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檀沉默了良久,這才緩緩道,「白師弟,你為什麼而修行?」
白羿辰握住茶杯的手顫了一下,他望向長安村的方向,眼里有一絲悵惘。
為了什麼而修行?是為了找到生父生母,問一聲為何拋棄?是為了強大起來,保護長安村?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要變強的理由,而對于從小沒有父母的白羿辰來說,這理由顯得有些沉重。
徐檀嘆了一口氣,仰頭看著屋頂,神情落寞,「我曾經愛上一個女子,非常非常的愛。」
「我在寒冷冬r 里第一次見到她,雪中瑟縮的她,見到我,卻微微一笑。那是多麼美麗的一個笑容,我的心莫名被觸動。那時我便知道,我已經無可挽回的愛上了她。」
那年嗚咽枝椏,冬雪飄飄。
風霜如刀,雪中她微微一笑。
從此季節顛倒,風月芭蕉。
這是一段美好的邂逅,像無數的才子佳人那般。美不勝收。
「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鬢角。每一處都刻在我的心里,魂牽夢縈。」
白羿辰沒有說話,雖然徐檀似乎陷入美好的追憶中,但白羿辰分明听出了他話語中深深的傷痛。
這個故事,也許並不會那麼美妙。
「我把她帶回家,盡管父母都不同意我娶她。我很倔,家人扭轉不了我的決定。我跟她生活在一起,很快樂。」
徐檀的眼中,有幸福的微光。看來那一段時光,真的是很美好的記憶。
「那一陣子,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習武,她撫琴。月下對飲,花前同醉。」
徐檀聲音忽然低沉了下來。
「我見她身子弱,便開始教她修行。本只是讓她身體好一些。不成想,她的武道天賦,竟是我平生僅見。」
白羿辰露出驚容,徐檀八重陽明境的修為,是初入門時這一屆外門弟子中修為最高者。這樣的人物,竟說那女子天賦是他平生僅見,那該是何等可怕的天賦?
徐檀的聲音里,也帶了一絲驚嘆,「僅僅兩年時間,她的修為便已經追上我。我雖然為她高興,卻也暗暗存了不服輸的心思,與她較勁。那時候我們每r 修行,一起演武,修為都進展很快。很快,我所學的武技已經沒有可以教她的了。」
「我向父親求取了家族絕學,私底下傳授于她。這個時候我父母也都接受了她,雖然知道我把家族絕學都傳給了她,也沒有說什麼。」
「一年不到,她就已經將我的家族絕學修至大成。雖然我倆演武的時候,仍然都是平手,但是我心里知道,她是讓著我的。」
白羿辰這下子是真真切切的震撼到了,徐檀寥寥幾句話,白羿辰就看到了一個有絕頂武道天賦的女子。便是那許詠的天賦,也不過如此吧?
「那年ch n天,朋友邀我們去踏青。她說身體不適,我便只好獨去。」徐檀說到這里,聲音已經帶著一些顫抖,「我早該想到,她修為比我還強,怎會身體不適?」
「待我回家的時候,卻發現。我的父母,叔伯,姑嬸,都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滿門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人,就連我那三歲的幼弟,也遭了毒手!」
徐檀緊握著拳頭,指甲已經刺入手掌,流出血來,他還猶自不知。「她就站在尸山血海之中,看著我笑。」
「她笑著說,‘終于報仇啦!’。像我第一次看見她那樣,在雪中瑟縮著,卻對我笑。」
「她娘的她還對我笑!」徐檀狠狠一拳砸在牆面上,終于抑制不住,嚎哭起來。他沒有用內勁,純粹的**力量,將牆面砸出一個凹痕。
那年細雨飄搖,ch n意柳梢。
滿院淒紅,她在血中笑。
從此人生顛倒,恨重情消。
那個ch n天,想來要冷過寒冬。
白羿辰能感受到徐檀心中的痛苦。滿門被屠,凶手竟是自己最愛的女人。人世間的痛苦,還有大過這的嗎?
可以想象,經歷那樣大的打擊之後,唯一還能支持他活下去的信念是什麼,除了復仇的決心,還有什麼能夠讓他活下來?
徐檀仍在慢慢講述,這些痛苦,他埋在心里已經太久。發泄出來,或許能稍微好過一些。
「當時我紅了眼楮,質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卻什麼也不肯說。我憤怒地拔劍上前,但,僅僅一招,僅僅一招!她便擊敗了我!」徐檀閉上了眼楮,滿是絕望,「我連近她的身,也做不到!」
滅他滿門的大仇人就在眼前,他卻什麼也做不到。這種痛苦,簡直是掙扎在煉獄一般!
「她慢慢地走遠,我卻只能躺在地上,目送著她離開。」徐檀攥緊了拳頭,青筋暴起,「當我從我全家人的鮮血中爬起來,我知道,我的人生只剩下一個目標。」
徐檀一字一頓,「找到她,殺了她!」
白羿辰現在才知道,這個年紀其實並不老的男子,為何如此滄桑。任誰經歷這樣的慘事,也都難以承受。想要安慰,卻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只能報以一聲嘆息。
「我流離天涯,每r 勤修不綴,才終于晉入八重陽明境。可是體隘實在難以攻破,直到拜入玄都門,收獲絕品武學,我才終于看到了一絲希望!」
徐檀的聲音激動起來,天賦上巨大的差距,幾乎使他絕望。唯有絕品武學的威勢,才讓他看到一絲報仇的希望。
看到徐檀稍稍平靜了一些,白羿辰才小心翼翼的道︰「所以你上次……」
徐檀沒有回避,「我本想在玄都門里修行有成後再去尋她,前不久卻意外得知她的消息。這麼多年,仇恨無時無刻不在煎熬著我,得知她的消息後,我一刻也待不住!」
白羿辰知道,徐檀說的是上一次請他一起出宗做任務的事情。他沒有問結果如何,上次徐檀力竭昏倒在馬車前,便已經說了結果。
徐檀接下來的話,也說明了這一點。
「只是我連她的面也沒見上,便被她的手下圍住。我奮死搏殺,方才逃出生天。那一次,我意識到,現在的實力還遠遠不夠。」
「所以我回山之後寸步不出,專心武道。這一次我修成絕品武技,殺伐之術,便要尋她做生死一搏。」徐檀的聲音徹底平緩下來,可話中的決意是如此堅定,他看向白羿辰,「白師弟,你肯再幫我一次嗎?」
白羿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看著他滿臉的滄桑。
其實徐檀的心中,並沒有一絲把握,即便他修成絕品武技。那個女子的天賦,便縱是白羿辰,也深覺可怕。但正是因為這天賦的可怕,所以徐檀才不顧一切的要前去復仇。因為時間拉得越久,他們的差距,便會越大!這是如此的令人絕望!
徐檀此去,實則已經心存死志。恐怕是抱著同歸于盡的心思。或者說,背負了這麼多年的仇恨,他已經太累,這一次只是以死來尋求解月兌。
但即便如此,白羿辰又怎麼能忍心拒絕呢?眼前這個身負血海深仇的男人,誰忍心阻止他去報仇?誰忍心剝奪他唯一生存下來的信念?
白羿辰猛的站起身來,「我們現在便去山河台。」
即便知道徐檀此去,幾乎是九死無生。但任何一個真正把他當做朋友的人,都無法開口阻止他。
任何一個人經歷這樣的慘事,背負這樣的人生,還沒有被擊倒。都值得尊敬。
徐檀,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真正的男人做出了決定,無論生死。作為朋友,你能做的,唯有支持。
白羿辰沒有說要與徐檀同去之類的話,因為這樣的仇恨,只能他自己親手來報。曾經深愛過的女人,也只能他自己親手去殺。誰,也不能夠插手。
誰,也不能夠阻止。
開頭的那一句問話,「你為什麼而修行?」
徐檀其實也是在叩問自己。然而除了復仇,他找不到其他的答案。
白羿辰從來沒有如此急切的去做一件事情,從第三十二峰到山河台,從接任務到離開玄都山,他沒有一刻耽誤。幾乎是分秒必爭,他甚至奔跑起來。其他接任務的人都以為他是發現了什麼寶藏的線索。然而只有徐檀知道,這個白發少年,只是不想耽誤他一刻的時間。
因為時間每過去一刻,那個女子的實力便又要強上一分。天賦的差距,就是如此的讓人絕望。
當一切事情都辦妥,兩人齊下玄都山。
一個滄桑男子,一個白發少年。胯下嘶嚎駿馬,身後是巍峨玄都山,迎面西風呼嘯。
「羿辰。我若能回來,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徐檀一拉韁繩,掉轉馬頭,飛馳而去。
然而兩個人都知道。這一次,或許便是永別。
白羿辰沒有說話,怕一開口就忍不住要阻止徐檀。他狠狠地揮動著馬鞭,縱馬奔向執行這一次任務的地方。強忍著不讓自己回頭,他怕一回頭便忍不住要叫住那個赴死的男人。
我們早就是朋友了,不是麼?
……別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