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年代 第2節 斗轉星移

作者 ︰ 嵩山坳

1979年5月18日,盧利背著行李,推一輛放有樟木箱子的小車,走出天火車站,看看站在自己身邊的胥雲劍,兩個人相視一笑,「回來了!」

「是啊,五年,差不多整五年吧?我cao!」胥雲劍仰天痛罵一聲,周圍人頻頻側目,卻不以為無禮,反而帶出一抹同情和寬容的笑︰又是兩個從外面回家的孩子!這樣的年輕人近一年中看得太多太多了,在外面都受了不少的罪啊!

「走吧,」盧利推起小車,兩個人順公路過海河,穿過行人如織的多倫道,進了胡同,「走吧,先到我那歇歇腳。」

身後傳來自行車鈴鐺聲,二人閃在一邊,後面的人卻站住了,伸腳支地,不敢置信的問了一句,「小小?」

「曹迅?」胥雲劍大叫一聲,一把撲過去,連他的自行車都撞倒了,「我cao!哥們,這可太巧了!」

曹迅罵罵咧咧的從地上爬起來,呵呵笑著給了他一拳,「哎呦,這可真沒想到!小小,今天回來的?」

「剛下車。」盧利打量打量他,曹迅比他們回來的早,臨走之前,又繞道到了安各莊,幾個人大喝一場,席間都紅了眼圈,當時約定,回天之後再相見,不想在這里踫上了?

回城數月,曹迅反而比在下鄉的地方更黑了,頭上戴著郵遞員帽子,身上穿著制服。一輛墨綠色的自行車,是郵電局配發的,後面衣架上帶兩個大兜子,里面是信和報紙。「你怎麼這麼黑了?」

「和你比不了,你天生長得白,我……,能不黑嗎?天天風里雨里的跑。哎,別說我了,說說你們哥倆,回來有嘛打算?咱們哥們找機會聚一聚?」

「沒問題,先等我們安頓下來再說。」盧利說道︰「你還住那,沒搬家吧?」

「沒有。」曹迅推起自行車,一拍胥雲劍,「走,送你們回家,先送小小,再送胥雲劍。」

三個人說說笑笑,進到王家胡同,于芳正坐在門口的陰涼處,懷里抱著一個小不點的女圭女圭,是個小男生,挺白,卻很瘦,仰起頭來,等著婦人給他嗑瓜子兒,「舅媽,我回來了。」

「小小?」于芳一步站起,帶得那個小不點搶出去一步,「姥姥啊?」

「啊,對不起,對不起,小雲,還不叫舅舅?」

孩子是趙雲生,趙建國和來弟的孩子,今年四歲了,剛剛和父母從西雙版納回城,還不到三個月——雲知青為求返城,五萬農墾知青總罷工!以丁為首的28人請願團,甚至進京告狀,驚動了國家最高首腦,上演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戲碼!

回城之後,來弟頂替了去世的爺爺,在女敕江路的一家副食品商店上班,趙建國則頂替乃母,在縫紉機廠工作。孩子是來弟帶著,名義上是如此,實際上卻是交給于芳,女敕江路離家咫尺之遙,中午她會回家吃飯。

盧利是見過趙雲生的,不過孩子大多是短期記憶,只有每天見面的人才熟悉,盧利于他的小心靈,和陌生人沒什麼區別,怯生生的藏在姥姥懷里,向他偷偷瞄啊瞄的,「叫人啊?缺德玩意,不听話姥姥打你啊?」

盧利好笑極了,舅媽也沒有其他的技巧,就是打、罵兩手,對自己是這樣,對外孫子也是一樣?「舅……舅。」

「好孩子。」和于芳打過招呼,把行李之類的東西都放進屋中,胥雲劍兩個也該告辭了,「那我們先走,等你歇歇,

就找我去。」

「行。」目送二人遠去,盧利打水洗臉,轉頭和舅媽說話,「大姐她們呢?」

「她和你二姐一會兒都過來吃。」于芳看著二十出頭的盧利,心里一百個滿意!還是自己養大的小子好,比那兩個姑爺都強啊!「姥姥啊?」

「等著,姥姥和你舅舅說話。」于芳拍了一下孩子的頭,抓出一把瓜子,塞到他小手里,「小小,這回回來,不走了吧?」

「不走了。」

「那好,等下午和你二姐去所里,先把戶口上了。然後讓你二姐給你想想辦法,找個工作。哦,我想起來一個事,街道說了,你爸爸生前的那個事,已經平反了。」于芳說道︰「除了什麼什麼文件之外,還有補發的工資,等晚上我拿給你。」

「放您那吧,我也用不上。」

「那哪行?這是……」

「舅媽,您還不知道我嗎?說放您那,您就拿著,咱們娘倆還用得著分嗎?等我真有用錢的時候,再和您要。」

「那也好,小小,錢可不少呢。有一千多塊錢了。」

「隨便吧,我不管,反正您就留著花。」

于芳含笑點頭,領了孩子的這份孝心,「等一會兒你二姐她們來了,說說工作的事,你有嘛想法?」

盧利洗淨了臉,搬一把板凳,坐在舅媽身邊,先抱過趙雲生啃了幾口,孩子吱哇亂叫,他卻理也不理,一股腦的逗弄著,好半天的時間才放開他,「舅媽,我想了想,工作的事情啊,就別麻煩二姐了——我想自己干。」

「自己干?嘛叫自己干?你自己干嘛?」

盧利不及解釋,趙雲生歡呼一聲,「媽,二姨!」是來弟姐妹回來了。

來弟抱起蹣跚跑來的兒子,吻了一下,「餓了嗎?和姥姥乖不乖?有沒有不听話?」

「沒有,……嗯,媽媽,有個……新來的……舅舅,老欺負我。」

「你舅舅回來了?」來弟抬頭看去,盧利正向兩個姐姐微笑著。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弟弟,兩女心中又酸又甜,「小小,回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我們好去接你啊?」

「沒事,沒什麼行李。」盧利望著兩個姐姐,心中滿是平安喜樂。來弟比去年見的時候胖了,也白了;招弟卻沒有什麼變化,穿一襲藍色的警服,頭上的帽子摘了,露出一頭短短的黑發,「大姐、二姐,你們都挺好的?」

「好!」看著身量比自己高出一大截子的弟弟,姐妹兩個眼圈一紅,「爸爸和爺爺要是在,咱一家子團團圓圓,該多高興啊?」

「行了,哭嘛?招弟,下午帶小小去所里,把戶口上上。這個得抓緊。」

「哎,我知道了。」

一家人高高興興的用了午飯,來弟把孩子哄睡,轉頭出來,招弟在小院中正在和于芳說話,「媽,有個事想和您商量。」

「什麼事?」

「小劉他兄弟回來了,帶著老婆和三個小不點兒,家里住不開……」

于芳白了她一眼,「干嘛?想在咱們家開伙是怎麼的?」

「不是,小劉說,能不能我們兩口子搬過來,就住幾天。他在單位已經打報告,要房了。可能就批下來了。」

「你得了吧!」來弟嗤之以鼻,「招弟,也不是我說你,天天管人家,管得他現在都傻了!連句話都說不出來,還要房?你知道要房的人有多少?你知道什麼條件的才能拿到鑰匙?首先得在單位有人緣,你們小劉有嘛人緣?和啞巴似的!」

招弟管教丈夫很有辦法,而且言語毫不留情,但她這樣做可以,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你這叫什麼話?我們小劉怎麼了?你們建國好?話癆一個!」

「行了!」于芳啐了一口,「鬧嘛?天天鬧,你們也不嫌煩的慌?小小,你怎麼說?」

盧利當然是同意二姐一家搬進來的,家中只有自己、于芳和吳婷三個人,未免有些冷清,多出幾個人來,多熱鬧啊?但前情不明,還是不宜亂說話,「舅媽,家里事,您拿主意吧。」

「媽,你要是讓他們搬進來,回頭我和建國也搬進來!都是您閨女,可不許偏心眼兒。」

「媽哪偏心了?你和小雲天天吃在這,有時候還睡在這,我剛剛要搬進來,你就跟著起哄?」招弟對姐姐見利益就上的行為大起反感,「建國家離這也不遠,也沒有嘛房屋緊張,你回來擠什麼?不怕天熱長痱子?」

「我樂意,你管咧!」

于芳氣急敗壞,用力給兩個女兒一人一巴掌,「行啦。你們鬧嘛?還不就是為房子的事?我可告訴你們,你們誰也別想!這房子我在一天就是我的,有一天我倒頭了,就給小小,家里就他一個小子,你們爭,爭你m了b!」

來弟兩個見母親真生了氣,再不敢胡鬧,「媽,那我剛才說的事?」

「行啊,回來住吧,不過可說好了,戶口可不能往我這遷。」

「行,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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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的時間,把戶口、糧食關系之類的事情辦妥,盧利放下心來,第一步已經解決,接下來就是看工作的問題了。不過眼下還不必著急,他剛剛回家,打算著休息幾天,和朋友、同學、師長見過面再說。騎上自行車,信馬由韁的轉了起來。

按照他最初的想法,真是打算在唐山一輩子扎下根了,但事實的發展有些出乎意料,從外面而言,知青回城已經成為趨勢,知青這兩個字也即將成為歷史——各省甚至取消了知青辦,他失去了立身之本;從內在原因,新合並而成的安格莊已經再不復往日的那種干淨、純潔的氣質,取而代之的是所有人都在想方設法的走歪門邪道,為了一個上大學的名額,知青們耗盡心力,把平時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財務,像填無底洞那樣,扔進了隊長、支書的腰包,其中也包括商抗日!

76年大災之後,商抗日丕然一變,為人冷酷而自私!盧利偶爾設身處地的為他想想,也著實是很委屈,一輩子兩袖清風、光明正大的,最後只落得個孤家寡人,他本來還有給長子,但他後來從知道,這個長子不是親生的,而是隨著乃母改嫁過來的。當初老婆在世的時候沒話說,如今母親因災亡故,關系也自然沒有那麼親近了。

商抗日因為這陳陳相因的各種緣故累加在一起,對以往自己的種種大為看不慣︰老老實實干什麼呢?別的村子每逢有紅頭文件下發,允許知青選調、回城、上學、參軍,各個公社的支書都像過年似的那麼美!恨不得天天接到上面的通知和文件,自己倒是老實、規矩,處處按照老共黨員的標準要求自己,最後的結果怎麼樣了呢?

因為這樣的思緒在腦海中縈繞不去,商抗日干脆破罐破摔,越來越貪婪,越來越冷酷!即便是盧利,也概莫能免!

77年恢復高考,盧利憑自己在村里的所剩不多的權勢,為梁昕爭取了一個名額,誰料這小子不爭氣,居然考砸了?等到78年,盧利說話也不好使了,幾次上門,商抗日大打官腔,那個樣子,顯見是敷衍。逼得他沒有辦法,只好把舅舅留給他的手表送了上去,梁昕才得以成行。

但這一次,盧利對他說,「你要是再考不上,就干脆死了這條心,老老實實給我當你的知青,听見嗎?」

梁昕知道他把手表送過去的事情,激動得嗚嗚直哭,「小哥,你放心,我要是考不上,就不回來見你!」似乎是誠意感動了上天,他考上了。

有以往種種,盧利只得選擇黯然離開,只是現在看來,回城也未必高明到哪里呢!?

注1︰這段內容是史實,但和故事沒有很大關系,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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