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氣總是變換莫測,方才還是艷陽高照,此刻卻突然吹來一陣悶悶的熱風,然後就變了臉。
窗外雷鳴閃電,狂風吹得樹枝嘩啦啦的響,那亮閃閃的光,透過斑駁的窗紙,映射在白澈嚴肅的臉上,直教人看的心驚膽寒。
涂氏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她意識到,縱然她說破了天去,也打動不了丈夫已然堅硬的如同磐石一般的心。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讓他改變決定的人,恐怕除了白清,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這一刻,涂氏不由開始懷念起以前的日子,開始想起了白清的好處來。若是她在這里,若是她肯開口替自己求上一句,他定然不會這般堅決的欲置自己于死地的。
「夫君!」強自的壓抑住自己心中不由自主升起的羞愧之色,涂氏試探著開口說道,「想想妹妹,妹妹她不舍得我死去的。你忘了,我與你說過,我跟她,是一起發過誓的,不管發生了任何事情,我們都會是一輩子的閨中密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住口!」言及自家妹子,白澈忍無可忍,終于開口,呵斥了她。
鬼神之說,誓言之威,從妹妹夢中之事一件件成為現實之後,他不得不深信之。如今,她竟然拿著她們當初年幼之時玩笑的話語來逼迫他,果然是為了活下去,便不折手段了麼?
見白澈憤怒之情溢于言表,涂氏心中有一種暢意的快感。她不再哭泣哀求,反而如同詛咒一般,以空靈的語氣,一字一頓,鄭重的說道︰「真的,我們發過誓的,蒼天為鑒,大地為證。若我今日死去,你敢保證這個誓言不會應驗到你妹妹的身上麼?」
話音剛落,一聲劇烈的「轟隆」聲響起,震徹天地。
須臾間,大雨傾盆而下,嘩嘩的雨聲,伴隨著涂氏尖銳的狂笑,竟似上天也在應和她的詛咒一般。
白澈心中震驚,面色大變,朝後急退了兩步,跌坐在高高的太師椅上,雙手死死的捏住椅側的扶手,整個人都不由得微微顫抖起來。
見到白澈這樣的表現,涂氏心中狠狠的揪痛著,被死亡的恐懼壓抑下去的嫉妒,再一次侵蝕著她的心。她的百般哭訴,引不起他分毫的情緒變化,便是她將自己隱藏在心底里數年,不敢言表的感情全然剖析在他面前,將自己的一顆真心,雙手奉上,卑微的匍匐在他的腳下,祈求他的憐惜,他也無動於衷。
而此時,她不過是說了幾句不利于白清的話,因為恰如其會的天象應和,卻令得自來膽大的他感到害怕了。
這一刻的她,徹底的瘋狂了。以最惡毒的言語,肆意的詛咒著他寶貝的妹妹,她要以她的生命為媒,拉上白清給她陪葬。
他舍不得的!
所以,他必須放過他!
「白澈,你怕了,對不對?你害怕了!若我死了,白清也一樣會不得好死的!」
白澈確實害怕了,她口吐詛咒之言的時候,那麼巧合的,上天就降下了震雷,好似應和一般。他不敢賭,若是妹妹真的因此而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恐怕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這一刻,他終于動了放過她的心思。
若然妹妹安好,他吃點兒虧,又有何妨呢?
涂氏自然看出了他神色間的松動,心中暗暗竊喜,可隱隱的,卻依然酸澀不已。這樣復雜的心情,反應到她面上,就呈現出一種怪異的表情。那樣的表情,既喜且悲,又隱含期待,將她嬌美的容顏,破壞殆盡,叫人不忍視之。
她等待著,他說出赦免她的話來。
可惜,白澈剛張開口,還未來得及說話,門外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冷冰冰的說道︰「若你安好,我才會不得好死!」
聲音落地,一個披著簑衣、手臂懸吊在脖子上的少女,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了進來,恰是本應在家中養傷的白清。
「妹妹,你怎麼來了?」白澈見到自家妹子冒雨趕至,微露出些許驚訝之色,忙不迭的迎了上去,親自替她解下了厚厚的簑衣,語帶責備的念叨,「你的手還傷著,怎麼不好好呆在家里,若是再磕著踫著,叫哥哥怎麼給父親交代?再說,你尚未出閣,這等事情本不該沾染,若你想知曉結果,等哥哥處理好了,自然會回去告知你的。」
白清完好的一只手,很是自然的纏上了哥哥的手臂,嬌嗔道︰「天色已晚,哥哥卻遲遲不歸,我就知曉,你定然是被人用話拿住了。當初若非是我,哥哥也不會娶了這樣一個不安于室的女人,丟盡了哥哥的顏面,如今竟還拿著幼時兒戲之言來拿捏哥哥,實在可恨之極。哥哥不必顧忌,她口中所謂同生共死的誓言,不過是玩笑話語,根本未曾對天起誓,完全是無稽之談。否則……」否則上輩子她掐死了我之後,自然就得隨著我一起去死,哪里還能夠做出拋夫棄子、改嫁奸夫的事情,最後,竟然還去過著她自己期盼已久的幸福日子?
若說白清對涂氏最恨的一點,卻不是她親自出手掐死了自己,反而是她拋棄了苦苦哀求她留下的哥哥和佷兒佷女們,靠著涂氏家族的撐腰,不但帶走了她所有的嫁妝,還搜刮了白家大半的家財,並美其名曰是賠償她十來年做牛做馬、生兒育女的功勞。
這一點,也正是致使自己一脈,被白氏家族遷出祖墳、趕出宗族的緣由。
是以,重生回來之後,她連芊若那等忘恩負義的女人都沒來得及處理,連她前世里愛恨糾纏了十年的男人都不曾見過面,便首先出手對付她這個嫂子兼閨中密友。
前世,她不就是如此刻一般,一次又一次的利用自己,將自己拉到她的陣營里,才漸漸將哥哥籠絡了過去的麼?如今,自己已經清醒過來,便不會再給她任何翻盤的機會。
既然她心心念念的,是她青梅竹馬、自幼相戀的表兄,她倒是要看看,當生的希望擺在面前的時候,他們是否還能夠堅守自己的愛情,不舍不移?
所以,她來了。
也幸好,她來了,才沒有叫哥哥被逼著放他們逃出生天。
此時此刻,白清看著涂氏熟悉又陌生的容顏,眸光里隱藏著的,是說不出的冷寒之意。
「妹妹不可妄言!」白澈生怕妹子被引著說出什麼詛咒她自己的話,未等她將那一句不能說出口的話吐出,就趕緊伸手堵住她的嘴,眼中裝滿了責備和疼惜交雜的復雜神色。
白清討好的沖他笑了笑,被雨水打濕,有些冰涼的臉頰靠在兄長溫暖的肩頭,輕輕的蹭了蹭,無聲的安撫著他。
哥哥此刻,心情定然很復雜,妻子背叛了他,岳父還故作明理,實則隱晦的苦苦相逼,作為他最疼愛的妹妹,又豈能任由他孤單作戰呢?
「妹妹,清兒……」看著白清突然到來,那麼肆意的依偎在丈夫的身邊,涂氏心中說不出的難受。可是,死亡逼近,這個曾經無數次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閨蜜的出現,也叫她心中陡然間升起了希望。她強迫自己將深深的嫉妒和憎恨壓了下去,拿出一貫的低姿態,祈求道,「清兒,你救救我!你知道的,我自幼便仰慕你的哥哥,又怎麼會與別人有染?我不過……」
「嫂子!」未等涂氏哭訴完,白清就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松開摟抱著兄長的手,她走到涂氏身邊,蹲-下-身,為她理了理因掙扎而散亂不堪的頭發,這才起身,冷聲說道︰「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嫂子了。你是否還記得,你自己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你告訴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便是血脈親人,也會惹人詬病。所以,從那以後,你派遣到我身邊的丫鬟,不管是我與爹、還是與哥哥相處的時候,都會一步不離的守著。我信了你的話,听了你的勸解,你為何又要違背自己的話呢?遣散僕役,與青梅竹馬的表兄單獨相處,還是在我明明白白的提醒過你之後。你就那麼的迫不及待?如今我白家尚且權勢在手,你就能夠這般對待我的哥哥,倘若哪一日我們犯了事,丟了如今的榮華富貴,你是不是就會馬上離了我們,跟著他走?」目光微瞟一眼那個匍匐在地上,面若金紙的男人,白清的目光中,充滿了鄙視。
這樣的男人,除了一張面皮長得好看些,還有哪里比得上自己英明神武的兄長?
拿他與兄長相比,簡直就是對兄長的侮辱。
親見之後,她對涂氏的恨意更是溢于言表,想不通她為何會那般沒有眼光,看不到兄長的好。也想不通為何關系親近至此,在她的心中,卻是始終只有利用,全無真心。
「涂解語,你我八歲相識相交,七載光陰,我竟從來都沒有看透過你。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笨,很傻?是不是覺得就算你出賣了我,我也根本無法發現,會一輩子都如此被你利用,利用的徹徹底底?」
白清越說,涂氏的心就越往下沉。
最後的期望落空,她終于明白,今日,她再沒有任何的機會了。父親放棄了她,白清不肯救她,而丈夫,早已經恨她入骨了。
她究竟是如何淪落到這樣的境地的?
一時之間,她有些恍惚,耳畔一片空明,什麼聲音也听不到了。
而這個時候的白清,卻連看都不再看她一眼,目光,反而轉向了一邊的京兆尹涂經平。
就是這個看起來一派正氣昂然的男人,在父兄哀傷她悲慘離世的時候,帶著涂氏一族上百個男丁,手持棍棒闖入了白家,將殺人之後被關在房里的涂氏搶了出來,然後打砸了白家,掀了她的靈堂,揍了她的兄長,氣得她的父親連吐了三大口血,至此臥病在床,不過短短幾日,就跟著她一起去了。
這個人,幾乎可以算是她的殺父仇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報仇神馬的,還是要親自出面才帶感啊!你們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