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嫡妻 057 七爺護短

作者 ︰ 薔薇晚

夏夜。

夏蟬在樹上不知疲倦地鳴唱,她听得滿心困倦,三月跟五月趴在桌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自然抵不過濃濃困意。

她越過長桌,在盛夏的午後,在阜城的街巷中行走,因為炎炎夏日,如今巷子上的人並不太多,韶靈走走停停,卻來到了護城河邊。

幾天前,她還坐在風蘭息的身旁,回憶大漠氣象。

望著河邊的高大柳樹,她神情釋然,爬上柳樹樹干,手中握著幾顆碎石頭,朝著周遭柳樹一扔,夏蟬停了半響。

她愜意地閉上眼,偶爾涼風陣陣,穿過她的身畔,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悠然醒來。

睜開眼一看,已經到了黃昏時候。

不遠處,一對男女不緊不慢地走著,男子玉華風姿,白袍高雅,女子粉衫嫵媚,花容月色。

正是風蘭息跟季茵茵。

「侯爺——」季茵茵韶華如花,美貌可人,可她卻嬌顏不展,愁思蹙眉,柔聲喚了一句。「自從搬去別院,就更難見著侯爺的人了。」

「我不是來見你了嗎?」風蘭息站在黃昏中,笑著回應,溫和而俊逸。

「我母親做了錯事,連累了侯府,侯爺雖然不說,我卻于心不安。」季茵茵的眉頭皺著,說的哀慟難過。

「此事跟你無關。」風蘭息從容地說,眼底的顏色依舊很淡。

「我覺得這幾個月來,侯爺的心思不在我的身上……侯爺的心里是有了別人嗎?老夫人提起的婚期,也遲遲沒有下文,該是侯爺不想提。」季茵茵螓首半垂著,仿佛這一番話要從一個大家閨秀的口中說出來,已經是萬般艱辛。

韶靈又懶懶地合上了眸子,如今不如晌午那麼熱了,溫暖的風,吹亂她鬢角的青絲。

「你怎麼會胡思亂想?我們是自小就定下的婚約。」風蘭息笑言。

季茵茵看他展開笑臉,才放下心,臉上卻依舊滿是愁緒。「以前是這樣,只是自從韶大夫來了,侯爺常常去見她,難道是我多心了?我知道,韶大夫跟我不一樣,是女中豪杰——」

「你自然是多心了。你,比她善良。」風蘭息說著這一番話,眼底思緒復雜。

好一個比她善良。

韶靈的睫毛輕顫,唇畔拂過一抹譏笑。

幾個月下來,季茵茵如此狹隘善妒,當然已經察覺,既然如此,她就再在這堆即將點燃的火中添一根柴。

「侯爺,你是不是把很多女人都帶過到這個地方來?那個晚上,我們不也在這兒說了很多話?」

雙腳夾著樹干,她倒著身子掛在柳樹樹干上,青絲垂下,隨著清風幽幽舞動,宛若隨風飛舞的柳絲。

季茵茵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倒掛身影一嚇,花容失色,尖叫著撲到風蘭息的懷中。

韶靈笑靨如花,眸子亮的如火,她的輕佻話,自然令風蘭息面露不快。

她水波不興地打量著季茵茵小鳥依人的模樣,無聲冷笑︰「我還以為,這是我跟侯爺聊秘密的地方呢。」

季茵茵眼底的恨意剎那迸發,如烈火般燃燒著。

盯看著這一具倒掛的倩影,眼底幾分傷痛,思緒復雜,風蘭息的字字發涼。「我從未見過她這樣自私,嗜酒,輕浮,冷漠的女人。」

這一句話,說的韶靈背脊一陣陣發涼,仿佛那個夜晚,他充滿笑容的眼,滿是柔情的臉,他朝著她伸出去的手,全都是她的虛想。仿佛那個夜晚,坐在護城河邊的人,從頭到尾就只有她一個。

「宮小姐,你看,我幫你試探好了,你往後不必再擔心。」韶靈非但不生氣,反而朗聲大笑,唯獨她那雙墨色眼瞳內,諸般情緒,錯雜一起,無人看得懂。

她從柳樹上躍下,隨手撿起腳邊的一塊石頭扔進河中,恰好打中月影,月華碎裂,漣漪陣陣。

風蘭息望著她的身影,依舊一臉淡定從容,低聲道。「我們回去吧。」

他走了許久,身旁的季茵茵說了哪些話,他言不由衷地敷衍,方才誰也不曾察覺柳樹上有人,那人兒突然之間倒掛子,青絲垂泄,宛若藤蔓般抓住了他的心。

那張臉,比夏日的太陽還要耀眼,無論他走多久,做多久,翻看多少本書,靜默多少日,依舊無法從腦海中移開。

韶靈途徑靈藥堂,不經意望一眼,只見三月跟五月坐在台階上,一看她回來,五月已然撲到她懷中。

「小姐,你沒事吧,急死我了——」五月緊緊地抱著她,雙眼有淚。

「出了什麼事?」韶靈問著,有些訝異。

「有人來把靈藥堂封了,把我們趕出來,說往後都不會開了。我們一直沒敢走,在這兒等小姐回來。」三月說的很清楚。

「他們是什麼人?」韶靈眉頭一皺,冷眼看著靈藥堂門上的大大封字。

「他們只說自己的主子姓洛。」三月認真地說︰「說小姐要是不服,就去找他們的主子。」

五月一臉擔憂,輕聲問道。「小姐,那些人很野蠻,你真要去嗎?」

韶靈淡淡一笑︰「我不去的話,他還會找上門來的。」

三月忙著拉起衣袖,身子雖然干瘦,但力氣不小。「我陪小姐去吧,他們要是耍狠逗凶,我讓他們嘗嘗我拳頭的厲害。」

韶靈搖頭,面色冷然︰「你還想進一回大牢?凡事別沖動行事。」

她不過用了平日里一半的功夫,就趕回洛府,洛神跟慕容燁正在花園的長廊下對弈,紫藤茂密層疊,幾乎將整個長廊頂都遮擋了,坐在下面,很是陰涼。

他在暗中使壞,居然還氣定神閑地下棋?!

「洛神,你給我個交代!」

她幾步就走到了他們的面前,將他們的棋局一手模亂,胸口暗暗起伏,她學了這麼多東西,唯獨最用心的就是醫術,做了這麼多事,最在意的就是經營了自己的靈藥堂,耗費無數心血,才讓靈藥堂有些名氣。洛神竟然封了她的地盤,她豈能不動怒?

「原來不只是沒規矩,還這麼刁蠻潑辣。」洛神望著桌上和地上散亂的黑子白子,眸光泛濫一派清冷,冷眼諷刺。

為何洛神總是想方設法要針對她一個人?!

慕容燁看她面色不對,眼底盛著灼灼火光,黑眸一沉,一把就從身後抱住了她。他用的力道不小,勒的她腰微微的疼,他眼底閃過一片戾氣陰鶩。「你冷靜些。」

「你要是堂堂男兒,何必跟我耍這種上不了台面的陰招!我們一決勝負,我也不見得會輸給你!」她哪里听得進去,他們兩人是好友,指不定是不是聯手要將她的靈藥堂毀掉!

慕容燁眼底的戾氣漸消,一手捂著她的嘴,一手反扭著她的兩只胳膊。她余怒未消,肩膀輕輕顫抖,但總算安分下來,慕容燁這才謹慎地松開手放開韶靈,她卻得了個空,咬牙又要沖上去,洛神冷冷淡淡地看著,站在一旁,似乎篤定有慕容燁在,她注定無法踫到他的衣角。

她看著洛神這一副傲慢模樣,更是氣得全身血液倒流,慕容燁將她扳過身子來,雙臂緊緊禁錮著她。她轉身看見慕容燁,想著他定也知情,不願被困在他的懷中,對他又踢又踹。雙眼卻是瞪著洛神,一臉怒氣騰騰。

「你憑什麼讓人封了我的靈藥堂!」

「因為你利用洛家在商場上的名聲,用在解決你自己的私人恩怨上。」洛神冷冷地笑,見她短暫沉默,更是說的毫不留情。「我說錯了嗎?怎麼不反駁?平日里不是嘴巴很伶俐?」

韶靈冷哼一聲,眼底清冽如風。「靈藥堂的地契在我手里,你今天封,我明天就能開。就算去了官府,也是我贏。」

洛神眉頭不皺,從容地說。「你今天開,我明天就再讓人封。」

言下之意,就是從今往後,要跟她對著干了?!韶靈冷著臉,眉眼之間堅定如火,要真跟洛家對立,她也不會低頭屈服。

「你靈藥堂的名聲在外,我洛家的名譽同樣是金招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洛神轉過身去,抬手折下一朵紫藤花,語氣如冰。「你以為商場上的事,這麼簡單?你頭腦是不笨,可也不見得都能懂。」

韶靈眉目生笑,透露一絲不屑︰「誰想學?你以為每個人都覺得當商人了不起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洛神突地丟下手中的紫藤花,沉下臉來,轉向另一個男人。「慕容燁,你不是說她是商人之女嗎?」

韶靈驀地血色盡失。

她是被激的糊涂了,才會月兌口而出。她跟七爺說過,她是商家女,若是高家大戶看不起商人也就罷了,她如何會自貶?!

慕容燁的黑眸中,思緒復雜而隱晦,他只是緊緊抱著她,冷淡地說。「她知道錯了,大不了反省三天,再讓她回靈藥堂去。」

洛神連連冷笑︰「你還要袒護她到什麼時候?如今她可不是在雲門闖禍,而是在洛家。」

韶靈沉下心來,怒氣在眉眼之內漸漸消亡,她抬頭望著將自己困住的這個俊美男人,他的低沉嗓音,從夜色中傳來,很冷靜,同樣沒有商量的余地。「她從不知曉商場的厲害。」

慕容燁居然沒有跟洛神狼狽為奸,而是為她說話解圍?

袒護。

她怔住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洛神說話常常針鋒相對,刻薄冷淡,但不見得就沒一分道理。

在外人的眼里,慕容燁常常袒護她嗎?

這個字眼……未免太親昵。

她的心里,匯入點點滴滴的暖意,她身子一動,繼而望向洛神,他沉默了更久。

「在靈藥堂的門口貼張布告,就說掌櫃生了疾病,十天之後再開門。」這是洛神最後的讓步。

韶靈依舊不快︰「你直接說我染上重病,不治身亡好了!」

洛神對著身邊的下人吩咐,沒看她一眼︰「也可以。就按她說的去寫,免得日後麻煩。」

她氣的不輕。

洛神一揮藍色袍袖,憤而離去︰「這十天之內,等我肅清阜城的傳聞,再找你算賬,你最好別離開你的院子,當然最好別讓我再看到你。」

慕容燁見洛神離開,才松了雙臂,韶靈垂下眼,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望著滿地散亂的棋子,正如她的心緒一般,根本理不清楚。

「七爺,我還是去住旅店吧,我不能再留在洛府了。」

她不曾再回頭去看慕容燁的表情,疾步匆匆走出了長廊,軟靴踩踏在凋落的紫藤花上,她的心有一絲抽痛。

「爺也沒料到你居然會動這個心思,他最恨有人利用洛家的名聲,在商場以假亂真。」慕容燁卻跟她並肩走著,一手拉住她,只是此話一出,也已經晚了。

她找的那個玉料商人,的確跟洛家毫無關系,她只是用了一個計謀,讓展綾羅被貪心所害。但那些傳聞,就算如今沒多少人還記得,也會多多少少傳到洛神的耳朵。

韶靈郁郁地望著前方夜色,他握著她的手,她眼波一閃,覺得這般姿態太過親密,抽了下手,沒有抽月兌,他反倒握得更緊。

「七爺,你放手吧,我不會再去沖撞他了。」她沒什麼精神地說。

慕容燁挑了挑俊眉,卻還是不曾松手,笑道。「方才怎麼這麼大脾氣?就像是紅了眼的牛犢子。」

韶靈卻只是跟他一道在夜色中行走,無聲地搖了搖頭,心中百轉千回,一刻間竟然不知要對他心生防備。

「洛神對付你,比爺有法子。」慕容燁低聲笑道,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輝,一句調侃,化解了兩人之間的沉寂。

「我這回是沒想周全……」韶靈的嗓音里有些低落。

她是修理了展綾羅一回,不過的確讓人對洛家產生誤解,她是沒辦法回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句話。

她在洛神面前,是理虧的。

「七爺還不回去?」他們將阜城的街巷幾乎都走了大半,慕容燁卻還是緊緊抓住她的手,她朝他彎唇一笑,笑容卻有些清淡,並無往日溫度。「我沒事,只想把事情都理一遍。阜城很安全,況且我還隨身帶著刀。」

「你這麼凶,誰敢調戲你?」慕容燁似真似假地說,眼底愈發浮動妖嬈笑意。

韶靈听了,沉郁的臉上總算有了一抹生氣,不怒反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極怒之下,竟然是這副樣子。

「還會不好意思,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慕容燁定定望向她面頰旁的一絲羞赧,眼底無聲轉柔,雖然依舊是取笑口吻,卻溫暖不少。

韶靈微微怔住,為何此刻听著七爺跟她說話的語氣……她也覺得不太對勁?他到底把她當什麼人,才能自如地用這般寵溺的口吻,絲毫不覺勉強?

她心中一動,有什麼在腦海中轉瞬即逝,她來不及抓住,靜默不語地站在他的身旁。

他嘴角噙著絲笑,靜靜看著韶靈,良久,才冷聲道。

「你到底瞞著爺多少事?」

「七爺何出此言?」韶靈心口一縮,猛地抬眼逼向他。

「你根本不是商人的女兒。」慕容燁說的不溫不火,一句道破。

她已經露出破綻,他豈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韶靈噙著一抹慘淡的笑意,滿心酸澀,低聲問。「我的父親已經死了,我是什麼人的女兒,對七爺有這麼重要嗎?」

「不重要。」他額頭的青筋隱隱跳動,眼中全是痛,定定看了會韶靈眼底的隱忍和悒郁,他隨即笑道,越笑越輕狂。「一點也不重要。」

她微微咬唇,說服自己松了手,方才盛怒的時候指尖冷如冰,被慕容燁握了這麼久,居然都熱出了汗。

韶靈的心頭竄動諸多莫名情緒,她緩緩轉過身,朝著另一條街巷走去,卻只听得身後的那個男人,冷淡地問。

「爺提防過你嗎?」

她的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轉過頭去,慕容燁就站在路口,一個昏暗的燈籠泛著光,照亮他幾分。他雖然笑著,可眉眼之間卻帶著一抹悒郁。

就算是明知她手握利器,他也不曾防她!她的身份,她的出處……他更是從來不放在心上,而她如履薄冰,生怕任何人知曉她是誰!哪怕是慕容燁,也不是例外!

只是因為……若是一個陰謀,她不想再死一次。

「七爺,我不是什麼善良的人。」她寥寥一笑,言盡于此。

她只能對他說這麼多。

她何嘗不想有一個可以隨心所欲傾訴心中所想的人!何嘗不想不用句句斟酌,再三思量!但她甚至不敢斷定風蘭息是她能一心依靠的人,而慕容燁——又怎麼會讓她卸下所有心防?!

慕容燁看著她,一剎那,臉色極冷。

韶靈卻不再懼怕,也不再動容,轉身離開,沒有一分躊躇。

她說服自己不再回頭,直到快走完這一條路,才回身去看,果然,早就沒了慕容燁的影子。韶靈不覺意外,他是如此驕傲的男人,如何會願意目送她這麼久?她暗暗松了口氣,肩膀無聲垮下,方覺自在。

一抹紫光從她眼前一閃而過,當她回過神來,慕容燁已然站在她的面前,他的眼底再無一分笑意,陰鶩而冷凝。

「你不善良……」他覆上了她的肩膀,幽然吐出這一句,眼底的陰沉漸漸消退,喉口溢出連聲低笑。他望著那雙清冽如刃的眼瞳,緊緊扣住她的手腕,笑道。「豈不是跟爺很相配?」

韶靈避開他的視線,素來他說話沒個正經,她不以為然,也從不多心多想。

只是這一瞬,他的眼底似乎比起往日,更熾熱,更坦然,像是剝除了很多東西,根本沒有太多的距離和提防。「你在洛府休息幾日,權當反省,洛神不會再跟你較真。」

她被慕容燁緊握的指尖,微乎其微地一動,她在慕容燁身邊多年,他雖從不苛責她,卻也從未令她心生感動。

可是,他在洛神面前緊緊抱住她不讓她撒野,又在她最混亂的時刻陪她走了十來條街的時候,甚至還要在勸自己回洛府不讓她流落在外,她卻被撼動了。

她怎麼能……被這樣的男人撼動?!

她應該繼續鐵石心腸,假痴不癲。

如今的時辰,整個阜城都陷入沉睡,夜色很濃。

韶靈淡淡一笑,眼底再無任何情緒。「回去就回去,還省掉我一筆住店的銀兩。」

「有時候看你挺精明一個人,有時候卻不見得。」慕容燁低低的笑,唇角高揚。

「什麼不見得?」韶靈仰頭看他。

慕容燁走在前頭,眼底詭譎高深的笑,調笑的字眼落在她的耳畔︰「有時候……爺真相信,你的腦子是小時候發病燒糊涂了。」

韶靈不以為然地皺了皺鼻子,恨不能給他一個白眼,慕容燁卻像是心有靈犀,陡然間轉身,她急忙伸手撥了撥額頭的碎發。

慕容燁揚聲大笑,笑聲落在她的耳畔,振聾發聵。

在洛府的頭幾天,她當真過了安閑日子,這兩個多月不曾松懈,平心靜氣看看院子的風景,閑暇時候翻翻醫書。

桌上的幾盆文竹,生的郁郁蔥蔥,她依靠在軟榻上,心中怡然自得,盯著那滿眼綠意,暗自彎唇一笑。

「小姐——」洛家的僕人走到她的屋外叩門,稟明︰「門外有侯府派來的下人,說請小姐去侯府看病。」

韶靈不曾起身,問了句。「誰病了?」

門外聲音傳來︰「那位下人說是侯爺。」

她短暫沉默過後,才鎮定自若地開了口。「就說我身子還未痊愈,不便見客,更不便看診,讓他去請別的大夫。」

僕人應聲離開。

夜燈初上。

阜城的繁華,漸漸偃旗息鼓,街巷中來回走動的人,也少去許多。風蘭息獨自佇立在護城河邊,如今只需一閉上眼,就能看到那嬌麗女子倒掛在柳樹上的身影,那雙明媚的眼,與生俱來的靈氣逼人,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刺入他的胸膛。

淡漠的臉上,終究生出萬般情緒,負手而立,遙遙望著水中的彎月。他無法自欺,他從未如此想念一個女子。

靈藥堂的門外張貼著告示,說她生了病,他派人去洛府連著問了三天,都是一樣的回答。

她身為醫者,自然能夠自醫,這麼多天不曾見著她,難道真是生了很重的病?!

她——就像是一個不停轉的陀螺,不會累,不會病,永遠光彩奪目,永遠張揚驕傲。這是他的以為,但說穿了,她也是凡夫俗子,**凡胎。

她穿的再明艷,也無法遮擋她背影的寂寥和落寞,臉上總是有笑,似乎每個人都無法令她悲傷難過。

她說過她一直在等一個人,一個放在心里的人,這一句話,卻深深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從未如此矛盾。

他以為,無論遇到任何人,他都不會改變自己的初衷。

他唇畔的笑意,突地生出晦澀。那一日,宮琉璃嚇壞了撲到他的懷中,他的目光卻一直送著韶靈的背影。

風蘭息輕輕溢出一聲淺淺的嘆息,一開始分明厭惡她,而如今,他卻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一言一語,都生動地在他心頭翻轉了無數遍,無數次!

原來有這樣的女子,可以將男人的心,撩撥到這般不受自控的程度。

他忍耐著不去看她,卻無法不去想她。

宮琉璃回到他的身邊,已經一年有余,而韶靈的出現,才兩個來月。

他犯了一種罪,興許天底下男人都會犯的罪,罪名叫做——喜新厭舊。

……

韶靈眸光一閃,將門打開來,僕人的手掌依舊捧著一個沉甸甸的紙袋,說道。「這是侯爺派人送來的。」

她瞥了一眼,接了過來,面無表情地將紙袋往長台上一放。

長台上堆滿了清一色的紙袋,她素指輕點,這已經是送來的第十一包。有時候,一天會送來幾包。

里面全是她最愛吃的梅干子。

他莫不是內疚又能是什麼?!

他在護城河岸當著季茵茵輕賤她的話,她如何會這麼快就忘,他以此示好,她就要再去笑臉迎人嗎?!

今日約好了帶三月五月前去一品鮮吃茶,她稍稍收拾了,便徑自出門去。

還未走到酒家樓下,五月已經雀躍地朝著她揮手,三月依舊面色生冷,身上穿著韶靈給他買的灰色長衫,顯得老成而冷肅。他打量著樓下來往的錦衣華服的人們,眼底藏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緊張,他們往往飯都吃不上,哪里能有幸來過阜城最大的酒家?

「上樓去吧,不熱嗎?」韶靈笑道,眉目和善。瞥視一眼身旁的少年,知曉他定為貧賤出身而自卑,她沉聲道︰「三月,挺起胸膛。」

他望著眼前的女子,擠出一絲笑,隨即跟著韶靈走入酒家。

剛走上樓,韶靈便要走向臨窗的老位置,卻發覺桌旁早有人,她眸光一滅,冷若冰霜。

風蘭息白衣生風,玉冠束發,他噙著一抹溫和的笑,穩穩當當坐著,仿佛看到她,也在意料之中。

「真巧。」

韶靈卻並不開口,領著三月五月預走到對面去。

「是小姐認得的人嗎?真好看。」五月的雙目放光,阜城意氣風發的貴少爺不少,但如此清明朗月,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卻也並不多見。

「我們要並一桌嗎?可以省不少銀子。」三月則不為所動,看那個貴公子風雅瀟灑,打起自己的主意。

「吃飯這點銀兩,我們還是付得起的。」韶靈此言一出,三月自然噤聲。

風蘭息靜靜望向她,嘴角一抹慘淡的笑。她一襲湛藍裙子,明艷高潔,身子縴細玲瓏,光是走到樓上,就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目光。

「你的病……好了嗎?」

身後這一道溫和的嗓音,令韶靈停下腳步,她側臉看他,揚起紅唇邊的笑容。跟洛神的糾葛,她不願解釋。「沒生什麼大不了的病,多謝侯爺關心。」

風蘭息依舊一臉從容,淡定自若,目光掃過韶靈身邊兩個十來歲的孩子︰「我這桌只有一個人,你們過來坐吧,我已經將菜點了。」

三月一臉精明︰「好啊,小姐,不用我們花銀子……不吃白不吃。」

五月也仰著小臉,等待韶靈發話。

「如今是酒家最忙的時候,你們重新再點,也要花半個時辰。」風蘭息不再跟往日一般沉默寡言,惜字如金,說的很是真切。

三月五月再度將眼光對準韶靈,不知誰的肚子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韶靈蹙眉一掃,三月笑的有些尷尬︰「我早上沒吃……」

「坐。」韶靈眼神一暗,唇邊吐出一個字。三月跟五月立馬佔了位子,眼巴巴看著小二將一道道熱氣騰騰的菜肴端上桌來。

「你想不想喝點酒?」風蘭息笑著看她,低聲問道,不同尋常地有耐性。「只是你大病初愈,一品鮮出了新鮮的葡萄酒,用果子釀造,並不傷身。」

韶靈卻只是沉默不語地望著他。

她眼底的平淡,甚至再無笑容痕跡,風蘭息看了一眼,心中卻不無掙扎。

他不是最討厭喝酒的女人嗎?

她終于笑了笑,淡淡地說。「既然要喝,就喝蘭花香。」

那是一品鮮最有名的酒,酒性很烈。

就像她的性子吧。

風蘭息在她的臉上,見到往日熟悉的倔強倨傲,她素來用自己的方法生活,而不是任何一個溫柔閨秀的翻版。

韶靈垂下眸子,神色自如地看著三月五月狼吞虎咽的模樣,輕聲說。「侯爺不必再送梅子過來。我不會再收。」

風蘭息的眼神復雜,眼底的落寞更重。

韶靈的目光迎著他,字字清晰。「侯爺也不必再請我喝酒。我不會再來。」

風蘭息的笑意蒼白,一言不發。

韶靈動了筷子,一盤叫花雞已經被兩個孩子分的差不多了,但三月頗為懂事,留著兩個雞腿,在他們的眼里,雞腿就是最好的東西。

她笑了笑,卻並不責怪,風蘭息捕捉著她臉上那一抹笑,心中更是刺痛。

酒上了桌,她自然而然地斟了一杯,兩個孩子吃得很飽,三月已然看得清楚桌上氣氛古怪,就領著五月先下了樓去等候。

韶靈正要舉杯,風蘭息卻伸手按住他的酒杯,她擰著眉頭,以為他又要攔她說教,面色不太好看。

他卻莞爾,眸光璀璨。「要喝酒也行,吃些肉菜,別空月復。原來大夫也並不懂得善待自己的身子……」

韶靈定定地看著他,很快移開視線,只是一飲而盡,繼而低頭倒酒,並不說話。

風蘭息從她手邊取過酒壺,往自己面前的空杯倒著酒,她听著酒液流動的聲響,心中微動。

每次想到她的時候,他都會吩咐身邊僕人去買一包梅子,送到洛府。讓人送了多少回了,他並不清楚。

「你很像一個人……說來也好笑,其實時隔多年,我已經想不起她的容貌,卻偏偏又忘不了她。」他凝神望她,一杯酒下肚,心中百轉千回,居然對她坦誠心跡,低聲呢喃,愈發沉郁。「而她,卻越來越不像我心里的那個人。」

「侯爺以前說過,從未見過我這般自私,嗜酒,輕浮,冷漠的女人,跟我相像的那人,如何值得侯爺記掛這麼多年?」她的唇畔生笑,晶瑩面龐愈發驚艷絕美,心中卻愈發落寞。自斟自飲,烈酒落入喉嚨,卻宛若清水。

「在護城河邊,我本不該說那句。」他的眼底滿是傷痛和自責,但當下宮琉璃在場,他唯有這麼做。

「沒什麼該不該的,當著面說,也好過背後指點。」韶靈不經意抬起眼來,卻看到風蘭息眼底一抹痛惜。

他們見面的時候,他眼底的厭惡,她至今記得。他用的字眼,尚且不是最刻薄難听的。

「是我認錯了,你們根本不像,沒有半點相像。」他蹙眉,玉樹溫潤般的男人,終究還是有了不快的情緒,一手按住她緊握的酒杯,看慣了她的輕狂姿態,他覺得心痛。

為何他面對宮琉璃的時候,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心痛?

明明他跟琉璃年關就要成親,宮琉璃知書達理,懂事得體,為何卻又被這般不守禮教束縛的女子所吸引?

「為何把這些話對我說?」韶靈的心中透著冰寒,嗓音清冷無緒。

「藏在心里久了,很想有一個能听我說話的人。」風蘭息凝視著手中的美酒,怔了怔,才不疾不徐地說道。

韶靈鎖著眉頭看他,他雙眼幽明晦暗,仿若無邊黑夜,多少心事都不可知。

「侯爺心里頭的話,的確不該跟任何人說,你的嬌妻若知道,又該哭鬧了吧。」她輕哼一聲,嬌顏不露半分動容。

風蘭息吞下一抹苦澀,他的心已經鑄下大錯,如今再反悔,也早已來不及。

「你不想听我說這些?」他低低地問,似乎已經不堪重負。

「我也很想有一個人,可以毫無顧忌地談心。」韶靈發怔,笑意竟然有些苦澀。

風蘭息不敢置信地望向那雙美眸,兩人四目相接,看她笑了,他也漸漸笑了。一抹若有若無的默契,仿佛不知何時起,就在兩人心頭牽系。她眸子內的一點光,幾乎暖化了他一整顆心。

她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輕聲說。「遇見了侯爺,我以為……往後可以不喝酒了。」

他陷入沉思,白色衣袍中的手指輕動,仿佛想要抓住什麼,只是待他抬頭看她時,韶靈早已離去。

他向來平靜的心,一瞬間被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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