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辰這些天一直在楊家鐵廠待著,每r 不停地圍著那堆東西轉,一旦那些工人在c o作中遇上什麼麻煩立馬就過去幫忙。至于其他的事情,則一股腦交給了楊德思處理。
過了五六天,人可算陸陸續續到齊了,之後楊思辰又從別處要了幾個人,可算是有了一百二十名工人,勉勉強強的可以開工了。
前些天,按照楊思辰制定的c o作規程,大多數人已經模擬演練了七次,確保煉鐵的過程中不會手忙腳亂。
高爐經過了八天的低溫烘烤,經過仔細檢查,沒有一點可疑的裂紋;滑輪組、飛輪、水車的軸承、滑車、活塞式風箱等等活動件,在工人模擬演練的後面四次,試著空轉過,每次的情況都非常好,現在上足了油,運轉起來沒有一點阻塞。
「祖師爺爺保佑,煉石成鐵,打鐵成鋼……」楊德思雙手捻起三注香,在蠟燭上點燃了,虔誠的舉過頭頂,拜了三拜,再插到太上老君塑像前的香爐里。
江南鐵匠行中,都以太上老君為祖師爺,二月十五老君誕,前一天鐵匠各家都為祖師暖壽,吃長壽面;誕辰當天帶家中男子到老君堂祝壽,隆重舉辦儀式。不過這會兒早就過了,只需上幾柱香就行了。
出鐵口的活門是用生鐵做的,內側敷了一層厚厚的耐火泥。等爐中陣陣青煙從口子里倒卷出來,楊德思的大徒弟張驢兒趴在口外,眯著眼楮朝里面看了看,「師父,燃得旺勒!」說罷順手關上了活門。
楊德思一揮手上的小旗︰「鼓風!」
小徒弟曹素站在風箱旁邊,見到師父發令,他立即扳下機括,巨大的水車在水流沖擊下緩緩轉動起來,引流渠中的水沖擊著擋水片,把由搞出流下的動能傳遞給水車,再由偏心輪把水車的旋轉運動變成風箱活塞的往復運動,伴隨著一陣陣唧唧嘎嘎的木器轉動,新鮮空氣從風道吹進高爐中。
起初水車轉得慢。鼓風機地風壓小。爐內供氧不足。從爐頂冒出濃濃地黑煙。隨著水車越轉越快。爐內氧氣供應充分。冒出地煙就由黑轉青。由青轉白。顏s 越來越淡。最後。一大股火焰歡快地升出爐頂。
除了木炭。爐內還裝了些經過洗選和土窯煆燒地鐵礦石。另有石灰石作為造渣劑。現在火勢大了。可以繼續加料。
曹素扳動機括。和水車聯動地絞盤轉動起來。通過滑輪組。拖拽高爐加料翻斗車地繩索慢慢收緊。翻斗車就沿著30度斜著地滑軌爬上高爐頂。底下地人一扯控制索。車內地礦石就倒進了高爐里。翻斗車又慢慢地退回來。工人們把木炭鏟進去。它就又一次爬上爐頂……
有人點燃了預熱池里地煤炭。進爐地空氣經過預熱。吹進爐中加劇了燃燒反應。
木炭和鐵礦石相見恨晚。在熾熱地高爐內郎情妾意。擁抱著、翻滾著。釋放地愛火沖出爐頂直撲天際。交媾地一浪接一浪。
所有人都呆在爐旁,觀看這從來沒有見過地奇景。只有楊思辰看了一小會就四下溜達。
下午楊思辰剛起來,楊德思跌跌撞撞地跑到楊思辰面前,臉脹得通紅,脖子上地青筋直跳︰「太、太他嗎地快了!少、少爺。快去看。已經燒成鐵水了!」
楊德思能不激動嗎?以前他見過師父煉鐵,那高爐比少爺搞的這個小得多,一次出的鐵也少,可費的功夫、費的木炭卻多幾倍,沒有一天一夜,休想化鐵成水。
現在呢,才半多天時間,放以前鐵礦石還沒燒紅呢,這里就煉成水了!
這不奇怪,想想夏天吃火鍋的時候,如果空調正對著火鍋吹,是不是很久都燒不開呢?煉鐵也是這樣,常溫下攝氏二十來度的空氣,吹進上千度的高爐內,無異于火上潑冰水,爐內木炭既要加熱鐵礦石,還要把空氣燒熱,這空氣剛剛燒熱了,又從爐頂跑了,風道吹進來新的冷空氣。可憐的木炭兄,像是玩了「七星伴月」,再狠的猛男,他也挺不住啊!
空氣預熱就不一樣了,木炭正和鐵礦石呢,這邊上千度的熾熱空氣還給他吃偉哥,那火勢,就應了川渝人的一句俗話︰「雄起,雄起!」
從高爐側面的觀察口可以看到,鐵水聚在爐底,呈現出迷人的橘紅s 。應該開爐出鐵了!
陶莊穿上了厚棉衣作防護,手持長柄鐵鉗,把高爐下部出鐵口的活門打開,頓時鐵水跳躍著奔流而出。
這些鐵水混合著爐渣,鐵重而渣輕,爐渣大都浮在面上,大塊點的在溝槽上就被一塊生鐵做的擋板擋下來,工人們拿著長鐵棍子,把爐渣扒到一邊。
此時用于澆鑄的溝槽大開,地上早就擺好了模子,除掉大塊爐渣的鐵水,從溝槽流進模中,鑄成一個個六寸寬、五寸高、一尺長的生鐵塊,鐵比重7.8,每塊生鐵錠子按照宋制合一百一十斤左右。
不一會兒,鑄了兩百個生鐵錠子。
楊德思已經傻了,這個時代最大的高爐,一爐出鐵萬斤,可這地下擺著的,就有兩萬多斤了!他猛掐了一下大腿,顫聲道︰「少爺,我沒看錯?兩萬多斤生鐵,天下最大的爐子,也得足足煉上三天三夜吶,這才不到半天……」
楊思辰笑笑,四十五立方米的高爐有效容積,即時以較低的利用系數,比如2.5計算,每天也能煉出七十多噸鐵。
兩萬多斤生鐵錠子,還不到一天產量的四分之一呢!
生鐵夠了,陶莊關上用于澆鑄的溝槽,打開通向炒鐵爐的溝槽,鐵水流進燒了小半個時辰的炒鐵爐。
反sh 式炒鐵爐外觀像個功夫茶的茶杯,但杯底和杯壁是中空的,鐵水裝在杯中,煤炭在杯子底部燃燒。火焰通過拱形茶杯璧,把熱量反sh 到杯內對鐵水加溫,然後從煙囪里抽走。
煙囪剛離開爐子的一段,就埋在鐵水流入的溝槽底下,起到預熱鐵水的作用,而接下來的一段它和進氣風道糾結在一起,將鼓風機送來的新鮮空氣升溫,最後才把溫度降低了的煙氣排到空氣中。
加熱爐中鐵水,對入爐溝槽上的鐵水預熱,為吹入底部燃燒室的空氣加溫,火焰一路發揮余熱,最後才變成一縷煙氣消散在空中。
燃料和鐵水完全隔離,就可以使用煤炭了,直接挖出來就用,比需要在窯里燒制的木炭成本低多了,反正不和鐵接觸,硫、磷等有害物質不會摻進鐵水里。
此時鐵水經過加熱,已經泛起星星點點的亮光——那是混在鐵水中的細小爐渣。曹素開動了攪煉設備,爐頂的大圓盤慢慢旋轉,帶動三根熟鐵棍子在鐵水里轉圈攪動。
高爐煉出的生鐵水,含碳量在百分之三左右,一經攪動,碳和空氣中的氧在高溫下劇烈反應,產生二氧化碳,放出大量的熱。鐵水開了鍋,氣咕嘟咕嘟的冒,把爐渣推到爐邊堆積起來。
生鐵熔點約一千一百到一千兩百攝氏度,純鐵則高達一千五百三十五度。當碳與氧氣結合,生鐵水中的碳含量逐漸降低,它的熔點就逐漸提高了,于是炒鐵爐中的鐵水變得濃稠,由清湯到醬汁,由醬汁到果凍……最後聚成一個個外形很可愛的鐵團兒,頗有點像後世魔幻世界的史萊姆膠質怪。
這些可憐的膠質怪還不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挨打了。
停下攪拌,工人們用長鉗子夾起鐵質史萊姆,放到鍛錘下面敲打。丁丁當當一陣響,鐵團中的碳元素以單質石墨的形式被擠了出來,和內部的細小渣滓、表面的氧化鐵碎屑一起,因為高溫而在空氣中化作了點點火星。
這個鍛打只是為了除去雜質,工藝非常簡單,就用鉗子夾著在鍛錘下隨便敲打幾下,沒有特別的要求。熟鐵在高溫下很軟,所以造型容易,時間一長,學徒們的作品什麼形狀的都有,鐵餅、鐵棍、鐵團兒……
鍛打熟鐵的過程比較耗費人力,幾十斤的鐵塊,夾起來是要一膀子力氣的。好在學徒很多,一百多人,每人敲一塊還得排隊上,搶不到的踮著腳尖伸著脖子在後面看。
挨過敲打的所謂「熟鐵」,其實並不是現代教科書意義上的熟鐵。國際冶金界沒有生、熟鐵這種說法,現代鋼鐵工業上,含碳量小于0.02%的國內稱熟鐵,國外稱純鐵,質地非常柔軟;含碳量在0.02%-2.11%的叫做鋼;含碳量在2.11%以上的國內稱作生鐵,國外稱鑄鐵。
而在這個時代,以高爐直接從鐵礦石煉出來的稱作生鐵,以經過炒鐵爐(炒鋼爐)炒煉的為「熟鐵」。這種「熟鐵」的碳含量,和炒煉時間成反比,炒得久,碳氧化得多,鐵的碳含量越低,反之亦然,所以其碳含量能在0.01%-1.5%之間浮動,包含了現代意義上的「純鐵」和「鋼」。
所以這個時代炒鐵等于炒鋼。只不過工藝很難把握,炒出的成品以鐵和中低碳鋼為主,狗屎運好的能踫上一兩塊高碳鋼——概率和彩票中獎差不多。
籠統的說,鋼鐵產品中,碳含量越低越柔軟,越高則越脆、硬。中低碳鋼柔軟,用來制作刀劍則不鋒利,古人也把它視作「熟鐵」,只有高碳鋼的韌x ng、硬度、強度符合制作武器的需求,古人才認為那是「鋼」。
碳含量地高低決定了鋼鐵地軟硬。于是通過被鍛錘敲打時地表現。有經驗地鐵匠能夠分辨那是塊軟鐵。還是能制作寶刀寶劍地好鋼。
「師父。快來看。我敲地這塊可能是鋼!」有個小學徒驚喜地叫道。
顯然。這個學徒判斷失誤。楊德思親手夾著那塊鐵敲了幾下。「還不行。這鐵做菜刀、鏟子足夠了。打寶刀寶劍還差得遠。」
陶莊沉穩地說︰「師父。您能看看這塊。」
鍛錘地每一次敲擊。火花濺sh 。卻敲不出多深地印痕。那塊鐵團又韌又硬。顯然是上好地純鋼!
「這、這是真正地寶鋼!」楊德思激動地看向楊思辰,聲音都在發顫︰「少爺洪福齊天。定是那南斗星君下凡!第一爐炒鐵就出j ng鋼。打鐵三十年都沒見過啊!」
楊思辰被這記馬屁拍得渾身舒坦至極,不過還是一臉淡然地說道︰「概率罷了,以前你炒鐵,每爐炒多少?我炒一爐是多少?這麼多鐵,工人們從炒鐵爐里夾出來的有先有後,鐵也就生熟不等,從純鐵到高碳鋼都有,總能踫上幾塊好鋼。」
楊德思恍然大悟,以前炒鐵先將生鐵捶成碎片,和木炭一起放入比這個小得多的炒鐵爐里,風箱從爐子頂上鼓風。燒得久了,生鐵融化,再拿棍子攪拌,直到鐵凝聚成團,最後取出鍛打擠渣。這樣一次不過炒幾十一百多斤鐵,少爺的炒鐵爐,直接用高爐煉出的鐵水,一次炒鐵上萬斤,相當于以前炒百多爐的鐵,出一兩塊j ng鋼,實在不值得驚訝。
「少爺,這塊鋼,能不能讓我來打?」楊德思搓著兩只大手,一臉興奮的說。
楊思辰點點頭,鋼材,以後會有很多的,自然是不稀罕。
「得勒!」楊德思高興地夾起鋼錠,先放到火上燒得通紅,再用鏨子敲下大約三斤重的一塊,放到j ng鍛錘下敲打。
他邊敲邊和圍攏來的徒弟們講解︰「我這種鍛打法,打出來的就是百煉鋼,做成寶刀寶劍,可以斷金切玉,砍頭平過、殺人不見血。唉∼還是年輕時和師尊學的,自打到了松江這地界上,不是鑄鐵錨就是幫大家伙打點農具,好久沒鍛過刀了,也不知手藝回沒回ch o。」
鋼錠被鍛錘敲成了薄薄的一片,溫度降低,鋼鐵燒透的金紅s 消退了,楊德思又把它放到鍛爐上燒得紅熱,拿鏨子敲了中間幾下,鐵鉗一用力,就從中間折彎了疊在一起,再放到鍛錘下敲打。
鋼片再次被敲薄,再次折疊,冷了就放到鍛爐上加熱……所謂百煉鋼,是指每回爐加熱一次叫做一煉,回爐百次稱百煉。當然在沒有使用水力鍛錘的時代,一般是師父拿鐵鉗夾鋼片,徒弟拿鐵錘敲打,人力掄錘敲得慢,敲不上幾下鋼胚就冷了,必須回爐加熱,折疊一次往往要回爐四到六次,所以百煉鋼也就折疊18-25次。
水力鍛錘每分鐘敲擊一百五十下,密如鼓點般鍛打到鋼胚上,比人力快了豈止十倍?
「真是太快了!陶莊,曹素,你們倆小王八蛋享福了,站著看師父打鐵。想當初你們師祖爺打百煉鋼,師父我在邊上掄錘子,整整三天兩夜沒合眼,兩邊膀子腫得透亮……」
陶莊專心看師父的動作,曹素笑著說︰「師父嫌咱們太清閑?好啊,把水力鍛錘拆了,我替您掄大錘,不過——三天兩夜我掄錘的累死,您老拿鉗子的,不也去了半條命?」
「去去去,你個養不熟的狼崽子,淨和師父斗嘴。」楊德思嘴上給徒弟們憶苦思甜,手上的活兒可沒停下來,水力鍛錘打得快,鋼胚折疊一次才回爐一次,二十次回爐就折疊了二十次,達到百煉鋼的水平了。
現在要用鍛錘給鋼胚成型了,最後回爐加熱了一次,楊德思把它拿到鍛錘下,乒乒砰砰的一陣敲,漸漸顯出形狀了。
只見那東西為長方形,中間拱,兩邊彎,前端平,後端圓——眾人面面相覷︰這不是個鋤頭嗎?
楊德思懊喪的一拍腦門︰「啊呀,平時打農具打得多了,不自覺打成了鋤頭。」
只見那鋤頭上雲紋若隱若顯,如流水、如星漢,寒光閃閃、劍氣沖霄,直有掛于壁上作龍吟之態。
楊思辰眼楮直了︰難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斷泥切土、挖地瓜平過、刨芋頭不見血的百、煉、神、鋤?楊思辰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小聲問道︰「楊伯,這把鋤頭送給我行嗎?我打算在碧波院里開出一片地種點菜。本少爺身份尊貴,豈能用那些破銅爛鐵?」
楊德思老臉一紅,說道︰「呃……少爺,這鋤頭現在可沒法使,倘若您要的話我這就裝個把兒,一刻鐘之後再給您。」
曹素在一旁小聲對楊思辰嘀咕道︰「切!倘若老夫人還在的話,她老人家要是知道師傅拿了上好的鋼卻打出來一只鋤頭,還不嘮叨死老太爺?到時候咱們可就有好戲看了!」
「曹素!你這吃里扒外的小猴子!幾天不收拾你你就皮癢癢了?現在你的膽子也忒肥了,竟然編排起師傅他老人家了。用不用我現在就替師傅清理門戶?」陶莊走過來惡狠狠地威脅道。
「哎喲喂,我的好師兄哎!師弟我只是說說罷了,您能不能別這麼較真?」曹素的表情立馬垮下來,苦著臉說道。
陶莊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說道︰「一壇紹興女兒紅,三十五年產的。」
曹素氣急敗壞地說道︰「七師兄!別以為我不知道,少爺上次賞你的銀子你除了花了十五兩買了十五斤鑌鐵外,其他的全都拿去買酒了。你屋里現在大大小小放了二十幾個酒壇子!況且你每個月比師弟我還多拿一兩銀子的工錢,這會兒還算計我,也太不厚道了?」
陶莊虎著臉說道︰「我能和你比呀?你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我還要養著一大家子人呢。」
楊思辰輕咳了一聲,說道︰「陶師兄,我倒是帶來了幾壇子紹興女兒紅,均是三十年的,待會兒我讓人給你送過去一壇,你就別再算計曹素了。」
陶莊听罷雙眼直放光,連聲說道︰「多謝少爺!多謝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