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太子妃?」連池剛到偏殿門口,便听到里面傳出驚慌失措的叫喊聲,心中驀然一緊,似被什麼扼住呼吸般,頓住了腳步,拳頭不自覺地緊握——她不會有事的!
定了定神,才猛地沖了進去。
「太子妃怎樣?」
「太、太子!」
「叩見太子。」里頭亂作一團的宮人和太醫突然見到頭上纏著紗布的連池進來,充滿陰霾的神色令人膽戰心驚,駭然失措,連忙地跪在地上,頭低得不能再低。
連池目光落在床上,渾身纏裹在紗布里的女子正在痛苦地渾身抽搐,情形看起來十分不妙,胸口猛地一痛,兩步來到床邊,伸手將跪地上的太醫給揪了起來,厲聲道︰「還不快給太子妃看看!」
那冰冷攝人的氣息,簡直讓人透不過氣來,太醫瑟瑟發抖,嚇得差點暈死過去,抖著唇,斷斷續續道︰「秉、秉太子,太、太子妃傷、傷勢過重,微、微臣已經盡力了!」說完,兩眼一翻,直接軟倒在地。
連池聞言,猛地一震︰「不可能!」一腳將那太醫踢到一邊,回頭嘶聲道︰「都出去,讓太醫院的人全部滾過來!」
一干宮人連滾帶爬地出了偏殿,匆忙去請太醫。
偌大的宮殿內,只剩下床上女子痛苦地申吟聲,猶如重錘般狠狠地擊在心髒上,連池緩緩地蹲在床邊,目光輕輕看落。只見女子的臉被層層紗布嚴密地包裹著,只露出眼、鼻、口三個部位,看不清她的神情,卻感覺到她的痛苦。
心尖微顫,小心翼翼地握住女子的左手,另一只手遲疑了下,輕如羽毛般撫向女子的眉間,語氣沉沉︰「凌悠然,你不會有事的……太醫很快就到,你再堅持一會,堅持一會就好。」
听得他的聲音,本已意識不清的女子,緩緩地睜開眼眸,渙散的目光漸漸聚集在他臉上,定定看了他片刻,驀然露出驚恐的神色,剛剛平靜下來的身體再次劇烈地抽顫起來,她似乎想要掙扎起來,卻又無力動彈。
連池以為她是想起了那場大火而驚懼,又痛又憐,盡量放柔自己的嗓音︰「別擔心,有我在,絕不容許再有人傷害你。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悠然……」
女子怔然,驚異中夾雜一絲惶恐,她拼命搖頭,想要說些什麼,無奈被燒傷的咽喉只能發出無意義的音節。
她想說,自己不是太子妃,只是伺候的一個宮女。
連池猛地想起什麼,從衣服內掏出掛在脖頸的點綴,毫不猶豫地將其中藏的皇室秘藥給摳出來,塞到她嘴里,抱著一絲希冀急道︰「快點吞下去!」只要吞下藥丸,就好了,這是歷代皇室秘制的保命藥丸,乃是性命有關之時使用,每位皇子僅得一顆。
藥丸塞在嘴里,女子卻無法吞咽,波動的情緒卻徹底耗盡了她最後一絲生氣,她睜大眼楮,定定看著他,似有千言萬語,無從出口。
「吞下去!」連池心急如焚,轉身弄來一杯水,想像上次那樣講藥丸融化于水再喂她——
女子卻渾身驀地一僵,如弦般繃緊,眼底綻放出一種莫名的光華,卻又在頃刻之間黯淡,如璀璨的煙火,剎那綻放、剎那隕落。
僵直的身軀漸漸地軟和下來,力氣仿佛瞬間被抽離,她緩緩地閉上了眼楮,生命徹底地流逝,將一個驚天的秘密埋藏。
連池呼吸一窒,手中的水杯驀然滑落,臉上的溫柔漸漸凝固成驚痛交加的神情︰「凌悠然?」僵持的手中,她的手漸漸滑落,無力地垂在床側。
「凌悠然,醒醒?」他輕聲呼喚,唯恐驚醒她的夢境般,鋪天蓋地地痛楚襲來,連池驀然用力捂住心口,那里如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塊,疼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凌悠然。」一字一頓,痛徹心扉。他猛地將女子攬入懷中,用力地抱住,緊緊地,仿佛這樣就可以留住她。
然而,無論他如何用力,懷中人沒有半分回應。寂靜的空間里,只有他壓抑的呼吸,和破碎的低語。
「你怎麼可以死?你不能死,沒我的允許,你哪兒也不許去,听到沒有,只能留在我身邊……不可以……」在他發現自己的心意,決定要好好珍惜她呵護她的時候,她怎麼可以離開?
聲聲喚,喚不回失去的芳魂,他緩緩松開懷中人,將臉埋在床褥之間,渾身顫抖,眼角有灼熱的液體將心燒灼,修長的手指緊緊地扣住床沿,不知不覺手指嵌入了堅硬的木頭之中,指尖鮮血淋灕。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七八個太醫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還沒來得及開口,連池一聲厲吼︰「滾!滾出去!」
恍如受傷的野獸般的凶悍淒厲,令人膽寒,太醫們嚇得屁滾尿流,踉踉蹌蹌地爬了出去。一個個膽戰心驚地守在殿外,大冷的天個個冷汗侵身。
玉驚風聞訊趕來的時候,就看到偏殿外面站了一溜的人,個個面色驚慌,額上冒汗。
而里頭,悄無聲息,心中隱約感覺到了什麼,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太子妃情況怎樣?」
眾人面面相覷,一個青年的太醫站出來道︰「太子妃傷勢過重,恐已凶多吉少。」
玉驚風點點頭,揮手示意他們退下,眾人知道此人乃太子心月復,于是紛紛如蒙大赦,頃刻之間退散。
玉驚風站了一會,讓跟隨來的禁衛守在門口,緩步走入偏殿中。
殿中壓抑的氣氛,讓人感覺有些喘不過氣。看到太子沉默僵直的伏的床沿,手上血肉模糊,觸目驚心。不由地心中震顫,這樣的太子,從未見過……難道他真的對那女人動了真情?
「太子。」
連池靜了下,沉聲道︰「何事?」若無要事,相信驚風也不會這樣時候進來打擾。
盡管極力壓抑,玉驚風還是感覺到他蘊藏的傷痛。不由地嘆了口氣,看看床上裹在紗布里已然沒了聲息的女子,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惋惜。
或許,她死了也好,這樣太子沒有任何軟肋,才能更加無敵。
撇開涌動的心思,玉驚風緩緩開口︰「太子受傷昏迷期間,朝中發生了極大的變故。幾位皇子頻頻動作,朝中廢太子的呼聲越來越高。而臣觀陛下,也似有所動搖,情形十分不妙。」
將撕心裂肺的痛楚漸漸沉澱,連池轉身站了起來,青金色的眼眸深不見底,「那場大火查得如何?」
太子還有心思關心這個?玉驚風怔了下,恭敬地回道︰「臣查過,火乃人為,現場有種奇異的味道,像是火油。」頓了下,從衣袖中掏出一個小紙包,呈給他,「這是現場的煙塵,臣命專人分析過,證明這藥粉乃是導致大火水潑不滅的原因。」
連池拳頭握得 響,看來有人想要悠然死。「指使之人可有查到?」
「尚無。」
「繼續查,看是誰膽敢傷害我的女人,定要那人後悔生在這世上!」連池陰沉地說道,眉宇間殺氣騰騰,雙目銳利如同出鞘的利刃。
玉驚風擔憂地看了眼他被紗布包裹的臉︰「太子的傷勢怎樣?如今那些人要求廢太子的借口無非就是太子的傷,只要太子治好這臉上的傷,看他們還拿什麼來攻擊!」
對于喜歡收集天下奇珍的太子來說,治好臉上的燒傷並且不留疤痕,並非難事。
「太子,陛下召見。」外面傳來禁衛的通報,連池神色一沉,驀然扯開臉上的紗布,露出被燒毀的半邊臉,恐怖的燒傷頓時暴露。
玉驚風猛地吸了口氣,想不到這麼嚴重。
「太子這是做什麼?」
「自然是,要去見父皇。」連池冷笑,傷了臉毀了容又如何?倒要看看,誰敢廢他?!
「太子還是將傷口包上吧,如今形勢不利,陛下畢竟是最疼愛太子,只要過陣子傷口恢復,那麼誰也無法動搖您的地位。」玉驚風急忙勸道,唯恐他傷痛氣急之下做出沖動的舉動。
「不必。我就是要借此,看清一些人的嘴臉。」連池冷聲說道,昂藏的身軀闊步走了出去。
明知母後被害,卻裝聾作啞,並且樂的享受美人恩的男人,倒要看看,這次要怎樣對待自己這個備受寵愛的兒子。若是他無情,就休怪自己無義!
片刻之後,來到了越皇的寢宮。
「兒臣參見父皇。」連池施禮道,平靜的聲音听不出任何情緒。
「你剛醒來,不必多禮,坐著吧。」越皇和藹地說道,目光急切地落在他的臉上,恰好連池抬頭,布滿整個右臉的傷口就這樣毫無保留地落入越皇的眼中,殿中陡然響起了抽氣聲,越皇急忙地移開目光,努力平息自己的震驚和駭然,沉聲開口︰「胡鬧,太醫們都干什麼去了,竟任由你的傷口暴露,也不包扎一下。來人——」
「父皇不必叫太醫。」連池打斷他,聲音淡然,「兒臣覺得包裹起來,反倒影響傷口愈合,就這樣吧。」
越皇聞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觸及那猙獰可怖的傷口,又急忙撇開眼去,口中斥道︰「身為太子豈可如此胡來!你這個樣子,出去還指不定嚇倒多少人。身為太子,在外就是代表皇室的形象,怎可任性!」
「哦?」連池泛起一絲譏諷,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父皇如此疼愛兒臣,應該不會像那些膚淺的人那般嫌棄兒臣、看輕兒臣吧?」
「放肆!有你這麼對朕說話的嗎?」听出他語氣中的諷刺,越皇有幾分惱羞成怒。即便身為帝王,也是人,平日見慣了俊男美女,看到如斯丑陋駭人的傷口自然也會心中發 ,人之常情,有何不對?
他雖疼愛這個兒子,但是如此朝中反對聲一片,何況他這個樣子確實也不宜作為儲君。事關皇家聲譽,他不想因此而被天下人恥笑。
但是若能治好且不留疤痕……到底是疼愛了多年的孩子且能力卓絕,越皇暗嘆了下,問︰「太醫怎麼說?你的傷,可有得治?」
連池不答反問︰「若治不好呢,父皇當著要廢了兒臣?」
越皇一噎,瞪眼道︰「朕問你太醫如何說?」之前也曾召太醫來問,說是傷口實在太深,太嚴重,只怕治好也會留下凹凸不平的疤痕。而且,即便有良藥可驅除疤痕,也非一日兩日之功。
不過這個兒子手下能人異士頗多,許有辦法也不定。若不能,問一下,也好全了父子情面。
連池沒有回答,轉而問︰「兒臣醒來就听說眾臣要求廢太子,不知是否屬實?」
越皇神色一僵,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似乎想從中窺出什麼,卻一無所獲。口上淡淡道︰「你安心將傷治好來,別的,朕自會處置。」
避而不談?那就是真有此意了。自嘲一笑,這就是表面上極寵自己的父皇。只因自己臉上的燒傷,竟是連多看一眼都不敢,若不是不雅觀,他還真想月兌衣把背上更加猙獰的傷口晾給他看。
這些年自己南征北討,為越國立下多少汗馬功勞,而也因此,遭到了父皇的猜忌,暗里他可沒少使手段企圖削弱自己的權勢,這次廢太子之事,不定也有他在推潑助瀾。
「那兒臣、就先回去了。」
越皇巴不得他快走,聞言,露出笑意︰「養傷要緊,快回去吧。」不得不說,面對自己的這個兒子,很有壓力。
「兒臣告退。」
「且慢。」越皇想起一事,「那個女人听說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只剩一口氣了?」
連池抿唇,「父皇,那是太子妃。」
越皇皺眉不悅道︰「不是沒娶成嗎?即便她能活下來,我大越國也絕容不下這等女子。你可以封她個良娣之位。」見他欲言,不耐地打斷,「好了,此事就這麼定了。以你之身份,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從前還好說,現在她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朕堅決不會同意她作為你的正妃。下去吧!」
不容置疑,態度堅決,連池頓了頓,眼中一片冰冷,無聲地笑了下,什麼也沒說,走了出去。
自己的女人,自己說了算!
凌悠然,我說過,會讓你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定會做到……即便、你已經離開,我依然會履行諾言。
……
岷城乃是鳳國北邊的一座大城,背倚險峻的幽咽關,易守難攻,六皇女與閔氏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叛亂之後,鳳國以滄江為界被分割為南北兩部分。太女據南,六皇女據北。岷城如今便是六皇女等駐扎的據點。
由于內戰仍在繼續,戰火綿延,百姓困苦,經濟遭受破壞,如今岷城內平整寬闊的大街上,很是冷清蕭條,平日熱鬧非凡的攤點,如今零星看到幾處,卻也只是靜靜地擺攤,並不敢張口吆喝。局勢的緊張,老百姓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平時最熱鬧的時間段,現在卻行人無幾。
一輛奢華的馬車,緩緩駛過青石路面,馬車前後兩側,穿著盔甲佩戴刀劍的士兵肅然隨行,尋常百姓見這架勢,都自發自覺地躲到一邊。
車內靠坐著一人,雲髻堆疊,容顏艷美,尖細的指甲有一下沒一下地刮著身上華貴的衣衫,臉上盡是陰霾,顯然心情不佳。
想不到凌寶兒居然還活著,並且還完好無損地回來了,在六皇女面前狠狠地告了自己一狀。想到六皇女當時的表情,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當初不過是為了給凌悠然難堪,故而設法鼓動凌寶兒逃婚,對他其實並無真心,何況,那時候六皇女失勢,閔家倒台,她又怎麼可能留下那個禍害。玩玩之後,自然是設法將他暗中處置了,不想那奴才貪財,竟暗中將凌寶兒賣給人販子,這才有了眼下的麻煩。
若非顧忌自己母親手上的兵權,只怕六皇女當場就把自己給殺了也不定。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依六皇女的心性,一旦事成,自己肯定沒活路。怎麼辦?要不,說服母親投靠太女?雖然六皇女以太女毒害女皇作為清君側的旗號,但是事實就是造反,論起名正言順,當是太女。
「啪」極端煩躁之下,竟折斷了精心保養的指甲,袁紫冰低頭看看斷甲,猛地將車窗的簾子打開,深吸了口清冽的空氣。
驀然,瞥見一家藥鋪里走出的白衣少年,眼楮一亮,好個清雅月兌俗的美少年!正好,她需要發泄一下心中的煩悶。
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袁紫冰吩咐道︰「來人,將那美人給我請上車來!」
「是,小姐。」領頭的侍衛會意,立刻帶人前去截住走出門口的少年。這種擄人的事,沒少干。眼前的少年容貌清麗,氣質超然,怪不得被小姐看上。
凌悠然愕然盯著眼前攔路的侍衛,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自己居然被劫色了?
「這位公子,這邊請,別讓我家小姐等急了。」看似有理卻十分強硬的態度,令人不悅。
凌悠然倒要看看,是誰要劫自己的「色」。
來到車邊,听得車廂里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既然來了,還不快上車?!」
她頓時渾身一抖,有種風中凌亂的感覺——袁紫冰!情不自禁模了模臉上的易容,要不要上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