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枝影搖晃,內室燭光點點,四周寂靜無聲。
望著眼前這些明艷閃耀的珠釵環佩,池晚妝面露譏諷,陸老太太這回可真舍得下本。隨手把玩了幾支銀釵,在听到身後腳步時面色微滯,啟唇輕道︰「你家小姐,可醒來了?」
巧兒不敢趨近,畢恭畢敬的垂手立在門邊,聞言接道︰「回表小姐,我家小姐醒過一回,只是情緒太過激動,強灌了藥現在睡著,二太太守在旁邊。」
「發生了那樣的事,確實得崩潰。」
她喃喃漠語,轉身沖對方招手,「巧兒,你瞧這些,可比得上前些時日二表姐從我這奪去的?」
巧兒凝噎,呆呆的望著兀自含笑的池晚妝,有些不明所以。但漸漸的,無由來的便生出一股恐懼,直覺告訴自己,表小姐這是在報復,報復二小姐過往欺凌她的行徑,報復二小姐從她手中奪去那些名貴首飾,報復二小姐今日搶戴了那對代表她官家小姐身份的金步搖。
瞬間,巧兒覺得對方十分可怕,腳下一軟,步子下意識的後退兩步。
表小姐是否早就料到了一切,然後要二小姐自食惡果、得不償失?
池晚妝可不顧她臉色如何不對,慢條悠然的說道︰「知道老太太準備如何安置你家主子嗎?」
巧兒的聲音有些微顫,「奴、奴婢听說,老太太有意將小姐送去城外的廟中修行,但二太太舍不得小姐受苦,好似還發生了爭執。」
聞者起身,緩緩走近對方,神色嚴肅,「巧兒,你去告訴二太太,道今日的事並非意外,而是人為。」
「人為?」
巧兒先是一驚,繼而驚詫反問︰「表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設計了我家小姐?今兒那些歹人,是受人指使的?」
池晚妝頷首,語音淡淡,「這個並不難發現,即使你不說,老太太和二太太查明了事情原委,早晚也都能猜到。」目光漸深,她淺淺彎起唇角,別有深意的續道︰「不過,你伺候二表姐多年,素來深得二太太信任。這些話,由你去說,更好。」
巧兒對眼前人早已是言听計從,哪還敢說個不字,只不解的追問︰「表小姐要奴婢怎麼說?」
池晚妝先是沖她招了招手,對她耳語叮囑了番方移開身子,繼而分析又語︰「劫匪明著是為財劫人,但還未等拿到贖金就動了二表姐,顯然沒表面這麼簡單。你只要說,懷疑有人是假借盜賊名目,故意想毀了二表姐。」
「可是,太太若問起奴婢,是誰要毀了二小姐呢?」
「你且答,二小姐受辱吃了虧,誰能受益、誰心中快意便成。」
陸府中,二房和三房多年不合,二太太許氏仗著自己是當家主母,三太太更倚仗有個官宦娘家,平日本就水火不容。而早年更有傳言,道池氏與二老爺之間不清不楚,妯娌間積怨已久。
過去,陸秀可沒少幫著她娘對付池氏這位嬸嬸。
池晚妝面上笑意不減,瞥了眼屋外幽深的庭院,接著道︰「你這趟出來得夠久,是時候該回去了。」
「表小姐放心,奴婢來時路上很仔細,不會有人看見的。」
巧兒頓了頓,忍不住添道︰「不過,表小姐真得多留意些東珠,您許是還不知曉,她不但總在二小姐面前出賣您,更經常去三太太的院子。奴婢過去跟著二小姐,好幾回都撞見她跟三少爺在假山後面拉拉扯扯。」
「我知道了,你去吧。」
三少爺,即是三太太池氏的遺月復子陸江,也正是自己的親表弟。
他荒唐的行事作風,在府中可是出了名的。
思及他,池晚妝的眸底便閃過濃濃惡心。
至于東珠,耳旁似還回響著半個時辰前她道去大廚房去取熱水的說辭。冷笑了笑,對方不知情的是,自己隨她出了落荒閣,還眼睜睜的望著她走進三太太院落。
以前,還真是自己太大意,竟連這點都沒發覺。
不過,今日這個計劃,想來不願置柄于人的紀妙並沒有告知東珠,甚至連池氏都知之不詳。否則,東珠定不可能會偷取了那對海棠步搖去陸秀面前獻寶。
巧兒離去沒多久,屋外便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
池晚妝眉頭緊蹙,落荒閣本就沒幾人,而自上回陸秀將兩個小丫鬟打發了下去,至今都不曾安排新人進院。
東珠沒這麼快回來,現已入夜,誰可能過來?
「嗚~」床褥上本熟睡的嬌華突然睜眼,目光警惕的望向門口。
池晚妝回望了眼它,反身坐在鏡台前,舉起梳子好整以暇的打理起青絲。
「表姐?」
意料之中的聲音,池晚妝從銅鏡中清晰看到一個低矮微胖身材的少年跨過門檻,置若無人之地般朝她走來,腳步略有急切。
「听說表姐外出途中受了驚,小弟听著格外擔心,特過來探望,不知表姐好些了沒?」
陸江穿了身碎花深藍的錦袍,腰上配著幾個帶有濃香的紅綠香囊,眼窩凹下,臉色似有疲倦,偏生那雙鼠眼般的眸子不停在池晚妝身上打轉,晶亮色眯,帶著某種顯而易覺的猥瑣,令人作嘔。
他的話說完,闊步往前,伸手欲要搭上對方香肩。
池晚妝忙起身站了起來,不動神色的往床前挪了幾步,忍住那股惡心的沖動,別有深意的笑道︰「表弟在外多有忙碌,這麼晚還特地過來,倒讓表姐我著實過意不去。」
陸江微怔,面露詫異,他比池晚妝僅小了幾月,原是該求學向上的年紀,但因池氏寵溺驕縱,年紀輕輕便在外亂交攀友。說的好听是他多有忙碌,其實說白了就是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在外流連花街柳巷,陸府里但凡有年輕貌美的婢女就沒想不沾身的。
他素來對眼前這位天仙般的表姐存了邪念,平時在外和人攀比吹牛時總以家中有位丞相府千金的表姐而感到自豪,無奈對方不比府中丫環,他雖有心一親香澤卻苦于沒有機會。
但越是得不到就越是不甘心,陸江這心中惦記久了,便有事無事的過來騷擾下。現兒過來,無非是趁著四下沒人想著能否討些便宜,而若是過去,這位表姐必然冷臉相對、惡語相向,不成想此時語氣竟這般溫和,他當下心中一動,腳步又湊上了前,恨不得直接摟抱過去。
「表姐不必過意不去,這家里我最在意的就是你。表姐今日在外受了苦,我听得心肝都顫了,恨不得當時沒能在場保護你。」
陸江說得深情款款,步子已然就要趨近,大手伸到空中,眼看著馬上就能踫到對方。偏偏眼前突然白光一閃,緊接著就覺得右手一麻,火辣感傳來,再低首發現虎口處已有三道殷紅。
他疼得臉色一白,張口就要對外喊人。
池晚妝即適時開口︰「表弟,你沒事吧?」
難得的好言好語,陸江生生咽下嗓口的喊聲,強忍著疼痛搖頭,目光卻在四下巡視,待看清那落在梳妝台鏡前的晶狐,張口就指著它罵道︰「好你個小畜生,居然敢抓本公子,看我不讓人宰了你!」
池晚妝見狀,忙出言制止︰「表弟可要小心,它性情凶殘,這回是抓了你的手,若在其他地方咬上幾口,可了不得。其實這都怪我,沒能早先提醒表弟,嬌華它認生,也不是有意想攻擊你的。」
那旁的嬌華,正一瞬不瞬的瞪著他,目光洶涌。
「表、表姐,這是你養的?」陸江心有余悸,听了這話果然不敢再逼近。
池晚妝滿臉抱歉,「今兒方得了的,傷了你誠非我所願。」
陸江憋著咽了咽口水,在心中打起小九九,屋里有這凶殘的小玩意,他沒法近表姐的身啊!
但好不容易剛覺得今兒有點戲,就這麼離開,心里也不甘心,望向池晚妝的目光不情不願,想傾過去但在視線觸及手背上的血珠時,又忙收回了腳。抽出懷中的花帕子包起傷口,陸江咬咬牙嘆了聲,好意提醒道︰「表姐,您這只狐狸這麼凶狠,今兒還攻傷了我,若讓母親和祖母知曉,定不會允許它留在府里的。」
池晚妝配合的面色一緊,無措道︰「那怎麼辦?」
陸江便一臉替她著想的模樣,寬容道︰「好在今日傷的是我,自然明白它是無心的。」見對方似松了口氣,他得意的續道︰「表姐,我有些話想和你說,今兒天色有些晚了,逗留在此也不方便。這樣,明兒戌時,我在西面楓樹林處等你,可好?」
他笑得心情愉悅,直覺得自己多年的願望將要達成。
池晚妝似有躊躇,猶豫了會應襯道︰「好。」
陸江奸計得逞般轉身離開,至門邊還回頭別有深意的打量了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