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六皇子,臣女稍感不適,先行告退。」望著原本坐在對面的簡玨突然離開,許嫣兒頓時坐不住了,忙起身對皇甫少司、皇甫少堇福了福身,不等二人開口便已轉身朝著簡玨隱沒在黑暗中的背影追去。
浮雲法師看著這一出女追男的戲碼,淺笑的神色稍稍沉了沉,遂轉身面對皇甫少司、皇甫少堇,笑道︰「兩位皇子若是想賞月,不如去望月閣,那里是永寧寺賞月地勢最好的地方。」
皇甫少司與皇甫少堇見許嫣兒如此不懂禮數,當著如此多人的面竟也這般放肆,二人心中均閃過不悅,但在听到浮雲法師的建議後,兩人臉上同時浮上笑容,皇甫少司起身對浮雲法師道謝,「多謝大師。勞大師帶路。」
浮雲法師點頭,率先轉身踏出功德林,舉步往望月閣走去。
眾人見浮雲並未像上次那般銷聲匿跡,紛紛舉步跟上,心中卻盤算著如何能讓浮雲法師替自己替家族算上一卦。
心思各異間,沐清一越過沐靖一走到湛然身旁,轉頭看向湛然溫文爾雅俊逸瀟灑的側臉,突然湊近湛然耳旁,小聲道︰「堯郡王,你不擔心嗎?」
沐清一的突然出聲並未大亂湛然臉上的表情,只見他依舊笑得如沐春風和煦溫雅,優雅地轉目看向湊近自己,狠狠地盯著他的沐清一,笑道︰「不知清郡王所言何事?」
見湛然明知故問,沐清一‘嘿嘿’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絲狡猾與興味,再次壓低聲音提醒道︰「葉貴妃可不是好相處的,之前葉弘淵吃癟,護國公府卻沒有立即替其出頭,想必是憋著一口氣呢。方才葉貴妃將玉輕塵帶走,是福是禍,怕是無人知曉吧。上次在香雪樓,你既為玉輕塵出頭,怎麼今日就坐得住了?」
一番話,沐清一說得極其清楚,只差指著湛然的鼻子問有沒有擔心玉輕塵此時的處境。
卻不想,湛然听後竟是無動于衷,臉上淺笑更是完美地無懈可擊,望著沐清一的目光始終如一的溫雅,不見半點懊惱焦急之色,只听得他聲音清淺如此刻銀色月光,「她畢竟是相府小姐,葉貴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將她帶走,自是不會為難她。想不到清郡王對她如此上心。」
說話間,湛然神色微變,之前的和氣漸漸轉變為讓人畏懼的寒意,眼中雖然帶著笑卻又仿若夾著霜雪,若是旁人被其望著,怕是早已一身冷汗。
偏偏他此刻面對的是沐清一,只見沐清一在他的目光下不甚在意地聳了聳肩,嘆聲道︰「她若平凡,又何以能夠引得你和簡玨的注意?」
一句話,讓湛然明白沐清一已將所有看在眼中,但他卻未身在其中,因而才能看清湛然與簡玨對玉輕塵不同對待別人的態度。
偏偏沐清一今日面對又是湛然,不是僅憑幾句話便能夠讓他變色的男子,清明的月光下,湛然笑得坦然磊落,竟沒有否定自己對待玉輕塵的特別,「清郡王看得倒是明白。」
「有些事情看得明白,有些事情卻看不明白。」不料,沐清一竟緩緩吐出這句話來,隨後見他抬頭看了看頭頂的那一輪明月,神色隱晦不明,若有所思。
如墨的夜空中,一輪明月懸掛一角,清輝灑落大地,隱隱照亮了眾人腳下的路,但若是不仔細地盯著眼前的路,怕也是會被陰暗的角落給撂倒。
「你此刻尚有心情賞月,簡玨那個病秧子則安心地返回廂房歇息,你們二人怕是早有準備吧。本郡王對那兩道奏折,十分好奇,堯郡王是否願意為本郡王解惑?」淡淡地收回視線,沐清一城府深似海地看著身側的湛然,聲音低沉地問著。
聞言,湛然勾唇一笑,緩聲道︰「既然是奏折,自然是請皇上先過目,豈有在皇上過目之前便泄漏內容的?今夜月色這般好,清郡王還是用心賞月吧,否則錯過了今夜,怕是很難再在永寧寺賞月了。」
語畢,湛然不再與沐清一糾纏,腳下步子微微加快了幾步,趕上湛子慕的步子,兄弟二人同行在一條道路上。
「笑面虎。」沐清一見自己詢問了半天,卻半點重要的消息也沒有套出來,雙目圓睜瞪著湛然的背影低低地抱怨了一句。
這時,沐靖一走到沐清一身邊,看著自己弟弟的表情便知沒有得到想要的消息,沐靖一笑著搖頭嘆息道︰「不撞南牆不回頭,這回死心了吧。」
「哼,一只笑面虎,一只病狐狸,再厲害,也逃不過繞指柔。我倒要看看這兩人鹿死誰手。」語畢,沐清一吃吃地笑了起來。
沐靖一見弟弟眼中再次浮現壞笑,一時間頭皮發麻,立即出手拽過不安分的沐清一,將他帶在身邊才略微安心些。
另一邊,許嫣兒領著婢女緊追著簡玨的背影,卻發現每一次即將追到簡玨時,對方的身影又再一次遠離她三丈遠,縱使許嫣兒加快腳下的步伐猛追,卻始終不能近了簡玨的身。
一番追逐之後,簡玨與袁天的身影往長廊的另一端拐彎走去,眼見著簡玨即將踏入廂房內,許嫣兒心頭大急,丟下自己的婢女小跑著追了上去,正要抓住簡玨飄飛在身後的衣袂,眼前卻突然橫過來一條手臂,生生地擋住了她面前的路。
見有人竟敢擋住自己的路,許嫣兒心頭大怒,猛地抬頭怒目瞪向眼前的黑影,大聲罵道︰「你是什麼東西,竟敢擋住我的路?」
「我乃寧郡王貼身侍衛袁天,許小姐請留步,我家郡王累了,今日不見客。」袁天背對著月光讓人看不清其長相,但出口的話卻極其清楚清晰,不但向許嫣兒說明了自己的身份,更是代簡玨謝絕了許嫣兒的闖入。
聞言,許嫣兒微眯著雙目仔細打量著站在眼前的人,不是簡玨身邊的袁天又是何人?
一時間,縱使許嫣兒囂張跋扈,在簡玨的親衛面前如此失禮,也讓她紅了臉頰,不由得放輕聲音好言好語道︰「不知寧郡王傷勢如何?臣女十分擔憂。袁侍衛是男子,怕是照顧不周,不如讓臣女進去照顧寧郡王。」
說著,許嫣兒腳下步子微動,似是想越過袁天闖入廂房。
卻不想,袁天身形如山,不但穩穩地立于原地,更是堵住了院子的圓形拱門,讓許嫣兒不得入內,見許嫣兒竟想硬闖入內,袁天面無表情的冷聲逐客,「男女有別,難道許小姐連這點淺顯的常識也沒有?再者,我家郡王的傷勢自有府醫照料,五皇子方才也為郡王請了太醫,難不成許小姐的醫術高過太醫能夠起死回生?許小姐請回。」
相較于方才冷漠的聲音,此刻袁天的音色中多了一抹冷硬,穩如泰山的身形始終擋在許嫣兒的面前,讓其不得跨入院子一步。
聞言,許嫣兒眉頭緊蹙,原本強壓下心頭怒意瞬間涌上心頭,眼中已凝聚了一股恨意,想起前一次在相府與簡玨的見面亦是被袁天阻攔,許嫣兒恨不能當面責罵袁天,卻又忌憚里面的簡玨。
垂在身前的雙手手指用力地絞著,許嫣兒費勁全身力氣才勉強壓下被袁天挑起的怒火,聲音生硬道︰「袁侍衛並未進去通報郡王,又何以知曉郡王的心意?難不成,袁侍衛想越過主子,替主子做主?」
一句大不敬壓下來,許嫣兒等著看袁天變色的臉。
卻不想,袁天聞聲卻是面不改色,依舊重復著方才的話,「許小姐請回。」
「你……」怒上心頭,許嫣兒不想這袁天竟是油鹽不進好歹不分,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又見廂房內亮起了燭光,許嫣兒心思一動猛地上前一步,前傾著上身朝著廂房里間的方向大聲喊道︰「寧郡王,許嫣兒求見,寧郡王,許嫣兒求見!」
一時間,袁天與許嫣兒僵持在院門口,一個擋著不讓許嫣兒入內,一個拼命想越過袁天進入院子與簡玨獨處,加上許嫣兒故意提高聲音提醒屋內的簡玨,引得袁天猛地皺起了眉頭。幸而此時住在周圍的世子郡王們尚未回來,否則見到這樣的場景,指不定會指責他家郡王。
「哎,讓讓、讓讓……」兩人正僵持著,遠處傳來一陣吆喝聲。
黑夜中傳來年輕男子提醒的聲音,夜風卻送來一陣惡臭味。
袁天抬眸往黑暗中望去,見一年輕的小和尚挑著扁擔疾步走了過來,那雙原本暗含不悅的眸子中瞬間劃過一抹淺笑,只是高大的身子卻始終擋在門口,不讓許嫣兒有半點可趁之機。
聞到這股糞便的惡臭味,許嫣兒猛地皺起眉頭,暫停與袁天之間的拉鋸戰轉而回頭看向聲音的來源處。
借著月光,許嫣兒看到一名年輕的小和尚一肩挑著扁擔,雙手穩穩地握住扁擔兩頭的繩索,而繩索下方則掛著兩個極大的木桶,隨著小和尚快步的走動,兩只大木桶來回搖晃著,木桶里面發出一陣搖晃水漬的聲響,一陣陣惡臭味便隨著這一**的搖晃中散發出來,不多時,這一帶已盡數被惡臭味籠罩住。
許嫣兒自小嬌生慣養,何時聞過這樣惡心難忍的臭味?莫說許嫣兒,即便她身旁的貼身婢女亦沒有遇到過這樣情況。主僕二人看著小和尚越走越近,那股惡臭味越來越濃烈,兩人紛紛從衣袖中掏出絲帕緊緊地捂住鼻子,眼底均是露出厭惡嫌棄之色。
「滾開,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將這等污穢的東西挑到我家小姐面前,難道不知我家小姐的身份嗎?」婢女擋在許嫣兒的面前,望著越行越近的小和尚,緊捂著鼻子出聲罵道。
聞言,小和尚停下腳步,抬起光禿禿的腦袋看向聲音處,待看清面前站著是何人時,有禮地笑道︰「原來是幾位施主,小僧有禮了。」
「有禮?挑著這樣惡心的東西沖出來,這就是你的禮數?永寧寺什麼時候變得這般猖狂了?難道不知我家小姐出身大長公主府嗎?」見自己亮出自家小姐的身份依舊沒有讓挑糞的小和尚退卻,婢女不由得叉腰罵道。
听出婢女口氣中的傲慢,小和尚原本含笑的臉色漸漸斂去了笑意,慢慢擺出一副與人長嘆的表情,神色嚴肅道︰「女施主何以出口傷人?小僧挑著的糞便又怎麼礙女施主的眼了?人有三急,這上茅房便是其中之一,難不成兩位女施主生來便不用上茅房?更何況,這糞便可是好東西,由它澆灌出來的瓜果蔬菜這才可口。想必施主方才已在功德林用過晚膳,那白米熬成的粥,便是小僧用這糞便澆灌長成的。不信,兩位女施主聞一聞,便會覺得這氣溫並非如想象中的難聞。」
說著,小和尚猛地往前走了幾步,身子微微一側,將扁擔前面那一桶糞便杵到許嫣兒二人面前,讓二人好好地聞一聞。
「你……嘔……」二人見小和尚貿然靠近,紛紛嚇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地往後退去。
奈何身後便是穩如泰山的袁天,二人退無可退,只能立于原地睜大雙眼驚恐地望著一步步走近的小和尚,一手抓著絹帕死死地捂住鼻子,一手指著靠近的小和尚,出言罵道︰「放肆……嘔……」
只是,那越來越濃烈的臭味卻讓二人幾欲當眾嘔吐,忙閉上雙唇不再開口,免得吸入更多讓人惡心的臭味,唯有驚恐地瞪著漸漸走近的小和尚,眼神恨不能將小和尚凌遲處死。
「施主,其實這糞便也是出自人的身體,沒有那麼可怕的,您看看,它們也是有形體的。」小和尚見眼前二人幾欲暈倒的模樣,眼底不禁劃過一絲輕藐,暗道這京城的千金小姐可真是弱不禁風,這才聞了下味道就面色煞白恨不能暈過去,那如果自己讓她們看看糞便的模樣,豈不是要岔過氣去?
思及此,小和尚竟松開了原本握住繩索的手,微彎腰掀開身前木桶上的蓋子,想讓許嫣兒二人看一看木桶里面的糞便。
一時間,臭氣燻天,月光下,木桶中形態各異的糞便隨著扁擔的上下晃動而微微搖晃著,有些甚至是溢出了木桶的邊緣,灑在許嫣兒二人的面前。
「啊……滾開……嘔……」看著濺在腳邊的糞便,許嫣兒二人驚恐地尖叫起來,卻是無處可逃,只能揮著雙手想讓小和尚後退,二人眼中已由方才的盛勢凌人變成了苦苦的哀求,一心只求著毫無眼力見的小和尚趕緊挑著兩桶糞滾走。
奈何,她們二人越是如此,小和尚心中卻越不是滋味,越是想讓她們了解糞便的好處。見二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小和尚卻是步步逼近,恨不能讓二人低頭湊近木桶好好聞一聞培養下感情。
「啊……」正在這時,許嫣兒在半空中亂揮的手踫觸到了扁擔前的繩索,原本被和尚穩穩抗在肩頭的扁擔頓時偏離了和尚的肩膀,兩桶糞便瞬間朝著許嫣兒二人撲了過去。
‘嘩啦啦’一陣聲響,兩桶糞便盡數招呼在許嫣兒二人身上,方圓百米內瞬間被惡臭燻染,而之前對之避之不及的主僕二人卻是從頭澆到腳底。
小和尚卻在扁擔失去平衡之時敏捷地抽身,整個人極快速地往後退去,躲過了一劫。二人身後的袁天更是有先見之明地與二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冷眼旁觀著兩桶糞便澆灌了許嫣兒主僕。
原本光鮮亮麗的官家小姐,此刻卻被糞便從里到外、從上到下淋濕,許嫣兒頓時停止了掙扎的動作,整個人呆愣地靜立于原地。
「啊……」突然間,一道極其尖銳地尖叫聲自許嫣兒口中喊出,直破雲霄。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許嫣兒已是捂著臉頰往自己暫居的廂房跑去。
「小姐……」婢女見許嫣兒離開,忙不迭地跟上,不敢再在此處丟人現眼。
小和尚望著兩道跑遠的背影,再轉過頭看著灑了一地的好料,滿臉可惜地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可惜啊可惜,唉。」
此刻,原本緊閉的木門被人從里面打開,簡玨一身墨黑色長袍大步走了出來,望著院門口的糞便、聞著空氣中的惡臭,簡玨黑眸微轉冷光射向立于糞便前心疼不已的小和尚,冷聲質問道︰「永寧寺便是如此待客的?想讓本王夜不能寐嗎?」
小和尚卻並未因為簡玨的冷目而被嚇退,依舊立于原地皺眉望著地上的一灘糞便,最後深深嘆出一口氣,雙手合什地對著地上的糞便默念了幾句經語,這才抬頭看向簡玨,解釋道︰「我家師傅說近日廟中糞便多,便讓小僧等幾個師兄弟挑出來澆灌廟中的花草,還請施主見諒。」
听完小和尚的解釋,簡玨眉頭控制不住地輕皺了下,咬著牙關緩緩開口,「浮雲法師好雅興,三更半夜地命人澆灌,也不怕自己被臭醒。」
小和尚看出簡玨眼中的不悅與不耐,心頭一陣偷笑,臉上卻學著浮雲法師一本正經地開口,「小僧立即將此處清掃干淨。」
語畢,小和尚腳上如生了風火輪一般,瞬間消失在簡玨面前。
袁天看著逃跑一般的小和尚,又轉頭看了看面色冷峻如閻王的簡玨,心頭憋著笑意面上卻毫無表情。
「小姐小心……」寂靜的後院中傳來水綠提醒的聲音,只見她身影一閃瞬間擋在了玉輕塵的面前,同時定楮往前方望去,卻在看清來人之前先聞到了一股惡臭味。
玉輕塵立于水綠身後,同樣舉目往月色朦朧的黑暗中望去,卻看到兩道看不清本來面目的人影直直往她們這邊沖了過來,隨著那二人身影的靠近,那股令人作嘔的燻臭味瞬間彌漫在整座後院,讓玉輕塵與水綠同時皺起了眉頭。
「小姐,好像是許小姐。」水綠將兩人身上滿是屎色的衣衫打量了半晌,這才勉勉強強地辨別出來者何人,只是月光卻遮掩不住眼中的震驚,不明白一名好端端的大家閨秀怎麼會滿頭滿臉滿身的糞臭味。
玉輕塵同樣認出了許嫣兒,卻不想許嫣兒竟是這般狼狽不堪的模樣。
「避開她們吧。」低頭看了眼裙擺上的泥印,玉輕塵低聲吩咐道。
只是,不等她與水綠二人閃身躲入枝葉茂盛樹干粗壯的大樹後,許嫣兒已眼尖地看到了二人,一抹羞怒瞬間沖入許嫣兒的雙目,腳下的步子更快一步地擋在了玉輕塵的身前,咬牙切齒道︰「玉輕塵,你想去哪里?如今看到我這般狼狽的模樣,你開心了?」
沖天的惡臭撲鼻而來,水綠眉頭一皺,剛要伸手攔住步步逼近的許嫣兒,一只玉白的小手卻在此時輕輕搭上了她的肩頭,示意她往後退去。
玉輕塵稍稍往前走了一步,並未因為惡臭而避開許嫣兒,面色平靜地開口,「許小姐這般模樣,輕塵何來開心之說?」
語畢,玉輕塵領著水綠便要離開。
卻不想許嫣兒竟是不願放行,今日不但被那臭和尚潑了一身糞便,令她在簡玨面前顏面頓失,更在此刻讓她遇到了死敵玉輕塵,豈不是老天跟她開了個大玩笑?不是別人,偏偏就是玉輕塵,偏偏這個玉輕塵自小生長于野外山林,偏偏自己從來都是看不起玉輕塵的,可該死地,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卻恰恰被玉輕塵撞見,怎能不讓許嫣兒惱羞成怒?
加之之前在袁天以及小和尚處受了氣,此時見到玉輕塵更是分外眼紅,所有的怒氣盡數發泄在玉輕塵的身上。
一個箭步沖到玉輕塵的面前擋住了玉輕塵前面的路,許嫣兒忍著滿心想嘔吐的強烈感覺,雙目危險地盯著玉輕塵,冷笑道︰「你如今看到我這般模樣,想必會立即渲染地所有人知道,我豈會如你的願?」
說著,許嫣兒突然舉起雙手,猛地朝玉輕塵撲去,其用意不言而喻。
玉輕塵與水綠卻早有防備,在許嫣兒撲來之際兩人齊齊側身,不但躲過了許嫣兒的襲擊,腳尖更是踢出腳下的一顆小石子,精準地打在許嫣兒的膝蓋內側。
突來的力道讓許嫣兒的右腿突然一軟,毫無防備地往前跌去,整個人瞬間撲倒在堅硬的青石路上,跌了個狗吃屎。
「小姐……」婢女見狀,臉色大驚,再也顧不得為難玉輕塵二人,忙小跑到許嫣兒身旁,伸出雙手費力地將滿身泥土的許嫣兒攙扶了起來。
許嫣兒右腿處傳來劇痛,雙手手心更是因為撲倒在地的原因而摩擦破皮,絲絲血絲順著破皮的部位流了出來,融合著手上的糞便,傳來更加令人難忍的味道。
許嫣兒滿面漲紅、眼底盡是瘋狂的恨意,直指著玉輕塵的臉面罵道︰「賤人賤人,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
說著,許嫣兒即將再次朝著玉輕塵撲過去。
玉輕塵冷目看著許嫣兒吃癟,面色冷寒如霜雪,眼底泛出讓人望而生畏的寒芒,極其冷靜地看著失去理智的許嫣兒,玉輕塵寒聲道︰「許小姐這是打算鬧得人盡皆知?屆時出丑的怕是許小姐。且此刻兩位貴妃皆在南院歇息,擾了兩位貴妃的清靜,許小姐怕是擔待不起吧。」
玉輕塵極寒的聲音頓時讓許嫣兒發熱的腦子回歸平靜,心中極其不願讓所有人看到自己這幅模樣,跨出去的腳步硬生生地收了回來,唯有舉目死死地瞪著不遠處的玉輕塵,滿是恨意地發誓道︰「今日之仇,我記下了。玉輕塵,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玉輕塵看著如喪家之犬的許嫣兒,冷笑道︰「你還不配!」
語畢,玉輕塵不再去看許嫣兒咬牙切齒恨不能將她吃拆入月復的表情,帶著水綠轉身快步朝自己的廂房走去。
「將那套紫煙羅裙裝取來。」剛踏入里間,玉輕塵出聲對水綠吩咐道,自己則動手解開身上衣裙的腰帶,月兌下弄髒的衣裙。
「小姐是打算盛裝前去拜見葉貴妃?」水綠手腳麻利地從包袱中取出玉輕塵點名的那套衣衫,抖開做工精細的裙裝小心翼翼地為玉輕塵換上,心中卻十分擔憂玉輕塵的處境。
方才小姐隨葉貴妃前往南院時故意在途中弄髒了身上的衣裙,這才借口返回房中換衣衫,只是,即便是換一身衣裙也改變不了葉貴妃召見的命運,不知小姐是否有了對策?尤其今日葉貴妃當眾單獨點名小姐,怕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吧!
玉輕塵張開雙臂讓水綠為自己穿戴好干淨的衣裙,隨後抬手將原本束好的發髻盡數打亂,坐下後讓水綠重新為自己梳了一個端莊卻並不繁瑣的發髻,再從面前的首飾盒中挑選了幾只鬢簪將耳邊的小碎發收拾利索。最後取出那只寶藍色錦盒,取出簪子插入如雲的青絲中。
「既然是前去拜見貴妃,穿戴自然不能太過簡樸隨意。」這幾日跟著葉貴妃與赫連貴妃上香祈福,眾人在穿戴上皆是去繁從簡。只是如今祈福結束,眾人也該回到現實中的身份中,自己雖待字閨中,卻還是相府大小姐,豈能太過隨意?且如今所有人皆被六皇子看住不得離開,能夠自救的也唯有這一招。
看著銅鏡中完美的裝扮,玉輕塵起身,對水綠投去一個放心的眼神,兩人再次踏出廂房,前去南院。
「娘娘,玉小姐來了。」夏荷悄聲走入里間,在葉貴妃面前輕聲稟報著。
「讓她進來吧。」葉貴妃微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看著的玉簪對夏荷吩咐了一聲。
「是。」得到葉貴妃的命令,夏荷彎身退出里間,將候在外面的玉輕塵迎進了里間。
「臣女玉輕塵叩見葉貴妃。」玉輕塵獨自一人跟隨夏荷踏入里間,低眉斂目間提起裙擺朝著端坐在桌邊的葉貴妃徐徐下跪。
葉貴妃一如既往的冷傲,並未因為自己召見玉輕塵便顯出好臉色,直到玉輕塵行完禮,這才淡聲開口,「起來吧,賜坐。」
「謝貴妃娘娘。」玉輕塵同樣不卑不亢,雖被賜坐卻始終挺直腰桿,朝葉貴妃福了福身,這才動作優雅自然地落座。
听出玉輕塵言語音色間的落落大方,葉貴妃的目光這才從手中的玉簪轉向玉輕塵,只是在觸及玉輕塵換過的衣裝後,冷傲的眼底不禁微微劃過一抹驚艷與詫異。
難怪葉弘淵一眼看中了玉輕塵,如此絕色不但讓她這個女子轉不開目光,更別說男子了。且此時的玉輕塵可算是盛裝而來,更將她骨子里的那份雍容挖掘了出來,配上本身的淡漠從容,更讓人覺得玉輕塵的氣質已超過了容貌,更加引人目不轉楮。
只是……
葉貴妃的視線停留在玉輕塵的發間,目色猛然一沉,微微釋放出一抹冷意,視線緊盯著玉輕塵雲發間唯一一支玉簪,雙目眯了眯,這才緩緩收回目光,淡淡地開口,「玉小姐換了這一身裙衫,更顯嬌艷。只是,既然玉小姐心中早有所覺,本宮便明人不說暗話了。」
說著,葉貴妃稍稍停頓了片刻,雙目注視著玉輕塵臉上的表情。
玉輕塵豈會不知葉貴妃已經注意到自己頭上的那一支珍珠玲瓏八寶簪,卻只是面色平靜地听著葉貴妃開口,待葉貴妃冷淡地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身上時,這才淺聲回道︰「娘娘請說。」
葉貴妃的目光掠過玉輕塵發間的那支珍珠玲瓏八寶簪,神色微淡,卻還是開口說道︰「你與本宮弟弟的事情,本宮已經知曉了。此事中,你受委屈了,是本宮弟弟唐突了玉小姐。只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們二人男未婚、女未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就是一樁美談,既然弘淵心系玉小姐,本宮自然不能拂了自己弟弟的心意,打算成全這一樁美事。」
說著,葉貴妃稍稍打住,將手中一直拿著的玉簪放回一只紅色的錦盒中,自己則端起手邊的茶盞,動作優美地輕抿了一口。
玉輕塵心知葉貴妃雖暫時打住,卻在觀察自己的表情反應。將所有的心思藏在心中,玉輕塵始終坐如鐘,眼觀鼻、鼻觀心,表情淡然從容不見半點破綻,讓人尋不出半點突破口,更讓人看不出她此時心中所想。
只是,听完葉貴妃的話,玉輕塵心中卻劃過一絲冷芒,好個葉貴妃,字里行間皆是故意混淆視听的話語。此番言論若是被不明事情真想的人听之,怕是以為自己與葉弘淵私定終身發生了不堪入目之事,而葉家卻為了自己的名聲願意求娶自己這樣一個女子。果然是高高在上的貴妃,即便此事錯在葉弘淵,但卻仗著貴妃的身份,將一人知錯轉嫁在二人身上,將原本是葉弘淵放肆浪蕩的行為變為小兒女之間的兩情相悅,好個轉移目標、好個混淆視听,為了一家的利益竟不顧他人的死活。
玉輕塵沉下心思,半斂的眼眸中泛出一抹寒芒,卻依舊清聲回道︰「自古婚姻大事均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是相府的女兒,一切皆由父親母親做主,這樣的事情,豈敢擅自定下?還請貴妃娘娘見諒。」
不軟不硬的回答,卻是明確地拒絕了葉貴妃方才的提議。
聞言,葉貴妃神色微微一變,比之方才臉上眼中的神色冷了幾分,將手上端著的茶盞慢慢放回桌面,葉貴妃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冷笑,帶著一絲硬氣地開口,「只消玉小姐點頭同意,宋相那邊,本宮自會請護國公親自上門提親,此事不必玉小姐操心。本宮的弟弟雖說為人貪玩了些,卻也是個乖巧的孩子,玉小姐入了護國公府的門,便是尊貴的葉夫人,掌管一房的內務,將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只是,玉小姐若是不珍惜這樣的福氣,下錯了賭注,將來可不僅僅是玉小姐一人人頭落地的境地。此事,玉小姐好好想想,本宮絕不會夸大其詞危言聳听。」
葉貴妃也不再與玉輕塵玩文字游戲,直截了當地說出最終的目的。
只是,葉貴妃說得越明白,玉輕塵眼底的寒芒越發凌厲。葉貴妃這一招恩威並用,若是尋常心系家族命運的女子,怕是早已中招,乖乖點頭同意。葉貴妃這一安排十分妥當,自己畢竟只是宋培臣半路認回的女兒,對于家族的忠誠度自是比不上自小養在身邊的女兒,與其將自己這個相府嫡長女嫁給六皇子,倒不如嫁給葉弘淵,既能夠拉攏相府拉攏宋培臣,又能夠防著她,如此一舉兩得實在是妙招。
且葉貴妃想必也是擔心宋培臣會偏向于其他的皇子,與其親自上門得到宋培臣的拒絕,倒不如從自己這個小女兒下手,先以女子閨譽為誘餌迫使自己點頭同意,從而再上門提親,事情便水到渠成。後宮之人,果然心狠手辣,為了利益可犧牲一切無辜之人。
「臣女謝貴妃娘娘厚愛。」沉思片刻,玉輕塵半垂著螓首盈盈開口,「只是,臣女與葉公子只見過一面,兩人之間連點頭之交也算不上,不知是何事情讓娘娘認為我們之間存著不應該的情愫?」
玉輕塵要緊牙關不松口,更是反將葉貴妃一軍,裝作什麼事情也不曾發生,轉被動為主動。
聞言,葉貴妃精致的眉頭猛然一皺,射向玉輕塵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怒意,回想起玉輕塵方才所有的回答皆是避開了與葉弘淵之間的肢體接觸,想不到宋培臣半路認回的女兒竟如此難纏,思及此,葉貴妃不禁面若冷霜地開口,「難道要本宮將當日發生的事情復述一遍,玉小姐才能想起來?護國公府可不是無名無姓的府邸,玉小姐在做決定時,可是要想清楚後果。本宮今日將你召來私下詢問,便是為了你女兒家的顏面,難道你想本宮將此事公布于世?」
見葉貴妃的聲音越發凌厲,出口的話不是威脅便是質問,玉輕塵勾唇一笑,慢慢地抬起頭來,清亮幽深的美眸直接迎上葉貴妃冷傲如霜的雙目,抬手不經意間輕扶了扶發間的珍珠玲瓏八寶簪,隨即淺笑道︰「臣女謝貴妃娘娘厚愛。只是,臣女依舊是那句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不是臣女一人能夠做主的事情。當日長孫太傅打算將臣女接入太傅府,也是先行經過太皇太後之口詢問父親。只是,不想皇上早已父親讓臣女入宋家的族譜,這才免去了一場糾紛。凡事皆講究一個禮字,女子在家從父,自然是父親為大,豈有兒女越過父母親而擅自做主的道理。貴妃娘娘,您說是嗎?」
一席話,說的雖是自己當時入宗的事情,卻牽連出長孫策、太皇太後與平治帝三人,以此事說葉貴妃所要求的事情,指出葉貴妃強人所難。
玉輕塵面色淡然,氣勢沉穩,並未因為對方是貴妃而畏首畏尾,且自始至終皆是一個答案,讓听完她回答的葉貴妃面色驟然冷沉了下來。
當日玉輕塵入宗一事,宮中早有傳聞,相府嫡長女素來是各府爭奪的熱門人物,其中更是將太皇太後與平治帝牽扯了出來,雖說最後是平治帝勝了一局,卻也讓所有人看清相府在太皇太後與平治帝心中的分量。
而玉輕塵此番前來更是特意將太皇太後所賞的珍珠玲瓏八寶簪戴了出來,無疑是提醒自己莫要因為一時的心急而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沉默間,葉貴妃將所有的可能皆在心中腦中過了一遍,看向玉輕塵的目光則更加冷漠,甚至是帶著一絲殺氣。
玉輕塵卻是坦然端坐在不遠處,心知自己此舉是徹底激怒了葉貴妃,將來也必將與葉氏一族為敵。只是,若讓她委曲求全嫁得葉弘淵那樣的紈褲子弟,倒不如直接拒絕。
「娘娘,六皇子來了。」兩相靜默時,原本候在外間的夏侯悄聲走了進來,低聲在葉貴妃耳邊稟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