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奴隸的情詩 第七章 詩人啞疙

作者 ︰ 面具島

()來獨眼鎮有一段r 子了。

我們房間有四個人。兩個伙計和兩個廚子。兩個伙計是我和阿鳴。我來以前,兩個廚子常常兼做伙計。

阿鳴依然仇視我。

剛來的時候,我很不安,現在我依然不安。為那四十一名死者。連魔鬼給的名單也不見了,我離真相越來越遠——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r 芥給的那本書讓我想起,這莫名其妙的一切都發生在我挖到那個鐵盒子以後。而現在我又來到了這個名為獨眼鎮的地方。想到這些,我不由地詛咒起了那該死的情詩。直到我見到鎮中心那尊獨眼奴隸的雕像,這詛咒才停了下來。

雕像衣不蔽體,渾身的肌肉因鐵鏈的束縛而緊繃、隆起,使人聯想到悲劇的高ch o。詩人的臉用力地仰望著蒼天,嘴微微張開,不知是在訴說,還是在給靈魂打開一個月兌離**的出口,沒戴眼罩的左眼無力地睜著,準備最後一瞥殘忍的人間然後永遠緊閉……一種痛苦和毀滅的y 望在陽光中的雕像上sh 出金輝,看著它,我感到興奮,渴望做一些極端瘋狂的事。

雕像下的大理石基座上刻著這麼幾行字︰「獨眼鎮,古時歌鶇王國王宮所在地。許多有學之士都認為它是著名的獨眼奴隸出生、成長、飽受屈辱並留下那些著名的但沒人見過的情詩的地方。歌鶇王朝覆滅後,此地數度更名,最後人們決定以‘獨眼’命名此地以紀念這位偉大的詩人。」

我要找到情詩!——當我沉浸在雕像給我留下的激動和幻想中時,我這樣想道。但當我回到現實中,當我毫無印象的那四十一名死者的影子再度在我腦中哀鳴時,尋找情詩的願望即刻變得無比可笑和可憐。我想起十六歲生r 那天(兩天後我離開了家),我也決定要找到情詩的。無論哪次的決定都像一個無知的玩笑。

獨眼鎮s 彩豐富,我在家鄉從沒見過這麼多顏s 。麋鹿酒店在這個鎮上就像是一塊黑s 的小石頭在陽光下漫山遍野的鮮花中一樣y n沉和不起眼。但店里的客人並不少。外來的觀光客不來這種地方,來這里的多是本地人。大家都是熟人,大家都有點怪。

老店主給我放了半天假。我天不亮就來到河邊。我來的時候這里一個人也沒有。我坐在河畔的一棵樹下對著帶來的紙和筆發呆。我必須給父母寫信好讓他們放心。可我擔心我的信在經過交界處時萬一落到那個c o縱我殺人的惡棍手里,那麼無論是爸爸媽媽還是我都會有危險……

我抬頭看看四周,一個男人的**映入眼簾。他站在河邊,一絲不掛,左腿微曲,頭偏斜向右後方,左手放在腦後,肘關節直指天際,右手放在胸前,表情痛苦而莊嚴。我相信他看見我了,但他不為所動,表情毫無變化,連眼皮也沒有眨一眨。河邊的人多了起來,大家對他都視而不見。這讓我懷疑這家伙是不是只有我能看到的幽靈。不久之後他換了個姿勢,依舊是極富戲劇x ng的表情和長時間的定型。河邊來了幾個女人,她們對他也毫不在意,即使不小心瞥到了他的那玩意兒,她們也沒有臉紅……連我都臉紅了。這是怎麼回事?我拿不準該不該上前和那家伙說點什麼……也許這是這里的某個奇怪的風俗之一,也許我這時候打擾他會被當成極度無知的家伙……

我繼續把眼光放在手中的紙和筆上。但我比剛才還想不出該寫什麼。我的腦子里塞滿了那家伙難看的**——真的很難看!他四五十歲年紀,身材可以用「短小j ng悍」來形容,皮膚蠟黃松弛,眼楮小得看不見,眉毛雜亂,鼻孔朝天,大嘴。他的胡茬和腿毛都使人想起剛遭砍伐的樹林……他的那玩意兒也舒舒服服大大方方地呼吸著清早的空氣,毫不害羞……我時不時地偷偷抬眼瞄他幾下。我開始坐立不安,渾身冒汗。我把紙和筆收進口袋,打算離開。那家伙也放松了身體,原地跳了幾下。看著他跟著身體上下跳動的那東西,我第一次忍不住笑了出來。他一件件穿上了放在腳邊的衣服,他穿得很細心,好像力求要讓自己的手踫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膚,他的動作告訴我,他穿衣服穿得很享受——我差點被他感動了。

他向森林深處走去。我想既然有半天的假期,不妨跟著他看看他還會做什麼奇怪的事。他來到一顆大樹下,把背部緊貼到了樹干上,雙手也向後緊緊環抱住大樹。他直視前方,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突然,他的身體開始有節奏地抽搐,腦袋也向左向右甩動著,嘴里還發出「啊——!啊——!」的慘叫。像這樣叫了許久之後,他又憤怒地說道︰「我不會交給你的!我死也不會交給你的!即使你閹了我,我也不會交出我最珍貴的愛人的發絲!啊——!」這場假想的、漫長的受刑之後,他還唱了好幾首歌,跳了好幾段舞。其中一段舞扭得格外厲害,配上他的丑臉簡直滑稽到了極點。最有趣的是,他跳到一半褲子居然掉了下來……我趁他又唱又跳得正歡樂的時候偷偷離開了,因為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走出森林我就不住地大笑,笑得我眼淚和口水淌了一地,我笑到渾身抽筋,路也走不動,只好躺在了地上。我翻身,仰面朝天,這才發現天原來這麼藍。自從听說自己是殺人犯之後,我好久沒笑過了……不對,即使在那之前,我也從沒笑成這樣。

我到鄰鎮的郵局寄了信,我沒寄給爸爸媽媽,而是寄給r 芥。我在信上告訴他我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不好意思直接給父母寫信,希望他幫我告訴父母我過得很好,也希望他們過得好。當然我也問候了r 芥。為保萬無一失,我在信里和信封上用的既不是真名也不是現在使用的假名,而是另取了一個名字,為了使r 芥能知道那是我寫的,我在信尾r 期的下面添了另一個r 期,那是我的生r ,也是他開始絕望的r 子。這樣就算信到交界處時被截下來也不會暴露吧……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就這樣吧。

我回到麋鹿酒店,剛進門就摔了一跤,隨即引來客人們一陣哄笑。是阿鳴伸出一只腳絆倒了我。我只盼他不是那四十一個死者的家屬,因此他要怎麼對我我都能忍。

我換好工作服開始工作,今天中午的客人和往常一樣多。我依舊忙得大汗淋灕。所以當那個人從大門口走進來時,我竟完全沒注意到是他。直到我招呼他點菜時,我才看清楚,這家伙不就是早上那個**嗎?他要了一杯檸檬甜柚酒和一盤蟹肉玫瑰泥。想起他今早的樣子,我又有點想笑,但我最終忍住了。我到廚房里放了菜單,再出來時就看到老店主和他坐在一起,還有說有笑的。我不由地開始想象老店主和這家伙一起河畔果舞的情形。店里的許多客人也都大聲和這家伙問好,有些還稱他為「大詩人」。我想這大概是諷刺。

中午用餐高峰期過去了,那家伙也沒走。我看到他面前的盤子和酒杯都空了,他還在那里和店主說話。我到他面前問是否可以收走盤子了,他和善地點了點頭。店主卻拉住了我,「這位可是現在南方最著名的詩人……」

「我早上在河邊見過這孩子的。」他對老店主那不知是諷刺還是真心的稱贊沒有說一句謙虛的話,「你也看到我了吧?」

我點點頭。我知道自己的臉已經因為尷尬而變得通紅了。

「早上?哈哈哈……」店主大笑道,「我還正想提醒這小子早上看到你那樣的話別見怪呢。」他轉向我,「你今天早上嚇壞了吧?」

「沒……沒有。」

「別說謊!我第一次見的時候可被嚇壞了。哈哈哈……」

「我叫啞疙,你好。」那位「詩人」向我伸出了手。我擦了擦油乎乎的手很不好意思地和他握了握。

「這家伙每天早上都要去河邊當**雕像,下次見到的時候當做沒看到就好了。」老店主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依然帶笑。「把盤子收了吧。」

我邊洗盤子邊問那個名叫馬刀的廚子那個詩人為什麼要每天早上月兌光站在河邊擺姿勢。

「據說是為了觸發詩情什麼的。」

「那樣可以觸發詩情?」

「誰知道呢?不過挺有趣的不是嗎?」

「他和老店主是朋友嗎?」

「是啊。對了,你還不知道吧,這個鎮上過一段r 子就要演戲或者辦個詩歌朗誦會什麼的。這次要演的戲就是啞疙編劇,我們老板導演的。他們現在肯定正在商量呢。說不定今晚他還會在這里過夜。」

「演戲?演什麼戲?」

「各種各樣。歌劇、啞劇、話劇、木偶戲什麼的。這次演的是話劇。改編自那個《枯島記》。不過我听說,啞疙給改編的故事取了個新名字叫什麼《鏈•獄》。」

「《枯島記》?就是《夜鶇集》里的那個《枯島記》?」

「是啊,還有哪個《枯島記》?听說要改成一場能演兩個多小時的話劇呢。」

「兩個多小時?……真是期待。」

我的驚訝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r 芥給的那本《南方神話與傳奇故事集》在南方被稱為《夜鶇集》,「南方神話與傳奇故事集」是北方的叫法。那本書里不只有神話和傳奇這樣的民間集體創作的故事,也有文人d l 寫作的故事,不過大部分作者都沒留下名字。其中留下名字的據說也多不是真名。在這些文人d l 創作的故事里,最奇特的當屬那篇《枯島記》,作者佚名。這是全書唯一以第一人稱寫作的。全文如下︰

少年時,我唯一的罪便是無知。但卻因別的罪名,被流放到了世界邊緣的孤島。島上有一名少女,罪名與我相同。她不像別的少女那樣天真無邪。她冷漠、寡言、渾身充滿了謎團。永遠的難解,像一尊來自異世的雕像。

在疾病和災禍中,我們攜手戰勝了死亡。

我要離開這孤島。我從她眼里看不出難過和不舍。我想作出承諾,但不知如何開口。也不知說出口後會得到怎樣的回答。

我沒和任何世人提過她,但我沒有一刻忘記她,即使我已不再是我。

我回到那孤島。她還在那里。她還是她。

我殺了她,棄尸于巨石之下。

沒人給我定罪。沒人知道她的存在和我的罪。

法律和道德沒有資格過問這場活生生的凶殺。

我痛苦,與良心無關。我的痛苦來自相遇、說不出的情感、佔有和難解。

我第三次來到孤島。

這次的我,既不是我,也不是我。

這次的她,是巨石下美麗的骨骸。她還是她。

由死亡取走生命,和自己把生命甩給死亡,二者是不同的。後者名為輕蔑。我願意自己動手。

巨石下有兩具骸骨。一具開滿難解的花。一具纏滿無知的藤。

r 芥在書上的其他故事旁多少都會做一些批注,即使是不喜歡的故事他也會寫上「亂七八糟」、「什麼玩意兒」之類的話,惟獨這篇,他什麼也沒寫。我很喜歡男主人公離開孤島前的部分,此外,我只覺得它語言做作、故弄玄虛。但我仍然好奇,男主人公是怎樣殺死那名女子的?那樣的女子又是以怎樣的表情來迎接死亡的?

那位堅持晨果的詩人會怎樣改編這個故事呢?他不會也要讓男女主人公全果出演,或者讓他們在孤島上大扭特扭吧?這個故事會被改成滑稽喜劇嗎?居然要排出兩個多小時的戲,真叫人難以置信。

睡在棺材里的一大好處就是只要蓋上棺蓋,即使在里頭點燈看書也不會影響到別人。雖然白天干活干得挺累的,但晚上我還是常常睡不著,而且幾乎夜夜做噩夢。夢里總有無數自稱為「死者」的影子向我逼近……因此我在棺材里把r 芥送的那本書反反復復看了許多遍。其實里面的許多故事以前听蝠音講過了。當我幾乎能把那本書的每個故事和r 芥做的每條批注都背下來時,我再也不想看它了。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原來麋鹿酒店的對面就有一家書店。我趁空閑時到對面看了看,原來這里不光賣書,還出租圖書。

「需要什麼嗎?」問我的人大概是書店的老板娘吧……她的氣質讓我想起了那個孤島少女,雖然她看上去已經二十五、六歲了。

「不知道,能推薦一本嗎?」

「這本怎麼樣?」她從旁邊的書堆里抽出一本《南方文學簡史》,「看完這本,你下次來的時候就不會不知道需要什麼了。」

「好吧。」

我把押金和書的租金放在桌子上。她只收了租金,而把押金退了回來。

「你就在對面吧,跑不掉的,不用押金了。要是一個月之內不還回來,租金加一倍。在這個本子上寫下姓名、書名、你的住址和今天的r 期。」

離開時,我發現書店里堆了許多啞疙的詩集。

那天晚上,我就開始看《南方文學簡史》。r 芥在獨眼奴隸故事的批注里提到過一本作者是魚見的《南方文學史》。我借來的這本是《南方文學簡史》,作者名叫榛鹽。看來不是同一本。這本書也把獨眼奴隸和黑鱸王做了關聯,但語氣不那麼肯定。書的第四篇第三章的導言這樣寫道︰

歌鶇王朝的第五任國王黑鱸王于彌留之際在病榻上頒布了他生命中最後一條法令——著名的禁詩令。第二天這位國王就撒手人寰。此後歌鶇王朝的詩歌創作不但沒有停止,反而進入了一個高ch o。這些詩歌後來被匯編成著名的《禁令詩集》。其中的詩歌在禁令期間少有在地上世界流傳的,它們多是秘密地在詩人之間傳閱。當然,也有公開作詩並在廣場上大聲朗誦自己作品的詩人,但他們無一例外的被處以火刑。不少人認為,獨眼奴隸的故事正是在黑鱸王這一無理取鬧的法令的啟發下誕生的。

這讓我來了興趣。聯系放置獨眼奴隸雕像的大理石上刻的那幾行字,所有人都會覺得黑鱸王就是故事中的國王吧。無論如何,黑鱸王似乎是個關鍵……可以去問問書店老板娘。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二天醒來時,我發現自己昨晚沒做噩夢。

我突然想去看看那尊雕像。下午客人散去後,我就獨自跑到鎮中心的廣場上……廣場上有很多人,但和我懷著相同心情的似乎只有一個——詩人啞疙。他仰望著雕像,右手不停地揉搓著下巴上的胡茬。這樣許久之後,他嘆了口氣,離開了。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獨眼奴隸的情詩最新章節 | 獨眼奴隸的情詩全文閱讀 | 獨眼奴隸的情詩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