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嫡妻 054 陷入癲狂

作者 ︰ 薔薇晚

御源澈翻看著慕容燁呈上的冊子,他提出的幾條措施,很有針對性,引來天子緩緩點頭,很是欣慰。

他頭也不抬,唇邊溢出一聲喟嘆︰「這麼多天,一回也沒去過仁壽宮,朕的消息沒出錯吧。」

慕容燁做在紅木椅內,端著茶杯,俊美無儔的面孔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看不出他對此事有多在意,雲淡風輕,仿佛天子在談論著別人的事。

天子以朱筆圈畫,不疾不徐地說︰「你不用埋怨母後。朕不如跟你吐實,免得你總是牽掛此事。當年形勢所逼,母後只是妃子,年紀很輕,身世背景根本不敵任何一名後妃,好不容易懷上皇嗣,生怕被妃嬪暗中陷害,這種事實在太多,她不得不防。太師對佔卜之術頗為精通,預言的幾件事每一次失靈的,母後在懷著朕跟你的時候,險些小產。最後她不得不找到太師,想看看子嗣將來的命運,听了太師的話,此事無法兩全,龍子命中相克,一旦留在身邊,不但兄弟相殘,水火不容,更會反目成仇,消磨天生的慧性,淪為平庸之輩,無人可奪得至高榮耀。」

所謂的至高榮耀,便是——那把龍椅。

慕容燁挑了挑斜長入鬢的眉,臉上依舊瞧不見過分的風雲變化,他只是冷哼一聲,神態透露一絲輕狂。

御源澈這才抬起頭來,英俊儒雅的面孔上,失了往日令人心神向往的笑意。「母後原本半信半疑,並未全信,你以為讓一個女人放棄懷胎十月的孩子,這麼容易?!但在兩個孩子出世之後,母後發覺不但被太師說中是雙生子,短短幾日,更是禍不單行。朕听女乃娘說,朕跟你兩人在晚上常常啼哭整宿,根本找不到病癥。沒過幾天,朕就發了病癥,全身蠟黃,精神萎靡,高燒不退,險些夭折。母後才不得不信太師的話,為了保全朕的性命,不敢違背上天的意思,才命親信將你連夜送出宮去。太師說過,唯有過兩輪年歲,才能相見,否則,必有血光之災。」

兩輪,二十四年,一點也不短暫。

「為何送走的不是你?」慕容燁覺得這一番話,實在是無稽之談,太過可笑,因此,他毫不客氣很不給面子地冷笑兩聲,俊美的面孔,更顯得邪魅。

御源澈不怒反笑,若是別人,早就因為這大逆不道的話拖出去五馬分尸毫不留情,他很有耐心地解釋︰「太師說,其中一個霸息太強,好勝好斗,一旦留在宮里,後患無窮。」而重病的人是兄長,那個弟弟,自然被認為是後患的源頭。

慕容燁的眼底,一道冷沉轉瞬即逝。直到過了他二十四歲的年關,張太後才命老馬告知他詳情,把他帶回京城,哪怕提前一日也不願,只因要保住當今皇帝的皇位,保住她太後的無上榮光。

而張太後,用了一個民間多病的嬰孩,充當七皇子,半個月之內,七皇子隕歿,葬于皇陵,先帝不曾懷疑到她的身上去,只因她是最寵愛的妃子。

御源澈正色道,沒有一絲說笑打趣的神色︰「朕也並不全信這些話,但當時母後的身邊很多危險,一旦子嗣夭折,不只是一樁慘劇,母後更難獲得安全無憂的生活。她為了保住兩個人的安危,只能順應天命,做出這個選擇。也許無奈,但她不該得到你的怨恨,這些年來,你沒在皇宮成長……真的是讓你遺憾的事嗎?如果不是,這個命理,對你不全是厄運和悲慘。」

「既然如此,你們要把我扶正,重重難關,要讓世人知道躺在皇陵的並非皇子真身?!幾十年後才找回流落宮外的皇嗣?!誰信?」慕容燁冷叱一聲,臉色更淡了,很是不以為然,心中卻添了幾分不快。

御源澈短暫沉默不語,慕容燁不是個愚笨的人,三個多月來,他遲遲無法以一道簡單的聖旨,寥寥數句話將原委昭告天下,冊封慕容燁為七王爺,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雖然在他看來,張太後為了保住自己的兩個兒子,不願接受喪子之痛做出的無奈之舉,但她暗中以假亂真,狸貓換太子,更讓先帝的骨肉流落在外,二十四年不曾坦誠真相,甚至隱瞞先帝——在先帝還在世的時候,她緘口不言,隱瞞到先帝駕崩的那一日,也不曾說出一個字!這其中牽扯太多的後宮紛爭,情勢人脈,以及……張太後的罪狀,不止一條。而他自己是張太後以此保住的兒子,更是經歷很多難關才得到先帝的重視,成為太子,成為天子,他怎麼能將真相坦誠,讓自己的生母再受牽連?因為二十五年前的事,讓母後承受欺君之罪,輕視皇子的罪名?!他也是年輕的國君,他很清楚,光是一條罪名,就是死罪。他若是包庇生母,便是不正其身,怎麼讓臣子和子民,相信他是一個依法治國清正廉明的國君?!

因此,他無法將事實坦誠,遲遲無法寫下這一道聖旨。

正如慕容燁所言,齊元國的百姓,只知道七皇子在生下來沒幾日,就病逝夭折。他怎麼讓眾人去相信慕容燁是七皇子?不但沒死,還好好地活在世上的七皇子?

他昭告天下,揭開真相,慕容燁是無辜被犧牲的對象,天子一言九鼎,他能夠得到遲到幾十年的王爺名分。但因此,張太後就會淪為罪人,姑且不論他是否能減輕太後身上的死罪,無法讓張太後依舊享受榮華安逸,不被禍及。

此事,無法兩全。

若要隱藏真相,就唯有給慕容燁加官進爵,至多封為異性王爺,俸祿待遇跟其他幾個兄弟對等無異,而他其實是皇族血脈的事實,這輩子都無法見光,只能埋葬在最深處。

「朕會再想想法子,你不必心急。朕今日跟你說這麼多,便是為了你能體諒母後的難處,就算要怪,太師已經在地下,你想泄恨也沒有辦法。」御源澈不談自己的兩難,唇邊有了笑,調侃道。

「霸息太強,好勝好斗,是不得不除的後患。」慕容燁嗤笑一聲,不緊不慢地念著當年太師對他的預言和解讀,黑眸無聲無息地聚攏風雲,笑嗓卻令人為之沉迷。「你真的相信,二十幾年,就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你確信,你我不會最後就不會反目成仇,手足相殘?」

「朕當然不能相信你,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御源澈望向在殿下笑著的俊美男人,眼底浮現幾乎如出一轍的笑,他輕緩至極地說,毫不偽善。「你手下的勢力可不小,你是一個危險的人。」

慕容燁雙臂環胸,一臉玩味笑意,令他看來更是野馬一般,不受束縛,不服管教︰「何時打算看不過去,要除掉我?」

御源澈的眼神漸深,字字清晰。「如果不得不除,朕不會手軟。」

慕容燁冷冷一笑,這才是兄弟之間的真心話,他從不過分依靠信賴這位天子,天子亦不會全心全意地相信他這個江湖中人,他們體內流著的相似高貴血液,卻無法讓他們走上兄友弟恭的好結局。

上位者,恩威並施,給的東西,榮華富貴,名分尊貴,都能收回來。

這才是他們原本的面目。

他一點也不意外。

至少,比看那些個偽善的面孔來的輕松。

……

張太後挽著華麗的高發髻,鳳凰釵叼著一顆晶亮的上等紅色寶石,一襲石榴紅並蒂荷花華服,紫色雲帶在風中徐徐飄舞,從遠處看來,她依舊美得不可方物,宛若天仙。

她站在牡丹花圃前,牡丹花已經凋謝,再也看不到一朵。

她被時光眷顧優待的美麗面龐上,甚至沒有往日的一分笑容,細長柳眉輕輕蹙著,眼神飄在半空,似有心事。

韶靈走了,遠離京城,甚至沒有人能夠找到到她到底窩藏在哪個不起眼的角落,像是京城皇宮從未出現過那個女人一樣。

徹底,太徹底了。

她甚至不曾跟慕容燁通信來往,玩弄欲擒故縱的花招。

只是慕容燁近來的表現……當然她還是只能從旁人的口中听到,韶靈走後,她不曾看到他哪怕一面。他還在京城,並未一氣之下回去幽明城,但他大半的時間,都在御林軍大營,除了偶爾被皇帝召見進宮,他幾乎將皇宮當成禁地,從不踏進一步。

她一直都是為了他好——他不領情,甚至不肯認她這個生母,是她下的藥太重了嗎?!他似乎更恨更厭惡她。皇家的男人,哪個不是多情種子?偏偏他,認了死理。

若她不曾嫁入皇家,她又何必犧牲其中一個兒子?他們來到這個世上只有先後之分,她對他們的感情哪里有輕重之分?當初她負累懷著兩個孩子,還要應付後宮的你爭我斗,頗為疲倦,生產下來,足足一個月不能下床。大局為重,她當時已經是四妃之一,先帝對她越來越倚重,眼看著隨著子嗣的降臨,她能走上那條夢寐以求的路,難道要她看著慘劇在自己面前發生才後悔莫及嗎?他可以不理解,可以不諒解,但卻不該恨她呀!

門戶之見,自古有之。她想找一個更加匹配他身份榮耀的女人,當自己的兒媳婦,難道就這樣可恨嗎?!

她為了兒子的子嗣而派人在雞湯中下藥,不就是為了讓韶靈早些懷有孩子,她都不在乎生下孫兒的女人是誰了,難道就這麼可恨嗎?!

她為了除掉一個背叛自己兒子的寡廉鮮恥的放浪女人而逼她喝下藥湯,以除後患,免得她生下偷情不貞的野種,難道就這麼可恨嗎?!

「娘娘,起風了,我們回去吧。」玉瑾姑姑伸手將掛在手臂的金色披風披上張太後的背後,神色溫和,輕輕地說。

「他既然忘不了那個女人,也只能這樣了……」張太後似乎不曾听到玉瑾姑姑的話,淡淡地苦笑,無聲地嘆了口氣,話鋒一轉,眉眼之間恢復了往日的堅定。「哀家不能看著他消沉度日,這世上的女人何其之多?哀家不信他就偏偏認定一個人。」

玉瑾姑姑聞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中卻又浮現幾分沉重。

「給她找個性子脾氣跟她很像的宗室女子,你嚴格篩選之後,再帶到哀家面前來看看。」張太後丟下這一句,眼底幽暗,詭譎深遠。

五日之後。

宣武門外的紅色馬車上,娉婷步下一位年紀很輕的姑娘,約莫十五六歲,花顏上稚氣未月兌,但仍淡淡撲上胭脂水粉,多此一舉地破壞掉豆蔻姑娘與生俱來的青春氣息。她衣著寶藍色宮裝,繁復漂亮,遠遠便能看見袖口襟緣皆以金絲細線縫綴,再綴滿珍珠瑪瑙,隨她身形款擺熠熠生亮,煞是好看。

「抬起頭來,給哀家瞧瞧。」張太後倚坐在軟榻上,焚香爐中徐徐升騰起一絲一縷的白煙,她剛剛小憩醒來,眼眸之內還殘余著淡淡的魅。

跪在殿堂下的女子,抬起了螓首,噙著笑容,望向不遠處的太後娘娘。

「你就是陸寶春?」張太後的眼底劃過一抹及其復雜的情緒,她稍稍坐正了身子,從玉瑾姑姑的手中接過一盞涼茶,卻遲遲不踫茶水,目光盡數落在女子的身上。

「太後娘娘一定不記得寶春了。」女子展唇一笑,笑容明朗,臉上找不到一絲畏懼和怯生。

「你小時候跟著秋水公主進宮,還是個女圭女圭呢,如今都是個大姑娘了。」張太後臉上的笑意更深,更顯慈祥溫柔。

陸寶春,先帝的皇妹秋水公主之女,體內有一半皇家血統,嚴格說來,她跟皇帝及幾位王爺,是表兄妹。

張太後自然是不記得她,皇族每一代的公主都有十來個,公主的兒子女兒就更是多了,她哪里能個個記得?秋水公主,並不是一個格外出眾的公主,張太後還在後宮的時候,也鮮少接觸,稱不上有多往來。

張太後瞥了一眼玉瑾姑姑,眼底盡是欣慰,她笑了笑,隨即轉過視線,繼續跟女子交談說笑。

玉瑾辦事,就是讓她放心。

……

慕容燁走入銘東苑,腳步突地放慢,狐疑地望向那個無人的房間。

韶靈已經離開五六十日,屋內怎麼亮著火?!

他的心,突地懸起,周遭一瞬間沒有任何動靜,靜的甚至可以听到他自己的呼吸聲。

他當然想她。

從她一離開銘東苑那夜起,他回房沒見到她,突然感到胸口疼痛欲死,才終于驚覺他對她的依戀不舍,所以發了狂一般,日夜尋她,偏又沒有她的行蹤消息,只能盲目尋找,足足耗費好長的時間,直至今時今日,成功覓得她——

她怎麼回來了?!也跟他一樣,發覺對方已經不只是生命中一個可以相伴的人,而是已經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她知道他派人大肆在京城和江南尋找她的蹤跡,幾乎把每一寸土地都翻開來,听到了風聲,她不忍心再折磨他,終于決定回來見他?!

他當然知道她看似驕傲刁蠻,實則心軟的像是水。

她心軟了。

她回來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握了握拳頭,不讓自己的面目可憎,這些天來,他陰沉的可怕,就算在軍營中,那些倚老賣老的將領,沒一個敢挑戰他的耐性。

她好不容易回來看他,他怎麼能給臉色她看?!

「靈兒——」慕容燁不再遲疑,推門而入,女子正依靠著圓桌,背對著他,听到門口的動靜,仿佛受了驚嚇,猛地掉轉過頭來。

慕容燁的欣悅眼神,一下子沒了溫度,冷的像是冰塊,唇邊不由自主因為想念而生出的笑容,也一瞬間遭到最無情的扼殺。

他的嗓音低沉,听得出他的期盼,但如今她看到的……又是怎樣的一張面孔?!

好俊。

她的身邊也有很多年輕英俊的公子哥,可從未看到過這樣俊美無儔的男人,上蒼實在優待他,令他美得讓女人自慚形穢,心生艷羨。可是他又不過分陰柔,高大俊挺的身影,飛揚跋扈的眼神,一剎那她覺得自己看到了他的笑,那種笑和溫柔……是最可怕的毒藥,足夠讓任何女人瘋狂迷戀,可是下一瞬間,她見到的只是一張冷漠無情的俊臉,除了稱贊輪廓分明,線條僵硬之外,再無其他。

「你是誰?」慕容燁蹙眉看她,嗓音透出不悅,他眼底的女子,身穿名貴胭脂色華裳,內裳雲錦紅艷似血,外裳素紗薄透如煙,襯得她膚若白玉、眼若晨星,簡直是明艷無儔。

但她不是韶靈。

只是這個屋子只有他跟韶靈同住,這個陌生女人又是為何出現在這兒?!

古怪。

「好美……」女子輕笑出聲,嗓音如銀鈴般清靈,雙目笑的彎彎,仿佛不曾因為他冷若冰霜的臉而懼怕後退,她非但不怕,甚至還笑。

慕容燁的身軀一震。

這個女人當然不像韶靈,面目不像,聲音也不像,可是——當年年僅十三的韶靈,也曾經笑著打趣,說他跟她娘親一樣美。

那時候,她的眼神,也像是這個女人流露出來的……有些迷戀,有些失神,有些迷糊的可愛……

他險些懷疑,險些要沖到她的面前,看看到底是不是她為了捉弄他,在臉上帶了不屬于自己的面具,然後,下一瞬,發覺戲耍到了他,便笑嘻嘻地撕下面具,甜甜地喚一聲「七爺」,奉送一個擁抱,當做賠罪禮物。

很像是她會做的事。

因此,他也這麼做了。

一把扼住她的皓腕,攫住她的下顎,從耳畔尋找模索著人皮面具跟面孔的貼合縫隙,然後,用一分力道,將這張礙眼的陌生的面具,「撕拉」一聲從她的臉上扯下來,然後,再狠狠地擁抱她,瘋狂地強吻她,把她嵌入自己的體內!

但是,沒有人皮面具。

直到女子耳邊的肌膚泛紅,他亦不曾扯下猜測中該有的人皮面具。

那麼——她不是韶靈。

慕容燁突地抽回了手,用力把她往後一推,女子連連後退三步,好不容易扶住床邊的帳幔,不曾被這麼粗魯的對待而嚇壞哭泣,相反,她瞪大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眼底有怒。

「你怎麼這麼不懂憐香惜玉?!」

他又是微微一怔。

聲音不像,面目不像,偏偏她歡喜的神態,生氣的表情,跟韶靈很相似。

「把我當麻袋丟嗎?」她輕哼一聲,有些刁蠻,有些小脾氣。

慕容燁的臉色,變得更加死白。就算耍脾氣的模樣,也很相近,言語詼諧,也很相近。

「因為我長得太美,所以你看傻眼了?」在慕容燁的眼前揮了揮手,她誤以為他這是被她的容貌迷住,很快消了氣,綻放一張明艷笑靨。

好像。

除了人皮面具,江湖上還有別的方法,讓一個萬分熟悉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而他遲遲不肯確定嗎?!

他搜刮了見聞很多的腦海一遍,卻得出結論,沒有這種天殺的法子。

那麼——這個笑起來怒起來說話打趣都很像韶靈的人,到底是誰!

「我叫陸寶春,秋水公主的小女兒,剛滿十七歲——」女子笑的甜美,一點也不怕生人,膽識不小。若是無人阻攔她,她定會將自己家住哪兒,有什麼樣的喜好,全部坦誠出來。

「不管你是誰,你是誰家的女兒,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他移開視線,神色清冷,言下之意,已經有了不太友善的驅逐。

慕容燁雖不在意她的話中內容,但听到她跟皇家有關,若他生在宮內,陸寶春不算陌生人,她甚至算是自己的表妹。當然,皇族的子女眾多,就算跟親生兄長也無太多交情,更別提這一表就差了千里,他絕不會對一個陌生皇家表妹,有任何熱絡的感情。當然,他無法不懷疑,陸寶春出現在這里,是誰的安排,誰的用心。

否則,他不相信她是無緣無故冒出來的。

「我方才一個人在這兒等了好久,在地上撿到這一條鏈子,是你的東西嗎?」女子並不斂去臉上的笑容,繞到他的面前,踮起腳尖,將指尖的一抹金光,在慕容燁冰冷的俊臉前來回搖晃,希望吸引他可憐的一丁點注意。

「你是盜賊?」當慕容燁看清了陸寶春指尖的金光,突地眼神陰鶩而森冷,低喝一聲。

那是他在韶靈十來歲的時候派精工巧匠打造的一條細小金鏈,上面掛著幾個可愛的鈴鐺,跟韶靈的「靈」字同音。

每當他听到鈴聲,就知道她要來了,他的耳力非凡,早已做好了迎接她的準備,所以每一次她來,不管善意惡意,他都能應付自如。

在雲門韶靈為了韶光誤解他,極怒之下,將金鏈丟在他的身上,索性後來他們突破層層誤解,他贏得了她的心。她成了他的女人,但這條金鏈,一直在他的身邊。

他本想,這回到了京城,見了自己的家人,風風光光地給她名分,娶她為妻,在洞房花燭夜,他親自跟她告白這條金鏈的寓意,重新為她戴在腕子上,宛若……一種誓言,一種儀式。

但他沒等到這一日。

而在韶靈走後,他無暇顧及任何事,這條金鏈落在何處,他根本不曾察覺。

往事歷歷在目,卻刺得他的心,更加疼痛難忍。

韶靈不知在何處,而這條金鏈也落在無人看到的角落,蒙著灰塵……這就是他們的結局嗎?!

「我才不是!我不是說了嗎?我是公主的女兒!不是小偷的女兒!」陸寶春漲紅了俏臉,氣得跳腳,這個男人長得是很好看,為何說話這麼刻薄難听?!她的身份雖不算頂頂尊貴,但想來討喜明朗,如何會被毫無理由地冤枉成不齒盜賊?!

慕容燁冷哼一聲,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之中擠出來的,冷到了極點︰「既然如此,別人家中的東西,誰讓你踫的?」

「我給你撿起來了嘛。」陸寶春說的很是委屈,不過突然話鋒一轉,將金色鏈子往手腕上比照,她不算豐腴,但顯然這條鏈子適合手腕更加縴細的女子。她挑眉看他,笑的不太友善,有些淘氣︰「你怎麼有女人的鏈子,這麼細,比一比,只能戴在女人的腕上啊。」

他很想沖她發一通火,卻沒來由地看到了她的淘氣笑靨,五指緊了緊,在眼前浮現出另一個女子的一顰一笑。

「上面還有金鈴,好好听。」她捻起金鈴手鏈,在耳畔搖晃幾下,精巧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她笑彎了唇,露出很是沉迷的表情。

他仿佛看到了韶靈。

她也曾經露出這種表情。

「那是我給妻子的定情信物。」他卸下了幾分防備和陰鶩,沉溺在過往之中,嗓音低沉,富有磁性。

「你有妻子了?」女子一臉茫然訝異,仿佛突然懷疑起自己前來的目的。

慕容燁卻懶地再跟任何人談及此事,就算沒有名分,他心目中認定的女人,只有韶靈一個。

「我只是好心把它撿起來,喏,物歸原主。」陸寶春將金鏈放在桌上,無奈地撇了撇嘴,為了證明,她並非盜賊。

「你可以滾了嗎?」他的眼神疏離,冷冷淡淡地問,因為她是女人,他不想動手,但並非必須容忍她在他跟韶靈住下的屋子里,為所欲為,吵吵鬧鬧。

他的心情已經夠壞了。

一個女人,無論神韻跟韶靈有多相似,她不是韶靈,就是一個無關的人。

陸寶春對他白了一眼,完全不給他任何情面,不怕死地說了實話。「真沒有風度……白瞎了你的那張臉。就算沒有什麼交情,你也不能這樣對女人吼啊,這樣會讓人很傷心很難過的。」她親眼證實,這個男人除了俊美的皮囊令人神魂顛倒之外,再無任何閃光之處,她雖然已經到了嫁人的年紀,卻要挑一個自己看得上的男人出嫁,很明顯,她很不屑他的冷漠,那種渾身冷的像是冰的男人,語氣像冰塊,眼神像冰塊,若要將女人迷得團團轉,除非出現在那些糊弄人的故事雜冊里。她是公主的女兒,又不是唯唯諾諾之輩,哪里受得了這種冷漠對待?!

慕容燁的胸口,突地被尖銳的刀鋒劃了幾道,鮮血淋灕,是誰大力地牽扯著他的心,讓他痛得臉色死白。

他曾經站在這個屋子,臉色陰沉地對她說︰「你可以滾了。」

而她說︰「你珍重。」

他親眼看到張太後對她說︰「這下你可以走的甘心了吧。」

而她卻在笑︰「當然,民女會走得很遠的。」

他靜默不語,宛若靈魂出竅,陸寶春意興闌珊地離開,心中卻對這個男人,沒有任何希冀……這個男人,還不如皇帝表哥來的親切呢。

慕容燁不曾何時像此刻一樣,感到通體冰冷,若不是雙掌壓在桌上,托穩他的臂膀,他根本站不直身。

他想起他們爭吵時,她被剪刀刺傷,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裳……

他想起她被召入皇宮,被掌摑,被推月兌,被迫下跪,喝藥……

他想起她衣袖下的雙臂,是數千個數萬個針孔,像是長了無數駭人的紅疹,淤青到處可見……

「就算有了孩子,這個孩子是拜太後娘娘所賜,它無法讓我覺得歡喜和期待,相反,它只會無時不刻提醒我因為冰冷的欺騙,險惡的算計,才會有了它……我一點,也不會喜歡這個孩子。往後看到它的臉,只會想起我是如何才會孕育它,產下它,不是很可笑,也很可悲嗎?」

他急急忙忙趕赴仁壽宮的時候,她卻早已被灌下了藥,他更不曾漏听這一席話。

他們曾經多麼快樂。

他們曾經多麼歡喜。

但他對她的傷害,因他而起的傷害……還抹的掉嗎?還忘得掉嗎?

她或許巴不得離開他。

她或許根本不要被他找到。

她或許根本不想再陷入噩夢。

他當真再也站不住了……不堪重負。

心入了魔障,沒有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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