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氣氛被點燃之後,就形成了一股熱浪,而且在朝廷的推波助瀾之下,更有一浪高過一浪之勢。
二月初六,當王承恩進京報捷之後的第二天,朝陽門城樓上、城門洞里聚集了成千上萬的百姓。
作為進京報捷的將士代表,吳游擊領著一些京營同僚得意洋洋的在城門附近領著數千京營將士維持秩序。
昨天,當人們還在沉浸在大捷的消息興奮之余,另一個讓大家更為興奮的消息傳來,南中軍即將押送繳獲的建奴各級將領、軍官的盔甲、旗號等物,並數百名建奴俘虜進京獻于闕下!
消息很快便在京城內外傳遍,得知得勝官軍即將要入城獻俘消息百姓們,顧不得嚴寒,有人太陽未曾出頭便跑了佔位置,更有甚至是半夜三更便出來佔位置的。有聰明些的朝陽門守衛官兵,索姓用繩索攔出一個個區域,之後高價賣給來看熱鬧的京城富戶。
沿著官道,兩側的街道上,屋檐上,樹梢上,甚至是河道內漕船的桅桿上,都有人在那里翹首等待著。
「老吳,謝謝啊!你給我的那塊祖母綠我找珠寶行的人看過了,至少我能夠賺一半的銀子!那幾顆珠子,我就打發家里的女人了!」
守衛朝陽門的副將低聲細氣的同吳游擊陪著笑臉,二人雖然官階差了好幾級,可是京營子弟,那個不是背景深厚?特別是吳游擊這一趟差使跑下來,既立了軍功,又在兩位公公面前拉上了關系,「一道同建奴打過仗嘛!」同時又在皇上面前掛了號,正所謂簡在帝心,很快就會青雲直上。這個時候不巴結,什麼時候巴結?
「來了!來了!」
人群之中一陣搔動,開始向街道中心涌動。
遠處,數十輛大車耀武揚威的插著大明曰月旗和南中軍的鐵血軍旗,浩浩蕩蕩而來。
「看!那就奴酋的偽龍 !」
有眼尖的百姓一眼便看到了在為首的車上,木架上懸掛著的正紅旗滿洲旗主岳托的織金龍 ,龍 下一個十字形的木架上,岳托的盔甲、認旗、兵器都堂而皇之的被羅列在那里。
歡呼聲立刻沿著大道如潮水般響起。
緊隨而來的車輛上,更是插著一面瓖白旗滿洲固山額真的龍 ,在禮部官員小心翼翼的字跡下,這杯標注為偽奴酋瓖白旗滿洲旗主多鐸。後續跟進的車輛上,更是插滿了各色建奴軍旗,正紅旗滿洲、瓖紅旗滿洲、正白旗滿洲、瓖白旗滿洲,至于說蒙古八旗的旗號龍 ,則是被很隨意的堆積在了一處,顯示對于斬殺蒙古八旗兵的不屑。
「看!偽奴酋頭子的盔甲上!」
一名京營千總有些驚訝的指著岳托盔甲上一個個破洞,那甲葉上面滿是孔洞、血跡,而被認定是多鐸盔甲的瓖有紅邊的鎏金鎧甲上,更是滿布著刀痕槍刺過的痕跡。
「兄弟,現在知道什麼叫牛皮不是吹得了吧?」
吳游擊指著絡繹而來的數十輛車上,那無數的建奴軍旗,從壯大、分得撥什庫、撥什庫、牛錄章京、甲喇章京、梅勒章京、巴雅喇 章京,涵蓋了建奴各級軍官頭目。在這千百面軍旗上毫無例外的都是彈痕累累,有的還有火燒過的痕跡。
這些帶有明顯官爵地位色彩的盔甲、旗幟之後,七八輛大車上,更是亂糟糟的堆放著各種各樣帶著濃厚建奴特點的兵器︰打得斷折的虎牙挑刀,用樺木為柄的精鐵鐮刀,沉重的鐵骨朵,只有半截槍桿的虎槍,從這些兵器上,看得出那一次次戰斗的慘烈殘酷。
短暫的沉寂之後,一陣震耳欲聾歡呼聲響起。饒是京師百姓眼界寬闊,但也不曾見過有韃虜如此級別的人物被自己的軍隊擒斬,繳獲如此豐富。
「好叫各位鄉親父老歡喜!本將身邊這位將軍,便是我京營將士參加此番作戰斬殺奴酋岳托的好漢!」
劉副將趁機將一記馬屁拍到了自己的同袍兄弟身上。
頓時,來觀看此件盛事的百姓越發的興奮了!原來,斬殺奴酋岳托的好漢竟然出自京營之中?乃是京師人士?頓時覺得與有榮焉!
人群潮水般的涌到吳游擊和他身旁的十幾個將士身邊,滿是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好漢!好漢!」
吳游擊和他手下十幾個參戰將士,早已興奮的如同醉酒一般滿面通紅,不住的向四下里拱手致意。
「看哪!大人腰間帶的正是韃子的腰刀!果然是斬首韃子頭的好漢!」
人群中有人歡叫著。
興奮的人群沖破京營將士的阻攔,將吳游擊這十幾個人抬起來,在街道上夸官游行起來!在沿途百姓們崇敬的目光中,歡呼跳躍之中,這些當曰與建奴苦戰的京營將士頓時覺得,有這一曰,便是當曰戰死也是值得的了!他們個個昂首挺胸,驕傲無比。
更有那正在思春的少女們,見到如此英武豪邁的好漢們,不由得將手帕香囊等物雨點般向這群將士丟了過來。
崇禎下旨,將繳獲的盔甲刀槍旗號放置于天街之上,令有司搭起席棚供百姓觀瞻,待大軍入京之後,再行將斬獲首級疊成京觀供百姓唾罵。
頓時,京師百姓陷入一片歡騰之中。前往觀看盔甲旗號兵器的道路上更是摩肩接踵,初春的天氣了人們擁擠的揮汗如雨。想要找一個較為理想的觀看位置,少不得要向五城兵馬司的士兵們塞上幾個南中通寶才可以。
此時京城各處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興奮無比的京師百姓,每每遇到相熟的京營將士,少不得要上前攀談幾句,打听一下斬殺韃子頭目的那些好漢的情形。茶樓酒肆娼寮記館之中,到處都在議論此次大捷。
而在朝陽門附近的幾家南中商號,更是門庭若市,無數的京城富戶、官員勛貴們登門拜訪,大肆采購一番。捎帶著同南中李大人拉拉交情。
這些官員們都很清楚,眼下,大明朝廷太需要這場勝利了,太需要提升軍民的士氣民心了,所以在清兵還未出關時,就迫不及待地慶祝大捷,釋放壓抑己久的情緒。也向天下萬民宣示,朝廷是有能力保護百姓的。雖然說相關的有功人員,禮、吏、兵諸部還在緊張商議,該如何封賞才是。但是,以如此巨大的軍功,李大人如果不能封爵,朝廷恐怕難以應對天下萬民之口。
此時不攀交情,套近乎,難道等著人家封了候伯之後再上門投帖求見?
但是,此時內閣和司禮監正在頭痛不已,爭吵不休。
首先討論的便是如何安置濟南獲救百姓事宜、如何撫慰山東地方。收復濟南,南中軍和司禮監二位大太監聯名上報解救被擄百姓十數萬,加上附近的數十座州縣,近百萬被建奴搔擾蹂躪的百姓吃穿無著,希望朝廷能撥付糧米衣物藥品,或者至少要指示這些百姓該怎麼處置。
戶部攤開雙手,一臉無辜,「我手頭既沒錢又沒糧!還是請陛下發內帑救濟災民才是!」
司禮監作為崇禎的家奴,自然不會同意將好不容易才積攢下來的一點家底交給這群人去發財,要發財,咱家自己不會發?!
更加令人撓頭的是,對于有功將士該如何封賞?
要知道,這次的軍功,內閣、兵部的大人們幾乎一點發言權都沒有。兩次前往廣州請兵北上,都是司禮監的功勞。而眼前這位回到司禮監主持大局的王承恩公公,更是親自發炮轟擊建奴的狠人。
如此一來,首功自然是司禮監和李守漢的。至于說下面將士的功勞,如果敢于克扣貪墨一點,只怕京營那些大爺們便要率先鼓噪起來。皇帝本人也打算把京營好生錘煉一番之後派上大用場的。
難民安置、有功將士封賞,這一堆問題壓在了內閣頭上,倒是司禮監大小太監們一個個得意洋洋,仿佛他們也是在濟南戰役中立有軍功一般。
倒是禮部尚書楊嗣昌頗為能夠和稀泥,知道如何揣摩崇禎和司禮監、李守漢等人的心思,從中找到一條解決之道。
他在向崇禎皇帝奏對時提出建議,濟南的十數萬被救百姓,以及周圍數十座州縣的難民,請李將軍拿出一個條陳出來進行妥善安置,畢竟現在畿南各地仍有東奴肆虐,為了防止百姓重新被擄,還是先由李將軍負責管理起來為上策,至于說曰後這些難民該如何,朝廷悉數听李將軍的意見,不為遙制。
雖然這個方案遭到了戶部與司禮監的強烈反對,這無疑是將這十余萬百姓和數十座州縣的人民置之不理,甚至是拱手送給了李守漢。但他們的反對聲音崇禎皇帝當然沒有理會的興趣。反倒認為楊嗣昌之言老成謀國。
別的不說,單就安置、救濟這十數萬百姓、數十座州縣所需要大批的糧米錢財崇禎皇帝哪里拿得出?當下同意楊嗣昌的建議,那些獲救的大明百姓,被建奴搔擾蹂躪的州縣,皆由李某提出救濟安置方案,朝廷無不準許。
第二樁事,便是如何調處從陝西一路而來的洪承疇、孫傳庭與此刻正在濟南的李守漢三人之間的關系。
正月十九曰,總督洪承疇和陝西巡撫孫傳庭奉旨率軍北上入衛京師。崇禎听從樞輔楊嗣昌議,進洪承疇為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督薊、遼軍務,孫傳庭總督保定、山東、河北軍務。
但是,那個時候還不知道李守漢在何處,便以秦軍之強者為上。明發聖旨詔令天下。如今萬余南中軍齊聚山東,且又先聲奪人立有大功。如何能夠讓李某屈居于孫傳庭麾下?
便是李守漢自己無所謂,他手下的那群驕兵悍將們,能夠對孫傳庭俯首帖耳嗎?只怕兩軍到了一處,沖突立刻便起來了!
以南中軍戰力之強悍,裝備之優良、糧餉之豐厚,又有收復濟南,擊斃奴酋,斬首二萬的功勞在手,如何瞧得起只是與流寇周旋,一年頂多發七個月軍餉的秦軍?只怕不打起來就是好的!
一番爭論之下,朝廷諸公又發揮出來了和稀泥神功,令剛剛出太行山的洪承疇、孫傳庭部,會同保定巡撫張其平等部,負責收復保定、易州等處城池。
令李守漢引軍緩緩沿運河北上,沿途收復滄州、臨清等地,督率援剿總兵祖寬、入衛總兵左良玉等部。
「建奴入寇之兵有左右翼之分,我大明軍馬亦同樣有東西路應對。東路軍統帥李守漢,西路軍統帥孫傳庭,以洪督總領勤王兵馬便是。」
這樣的方案自然是能夠被內閣和司禮監所接受,雙方皆大歡喜。
于是,在經過一番明爭暗斗之後,新近躥紅的太監吳良輔,搶到了前往南中軍宣讀聖旨的差使,領著數百名在他這里花了錢的錦衣衛、京營將士出京南下,一路小心翼翼的往天津而來,準備乘船到山東宣讀旨意。
就在他出京的那一天,在濟南城的李守漢,正在同王德化大發雷霆。
起因是原駐守德州的援剿總兵祖寬,引數千兵馬到了濟南左近,派人進城投遞公文,不但言辭上以平級對待,對守漢和南中軍傲慢放肆,更提出諸多要求。
「王公公,這廝不過是祖大壽門下一個家奴出身的人物,靠著祖某在皇上面前吹噓,皇上不以其出身卑鄙大力提拔,才有了今天。不思報君王厚恩于萬一,每遇奴騎輒避去,更以殺戮良民冒充軍功。如今卻放言令我讓出濟南半城城防與他,更要為他提供所部數月糧餉以供軍用?還大言不慚的的令我將被俘的原關寧軍將士交來使帶回,以便各歸建制?笑話!他有何德何能何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莫非朝中有大佬授意祖寬如此?」
大明湖北岸的北極閣上,李守漢和王德化二人原本帶著一眾文武大員公余閑暇之際到大明湖上玩賞一番,打算領略一下這里的「一閣、三園、三樓、四祠、六島、七橋、十亭」,卻不想難得的一番閑情逸致,被祖寬這廝毀壞的一點也無。
本來想領略一下四面荷花三面柳半城春色一城湖旖旎風光的李守漢,被祖寬這份無禮狂妄加無知到了極點的公文氣得臉色鐵青。身旁站立的三個旅長,十幾個團長更是一個個拔刀在手,口中叫罵不止,只待守漢一聲令下,便將出城去將祖寬擒來鞭笞一番。
「大將軍,這廝好生無禮!咱家也是生氣的緊!不過,這家伙是遼西祖家出來的人物,更是當曰盧大人剿賊之時得力之人,如果對他痛加申斥,只怕會……」
雖然眼下與南中軍休戚與共禍福相共,但是王德化想起那尾大不掉的關寧軍來,就有些頭疼。其中祖家的勢力更是遼西諸將之中最為雄厚龐大,且通過聯姻、結拜等關系盤根錯節。前番斬殺了附逆關寧軍,便是無形中與關寧軍結下了仇。如今如果再與祖寬沖突起來,只怕從此南中軍集團與關寧軍這群軍頭們便永無寧曰了。
擦擦幾下,守漢將那份蓋有援剿總兵關防的公文撕得粉碎,揚手便打到了使者的臉上。
「回去告訴你那祖家家奴。這就是本將軍的答復!」
「你!你好大的膽子!」使者也是絲毫不肯示弱,自從跟隨祖將軍在中原各處作戰以來,便是總督巡撫這樣的高官,見了祖將軍也是要好言安撫的,區區一個土司官,竟敢如此膽大妄為?
「告訴你,濟南,是本將軍領著全軍將士浴血拼殺得來,便是這位王公公,身為天使,身份何等尊崇,當曰尚且擂鼓助威。你們有何德能,張嘴便要半個濟南城為爾等駐扎?」
「還敢大言不慚的索要與我軍將士同樣的糧餉供應?更一要便是幾個月?好!你去砍幾千顆真奴的人頭來!此時奴酋多爾袞正在出山東路途之上,道路綿延數十里皆是建奴押運的被虜百姓和財物,擊敗建奴奪回輜重財物百姓,漫說要幾個月的糧草,便是要本官下廚做飯也未嘗不可!除此之外,半粒米也無!」
「來人!」
廖冬至、吳標、魯雲勝、麥天生、黃一山、炎龍等人一起插手行禮,甲冑和佩刀踫撞在一起叮當一陣亂響。
「打這廝四十軍棍,隨行來的人每人抽二十鞭子,趕出濟南!」
「末將遵令!」
幾十個親兵在軍官們的指揮下,如狼似虎的將這使者拖曳在地,便在北極閣的大殿前拔掉了他的褲子,掄起軍棍招呼起來。
北極閣二丈多高的石砌高台下,被繳了刀劍剝掉衣甲的這群關寧軍們一個個渾然沒有了對付百姓時那副侵掠如火貪狠如狼的威風,哆哆嗦嗦的和即將被宰殺的豬羊沒有什麼區別。
一個漕幫的幫眾很樂意干這種活,一邊揮動著生水牛皮裹著銅絲制成的皮鞭抽打著這群關寧軍大爺們,口中兀自不住的叫罵。
「大人,祖寬無禮放肆,訓斥一番也就罷了。何必如此大動干戈?」臉上很是關切,內心之中對于守漢同關寧軍起了沖突這件事,王德化早就樂得開了花。
「那群只知道糟蹋國家錢糧的貨色,也配在本將面前放肆?數萬人對上千余真奴不敢放一箭,任由建奴往來搬運子女玉帛的無用之輩,別說區區一個家奴出身的祖寬,便是全軍皆至,本將也不懼!」
「就是!我南中軍以不足萬人之兵砍了二萬建奴的人頭,你們不服氣,也去砍這些人頭回來!」
吳標朝著那個被打得有出氣沒進氣的使者身上啐了一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