起有主見有能力的卡爾,「老實卻有野心」的凱里是更好的選擇,尤其當「老實」這個詞被理解成其他含義的時候。
「嗯?是嗎?」娜芙提提垂下眼,開始思考。
「黎雅覺得呢?」娜芙提提突然微笑著看著黎雅。
黎雅打了個冷顫。這笑容,好冷。
「黎雅只是個商人,政治上的事情,不懂,更何況還要牽扯到感情的事情。」黎雅先是驚訝地偏頭看著娜芙提提,然後垂眼。
「我既然問你了,你就盡管說,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娜芙提提滿意地微笑。
「那……我認為,四王子會比較適合。」
「為什麼?如果要治理埃及,能力出眾的三王子不是更好嗎?」娜芙提提挑眉。
「一山不容二虎。」黎雅看著娜芙提提,眼神明亮。
適當地展現出自己的精明,是在向「合伙人」展現自己的可利用價值,一味地示弱只會讓人失去興趣。
普拉美斯一愣,然後撇撇嘴。
什麼一山不容二虎啊,胡說八道。
卡爾也是一愣,然後暗笑。一山不容二虎啊……也只有小女人能說出這樣的話了。
娜芙提提也是一愣,側頭看著黎雅,目光復雜。
娜芙提提自從當上了王後,在升到皇太後,見過的人很多,城府深的,或者是沒有心計的,她全都見過,如今,她幾乎可以在幾次短暫地接觸之後就判斷出一個人的深淺、能力和目的,然後加以利用,但是現在,站在她身邊泰然微笑的這個女人,她卻看不透,她估不出這個女人的深淺。
這樣的女人,若為敵,會很難應付吧?
黎雅的目光不躲不閃,坦然地跟娜芙提提對視。
「那就讓赫梯的三王子和四王子一起來一趟吧。」娜芙提提最後做出決定,「我累了,安可,替我好好招待一下黎雅。」
「是,皇太後。」
幾個人躬身,恭送娜芙提提離開。
「嘖!麻煩的女人。」等娜芙提提走遠了,黎雅直起身子,不耐煩地咋舌,然後扭頭看著安可,「你的臉怎麼樣?疼嗎?」
「剛剛還沒什麼感覺,現在開始疼了。」安可想模模自己的臉,但手指剛踫上去,就疼得紅了眼。
「別踫!」黎雅一把抓住安可的手,「你的宮殿在哪?我幫你處理一下。」
「那、那就麻煩你了。」
出乎黎雅的意料,安可的宮殿倒是像模像樣的,頗有王後的威儀,不過在赫梯王宮呆慣了,尤其是還去圖坦卡蒙的陵墓拜訪過了,黎雅對于這類金碧輝煌的裝飾風格已經沒什麼感覺了,總覺得這個時代到處都是金光閃閃的,她都要審美疲勞了。
宮殿里的女官一見到安可那個樣子,立刻就驚慌失措了,看樣子是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我沒事的。」安可拉著女官的手,笑容溫婉。
看到這樣的笑容,黎雅一愣,突然有些明白圖坦卡蒙為什麼那麼珍惜這個女人了。雖然是年長四歲的姐姐,但是安可的笑容純潔而溫婉,有撫慰人心的作用,作為權力者,這樣的女人怕是最有吸引力的了吧?
想到這一點,黎雅瞄了卡爾一眼。不知道卡爾到底是為什麼看上她的呢,也像圖坦卡蒙這樣找一個單純的、以他為天的女人不是更加輕松嗎?非要她這只敏感又愛亂跑的野貓,不是自討苦吃嗎?
嗯……等有時間了問問他,到底是看上她哪了。
「去找消炎消腫的藥來。」黎雅瞄了一眼一直纏在安可身邊哭的女官,皺眉。
作為一個女官,跟主子關系好是可以,但是要時刻記得自己的職責才對,像艾達就總能做出正確的行動。三年沒見,不知道艾達怎麼樣了呢,該嫁人了吧?
「啊?」那女官這才抬頭,詫異地看著黎雅。
黎雅皺眉。
「這是我請來的客人,去給客人們準備些茶點。」安可輕輕推了女官一把。
「是,王後。」女官這才擦擦眼淚,尷尬地沖黎雅等人笑笑,匆忙去準備。
「王後的女官,該像樣一點,寬容是沒有錯,但是不能縱容。」黎雅順口說道。
「我哪是什麼王後啊,我身邊的人沒有能耐,皇太後才更加放心呢。」安可苦笑,可是嘴角挑起的時候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安可倒吸一口涼氣。
「看在圖坦卡蒙的面子上,我給你兩個忠告。第一,你是圖坦卡蒙的妻子,埃及的王後,這個地位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所以,做出王後的樣子來,別給圖坦卡蒙丟臉。第二,即使赫梯的王子來了,也不可能憑一己之力幫你奪回你想要奪回的一切,成敗的關鍵,還是看你,而現在的你,什麼也做不了。」
「我……」安可又瞬間紅了眼眶,咬唇。
「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做的,但是今天,你做得很好。」黎雅拍了拍安可的頭頂。
想要跟一直懼怕的人或者物去對抗,要客服的心理壓力超乎想象,尤其是安可這樣脆弱的女人,想要從被保護者便成保護者,這個過程又豈是一個字的差別那麼簡單。
頭頂突然增加的重量讓安可一愣,抬頭愣愣地看著黎雅,眼楮眨啊眨啊,眨著眨著,眼淚就跟泛濫的河水一樣決堤涌出。
黎雅嘆一口氣,什麼都沒多說,輕輕抱住了安可。
普拉美斯和卡爾靜靜站在一邊,什麼都沒說。等安可平靜了下來,普拉美斯才戲謔地開口。
「我說王後,您是怎麼想到要跟赫梯的三王子聯姻的?」說這話的時候,普拉美斯忍笑忍的很辛苦。
「啊?」安可擦擦眼淚,表情無辜地看著普拉美斯,「赫梯的王子我只听圖坦卡蒙說起過那個三王子,別人,我都不知道。」
「哈哈,黎雅,這次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吧。」普拉美斯幸災樂禍地說道。
「信不信我現在就搬石頭砸你啊?!」黎雅瞪普拉美斯一眼。
說起來就郁悶,怎麼不管是什麼女人,只要一提到赫梯的王子,都首先會想到卡爾啊?不行不行,她得傳個信給普利莫,讓他好好努力著點,順便把馬利也教一下。不然不管好事壞事,都是卡爾打先鋒,這太讓人郁悶了。
「赫梯的三王子……怎麼了嗎?」安可迷茫地眨眨眼,還在狀況之外。
「那是我男人。」黎雅嘴角抽了抽。
「啊?」安可驚訝得目瞪口呆,「那你……你……你……」
「我是個商人,而且還是圖坦卡蒙的朋友,僅此而已。」這說話吞吞吐吐的個性,她還真是一點都不喜歡。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嗎?」安可眼神閃爍,對黎雅產生了一絲戒備。
「你覺得除了我,還有誰能夠幫助你?」黎雅挑眉,「放心好了,我既然跟圖坦卡蒙和普拉美斯都是朋友,那就不會做出對埃及不利的事情。」至于卡爾和普利莫想要做什麼,那跟她可沒有關系,「如果你還是不相信我的話,那就請別人幫助你吧。」黎雅一聳肩,轉身就要走。
「別!」安可如黎雅所願地抓住了黎雅的衣擺,「我……我相信你!」
「很好。」也太容易相信別人了吧?黎雅挑眉。
圖坦卡蒙啊,過度的寵愛和保護,可不是什麼好事啊。看,你不在了,她的生活變得多麼艱難啊。感謝這麼偉大又熱心的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