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滄安眼神一凌,指尖夾著一枚石片突然激射出去,火花飛濺,說話的奴隸嘲諷的表情還未來得及收,一刀刺眼的白光旋轉激射而來,眼見將他斃命與暗招之下,那奴隸眼里閃過恐懼的光,猛地閉上眼楮,听天由命。
源澈突然伸出修長的指,將白光憑空夾在指間,力道不大,信手拈來,目光爍爍的盯著滄安笑道︰「教訓的是。」
話剛落音,兩個牢房的奴隸登時劍拔弩張,敵對仇視的情緒愈發的緊張,而那多嘴的源延奴隸,經過剛剛的生死一線,此刻白了臉,狠狠的怒瞪滄安,面上含著屈辱。
滄安眸里浮起一抹殺意,他竟能憑空接住她的力道和速度,這奴隸,深藏不露。
「沙陀,算了,不要惹事啊。」西蕊拉了拉滄安的袖子,小聲道。
「六妹,這里一半都是源延的奴隸,鬧起來了,對我們不利。」西哈澤低低勸了聲。
滄安冷冷瞟了眼源澈,西哈澤說的對,現在鬧起來,確實對他們不信,隨點了頭,轉身走到尼椰身旁,就勢坐下,不再多看一眼。
重刑牢里的光線很黑,走廊里,牢房里,充斥著濕重的潮氣和穢氣,污水遍地,分不清晝夜,沙陀奴隸們將牢房里人獸的白骨收集起來,打磨成尖銳的錐形利器,人手一個,藏在身後。
滄安身上的傷口,新舊縱橫,看的尼椰頻頻落淚,尼椰用那雙干枯蒼老的手幫滄安將傷口擦拭了一遍,心疼的叮囑道︰「誰這麼狠心,怎麼舍得打你……」
滄安靠在牆邊,垂著頭,听聞她的話,心里兀的抽痛,緩緩抬頭沖她笑了笑,將她撫模的手握緊掌心,笑道︰「不怪別人,是我自找的。」
「傻孩子。」尼椰將她擁進懷里,重重嘆了聲,不知過了多久,整個重刑牢房慢慢寂靜了下來,奴隸們不安的躁動漸漸趨于平靜,四周空寂無聲,偶有野獸傳來低低的怒吼。
走廊外的燭台燈火搖曳,昏黃而又暗淡,沙陀牢房里傳來長長的,沉沉的呼吸聲,大家太累了,跋涉千里,未曾合眼,這會兒,都睡了。
滄安從尼椰的懷里抬起頭,環望了一眼,果然都撐不住了。
找到了她,好似一直壓在心上的大石瞬間被人移開,沙陀奴隸們松了一口氣,眼皮子也打起架來。
就連對面的源延奴隸,也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疲憊使他們放松了警惕,明日一早,便有一場生死血戰,今晚,也該養精蓄銳了。
滄安從尼椰的懷里站起身,將尼椰放在草垛上,蓋了些枯草,看了眼地上橫七豎八的奴隸,踮著腳輕巧的掠過他們的身體,來到了牢房門口,外面守衛的士兵豎著長矛,疲憊的打著盹,這會兒,應該入夜了。
她將目光移到圍欄的鎖頭上,唇角翹起一抹冷笑。
滄安伸手探入懷中,模了一會兒,從懷里掏出一把黑色的,一指長的鑰匙,這鑰匙,是她剛剛殺野狼的時候,乘機靠近那士兵,順手從他的褲腰上的勾下來的,利落的打開了鎖頭,她正要開門,突然,牢房們被人一手按住,滄安一驚,猛地扭頭看去。
西哈澤神情凝重的看著她,低聲道︰「你殺野狼的時候,我看到了,外面守衛森嚴,這里又坐著天險,你想干什麼呢?」
滄安小臉浮起一絲淡笑,「明日就是斗獸大賽了,創拔淳清很有可能已經醒來,你們為了我而來,我不能讓你們因我而死。」
「沒有人會死,我們這次前來找你,兵分了兩路,我和西蕊負責找你,其余的子民負責蹲守斗獸場外,明日一旦斗獸大賽開始,沙陀剩余的子民們便會做好武裝我們只需要想辦法殺出一條血路,沖出去,他們便會接應我們,一起回沙陀,你又能做什麼呢?」
「做我該做的,相信我。」滄安狹長的雙眸閃著堅毅的冷光,「我了解他,他定會不動聲色,等模清我的目的,必會給我致命一擊,你們跟著我,很危險……」
「我們是一起的……」西哈澤焦急的低聲打斷她的話。
「我知道,所以我要做萬全的準備,將傷亡降到最小。」滄安緊接他的話茬,低聲說了句,目光清澈而又沉穩,讓西哈澤焦急擔憂的內心沉沉的平復了下來,半晌,他艱難的拿開按在牢門的大手,沉聲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好有個照應。」
滄安頓了頓,突然翹唇一笑,重重點了頭。
滄安牢房外的士兵打著瞌睡,對面的三五士兵,也是抱著長矛困得點頭如搗蒜,兩人輕悄悄的出了牢房們,西哈澤正要將士兵打暈,滄安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搖了搖頭,牽著他,貼著牆壁往折角處的獸籠子疾奔而去,身輕如燕。
從這個走廊拐個彎便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獸籠,里面圈養著各種奇珍異獸,凶猛的,溫順的,劇毒的,暴躁的……
察覺到聲響,走廊里一個正打著瞌睡的士兵猛地一驚,左右張望,見昏暗的走廊里一如既往,士兵虎目疲憊的耷拉下來,又繼續睡去。
重刑房不同于天牢,天牢人流相當大,來來去去,而重刑房,犯人們進去了便再也出不去,所以這里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都是這般枯燥的靜守,士兵們早已疲乏。
滄安拉著西哈澤緊緊的貼在一個奴隸的牢房圍欄而站,避開了士兵潦草的視線,待一切恢復沉寂,兩人猛地閃身進獸籠的走廊里。
群群野獸見有人闖入,突然躁動不安的低吼起來,暴躁的在籠里走來走去,滄安飛快的瞅了眼奴隸那邊的走廊,見還沒有引起注意,迅速從袖口里翻出一個黑色的瓷瓶,將瓷瓶里的液體,從第一個獸籠開始,飛快的滴上一滴液體,一直到最後一個,剛站定,西哈澤從角落里拿了兩罐酒來,學著滄安的樣子,將酒盡數倒進獸槽里,他知道她想干什麼了。
滄安微微一怔,眼里掠過一絲贊賞,正要返回,目光掠過獸池的中央,一個蜷縮的身體,猛地一震,那是……
由不得她多想,走廊那邊傳來一陣躁動,掀起不少的聲音。
滄安一驚,西哈澤也是變了臉色,腳步聲由遠及近,兩人逃無可逃,滄安瞟了眼那蜷縮的身體,突然沉目,咬了牙,將鎖著活扣的鎖頭一把掀開,拉著西哈澤就縱身躍了進去,鑽進了野獸的中央。
幾個士兵豎著長矛一路巡了過來,其中一個罵罵咧咧道︰「擾老子美夢,非打死他們不可!」
另一個接話道︰「那個源延奴隸的話能信嗎,我們都守著,怎麼可能有人逃出來?」
「謹慎點還是好。」
「不過話又說回來,今年的奴隸資質都比往年要好啊,這下有看頭了。」
「……」
士兵們漸漸走遠,嘟囔的聲音也淹沒的黑暗里,滄安和西哈澤僵硬的坐在原地,緩緩後退,周圍虎視眈眈的圍坐著巨大的黑虎,雙目血紅的盯著她們,暴怒的咧著獠牙,蓄勢待發。
又是源延那小子……滄安咬了牙,身子蓄滿了力量僵在原地不敢動分毫,只要稍微動一下,這些黑虎便會毫不猶豫的撲過來,一口就能將她吞下。
她瞟了眼不遠處一只巨大的蒼狼,蒼狼的身前的少年背對著她,穿著白色的單衣,頭發繚繞,瞧著身影……很像臭結巴,他怎麼會在這里,還活著麼?
滄安身子往少年的方向移了移,面前的黑虎獠牙瑟的很凶狠了,就連那母狼也炸開了毛,它們在保護他?
正當滄安和西哈澤大汗淋灕,盤算著怎麼讓這些野獸互相廝殺的時候,一直蜷縮的少年突然輕咳了一聲,仿佛緩過了氣,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不間斷的傳來,伴著吃力的喘息……
滄安心下一喜,僵著身子,瞟了眼少年,輕輕的喚了聲,「結巴……結巴?」
說來奇怪,自少年咳嗽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刻,原本暴躁充滿血腥氣的野獸們突然收了獠牙,瑟瑟的後退了一步,凶狠的目光依舊緊緊的盯著她們,卻沒有了前傾撲去的危險。
听聞聲音,少年縴瘦的背影微微一僵,撐起的身子長發垂落,鋪滿了背脊,在昏暗的燈光中,像極了月夜幻化成人的白狐,極妖,極美。
「結巴……」滄安試探的再一次輕喚了聲。
少年疑惑的扭頭看來,目光剛觸及少女的臉,微微一凝。
「小主!」西哈澤眼里涌出一絲欣喜,自沙陀一別後,便再也沒過他。
蕭淵微凝的目光掠過西哈澤的臉,好似想不起他是誰,閃過一絲困惑,只是片刻,便消無蹤跡,輕聲道︰「你們……怎……」
「你怎麼在這里。」滄安等不及他緩慢的話,搶先一步問道,身子剛動了一下,守在一旁的一只大黑虎突然張開血盆大口向她撲來。
蕭淵猛地抬頭,面上蘊著怒意,看向那巨大的黑虎,深不可測的鳳目深處妖紅乍現,散發的殺意將額前的發絲逼得猛然飄起。
眼見那巨大的黑虎伸出利爪就要撲咬在滄安身上,然而,在那抹妖紅乍現的瞬間,黑虎突然一聲嚎叫,半空中調轉了方向,身子詭異的扭動,撲在了空地上,眼神恐懼,瑟瑟發抖的向後退去,再不敢上前,而其他的野獸,也緩緩後退,團坐一旁。
滄安微微一怔,發生了什麼,就連西哈澤也愣在了原地,這些獸禽好像在恐懼什麼,兩人的目光都流連在野獸身上,絲毫沒有察覺少年愈發烏紫的薄唇。
西哈澤第一個反應過來,試探的將滄安摟進懷里,看向蕭淵道︰「小主,你還好麼?」
蕭淵額角滲出薄薄的汗珠,微微一笑,「還好。」
說罷,踉蹌的站起身,向他們走來,他的身上,胳膊上,還有腿上,都是令人臉紅心跳的唇痕,齒痕,滄安淡淡瞟了眼,冷笑了一聲。
蕭淵在他們身側蹲下,雙眸閃閃的看著滄安,抿嘴一笑,「又見面了。」
他的面容還很蒼白,薄唇紫的妖嬈,眼神純粹的清澈,笑容溫柔。
滄安心里懷著芥蒂,笑道︰「是啊,很巧,你怎麼在這里,還沒被吃掉?」
蕭淵微微一怔,淡淡一笑,慢慢道︰「我們的商道,經常有野獸出沒,所有身上都會涂一種粉,逼退野獸,我身上有」
滄安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為什麼在這里。」
蕭淵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得罪了三王子,就被丟進來了。」
「沙陀,現在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先想想怎麼出去,出去以後在好好問!」西哈澤作為兄長,低沉提醒道,只當著這青梅竹馬相見的親熱寒暄。
聞言,滄安漸漸沉下目光,她原打算讓這些野獸吃了毒藥,毒藥的緩沖勁兒,明日便可見效,加上西哈澤的酒,足以讓野獸們失了心智,亂它一亂,他們便有機會逃離,現在卻被困在了獸籠里。
「你要出去麼?」蕭淵含笑看著她,輕聲問道。
滄安被他的目光看的心里發毛,怎麼每次見他,她心里就不舒服呢?先是沙陀荒原,後是溫府書房,現在是獸籠里,每次見他,都是莫名其妙,雲里霧里的不安的感覺,他怎麼從天牢,到了滄凌手中,又那麼巧合的跟她一起進入重刑房。
「嗯。」滄安冷漠的點了點頭,站起身,試探的往下走了一步,果然,那些野獸恐懼的後退了一步,它們在害怕什麼。
滄安跟西哈澤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也站起身,想辦法出去。
西哈澤擔憂的湊近蕭淵,低聲道︰「小主,跟我們一起走吧。」
蕭淵微微一笑,正要答應,滄安冷冷瞟了一眼過來,「不準答應。」
說罷輕手輕腳的踏了出去,四下勘探,蕭淵怔了怔,當真抿唇沉默了下去。
西哈澤寵溺的看了眼滄安,笑道︰「小主不用理會,沙陀就這樣的性格,她說的都是反話。」
蕭淵禮貌的應了聲,在西哈澤的護衛下,出了獸籠,臨出獸籠前,他的目光冷銳的瞥了眼籠子里的野獸,野獸們瞬間前腿伏地,哀嚎著趴地不敢動了。
走廊里的士兵們依舊疲勞的打著盹,這已是深夜了,臨近晨暮,滄安沿原路回到牢房中,沙陀奴隸們還在沉睡,只有西蕊和尼椰翹首焦急的守在門口,見他們回來,喜極而泣的輕聲迎了上去。
對局外人而言,這是千篇一律的日子里不一樣的一日,因為明日就是斗獸大賽了,對于局中人而言,這注定是一個不眠夜,局中局,人上人。
清風穿林,風沙掠地,創拔淳清獨身一人立在東暖閣的閣樓上,望著浩瀚天際,星辰微芒,點綴在他清明的眸里,黯淡無光。
大蟒王宮的方向燈火輝煌,蓬蓽宮景,紫竹林處清冷昏暗,萬籟俱寂。
「大哥,邢夫人此番前來與創拔家有關麼?」創拔玉在他的身側低低的問了句,他穿著紋雲的青綠蟒袍,蟒袍的下擺處隨風搖曳,獵獵清輝。
「嗯。」創拔淳清淡淡應了聲,收回目光,看著創拔玉,他最為疼愛的弟弟。
創拔玉慘淡了笑了聲,落寞道︰「是不是快要動手了。」
大哥說過的,上面將西征西蠻的任務交給創拔家,是有意覆滅創拔一族,已經過了半個月……見創拔淳清不言語,創拔玉輕笑了聲,落寞道︰「今日我听說邢夫人傳了赤帝的口諭召你回帝都,理由是你西征有功,回帝都封賞是麼?」
創拔淳清唇角勾起溫和的笑意,「玉兒害怕了?」
創拔玉眉間蘊著淡漠的風情,搖了搖頭,「不是害怕,斗獸大賽舉行完畢,我們就要回到帝都了,不知等待我們的又是什麼,也許踏入皇城的那一刻,便萬劫不復了,只是有點不甘心。」
說罷他自嘲的輕笑了聲,握著雕花長欄的手抬起重重一拳打在欄桿上,水花飛濺,落在他白皙修長的指尖,冷意入骨,「憑什麼!」
憑什麼他們的命運掌控在他們的手中,半點由不得人。
熱忱也罷,悲憤也罷,忠誠也罷,背叛也罷,生也罷,死也罷,都是自己的造化,憑什麼將刀拱手送給上位者,眼睜睜的看著他將刀揮下,灑下他們的熱血,扼殺他們滿腔的鴻鵠抱負。
創拔玉英俊的面容蘊著怒意,緊握的拳極力隱忍的重重擊在欄桿上,青筋乍現。
「不甘心。」創拔淳清雙眸寵溺的看著他,眸里掠過溫柔的水光,抬手寵溺的揉了揉他的發,笑道︰「玉兒,事態的發展若按照你的期盼所行,人生便索然無味了,有的時候,死一次,重生一次,才會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掌控你命運的那只手,他可以翻雲覆雨,可以撩撥天下棋局,終有一日,你會發現,那只手,卻是你自己的,只是你未曾發覺,當你發覺的那一天,這世間便再也容不下你了,因為它容不下弱者,同樣也容不下強者,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生的是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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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晚了,對不住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