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寶貴走過穿廊,踱到了西側邊門,拿著匕首就準備割斷門閂,剛把門推開一條縫隙,唰啦,那是形態,不是聲音,一條白色的絹帕抖落下來,正落在他的手背。
幽幽暗香浮動,冰凌凌如雪蓮花般令人心神一激。
半夜三更,從天而降,落下這樣一條白絹帕,膽小的會以為見鬼了。
項寶貴拿一根修長的指,撩起那條絹帕,秀挺的眉微蹙。
他點火折照了照,絹帕上寫了兩行細瘦的小楷,一眼便能分辨這些字樣︰「聞子大婚」、「愧疚萬分」、「事急無奈」、「盼速來」。
他懶得攤開來細讀,就把絹帕點燃了,燒成灰燼,任它在指間隨風飄散。
眸光流轉,門縫里有一絲微弱的燭光透出,不知是夜燈,還是冷知秋並未睡著?
「唉……」
項寶貴把玩著匕首,遲疑。
古人有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本來他就過得不輕松,老娘又非塞進來這麼個麻煩女人,光明正大地佔了他的臥室,還要勞累他為她打點安排,這哪是媳婦兒上門?分明是來討債的!
說到討債,他又想起他那二百二十兩銀子,現在想著倒是沒有肉痛的感覺了,腦子里浮現冷知秋的樣子,還有那些听起來像黃鶯鳥叫般的話語,此時此刻,他居然還有心情莞爾一笑。
最後,他還是放棄了「破門而入」。
本來是想進去拿點行李和盤纏,但這會兒破門容易,回頭把里面那位嬌滴滴的美人給嚇壞了,他可不知道該怎麼賠她。
正要轉身離去,門卻在他面前突然打開了。
他目瞪口呆。
里面的冷知秋也是目瞪口呆,目光落在項寶貴倒握手中的匕首。
她一襲藕荷色便服勾勒縴柔身姿,滿頭青絲隨意披散,手里舉著一支紅燭,燭光映一臉迷茫和幽幽,顏色是最柔和溫暖又淡雅。
他一身黑衣短打,蒙面的黑巾猶遮了左半邊臉頰,手拿匕首,目露「凶光」。
她是睡不安穩,听到似乎有人嘆息,就壯著膽子開門看看,開門就見持刀匪徒一枚!
他是萬沒想到小美人竟然如此膽大無畏,一開門,如同精靈仙子現身,驚得他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項寶貴在冷知秋開口喊「抓賊!」之前,先一步閃身,伸臂環住她的脖子,手捂著她的嘴,將一切響動消弭于無聲無息。
氣息隨著身體的靠近而纏繞鼻尖,冷知秋鎮定了一下心神。是項寶貴!
好吧,她早就不信所謂夫君是什麼「項秀才」,但,難道是個江湖大盜!?他這是要干嘛?自己家也偷?還是正準備進來對她意圖不軌、謀財害命?
房間里有嫁妝不假,可她家窮,嫁妝不值幾個錢呀。最值錢的恐怕就是母親給的那對玉鐲子,他要是敢搶,她就跟他拼命!
冷知秋在那里想得不著邊際,同一時間,項寶貴也在思維發散……
她好香,不是什麼雪蓮花香,也不是脂粉薰香,就是最自然不過的體香,幽幽的,暖暖的,聞著會醉人的。
她還好小,個頭才到他胸口,不知過兩年會不會長高些?
她好女敕,臉頰的肉女敕得像豆腐,那已經是極致了,可掌心微濕的唇卻仿佛更女敕,女敕得讓人心癢難撓……
過了好一會兒,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低沉,硬擠出幾分玩世不恭︰「嘿嘿,我嚇你玩來著,一看你就是個膽小鬼。」
冷知秋挑眉︰嚇我玩?
到底是誰嚇到了誰?
項寶貴估計她不會尖叫了,便松開手,閃身退出了門外,飛快的把匕首和蒙面黑巾全收了起來。他始終垂著眼皮,再也不肯看她一眼。
「娘子你真是一點警覺性都沒有啊,下次听到外面有聲音,千萬別開門。我不陪你玩了,快去睡覺吧。」
說著,他就主動把門關上了。
從頭到尾,冷知秋都沒說一個字。
他轉身,低頭看看掌心,臉沉了下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
冷知秋定定的佇立在門口,看著關在眼前的門扉,默默無語。
膽小鬼?嚇著玩?說她沒有警覺性?
難道他不知道一句話叫做「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這太平世道休戰多年,她有什麼好怕的?為什麼要有警覺性?
可是,事實告訴她,老話也有說錯的時候。
她沒招誰惹誰,卻有人散播流言;她好端端嫁個人家,卻擺明了上當受騙;她這邊想要偏安一隅、與他井水不犯河水,那不知是賊是匪的夫君卻意圖執刀闖門——嚇她玩?她會相信嗎?
看來,以後是應該留心防著鬼敲門。這項家,不像表面那麼簡單。
若說一點不怕是不可能的,但都已經進了人家的門,做了人家的媳婦,怕有什麼用?還是那句話,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僅此。
反正只要兩年,兩年後大家你情我願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既符合律法,又無礙道德。
輕吐了口氣,她便重新閂好門,回到床上睡覺。
被項寶貴這麼半路殺一回「驚夢游」的戲,她反倒定了心,再壞也不過如此,所以一覺睡到了天亮。
——
正月十六清晨,陰天,有風。
這是冷知秋嫁入項家的第一個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