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環叩響,是那種急吼吼的焦躁,讓人一听就忍不住心煩。
冷知秋不悅地放下書,從灶間走出來,問︰「誰人打門?」
一把像涂了層豬油的嗓門嘎嘎叫著嚷︰「冷家老爺夫人在嗎?喜事喂!」
那聲音走街串巷,隔老遠都能听到,冷知秋很反感。
冷景易從正房負手走出來,個把月工夫,他明顯蒼老許多,原本清俊疏蕭的臉有些泛黃,鬢發間多了幾點銀白。
他給冷知秋使了個眼色,輕聲道︰「你進屋去,不要出來。」
打開門,門口站了個矮墩墩、水桶腰的女人,抹著雞般的紅唇,一雙倒三角眼沒開口說話先笑眯了起來,頭上圓圓的發髻上插了支黃金釵,金墜子搖得嘩啦嘩啦響。
不用說,這就是個典型的媒婆!
冷景易心里冷哼了一聲,別看這小小巷子不聲不響沒動靜,他們一家三口回來,這左右方圓的人全都看在眼里,卻沒有一個上門打招呼。他是被皇帝罷黜的罪官,人情冷暖,不說也罷。
但,你當街坊鄉親真的不關心嗎?關起門來,就不知道有多少竊竊私議。不然,媒婆也不會如此快的上門。
那媒婆呱噪半天,自吹自擂,冷景易一直皺眉不語,只顧著一口一口喝茶,茶喝干了再倒,再喝。
終于,媒婆覺得前奏鋪墊得差不多了,冷老爺應該對她的專業素養和成功業績有了不錯的印象,于是把話說向正題。
「冷老爺哇,西城的項秀才您認得不?」
一個曾經官至二品都御史的人,憑什麼會認得老家一個小小秀才?冷景易板著臉搖頭。
「哎喲喂,項秀才在咱們蘇州城可是出了名的……誒……」媒婆轉著眼珠,這話頭扯到這里,突然找不到詞兒吹牛了,誒了半天,她才擠著笑容接著道︰「出了名的美男子唷!」
冷景易眼皮一跳,心里有些松動,難道是來給一個姓項的秀才說媒?若是這樣,倒是值得看看。
「嗯——嬤嬤你接著說。」
媒婆一看冷景易有興趣,頓時更來勁。「項秀才為人和善,才高八斗,家里也富庶,有獨門獨院三進大屋呢!哎喲,要說那屋子,修飭得真正整齊漂亮,一溜的青瓦白牆,飛檐斗拱,就西城那幾條街,像這樣干淨整齊的家也不多見。」
嗯,人好,才高,有房。
冷景易微微點了點頭。他本不是個計較家業的俗人,但女兒的終身幸福,他這個做父親的,想不俗都難。
媒婆眉開眼笑,再接再勵︰「要說項家那孩子,長得真是沒話說,打東城走到西城,後面一準兒跟一串姑娘招紅袖吶!和冷老爺您的千金,那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兒,站出來就跟畫里的神仙眷侶一般,嘖嘖嘖……」
冷景易將信將疑,如此好的人才,為什麼會挑上他這個罪官家的女兒?那項秀才總不能見過知秋吧?知秋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可能見過?
「這事兒我知道了,先這樣吧。」他蓋上茶碗,準備送客。
媒婆一看他這是不相信她的牛皮,立馬站起身,甩著手帕走來走去,一邊嘴巴倒豆子似的blablabla︰
「冷老爺,嬤嬤我做了二十年媒婆,您到處打听打听,我辛嬤嬤的金字招牌可是響當當的!那是絕無虛言,精挑細選!我手底下撮合的夫妻,哪個不是和和美美過日子?就連句拌嘴的都沒有!為什麼?就因為嬤嬤我是個實誠人,都替姑娘小伙們看好了,覺得合適,這才上門做這趟媒,若是不合適,辛嬤嬤我還不樂意去強扭瓜秧子呢!這項家小子可香著 ,多少人家早就瞄準了等著媒婆上門,要說合適的,也不僅僅只有您的千金,比如芙蓉街的黃家小姐,小海湖畔的陳家姑娘……您要是晚個兩步,說不定別人家就捷足先登,趕著這新春佳節把親事給訂了……」
這辛嬤嬤說話都不帶喘氣,嗓門還大,嚷得屋里屋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冷劉氏躺在里屋一個勁咳嗽。
冷知秋愕然坐在灶間,呆呆听著那一句句話,每一句都像一個炸雷,在她耳畔炸開,讓她頭暈目眩。
一直以來,她根本就沒想過,有這麼一天,她需要面臨「嫁人」這個問題,光是听那媒婆說的人和事,她就覺得無比心煩,還有隱隱的害怕。
可是,她今年15歲,過了春節,就滿16了,不嫁人,難道做個老姑娘?做老姑娘她很樂意,可是,這左右街坊指指點點,恐怕不會讓爹娘有安生日子吧?
一個姓項的秀才?和善,才高八斗,還長得貌似潘安?
她突然想起寒山寺山下運河邊碼頭集市踫見的那個叫孔令蕭的書生。那個秀才,是不是和那個書生差不多?
反正她的生活環境里,只偶然見到過這樣一個書生,也只能拿他去想象那位項秀才。
事情居然就是這樣措手不及、匆匆忙忙的定了下來,沒有給人細細思量的時間,因為,年關春節就是後天,要趕在大年三十之前,把問名、納吉的事辦妥,索性連男方來冷家相親這個步驟都省了,直接由金嬤嬤拿著冷知秋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去項秀才家合八字,項家又請了風水師算出黃道吉日,隔天就送到了冷家納吉。
黃道吉日很簡單——大年三十過大禮,正月十五元宵節迎親拜堂,真是好日子,好記……
冷知秋心里一直盤桓著疑惑,為什麼要這麼匆忙,非要趕在年關開春?真的那麼搶手,不趕緊就會被什麼黃千金、陳姑娘給搶走?那就搶走好了嘛……她有些煩悶的翻著書頁,薄薄的小嘴微微撅起。
大年三十那天一早,門外就熱熱鬧鬧的人聲鼎沸,冷景易出門迎接,正是項家定親下聘的隊伍,當頭一個弱冠少年,儒衫絲襖,氣質不俗,臉上帶一抹興奮的笑,讓人一看就覺三分親切。
冷景易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