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風絡進入里面不到一刻鐘,又再度大步掠了出來。他進去的時候,臉色是透著怒火的哧哧紅光;出來的時候,俊儔臉龐已經似染了霜色一樣,極力忍耐著透著鐵青,步子邁得呼呼生風,拳頭握得青筋畢露。
他前腳剛轉出來;里面立時傳來一陣颶風橫掃一般的聲音。
啪啪不絕于耳。
莫姑姑在門外听著里面一聲接一聲的破碎聲 當聲,心髒便顫呀顫的隨著那些此起彼伏的聲音抖個不停。
伴著那些颶風橫掃的聲音,隱隱還可听到皇後火氣沖天惱怒的咆哮聲。
「……你滾,真是氣煞本宮,那個賤人值得你如此……」
那些聲音,風絡自然也是听到的;但他竟當是充耳不聞的模樣,大邁急掠的腳步連微頓一下也沒有,只眼神陰森的旋風般掠出去。
莫姑姑似乎還是第一次看見風絡如此憤怒的表情;以致看見他邁出去時,她差點連禮也忘記行了。
風絡離開鳳棲宮之後,又匆匆忙忙去了落霞宮。
當然,這個時候,他已經收斂了怒氣,向東方語暗示反正醫治太後無望,並且認認真真建議東方語早日從皇宮月兌身出去。
東方語目光古怪地看著他,笑道︰「太子殿下,皇宮可不是我家,進,由不得我;出,同樣也沒有我選擇的余地。」
風絡張了張嘴,剛想說以你的聰慧怎麼會想不到辦法月兌身,可話到嘴邊,他忽地改變了主意,雙眸微含郁郁凝著她卓絕容顏,聲音透著一絲無奈道︰「小語,我知道由不得你選擇,那你自己小心些,千萬不要再一個人跑到什麼偏僻的地方去賞景。」
東方語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當是不明白他的暗示提醒,「太子殿下放心,我自會注意的。」
風絡眼見在落霞宮說話不便,只簡單隱晦地叮嚀了她幾句,便告辭離去了。
這日,東方語研制解藥,剛剛有點頭緒,因為長時間埋頭專心工作,她抬頭的時候,突然覺得眼前事物模糊,雙眼也發澀得很。
她揉著雙眸,有些疲倦地站了起來,伸伸懶腰,走了出去。
「沈姑姑,我听說落霞宮附近有個冰湖,不知從哪條路徑去比較便捷?」
「二小姐想去冰湖還不簡單,奴婢讓人帶你過去就是。」
「不必麻煩了,」東方語微微一笑,直接推了沈姑姑的好意;她去冰湖,並不單純為了放松身心,更重要的是,她記得按照古籍記載,有一味藥材便是沿湖而生,太後身份非同一般,這種事她並不想讓別人知道。
「你只要告訴我怎麼走就行。」
少女笑意微微,溫和得像頭頂的陽光一樣,讓人感覺和煦而舒適。
沈姑姑沉默了一下,她知道東方語不喜有人打擾,也不喜前呼後擁,隨即笑道︰「嗯,那奴婢將路指出來。」
東方語謝過沈姑姑,獨自一人輕快往冰湖走去。
冰湖,顧名思義,除了湖水一年四季寒冷似冰以外,整個湖面平靜不動沒有波動的時候,也如冰一般光滑平整,日照下還會閃閃反光,在空中反射出狹長的亮線。
夏天酷熱的時候,很多人都會到冰湖溜上幾圈,只為貪冰湖的涼爽;但冬季這種冷風瑟瑟的天氣,冰湖那是靜悄悄死寂寂一片,別說人,就連動物的影子也難得一見。
東方語在該安靜的時候,絕不喜有人打擾;所以這個時候的冰湖,對她而言,倒真是個好去處。
當然若是按直線距離來算的話,冰湖離落霞宮並沒有多遠,但在皇宮這種地方,就是再近的距離,它也要給你弄出個九曲十八彎來,如此一來,明明望著近在咫尺的地方,走起來卻能讓人兩腿抽筋。
東方語眼下雖然還未到抽筋的程度,但兩腿微微有些酸麻,人也覺得有些倦意這倒是真的。
不過這些微的疲倦,在她看見那一面平整如鏡,在日照下熠熠反光的湖面時,所有疲倦都被心底的驚嘆驅得一干二淨。
呼呼冷風自湖邊盤旋而起,東方語確確實實感受了一把風涼水冷的滋味。
她搓了搓凍紅的手背,哈著熱氣,興趣盎然繞著湖邊賞起風景來;冰湖面積很大,她這一走,繞行了兩刻鐘還沒繞過整座湖泊。
不過,她的目的也不是單純的來賞景,重要的是來那一味需要生挖的藥材。
冰湖其中一面是依山而存,這座山自然不高,矮矮的山坡卻栽滿了各式喬木,唯山腳下靠近湖岸處還保留著原生態的環境模樣。
,總之在她射出銀針的一霎,他略略往上面浮了浮,銀針最後雖然是對著他的身體射去,但卻直接射入了他的衣衫,衣衫被水灌進去,這就造成衣衫與皮膚之間有一層不小的空隙。
更要命的是,那支極細的銀針,射在他衣衫上,卻停止了前去的趨勢,大概是因為水下浮力與阻力太大,小小銀針在沒有一絲內力的東方語手里,根本發揮不了多大作用。
東方語閉了閉眼楮,這時越發的覺得肺部難受,似是要爆開一樣。
她不能氣餒。
她對自己說,一支沒有用,她戒指里還有兩支。
瞟著水影,依稀可見底下拖住她雙腳那人的服飾也是太監常穿的衣服。
她沒有遲疑,她知道猶豫多一秒,她生存的希望便會減少一秒。
右手再次掙扎著揮動起來,這一次,她確定自己的戒指已經抵住後面那人的手腕,這才迅速按下機關,讓銀針飛射而出。
銀針入體,勒著發她脖子那個太監手上終于松了松,但並沒有像預期般被麻藥迷昏過去,而是忽然發出一聲低低的痛呼。
東方語皺了皺眉,心里大喊可惜。
針上的迷藥終究在離開戒指的一瞬被湖水稀釋了。
听聞這聲呼痛,底下那個太監反而將她雙腳拖得更緊了。
東方語在心里頹然長嘆一聲,看來她今日確實是流年不利,她這條小命大概得交待在這冰湖里了。
然而,就在她心生絕望平靜待死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語丫頭,語丫頭……」
竟然是風昱那廝清冽著急的聲音。
兩個太監明顯也听出了來人的聲音,兩人的手同時震了震。
東方語知道她的機會就在這一霎了。
她趁著兩人發怔的瞬間,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側頭朝那只勒著她脖子,令她幾乎不能呼吸的手,露出森森白牙,狠狠咬去;與此同時,她雙腿在水里用力一絞一扭。
兩個太監沒有防備,竟然在她這兩個幾乎同時進行的動作里齊齊松開了手。
東方語在他們松手一霎,猛然用雙腳一蹬,整個人然後嘩啦一聲往湖面沖起。
然而,她這一沖之力,根本沒法沖到湖面,因為之前兩個太監差不多將她拖到湖底去了。
她這一沖,不過是讓平靜的湖面產生了微弱的水花,連聲音也是微弱的。
但這個時候風昱已經掠到了湖邊。
目光掠遍湖岸,他也沒有看到那個風姿綽約的少女。
他皺了眉頭,正欲往旁邊再尋去;就在這個時候,湖面忽然有了波動,盡管水花很小聲音很微弱;可他還是注意到了。
東方語此時又再度被那兩個太監牢牢鉗制住。
她听得這兩人心髒劇跳;而她自己的心髒也在劇烈跳動。
風昱若是下來,她活;風昱若是遠去,她必死。
活的就是兩個太監。
所以這一刻,水下三個人的心情同樣緊張。
風昱盯著那一動便不再的水波呆了呆,桃花眼底一瞬流泛出極度驚慌來。
他知道東方語水性好;他也知道東方語過來這里采草藥。
按照他的了解,東方語性格雖然刁鑽愛捉弄他;但卻是個言出必行之人,她說了什麼時辰歸去,便一定會準時歸去;而他也是因為看見時辰過去了一刻鐘,還沒看見她歸來,這才有些擔心地跑過來看看。
風昱盯著再度恢復平靜的湖面,勾魂的眼眸流泛著驚恐眯了起來;但他慌而不亂,隨即他作出沒有發現異常的樣子,一邊高呼著東方語,一邊往相反方向跑去。
湖底下,那兩個太監心里微微松了口氣。
然而,他們誰也沒料到,風昱遠去之後,突然再悄無聲息施展輕功掠了回來,他盯著平靜幽深呈靛藍色的湖水,將身上的大氅往地上一扔,隨即像一道優美的弧線一樣往冰湖一躍,就如蛟龍入水一般。
流暢優美,幾乎沒有水花亦沒有聲音。
他修長的身姿便悄然潛入水中。
湖很大,水面下視線又受阻,視物並不清晰。
他強壓著肌膚瞬間冰冷的顫抖,極力減少水下波動,以極快的速度往湖中心游去。
那里,他果然看見有兩三個人影在糾纏。
再近一點,他已經可以辯出其中兩人是太監的服飾,而被太監挾持在中間那人的衣裳,確實是她最愛的天藍色。
這一確定,風昱心下又疼又驚又痛;轉瞬怒火如潮,幾乎瞬間將他胸膛撐炸。
他不動聲色游近;那兩名太監生怕再有人來,所以此刻都急于將東方語溺死,根本沒有留心到周圍有什麼變化。
距離一點點近了再近了。
風昱眯起眼楮,眼底一瞬烈火焰焰。
他指尖微動,悄然彈出一縷看似溫柔實則凌厲的指風,彈向水下拖著東方語雙腳那個太監;而另一只手,亦同時對上面勒住東方語脖子那個太監施以毒手。
指風如劍,水的溫柔可包容一切剛強,也可掩飾一切剛強。
兩名太監還未感覺得什麼,卻突然似同時被利劍刺中一樣。
痛,那是被人扒骨抽筋的痛。
兩名太監自然而然的松開了東方語。
風昱趁著他們松後的瞬間,一下掠到了少女旁邊,一腳踢開其中一名太監,長臂伸出,摟著她迅速竄上水面。
東方語的臉色這時已經發紫,也不知是被湖水給凍的還是因為缺氧造成的。
但她仍頑強地撐著眼楮,並沒有昏迷過去。
一出水面,立時大口大口喘氣,拼命補充氧氣,讓自己快要裂開的肺胸得到救贖。
那兩名太監這時才反應過來上當了。
來人是風昱,他們自然不敢再逗留,當下便要趁著風昱無暇他顧的時候迅速遁走。
「快留住他們。」東方語顧不得自己難受得要死的感受,眼角一掠,掠見那兩欲逃走的太監,立時大叫了起來。
風昱聞言,一手依然摟著她腰際,另一手卻飛快再度彈出一縷凜冽如劍的指風往其中一個太監襲去。
結果,那被指風襲中的太監頓時兩眼一翻,像死魚般翻露在水面上,而另外一個太監卻倉皇逃走了。
「哎,還有一個,你怎麼不留下他。」東方語跳腳,牙齒格格作響。
風昱心疼地看著她,幾個飛掠將她送上岸邊,然後又將那個昏死的太監拖死狗一般拖了上去。
「語丫頭,這里已經有一條臭魚了,另外那條,就讓他暫且再蹦達一下吧。」風昱將那個昏死的太監往地面一擲,立即心疼地拿起大氅披到少女身上。
他一邊披大氅一邊搓著她雙手,還一邊責罵道︰「你這丫頭,吃過一次虧還不學乖,怎麼還敢單獨一人在皇宮到處亂走,今天要不是我過來,你豈不是……」
風昱一想到剛才的情形,心下就拔涼拔涼。
而眼底的怒火卻突然變得更熾更盛了。他氣不過,一腳橫出,立時將那個昏死的太監一條腿踢斷了。那太監被他這麼一踢,登時痛醒過來。
東方語虛弱地笑了笑,笑容自然沒有往日的驚艷明媚,甚至還有點無奈淒艷的味道。「咳咳……我快冷死了,你還要說。」
但她這副虛弱的模樣,加上這似被寒風摧折的一朵苦笑,霎時攪得風昱無法將重話再說下去,心頭與眼底彌漫的都是心疼。
風昱搖著頭,兩手一低,干脆將她打橫抱起,大步往落霞宮掠去。
「喂,你這樣子不好吧,快放我下來。」
「女人,閉嘴,這個時候你還逞什麼強!」風昱一惱,連語氣也帶著平日從沒有的凶狠。
東方語被他那極具震懾力的眼神一瞪,當即有些發懵,原本她的腦袋就缺氧有些沉沉的疼,此刻被風昱這一吼,還真的難得地閉了嘴,乖乖任他打橫抱去。
反正這一路上也沒什麼人,她這個時候實在難受得要死,就享受一下這人舒適的懷抱吧。
長睫垂下,她閉上眼楮,身體還微微往他溫暖的胸膛靠了靠。
當然,這只是下意識的動作,是寒冷之體自主靠近熱源的本能。
風昱見她安靜下來,還往他懷里蹭了蹭,一瞬心底驚喜莫名;他低頭,凝定少女青紫的面容,此際蜷縮在他懷里的少女,收起了平日漫不經心的嘻笑模樣,卻自成一股誘惑令人心疼的楚楚風姿。
風昱看著她嬌顏勝雪,仿若枝頭孤花迎著瑟瑟寒風的怯弱風流,心里便情不自禁生出幾分復雜歡喜的滋味。
憐惜的、心疼的、歡喜的、隱隱又夾著幾分無奈的痛,她肯收起利爪,溫馴躲在他懷里,這種機會,這種嬌怯自生的柔弱模樣,他從來不曾遇到過,眼前意外擁有,令他歡喜難禁。
這一刻,風昱突然希望回落霞宮的路能長些更長些,能擁有她多一刻也是好的,能抱著她多走一步也是美妙不負此生。
東方語突然張嘴又咳了幾聲。
她沒有睜開眼楮,也沒有說話,兩手下意識揪緊了大氅,然而,她這一揪,卻意外掠了那人熱乎乎的胸口,指尖的冰涼與風昱心髒跳動處的熱度形成鮮明的對比。
少女沒來由的怔了怔;手也忘記縮回去,心里有些狐疑在想風昱的心跳為什麼突然加快。
這一想,她才迷迷糊糊想起前事,風昱也曾經向皇帝求旨賜婚。
她平日心里坦蕩,待風昱從來都是以朋友的赤誠之心;她都幾乎忘了風昱對她有那方面意思的事。
可眼下這小手一模,她突然想起了那些事情。
想著眼下他們兩人的姿勢,心里一時有些尷尬。
「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風昱微微吸了口氣,努力穩定自己有有些紊亂的氣息,佯裝不察她心思的模樣,眯著眼眸,掩去眼底那抹飛閃的痛,咬牙道︰「你這丫頭,這個時候還逞強,老老實實待著吧,你要是再說,我就把你放在肩頭上扛回去。」
東方語聞言,不禁怔了怔。
記憶中,風昱似乎從來就沒對她流露過如此強硬的態度與語氣。
他一直都忍讓她,任由她欺負的。
她撇了撇嘴,無奈道︰「風昱,你……。」
她想了想,終究沒有將到舌尖的話吐出去。
她要說什麼呢?
風昱眼下規行矩步,並沒有對她表露出那層意思,她這麼一說,豈不是顯得自己小家子氣還兼自作多情!
東方語安靜下來,緊抿的唇也沒有往日的美艷嬌紅,仍泛著青紫顏色。
風昱靜靜看著她,目光又瞅過她瑟縮的小手,仿佛剛才她指尖那片冰涼的寒意還留在他胸口不散,他抬頭,望著反復曲折的道路,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突然加快了腳步。
他雖然好想將這條路無限延長,好想將她這副嬌怯柔弱的模樣永遠珍藏懷里……。
但他更想她盡快恢復原來健康的樣子,笑眯眯損他,陰惻惻瞪他……。
風昱微微勾起嘴角,落下一枚微苦透甘帶澀的笑容,腳下的步伐卻在一瞬邁得大了許多。
這枚苦澀無奈卻又透著甘香甜蜜的笑容,在暖暖陽光下熠熠發亮。
這亮似無形的手,透著動人的力度輕柔拂過少女仍泛青紫的臉龐,亮起光色,似能為她注入溫暖的力量一樣。
東方語乍然睜開眼楮,凝著他略見青色胡茬的下巴,心里忽然涌起百般滋味來。
微僵的身體略略柔軟,風昱似是感應到她的心事一般;腳步又加快了幾許,而他勾魂的目光卻再不敢凝落少女濺著水珠,在陽光下反光形成熠熠淺暈的容顏。
在兩人各自沉吟心事,咀嚼其中滋味的時候,落霞宮終于在望。
風昱抱著東方語,急疾掠入,他知道東方語現在最需要換一身干淨衣裳,喝一碗驅寒的姜湯。
在收斂了心底那蕩漾情懷之後,他便一心盡快將她帶回來。
然而,就在他們進入落霞宮的時候,驀地迎面撞上了一個人。
那人的目光在風昱臉上停了停,然後一下直直飄到風昱懷里那長睫微扇,嬌怯柔軟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