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好！」六人里剛才在拖延時間的人最先拍掌，笑吟吟地看著顏水落，「顏醫生真是我們的幸運兒！」
女助手臉色更差，直接朝黛捷發火，「你什麼眼神！獻什麼殷勤？居然敢覬覦我們教父的女人，你活膩了吧？伊薩教手下的功夫真是越來越低了！怎麼什麼人都請？沒眼力不趕出去等以後讓他泄露機密嗎？」隨即又扭頭對顏水落皮笑肉不笑，「顏醫生，以你和伊薩的好交情，你會提醒他吧？」
這位卡爾家的妹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東方女人，她許多關系曖昧的男友都說東方的女明星最好看。愛睍蓴璩而研究所里幾乎所有的男人都對這個來自東方柔弱似水亦堅強如水的顏水落有好感……多麼可惡。
她的話讓在列好幾人的臉色都微變，而顏水落則怔了怔。黛捷依然作垂首恭敬狀，「各位醫生的安全為上。」
見黛捷在顏水落之前說話，女助手又罵了句，那女醫生將她攔住，對黛捷說︰「那就麻煩你了，帶路吧。」
黛捷點頭，轉身走到隊伍最前端。
擴展為七人的醫護隊似乎覺得她還算可靠，紛紛說起了出生怪物這種東西的可能原因，還挺熱鬧。顏水落並沒加入這個話題，而靜靜地听著另外六人的看法，臉上掛著包容的笑意。
可黛捷沒能在她臉上看見絲毫當初在那個防空洞里見過的那種柔弱和白痴。
顏水落在這里，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金枝玉葉，卻是很能耐的太平公主。她地位很高，三言兩語就能讓人順服她的話。或許，她在這兒的形象，就是當初林徽因在賓大的模樣。聰慧、嬌美但不似菟絲花。
平心而論，黛捷個人也欣賞這一類的普通人。
然，她知道顏水落的另一番模樣。
這也是黛捷突然改變計劃－－不去控制監控室以幫助盛麒，反而跟隨顏水落，等待一擊必中－－的原因。
研究室和監控室並不算遠，只有十分鐘路程，其中要拐兩道彎，再搭升降台下去六米左右，走五十米直線，才是研究室大門。而大門旁的牆壁，瓖嵌著密碼指紋鎖－－顏水落和那名女醫生共同的指紋。
進門前，研究隊伍里那個嬌蠻的女助手和一個胖子將自己的手機放到密碼鎖另一側的儲物櫃里。黛捷心里微微一動，她留意到這七人里，沒有誰的身上有金屬。女人頭上沒有任何金屬制的發圈和發箍，顏水落的長發還是用一枚木簪挽起來的，那那些男人的西裝上，沒有銘牌，更別說金屬鈕扣。
研究人員都進去了，顏水落腳步停了停，對黛捷微微一笑，「謝謝你的保護。」
黛捷恭敬地低頭，「您客氣了。」
顏水落又是笑笑，轉身進去。
高大的門在她的身體完全進入研究室後，飛快下降。黛捷將身上所有金屬設備扔到儲物櫃和牆壁的縫隙里，眨眨眼，快速閃進，矮身一躲，溜進了研究室，並用輕如貓步的動作飛快躲進自己剛才就看中的一處死角。
她的速度快得難以想象，所以顏水落只感覺到一陣微風拂過，並無他想。
這研究室里之前也有人，黛捷听著呼吸，確定共十三人。
他們開始討論那只怪物……黛捷也就知道了大概。
她之前和盛麒進的那個房間，其實是用來裝著失敗的實驗品的。而大部分失敗的實驗品已經燒毀，她還能看見的那些腐爛的尸體，其實新死不過三天，要等到一星期後完全無異變了才能毀掉。
而所謂的實驗品，就跟古醫的藥人、蠱族的傀儡差不多。
亨納爾想要的是一批不會疼痛沒有感情的工具，它們將擁有難以想象的攻擊力和防御力，子彈穿不透他們的皮膚，甚至能在三級爆炸中活下來。這個實驗已經進行三年，在此之前仍無進展。即使亨納爾沒說過急話，這個小組的成員們卻都有些忐忑了。
因此如今終于有了個像樣的實驗品，他們非但不覺得害怕，多數反而興奮難耐。
黛捷靜靜地听著自己的情報，絲毫不去想，當盛麒打不通她的電話時，會有多擔心。
一小時後，研究室的大門被打開，進來的是已活捉了那只怪物的隊伍。這個角落的視線只能讓黛捷看見一個用金屬板做的很大的箱子，箱底有輪子，而推行的人卻需要六人，他們都死死地按著箱子的上板，在叫著「讓讓，快開密室」的同時，往某個方向沖去。
金屬箱的動靜讓十三個研究人員都站了起來，並吸了口氣。
黛捷听見一人急促地奔遠，還有鑰匙和鑰匙扣踫撞的聲音。她從口袋里模出一枚指甲片大小的鏡子，在燈光下調整角度，意外地在那六位護送人員里沒找到盛麒的影子。想著他可能也有自己的仇要去報，黛捷微微提起的心又放下了。
所有人都拐向了另一條走廊。
黛捷望了眼衣帽架上的兩件白大褂。
看著超合金防彈玻璃內的怪物，顏水落的心情沉重起來。她站在人群的最後，眼神嚴肅。她並不覺得這種試驗品被制造出來是件好事……只是，這個現狀，她也改變不了。
自從中國回來，亨納爾表面對這個進度沒有責備，但暗地里已經調走好幾只害群之馬。他每次過來，最先看的都是這個實驗……
顏水落抿緊唇，仰頭問因為終于將怪物送進密室而松了口氣的保安大漢，「通知教父了？」
那保安立刻弓腰，「隊長已經通知了。」
「那怎麼還不到？」
保安頭更低了點，「這不在我的了解範圍之內，夫人。」
「嗯。」顏水落點頭，目光重新放回玻璃密室內瘋狂拍打牆壁的怪物身上。
兩層的合金玻璃，隔著一層一厘米真空，傳不出絲毫聲響。可就這麼看著，那青面獠牙、五官腐爛的怪物的動作卻好似要將玻璃震塌了般。它的力氣很大很大，顏水落在伊薩的辦公室里已經見識過，一拳就能把超級堅固的牆壁打出裂痕。
別說了解它的身體內部結構，就是這樣觀察它的生活習性，就已經讓人心驚膽戰。
顏水落心里不詳的預感越發強烈。
「你去把T3資料夾里的資料全都取出來。」她對身側一個助手說。
黛捷微怔，但在顏水落尚未起疑的時段里利落轉身，向她的辦公桌走去。她之前已經听出顏水落座位的坐標，在最容易逃生的一處。
顏水落的電腦需要密碼……
－－我最愛的名字︰
這樣的問題。
黛捷心神微凜，大拇指動了動，卻沒有選擇曲線破解，最終還是打下「顏錦枳」三字。不到半秒的反應時間，電腦提示密碼錯誤。她又試著打了「錦枳」二字。過半秒，系統進入桌面。
桌面上最後一個文件夾明晃晃地寫著「T3」。
從兜里拿出內存卡式U盤，黛捷把資料夾復制到U盤里，拔出後再打開這資料夾，是WORD文檔格式的文件，她就將它打印出來。
一共一百二十六頁。打印機很先進，都不需要兩秒，就打印完畢。
用最大的訂書機分兩次裝訂，又拿了置物架上兩個空的文件夾放置，這才拿去給顏水落。顏水落一直盯著那只怪物，環胸站立，食指敲打著自己的手臂，看起來正在思考。
「顏醫生。」黛捷兩個文件夾遞給她。
顏水落道了聲謝，直接翻到某一頁，仔細閱讀起來。
黛捷也看了眼那只怪物。之前在那房子前她並沒仔細看，如今隔著透明的玻璃，她將這怪物也看得一清二楚。真的惡心，難怪盛麒險些就吐了出來。要她之前也看得這麼輕蹙，絕對當場就吐……不過，現在有了心理準備，倒不覺得多惡心。不就是腐爛的五官、流膿的皮膚麼。
從醫學角度來講，這些肯定都有病因－－如果它還算人類的話。
黛捷想到前幾年很流行的末日小說。小鈺也愛看，越惡心她看得越開心。拜小鈺所賜，她也知道所謂的喪尸就是這麼惡心的。
就是不知道這只怪物是否真如小說所言，可以進化甚至恢復智慧了……真那個時候，人類的體能還能和它硬踫硬麼？又或者，如果這東西有極強傳染性，那戰場上，要是亨納爾放幾只這種東西當先鋒，那絕色怎麼能贏？
黛捷心里的沉重愈深。
可要現在就滅了它，難度很大。
她還不知道，亨納爾什麼時候會來。
她靜靜地听著這兒的醫生們邊吐邊討論，慢慢覺得這個顏水落和之前那個很不像……研究室里的顏水落，非常非常淡定，有大將風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可防空洞里的那個，性格如同林黛玉，越想越覺得是西貝貨。
根據梵梵表姐的話，顏水落該是外柔內剛的女人，未婚先孕，仍堅持撫養她，還省錢給梵梵表姐上很好的幼兒園，那麼堅韌。
偷偷地，用內存卡式攝像機的攝像頭對準顏水落，悄無聲息地拍了幾張側臉。
亨納爾到來時，正式的研究已經步上正軌，大家各司其職。黛捷也才弄明白，他們之所以不需要像顏卿的研究室那般給病患插各種管子，是因為那件特殊的玻璃密室，天花板上已經布滿各種儀器，甚至連牆壁，也安了電力傳感器，能清楚地將那怪物的力道分析成直觀的折線圖。
黛捷看到亨納爾得知這怪物力大無比時，微微扭曲而喜悅的表情。他竟然還當場給了顏水落一個貼面吻，後者嬌羞低頭，和防空洞里的那個一模一樣。
「教父，這種怪物如果研究成功，您打算如何將它們運出去呢？畢竟，實驗到了後期，或許超合金的玻璃都控不住它了。」和顏水落不對頭的女助手站起來侃侃而言。
亨納爾面上溫和，眼楮里更是什麼表情也不外露，輕笑，「這不是溫蒂小姐的憂慮。」
溫蒂露出自信的笑容，揚聲道︰「那我就期待教父的妙計了。」
亨納爾在溫和的程度上疊加了柔情，溫蒂臉一紅，低頭一會兒，又忍不住炫耀般望向顏水落，見她正埋頭工作，不由一惱，思及亨納爾還在，她便只是哼了聲，重新坐下。而此後，卻開始不時偷瞄挺拔而立的亨納爾的身影。
忽然，某張桌面的某處傳出一個聲音，是上世紀那種手搖電話的鈴聲。
亨納爾走了過去。
黛捷沒敢抬頭瞄上一眼，而認真地听起來。她估計確切位置就在她的六點鐘方向，大約二十米距離。
「引他去冰窖。」
「不死即可。」
亨納爾只說了這兩句話，卻讓黛捷的心微微提了起來。
他大概要走了，到顏水落的辦公桌前跟她低聲說了什麼，隨即揉揉她的頭發，又笑笑，轉身走了。顏水落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的背影，沒吭聲。收回視線後，她叫黛捷，「打印機旁邊那位，請過來幫幫忙。」
黛捷走了過去，不過幾步路，她卻感覺到離大門還有兩米的亨納爾腳步頓了頓。黛捷心髒一抖，步伐卻快了些。然而，亨納爾並沒有停太久，沒說什麼就出了研究室。
顏水落自然沒發現什麼，讓她幫忙打印另一份文件。
印著東西，黛捷才想到自己為什麼會被懷疑了。她的腳步聲……剛才忘了踩重一點。
這只怪物的初步數據已被統計出來，時值凌晨兩點半，大家才松了口氣，陸續出去吃點東西。留下十來個保鏢後，顏水落才放心地出去。黛捷就在她前面一點，沒有過大距離。顏水落忽然從後面追了上來，拍了下她的肩膀。
「顏醫生。」黛捷很有禮貌地讓了半個身子，打聲招呼。
顏水落溫柔地笑了笑，「你是？」
「教父派來的。」
「哦。看你像東方人，會說中文嗎？」
「會一點粵語而已。」
「香港人？」顏水落有點驚訝。
「新加坡。」
「哦。」顏水落點了頭，又笑了下，「那我們說英文好了。」
「謝謝。」
顏水落寬厚地擺擺手，幾秒後，試探地問她，「對那只怪物，你有什麼想法嗎？我是說，你對它的未來前景如何看待？」
在試探她是否真是亨納爾派來的人，還是想探探亨納爾的口風？黛捷沉吟兩秒，保持面上的嚴肅，反問，「顏醫生，您不看好它嗎？」
顏水落點頭，「我不認為超自然的生物出現是件好事。」
「既然如此，您為何要來研究室？」
顏水落眼楮閃了閃，摁下升降台的按鈕，笑得有幾分深意，「那時候我以為我能夠成為星矢。」
星矢，可以和小伙伴們拯救雅典娜的小英雄。
「……」黛捷有短暫的無語。
雖然不是那個年代的人，但她也知道紅極一時的聖斗士。無語過後，她有點不明白了。顏水落這樣說，是要暗示她自己其實並不願意加入這個研究室，或者她並不希望那種怪物真的被制造出來？
黛捷往她的方向瞥了眼，「顏醫生，您的意思是教父強迫您做這些嗎？」
「至少，他本人是這樣想的。」
這個答案讓黛捷感到意外。
「您為什麼會這樣覺得？」她問。
出了升降機，顏水落腳步停住－－這個位置很安全。不用提防後面是否有竊听者，亦無需擔憂長直走廊會遮蔽來人的影子。想要說點什麼，這里很合適。
顏水落右手插進白大褂的兜里，斂起所有的笑容，用了中文，「我只是想告訴你，或者你背後的勢力－－和你們一樣，我也不想讓那種東西現世。」
「顏醫生？」帶一點粵語口音的普通話。
顏水落陳褐色的瞳仁里閃過微微的急切和不耐，「第一，他沒跟我提過會派明面上的監視者；第二，你觀察我的次數遠低于你觀察研究室的次數；第三，你沒發現你的腳步聲讓他起疑了嗎？還有一些不符習慣的細節，我也不細述。我現在只想知道，你們能否完全徹底地阻止亨納爾繼續這個項目的研究？」
「我們也不明白，您為何要背叛您數十年的情人？」
「情人？他的情人不是我。」顏水落的話讓黛捷一驚，她眨眨眼，有點疲憊，「或許也不能這樣說……如果你先告訴我，你們是否有能力阻止他，我可以考慮說點什麼。」
「可以。」
「這麼說，你不是梵蒂岡的人……」顏水落低喃了句，柳眉深蹙，倏爾抬頭，「我現在能告訴你的，只有－－我體內的心髒原不屬于我。」
黛捷心里一動。
「屬于我的那一顆，被他獻給了那個女人。」
「換心？什麼時候的事？」
「五年前。話已至此，你可以出去了吧？」顏水落真的很急。
黛捷心里卻有些難名的激動，但她沒說什麼。不著痕跡地扔了個竊听器在顏水落身上，問，「冰窖怎麼走？」
「你的同伴？」
「或許是。」黛捷不眨眼地說，「一起進來的有五大勢力，包括不經事的鴻門和當地政府都各派了兩人。」
顏水落微訝。
她覺察到這個女人的奇怪，卻沒料到位置隱秘的研究室居然無聲無息地被攻入那麼多人……稍微安心的同時她又忍不住為亨納爾擔憂。會出事吧？
盡管擔憂，顏水落還是沒有拒絕黛捷。
于她，一個研究室破落比人類遭受怪物侵犯要好那麼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