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頭天夜里還跟我說我們一定能好好相處，第二天就把我驅逐出境了。」護林人邊喝酒邊講他的海外見聞。就在昨天，他剛剛結束了自己所謂的環游世界大冒險。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繼續守著那片林子唄。我不在的這些r 子可麻煩你了。」
「不麻煩。以前都是啞疙在替你做，他走後我才時不時地進去巡邏一陣。」
「對了，那家伙呢？」
「大概是到下游去了。我也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他說了什麼時候回來嗎？」
「沒有，不過他一定會回來。」
「是啊，找不到情詩他死也不會瞑目的。」
「情詩？獨眼奴隸的情詩？」我插嘴問道。
「我們三個可都是為了找情詩才來這里的，結果蹉跎了半生連個影子也沒看到。但我們不會就此斷言情詩不存在。可不懂詩的人即使看到世界上最美的詩歌也認不出來，所以我們都以各自的方式努力著，那個半瘋子成了詩人，他覺得詩人最了解詩人；你們老板開了這家店，每天和形形s s 的人打交道，他覺得了解人是理解詩歌的基礎，而且有時還能從客人那里得到一些相關的線索；而我，當年覺得巫婆說的話不無道理，因此當前任護林人離開的時候我就向鎮長申請成為護林人，後來我听說獨眼奴隸和他的同族都來自遠方的一個島嶼，于是我放下工作出海去尋找那個島，但我跑了大半個世界也沒找到那里。」
「什麼島？」
「據說那里曾經得天獨厚。島上有天賜的美輪美奐的建築、j ng美的器具、奇珍異獸、各種樂器……那里有永遠的和平與歡樂，生活在島上的人都是天生的藝術家，他們每天唱歌、朗誦自己和別人寫的優美詩章、在島上宛如仙境的山水里徜徉、沐浴著月光入夢……直到外族的入侵將那里的一切破壞殆盡。島上所有的人失去了詩意的生活並開始了漫長的屈辱史，他們大多被賣到世界各處成為奴隸。但是那深入骨髓的詩情並沒有就此消失。無論受到怎樣的凌辱，他們都不曾喪失希望，而他們眼中的希望之光卻總是令奴役他們的人倍感不安，于是他們r 益被丑化、被貶斥為低等動物，對他們的任意屠殺在當時屢見不鮮。獨眼奴隸就是他們的後人之一……不過，听說現在那個島上滿是各種毒蟲和疾病，上了島的人很少能活著回來的。我這麼完整地回來說明我的確沒有到達過那個地方啊。」
「老板和啞疙當時沒有阻止你嗎？」
「怎麼沒有？！」老店主不平道，「還不是這家伙自己硬要去，說什麼那個地方是不會懲罰對它不懷惡意的人之類的，還說既然知道了這件事那麼不在有生之年去尋找的話會死不瞑目。最後我們沒辦法，逼他發誓無論是否找到那個地方，半年之內必須回來。」
「結果我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什麼兩手空空，你小子可是把命給帶回來了。」
「說不定那個地方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可怕，全是別人胡編亂造的。」
「造你的說法，整個獨眼奴隸的故事都可能是別人杜撰的。」
「那不一樣。獨眼奴隸是真正存在的，人們只是出于某種目的將獨眼奴隸的的經歷改編成了故事並隱瞞了許多真實的部分讓我們這些渴望真相的人不得不自己去尋找而已……」
「那個島現在為什麼會變成傳說中的那樣？」我再次打斷了他們的爭論。
「大概是為了迎接它真正的主人吧。」老店主搖搖酒杯，「當年那些外來人鳩佔鵲巢沒多久島上就開始彌漫瘴氣，那些人一個不剩地死于瘟疫。我想那是個有情感能思考的地方，或許只有被迫離開島嶼的那些人的後代回去的時候它才會恢復原來的生機。」
「他們的後人？也就是和獨眼奴隸同族的人……那些人還有活著的嗎？」
「關于這方面的記錄太少了。沒人可以肯定。有人說圖印人就是他們的後代，但有許多證據表明圖印族人早在獨眼奴隸的祖先被迫離鄉以前就已經開始在雅格斯霍山活動了。」
「難道在被強行趕走之前，那個島上都沒有一個人離開過嗎？」
「……這就不得而知了。畢竟無論是獨眼奴隸的祖先，還是圖印人，我們知道的都太少了。」
老店主、護林人和啞疙來到獨眼鎮的原因讓我感到驚訝，他們的執著更讓我驚訝。我後來得知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為獨眼奴隸的故事著迷。不同于我來到此處的被動，他們是主動到這里來並熱心尋找情詩的。那不知存在與否的情詩就是他們一生為之奮斗的目標和理想。我為自己對此的敷衍感到慚愧，但要專心一意地努力尋找我又覺得缺乏必要的勇氣和毅力。若說勇氣和毅力所針對的實際行動我也無法具體說明。我不想繼續混沌下去，可是眼前的迷霧總讓我無法安心向前。
也許跟那個女人合作能讓我快點找到出路。但我一直排斥著這一想法。
護林人來到後院，見到了仍然臥倒在地的灰馬。
「好家伙，哪來的？」
老店主跟他說了灰馬的來歷和最近在采石場工作並累倒的事。
「它好了以後讓我拉倒林子里去吧。我每天騎在這家伙身上巡邏可比走路威風多了。」
「也好……」
「不好！」我喊道。那家伙可是魔鬼變的，獨自和他住在一起太危險了！
「你別介意，這匹馬是這小子弄回來的，這麼長時間以來也是這小子在照顧著。會產生感情也是理所當然的。」老店主的解釋讓我越發不放心，他轉向我，「你放心，這家伙對馬可有一手了，不會把你的朋友弄壞的。」
「……不是，這家伙它……」
「就是就是。而且比起這個小小的馬棚，我相信這孩子更喜歡我的林子。」
「……」
灰馬還未完全恢復j ng力就被護林人帶走了。它自己似乎也並不排斥這一決定，只是離開前老往嶙紋的書店張望。但鴉餃始終沒有出現。我跟著護林人和灰馬進到林子里。護林人的住處在我從未到過的林子的深處，比巫婆說的那幾棵千年老樹所處的位置還要深。我們來到林中的一片樹木較為稀疏的地方，溪流蜿蜒流過腳下，護林人的石屋就在小溪邊的一棵大樹下。我不由地擔心起來，他住在這麼遠離人煙的地方，要是魔鬼對他有什麼不軌的行為不是就連呼救也沒用嗎？
「你為什麼要住得這麼里面？要是遇到什麼危險別人都發現不了。」
「我會經常到鎮上去。你們老板也會時不時地來看看我，要是我變成尸體或者尸骨無存的話還是會有人發現的。順便告訴你，最好別到比我的屋子所在之處更里面的地方去。那里面有這個林子里最凶狠的野獸，我以外的大部分人是對付不了的。」他在給我忠告的時候臉上卻是一副騙小孩的表情。他邀請我進屋喝茶。于是我又听他講了一些他的海外歷險記。
此後，我一有空閑就到林子里看望護林人，因此常常會遇到徘徊林中的巫婆，我發現巫婆不僅對那些「眼珠子」感興趣，她似乎對林子里所有的東西都很關心。
變成灰馬的魔鬼到了新環境以後恢復得相當快。而且也沒有要害護林人的跡象。我稍微放心了一些，但並沒有放松j ng惕。當那天我看到魔鬼以魔鬼的形態獨自坐在屋里喝茶而不見護林人時，後悔和恐怖的情緒一下涌上心頭。
「你……你把他怎麼了？」
「別這副表情嘛！他只是去里面巡邏了而已，我進來坐坐。我對那家伙可沒什麼興趣，所以你不用擔心他。」但願如此。不過仔細看看，魔鬼的樣子還是有些憔悴。
「你上次怎麼又變成馬了？」
「我也不知道。這幾天我一直在嘗試變回現在的樣子，但是很過程相當艱難。我還不能隨心所y 地控制自己的外貌，過不多久說不定又會變成馬……幫幫我，我想見他……」
「鴉餃？」
他點點頭。
「……」說什麼我也不應該幫他。
「可是那個女人太礙事了。我就算出了林子只要有那個女人在旁邊我也無法接近他。」
「那個女人？你指的是嶙紋？」
「就是她！」
「說到她，她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嗎？」
「我不確定……不過這無關緊要吧！我想見他，你想辦法把他帶到這里來！」
「我干嘛非要听你的？！」
「你可別忘了是誰讓你活到現在！」
「那我也不能幫你害人！」
「害人？！你怎麼知道他不會愛上我！」
「……」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他朝我撲了過來。我本能地用手護住腦袋並在一股沖擊力的作用下向後倒去，魔鬼似乎越過了我的身體，但許久都毫無動靜。我睜開眼楮，屋里已不見了他的身影，我走到石屋的門口，只見一匹灰馬癱倒在了屋外的樹樁邊，雙眼圓瞪，口吐白沫。
「我說，你以後最好別再隨便變回來了。」
「怎麼回事？」是從林子深處歸來的護林人。他放下了手中的獵槍，趕忙跪到灰馬身邊，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看來他十分寵愛這家伙，這就更讓人擔心了。
「呃……我一來就發現他變成這樣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沒關系，我給它瞧瞧。」
「我來幫忙。」
「晚飯時間就要到了，你快回店里吧，否則你們老板要抱怨了。」
「可是……要不我把嶙紋叫來，以前都是她給這家伙治的病。」
「沒關系，我自己可以應付得過來，過幾天我去鎮上看你們。」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在犯傻，他是護林人，給動物治傷治病當然不會比嶙紋差。我離開前回頭看了一眼，他已經從屋里拿出了一個藥箱。
三天後，護林人再次來到了鎮上。他告訴我灰馬現在已經能跑能跳了。他邊喝酒邊和老店主聊著他在海外一家酒店的奇特經歷。
「大叔你回來這麼多天怎麼也不到我那兒去坐坐？」嶙紋突然走進店里沖護林人喊道。
不知是被嶙紋的突然闖入還是被她的過度熱情嚇到，護林人手中的酒杯摔倒了地上，砰地一聲碎了。老店主邊俯身收拾酒杯邊開玩笑地責備嶙紋。嶙紋也連聲道歉。倒是護林人僵在那里半晌沒動，好像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嶙紋一樣。過了許久才發出「啊……啊……哦哦……」的聲音。
「我也想著要去看你來著，老被一些瑣事耽擱了。」護林人變得拘謹起來，敘述自己海外見聞的那股驕傲勁兒一下不見了蹤影。
「這樣啊？……你出海一趟有沒有帶回什麼有趣的東西？最近海外各個國家都流行什麼書？對了，你被幾個人揍過？」
「……哈……哈哈哈……」護林人發出敷衍的苦笑，「呃……那個，听說你那里最近來了一個幫忙的小男孩。」
「對啊，他叫鴉餃。是個很能干的孩子。要來見見他嗎？」
「好。」
護林人和嶙紋離開了。
「你和他提過鴉餃的事嗎？」
「……大概是上回跟他說灰馬在采石場工作的事時順便提到了吧，我不太記得了。」
不對，當時老店主只說這匹馬救了一個男孩，並沒有提過他的名字和他現在在鱗紋處工作的事。從護林人回來的第一天起到現在他每次和老店主喝酒聊天我都在場，我相信自己不曾听到過老店主和他提過其他關于那孩子的事，當然我去看他的時候也不曾和他提過鴉餃。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是魔鬼給護林人施了法！意識到這一點，我趕緊放下了手中的活計來到嶙紋的書店。
我進店時鴉餃似乎並不在場，護林人津津有味地听著嶙紋對一本新書的介紹。不久，鴉餃端著兩杯茶出來了。他注意到我，並熱情地招呼了我。
「你什麼時候來的，也不吱個聲？」護林人問道。
「剛來。」
鴉餃要進去給我倒杯茶，我說不用並把他拉了出來。
「那個叔叔沒叫你跟他到林子里去吧？」
「沒有。他一進來就一直在听嶙紋姐姐說話，只問了我的名字和年齡。」
我剛要松一口氣，轉念又想，魔鬼說過嶙紋是他和鴉餃之間的阻礙，也就是說……莫非他想先對嶙紋下手鏟除障礙然後輕松帶走鴉餃？！我立即回到書店，只見護林人帶著剛才嶙紋推薦的那本書一臉幸福地離開了。而嶙紋則坐在屋里喝著茶，她看到我時問了聲︰「你怎麼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