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心緒大亂,整個人都陷入到一種惶恐和後悔交織而成的復雜情緒中,完全不敢直視肖肅的眼神,更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他的言語。最終,只是吶吶的轉過眼去,默然不語了。
肖肅還想趁勢追擊,興慶帝卻突然低聲清咳,目光銳利的斜睨了他一眼,示意他適可而止。淑妃到底還是他寵愛了好些年的妃子,他也不想她太過丟臉,那樣損的,到底還是他的顏面。
肖肅只得心有不甘的住了口,面上卻露出明明白白要求興慶帝補償的神色來。
興慶帝氣的一樂,心中卻泛起一股酸酸的感覺。這個孩子從他第一次看見開始,就一直是一副嚴肅端方的樣子,從沒露出過這種調皮的表情,如今因為囡囡那孩子,他倒是恢復了幾分少年的跳月兌。再想到方才的宴席上,一向對男女之情大而化之的白清,竟也因為女兒們的幾句打趣,羞紅了臉。
顯見二人在那段養傷的日子里,已經是漸生情愫了。
淑妃恐怕做夢也想不到,他們安排的那場刺殺,不但沒有將子傳這孩子殺死,還間接的撮合了他們這對有情人吧。
上天弄人,這也算是他們之間的緣分了。
罷了,他今日就做個和事老,成全了他們罷。反正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看好他們了。這樣的結果,倒也是證明了他的眼光的確精準。
淑妃卻不知道興慶帝已經定下了心思,準備要成全肖肅與白清二人了。听到他的佯咳聲之後,還猶如澎湖灌頂一般,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是她太過急切,忘了此時還有聖人在,無需她獨自奮戰。
當下,一雙美目閃著瑩瑩的光澤,可憐巴巴的朝他看了過去,眸光里全然是依賴哀求之色。
聖人最愛的,就是她這樣放下-身段的小意,以往她只要露出這種表情,所求大多都能如願以償。
可她卻不知道,自從流言紛揚宮中,她突然改了性子,做出許多不合時宜的事情之後,興慶帝已經在心里將她打入冷宮,她以往討好的地方,如今看來,卻全部成了讓人憎恨的東西。
她每每這般嬌嬌柔柔的向他祈求,所得到的一切,是不是都拿給了那個男人?她是不是也曾經像是如今對他小意一般,去對待過那個男人?
不,也許,她對待那個男人的時候,比對他要好得多。
畢竟,那才是她少女時期傾心所愛之人,是她情系之人。
想到這些,興慶帝心中就頓覺惡心,哪里還有半分以往那種深入心扉間騷動的憐惜之情?
不得不說,男人是世間最為絕情的動物,特別是身居高位的男人,尤其寡情。而他們對于帽子的顏色,又總是超乎想象的敏感和多疑。一丁點的矛頭,都有可能叫他們如臨大敵,又逞論是那些好似明證般言辭灼灼的流言呢?
即便表面依舊維護,他維護的也不過是他自己的顏面,而不再是這個女人了。
所以,淑妃的表情,在興慶帝身上完全不起作用,他仿佛根本沒看到一般,清咳著對白濟遠道︰「咳咳……紹德,囡囡年紀確實不小了,女大不中留,該要許配人家了。你看朕這外甥,不過弱冠之齡,便以軍功封侯,又執掌驍騎營,可謂是年少有為,足以堪配囡囡了。紹德以為如何呢?」一番言辭,毫不吝惜夸贊之詞,卻只談婚配,壓根兒沒提方才肖肅跪求入贅之事,只將自己當做為晚輩向女家求娶的尋常父輩。
既是求娶,那肯定就是不能入贅的了。
看來,對入贅之事,興慶帝一樣是持不贊成態度的。
肖肅聞言,心中卻是大驚,生怕他如此一說,白濟遠惱怒之下,將方才在殿外應承他的事情全當沒發生。
當即就要開口再求,興慶帝卻搶先說道︰「成親之後,若是紹德依舊不放心,大可讓他們夫妻搬到白家住上一段日子,又或者你搬去安樂侯府,如此,便可兩全其美了。紹德,你覺得如何?」
「一切由聖人做主!」白濟遠思考了片刻,妥協了。
「好好……」得了白濟遠的肯定,興慶帝當即大樂起來,朗聲道,「來人,拿絹旨來,朕要為他們賜婚。」然後,好似生怕慢一步就會發生什麼變故一般,迫不及待的親筆寫下賜婚聖旨,鄭重其事的蓋上玉璽,封緘起來。並且下令欽天監為二人選定頒賜婚旨意以及成親的良辰吉日。一步一步,條理分明清晰,就好像他曾經演習過無數遍,早已經深入骨髓,張口即來。
一時之間,翊坤宮中熱鬧喧天,宮女太監們湊趣兒似的高聲恭賀。與陽平、昭悅公主等人一起轉移到花廳說話的白清,被幾人打趣得一張臉艷紅欲滴,羞窘的差點兒沒將腦袋埋進了胸口里去了。
只是誰都沒有注意到,當一切已成定局的時候,似局外人一般看著這一切發生的淑妃,一張俏臉寒冷如冰,雙眼中甚至閃現了幾許狠戾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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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定之後,時間已至亥中,白濟遠便提出告辭,想要攜帶兒女出宮返家。
沉默許久的淑妃此刻卻又再次出了ど蛾子,大聲喊道︰「太傅留步。」
「淑妃娘娘還有何吩咐?」白濟遠回頭問道。他的聲音里,已經帶了些隱隱的怒氣,對她實在是到達一種忍無可忍的境地了。
淑妃又如何?
他不是淑妃的奴才,白家也不是楊家的附屬。他白濟遠的官職品級還猶在楊氏家族所出官員之上,更有太傅之餃在頭,便是太子皇子們,也得尊其為師,半點不敢怠慢。
今日淑妃突然插手白府家事,想要攜皇家之威,迫使他將女兒嫁入宮中為冀王妃,他已是看在聖人面上,對其百般容忍了。好在肖肅這半年來的行事,已經漸漸讓他滿意,在不得已將女兒許配出去之後,才不會那麼憤怒,否則定要叫楊氏知曉觸踫他的女兒,惹怒了他的後果究竟是什麼。
到了此刻,她竟還出言留阻,看來還想算計。
果然,淑妃笑道︰「長幼有序,如今白小姐婚事已定,而因為年初白家與涂家決裂之事,白侍讀如今算是未婚之人,哥哥未娶妹妹就出嫁,恐怕說出去不太好听吧。而且白小姐要出嫁,白家連個掌家理事,為她打理嫁妝的主母都沒有,太傅大人就不考慮先為白侍讀娶一房妻室嗎?」
插手女兒婚事不成,這又管到他兒子房里來了?
白濟遠心中那叫一個氣啊!
天底下竟然會有淑妃這種奇葩,當著她自己夫君的面,對旁人家後宅家事如此關心。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白氏兄妹的娘呢!
沒有母親在世,白家兄妹的婚事,本就該由他這個當爹的來做主。今日已經被淑妃的提議迫得他將女兒許配出去,如今,他什麼都還沒說,淑妃倒是處處想的周到,又管起他兒子的婚事來了。
他白濟遠就長得那麼像軟柿子,可以任人拿捏的嗎?
難不成她還真把自己當主子,把白家人當她楊家的家生奴才了?想起來了,隨便把丫鬟配小廝一樣,就處置了他們的婚事嗎?
白濟遠冷著臉,恨聲說道︰「莫說老臣尚有半口氣在,就算今日老臣不在了,白家兒女的婚事,也用不著淑妃娘娘如此費心。」
淑妃聞言柳眉倒豎,差點沒破口大罵出來。
她好言好語,白濟遠這老匹夫,對著皇後時諂媚得就像一條狗,對著她說話卻如此冷漠無情。都是後宮妃嬪,都有皇子傍身,她的兒子冀王比起那個軟腳蝦一樣的太子,可是好太多了。偏偏他們卻愚頑的堅守著什麼「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愛」的謬論,處處討好太子,打壓他們母子,將她們逼到如今這個地步。
她已經折節下交,準備退守一步,才提出讓瑾兒求娶白清,化解往日恩怨,偏偏卻被肖肅截胡。如今退而求其次,還未來得及開口,就又被他一句話頂了回來。若非一直在心中跟自己說著「大局為重」,她此刻鐵定是不能再忍下去的。
淑妃雙手緊緊握拳,深深的呼吸了兩口,才終于按捺住脾氣,讓心緒漸漸平順下來。然後強扯出一個笑容,道︰「太傅大人過慮了,本宮並非要插手白家家事。只是見白侍讀豐神俊朗,乃倜儻風流人物,想到娘家有一佷女,年方十六,品貌俱佳,秀外慧中,與白侍讀可謂良配,方想向太傅大人提親,也好請聖人賜婚,兄妹同日被賜婚,白家雙喜臨門,傳出去也算是一段佳話呀。」
斜眼看見興慶帝眼中漸漸浮起了厭惡之色,白濟遠此刻半分顏面也不再給淑妃留了,冷冷道︰「楊家的姑娘,與涂氏女有何區別?我兒可消受不起。」
濃濃的諷刺意味,和那鄙夷的眼神,刺得淑妃心中生疼。
京中誰人不知,自從大年三十白府械斗案之後,陸續有涂氏女被揭發婬-亂-通-奸、背夫偷人、狐媚欺主等各種罪名,「涂氏女子甲天下」的美名,徹底成為臭名,遠揚全國。
白濟遠這話將他們楊家的姑娘貶至涂氏女之流,不是明擺著在拿她之前的流言作伐,偏偏他又沒有說半個相關的字眼,就算有聖人禁令,也拿他無法?
實在太過狡猾,簡直欺人太甚。
淑妃此刻,真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她一雙美目恨得通紅,就差沒噴出火來,將白家這頑固的老頭焚為灰燼,叫他魂飛魄散,連投胎也無望。
她越恨,白濟遠反倒越舒心。見她此刻氣紅了眼,卻連話都說不囫圇了,不由得高昂起頭來,嘴角掛著輕蔑的微笑,更是叫淑妃怒中火燒。
這時,白澈卻突然出言道︰「多謝淑妃娘娘關心臣的婚事。娘娘恐怕不知道,臣早已訂下了親事,年後就要成親,實在不能堪配令佷女,還請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