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戶媳婦 117 苦逼到頭

作者 ︰ 隨風月影蘭

城隍廟原是一城守護神的廟宇,屬于道教。

當時的蘇州卻不同。太祖皇帝朱鹿攻克蘇州後,遷怒城隍庇護反賊逆黨頑抗,不識「天意」,就將城隍廟里的諸神摔了,換成了佛陀、菩薩。這個舉動曾被文人墨客嘲諷了好幾年,隨著一次次對江南文士的鎮壓,才慢慢消弭。

如今蘇州百姓對本城特殊的城隍廟早就習以為常,逢年過節,仍然有許多人來上香供奉,四方僧侶來做道場的也絡繹不絕。

——

冷知秋早就想來看看這個稀奇古怪、沒有城隍神的「城隍廟」,卻一直沒有機會。

沒想到真的要去上香時,卻是帶著母親的遺願。

她精神恍惚的走著,倒不覺得人流擁擠與否,也不知道何時涌來兵丁,揮舞著鐵槍驅趕百姓,大街被清出一條道。她就隨著人群退避,被推擠得幾乎摔倒。

馬蹄聲得得漸近。

冷兔看見縱馬奔來的人,小侯爺梅蕭?不由得驚呆了,再看他四處尋找的眼神,便猜到了幾分。

要不要打招呼呢?招呼小侯爺,冷知秋恐怕會不高興,再說,他內心也不太希望小侯爺在這時候給冷知秋獻殷勤。

于是,冷兔拽著冷知秋往下躲,一邊小聲喊︰「知秋姐姐,你快蹲下。」

冷知秋莫名其妙被拉伏低了身,從恍惚中驚醒,用質疑的眼神詢問冷兔。

冷兔湊到她耳邊,悄聲道︰「那個小侯爺找你來了,你難道不想躲躲嗎?」

冷知秋有些茫然的重復︰「小侯爺?」恍然覺得是隔世的人,不真實。他怎麼會跑到這里找她?

這瞬間,梅蕭已經騎著馬越過了他們。

冷兔等馬蹄聲遠了,就扶冷知秋站起來,沒想到,朱鄯卻恰好縱馬奔近。

朱鄯赫然瞧見了人群中乍然冒出頭的冷知秋和冷兔,眼神閃了閃,便停住馬,指著冷知秋對清道的侍衛吩咐︰「讓她過來。」

兩個侍衛听令將冷知秋扭送到已經騰空無人的街中心,站在朱鄯馬前,冷兔卻被攔在了道兩旁人群中。

「冷知秋,怎麼樣?還是要落在朕的手里,呵呵。」朱鄯莫測高深的瞅著冷知秋。

「……」

冷知秋不知道朱鄯到底想干什麼,轉眸看遠處梅蕭已經到了城隍廟大門,下馬奔進去的背影甚是匆匆。還真是他。

相對而言,還是梅蕭能講點道理,不會喜怒無常、莫名其妙。

這些人約好了似的,既然來了蘇州,就不可能躲過不見,要待怎的,她也管不著,她只惦記著母親的遺命。

當下屈膝行禮,「民婦新亡親母,悲痛欲絕,亡母遺願上香祈福,請皇上網開一面,全民婦一點孝心。」

人群頓時有些騷動,有人似乎听見了「皇上」二字,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鄯微微前傾著上身,低眸端視冷知秋,斯人憔悴,面無人色、鬢發歪斜,更添幾分淒楚。但即便如此,他也感覺到她拒人千里之外的稜角。

「好,要上香是吧?」朱鄯一揮長長的馬鞭,「呼」一聲掃向冷知秋,鞭尾靈活的纏住她周身一圈。「那你可要跑快點兒,不然就不夠孝心。」

說著就一夾馬月復,催馬前行。

冷知秋愕然被馬鞭帶著亂沖了幾步,她哪里跑得過馬?雖然那馬兒跑得並不快,但沒一會兒工夫,就將她帶得滾翻摔倒在地,馬鞭松月兌開,帶起長發如煙四散。

冷兔大叫一聲︰「知秋姐姐!」奮力要沖出攔阻的侍衛長槍。

他懊悔不已,早知道就該先和小侯爺打招呼,小侯爺絕對不會這麼虐待冷知秋。

朱鄯扭轉馬頭,回眸瞧著從地上艱難爬起來的冷知秋,看她滿臉淚水、舉著擦破皮的手心看,那樣子,讓圍觀的人群紛紛搖頭同情。

朱鄯哼了一聲,當初他也悲痛欲絕,皇爺爺就是這麼對他的,讓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會痛,知道本能的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用這種方式忘卻辛童,讓他記住這世上唯一該「珍重」的人就是自己。

冷兔鑽了個空隙,終于沖進街心,跑到冷知秋身旁扶她,怒目瞪向朱鄯就罵︰「你是不是人?!她剛死了親娘,你還這麼折磨她?!」

朱鄯沉著臉,示意侍衛抓住冷兔。

侍衛們正要動手,馬蹄聲急,梅蕭高呼︰「知秋!」

馬還未停穩,他便急忙跳下馬,又驚又怒地看著冷知秋狼狽的樣子,心如刀割,咬了咬牙,轉身看向朱鄯。

「您大老遠來到蘇州,就是為了欺負一個弱質女流嗎?」

朱鄯仰臉看了看天,太陽很毒,他根本睜不開眼。

梅蕭眯起星眸,冷冷看著他。自從死了個叫辛童的女子,這位就像個失心瘋一樣活著,如今居然做了皇帝,真是老天不開眼。

冷知秋的悲傷暫時被手心和膝蓋的疼痛轉移了注意力,胸中也自生怒氣。她哪里招了這位皇帝的恨?總是針對她!

「位高權重者,戲民而娛,那是商紂王的行徑,陛下莫非是想亡國?」

「大膽!」朱鄯猛低頭瞪向冷知秋。「你敢咒我亡國?」

「民婦不是大羅神仙、妖魔鬼怪,焉有法力咒亡泱泱大國?要亡國,必是當權者多行不義必自斃!」冷知秋絲毫不懼,眼中清冷。

她知道朱鄯喜怒無常,要殺她也是一念之間,可就是心灰意冷,突然想死了也好,陪著母親去了,煩惱也沒了。

人群嘩然一聲,隨後又是可怕的沉寂。

梅蕭見她神色淒婉之極,暗嘆自己來遲,無力回天,皺眉對朱鄯道︰「皇上有意推行文治,重興蘇州文化,切不可以文字定罪冷知秋這樣的女子。她是前都御史、現蘇州府學學政冷景易的女兒,亦是琉國國相之妻,滿月復詩書,德行淑嫻,皇上應當以禮相待,作為表率,百姓才會重視習文、禮儀。」

他說得頗恭敬,讓朱鄯有個台階下。

朱鄯哼了一聲,揚眉微微抬著下巴,道︰「冷景易能不能當學政,朕說了算;要不要承認項寶貴的琉國國相之職,也是朕說了才算。」

梅蕭還未開口,冷知秋搶先道︰「我父親的學政一職,是您先前當著家父的面,金口玉言許下的;我夫君的琉國國相之職,也是先太祖皇帝御封的,已經昭告天下。您現在是一國之君,權力至上,但也責任至上,言行還請三思。」

她不要梅蕭一個做臣子的,為她和皇帝翻臉。

「哼!」朱鄯有些無言以對,無可辯駁。

梅蕭皺起眉,略一遲疑,還是拉起冷知秋的手腕,使力克制她的抗拒。「你能走嗎?若不能,我便背你。」

冷知秋怔了一下,腦中卻是項寶貴「豬八戒背媳婦」的回憶。

她不知膝上雖只是擦破皮,但走起來卻疼痛難忍,此刻,她整個人都是有些麻木的,只管往前疾步而行,梅蕭忙趕到她身旁。

「梅蕭!」朱鄯怒喝。

梅蕭不理他。

「冷知秋!」朱鄯又怒喝。

冷知秋也不理他。

見狀,冷兔忙掙開侍衛,追上去跟著。

送到城隍廟大門口,梅蕭盯著她的臉看,可惜她卻始終沒抬眼皮,只能微微嘆息道,「你去上香,我將皇帝送到驛館,再來尋你。」

冷知秋和冷兔站在門外目送了一會兒,就見梅蕭跪地和朱鄯說著什麼,隨後便起身,他在前面策馬先行,朱鄯策馬跟在後面也離開了。

梅蕭這人,似乎總是在她危難時分,給她無法回報的幫助。

——

冷知秋的心不大,沒空去多想。還是上香要緊,父母親還等在茶樓。

「走吧,我們上香去。布施的銀子可尋到了?」

「嗯。」冷兔先應了下來,沒告訴冷知秋實情。這會兒,他總算知道為何梅蕭和項寶貴都會悄悄的做事,放著功勞不去邀功——有的事,對付冷知秋這樣脾性的人,就得先斬後奏,大不了事後受罰。

進了城隍廟,果然不見城隍諸神,卻是菩薩、羅漢,後堂金殿供著佛陀,僧侶們坐在兩旁各三排,敲著木魚鐘罄,叮叮咚咚,佛經吟唱得嗡嗡聲一片。

「知秋姐姐,剛才那個真是皇帝?」冷兔小聲問。

冷知秋點點頭拜菩薩,心里默默禱告,保佑父親身體安康,節哀順變,仕途光明;保佑母親一路順利,西方極樂;保佑項寶貴平安無事,早日了結師命,回蘇州與自己團聚,保佑父親不再阻撓自己與項寶貴的婚姻……

她這邊拜著,冷兔取出香料鋪挪來的十八兩銀子,取廟里的香紙包了,寫上冷知秋的名字,投進功德箱。守在功德箱後的老和尚立刻鞠躬唱佛號致謝。

「十八兩……」冷兔心疼了一下,想起冷知秋說做事心不誠,就會白做,忙也跪在菩薩前磕頭。「也保佑小兔崽子我日後飛黃騰達,頂天立地,沒人敢招惹,沒人敢欺負,菩薩保佑!」

二人上好香出來,就見張六等在外面。

「少主夫人,親家母她……」張六神色迷惘又難過。

冷知秋一听他提及母親不幸遭遇,就眼淚吧嗒吧嗒止不住。

張六慌得手足無措,胡亂的勸慰︰「夫人您別傷心了,六子這就傳信給少主,他回來一定有辦法的。」

有什麼辦法?難不成項寶貴還能讓丈母娘死而復生?

「只怕他回來,我更要傷心。」冷知秋捂著嘴,淚如雨下。

冷兔拿手帕給她擦。

冷知秋接過去擦,卻聞不得那味道,擦了一下就還給了冷兔。

三人回到茶樓,將冷劉氏的尸首搬上專門的板車,一應喪葬、棺木等事宜,全交給了張六和冷兔去辦,冷景易和冷知秋父女倆只陪著冷劉氏的尸首,且行且默,無盡哀傷。

——

到了冷家老宅,冷景易卻將妻子的尸體抱回內屋榻上,守在榻邊不言不語,誰勸都不理不睬。

冷知秋趴在堂屋茶桌上,也是悶頭哭了睡、睡了哭,誰也不理。

一個失去*妻,一個失去慈母,父女倆的天塌了!

張六去棺材鋪抬來厚五寸的金絲楠木棺材,又訂好了刻畫紅蓮、菩薩的棺槨,去請冷景易移尸入棺。

冷景易猛的抬起血紅的眼楮,瞪著張六久久不語,把張六瞪得大熱天直冒涼氣。

冷兔叫來了項文龍、項沈氏,三個人進了內屋,冷景易又狠狠的瞪他們。

項沈氏抹著眼淚道︰「親家公,親家母這樣好的人,一定是去了西方極樂,享福去了……」

還未說完,冷景易突然跳起來,從掛在牆上闢邪的寶劍劍鞘里拔出三尺龍泉劍,橫掃向屋內的人,惡狠狠罵道︰「滾!你們全給我滾!與你項家有關的人,從現在開始,不準踏入我冷家一步!再不滾,我就殺了你們!」

這一片吵鬧,將趴在堂屋昏睡的冷知秋吵醒了,撐著紅腫如桃的眼楮,匆匆趕進去看,卻見項文龍拉著項沈氏,張六推著項沈氏,冷兔當先開路,狼狽的逃出內屋。

冷景易追在後面亂揮著劍驅趕,嘴里一直叫著︰「滾——!」

冷知秋心里又涼又苦,抱住父親的腰攔阻。「爹,不要這樣,娘的喪事要緊。」

冷景易一把掙月兌了,推開女兒,怒容滿面。

「你敢再向著他們,我連你一起趕出去!」

冷知秋蹲在地上,抱膝飲泣。

見狀,項文龍紅了眼眶,拼命將準備跳腳說話的項沈氏拉出了冷家老宅。張六、冷兔也跟著出去。

杏姑正要合上門,一隊人騎馬而至,當先的正是梅蕭。

……

看梅蕭進了大門,項沈氏瞪眼指著他的背影,「他、他、他!這臭書生怎麼可以進去!?」

 !門關上了,門上白紙黑字的豎聯被震得直晃蕩︰姓項者與姓張者不得入內!

「……」項文龍盯著豎聯張口無言。

「文龍,那上面寫了啥?」項沈氏問。

項文龍不說,冷兔便告訴了項沈氏。

「什麼?」項沈氏詫異,接著就惱火,「姓冷的!是桑柔那賤婢害人,又不是我們害了親家母!你別趁機拿這個當借口,想甩掉我們項家,攀臭書生的高枝!知秋!知秋?你快出來,跟婆婆回家,你是我們寶貴的媳婦,我們寶貴沒有你會活不下去的啊!」

她嗓門大,項文龍拉都拉不住。左鄰右舍站出來看熱鬧的越來越多。

然而冷宅大門卻絲毫動靜也無。

張六歪著嘴皺眉不已。「老爺、夫人,這事必須趕緊告訴少主!」

就算幽雪、尚風弄出十個張宗陽的「幼子」,也管不著了,項寶貴再不回來,少主夫人真的要沒了!

項文龍點頭道︰「你速去傳信。」又哄勸著妻子暫時先離開。

哄了半天,項沈氏心情平靜了一些,坐在馬車上沉沉的嘆了口氣。「唉,其實也沒錯,是該怨我啊——」

「怨你做什麼?」項文龍愁眉苦臉的隨口應著。

「都怨我沒早點攆走了桑柔這賤婢,唉!哪里知道這賤婢心腸這麼黑,竟殺了三大爺,殺了親家母,還把小野給拐走了,真是個妖怪!唉……別讓老娘抓住她,老娘不活剝了她的皮就不是人!」

項沈氏唉聲嘆氣又指天罵地。

冷兔坐在馬車外駕車,一直沉思不語。照這情形看來,冷知秋很難回項家了……他現在住在項家,做的也是項家的產業,但他又是跟著冷知秋姓冷的,這兩邊陣營,他該站在哪一邊?繼續待在項家,就能繼續做事賺錢;如果去冷家陪著父女倆度日,意味著又要從零開始了。

遠遠的,榕樹街項家大院門口,項寶貝正叉腰和一個上門來會面的「招贅女婿」吵嘴,項寶貝不知說了句什麼,那男子甩袖要走,項寶貝從一旁灌木叢里折了枝帶刺的荊條,追在後面抽了那人兩下,抽得那人跳腳而去,落荒而逃。

「這傻大姐真是……」冷兔垂眸無語,額角滴下一滴冷汗。

——

東城冷宅。

現在就剩下冷景易父女坐在榻旁,看著冷劉氏的尸體。冷景易並不流淚,但面如沉槁、神情痴呆;冷知秋淚也流干了,臉色慘白,眼楮卻像熟得綻開毛皮的濕漉漉紅桃,扁著薄薄的小嘴,無聲的抽噎。

天色漸漸發暗。

杏姑進屋點了燈,順便將梅蕭帶進來。

「老爺,小姐,這位官爺帶了壽衣,備好了靈床,要見你們。」

梅蕭抬手,示意杏姑出去,眼楮一直看著冷知秋,搬了把凳子坐到她身旁,微微彎腰前傾,這樣可以和她最近距離的平視側看。

「知秋,有我在,一應諸事你都不用操心。」

說著拍手,隨行而來的一個郎中立刻進屋,給三人分別行了禮,便打開藥箱,為冷知秋的雙手清洗上藥包扎。

冷知秋怔怔由著郎中擺布,偶爾疼得皺了皺眉。

「膝上有沒有擦破皮?要不要上藥?」梅蕭看了看她膝上裙裾的灰塵泥垢,夏日衣料薄,隱隱可見玲瓏的膝蓋形狀,有點濡濕的血跡。

冷知秋木呆呆搖頭,梅蕭站起身,對郎中道︰「將藥放下,隨我出去。」

又對冷知秋道︰「你自己處置一下,我這就出去回避。」

梅蕭在外堂坐了一會兒,估模著差不多了,復又進去,才發覺冷知秋壓根兒沒動過。

這可不行!

「伯父,伯母仙逝實屬不幸,如若知秋也因此悲傷過度,傷了身體,豈非更加不幸?望您念在她身單體弱,多多擔待,先與她一起吃些飯,待小佷安排伯母沐浴換衣,好好安置妥當再說,天氣炎熱,這也是為伯母好。」

梅蕭嚴肅認真的看著冷景易。

他不信冷景易這樣硬骨頭又經歷風雨的男子,會不知輕重。

然而他錯了,冷景易竟說︰「你將知秋帶出去吧,我要和玉竹休息了。」

說著擺正枕頭,月兌鞋上榻,將冷劉氏摟在懷里躺下,竟是要與亡妻同床共枕安睡。

梅蕭挑眉動容。

冷知秋看著父母如此模樣,突然想起自己靠在項寶貴懷里的情景,此刻他若在身邊,必定疼她入骨,她也有個依靠慰藉,才能毫無顧忌的把悲傷發泄出來,可是……父親如此鑽牛角尖的情狀,只怕已經恨項家至深,她與項寶貴的明天,還有明天嗎?

雙重的難過,讓她眼前發黑。

若是項寶貴在此,一定會強行將冷景易帶出屋去,安排冷劉氏沐浴,換上壽衣躺上靈床。

梅蕭卻不是那樣的性子。他深嘆冷景易的痴情,將冷知秋半扯半抱出屋,準備等冷景易任性過後,一旦睡著,他再派人將冷劉氏弄下床沐浴更衣,搬上靈床。

冷知秋掙了掙手臂,要月兌離梅蕭的扶持,卻反而一陣天旋地轉,暈了過去。

……

待得醒來,卻是身在舊時廂房,天已經微微亮。

床頭點的蠟燭快燃盡了,梅蕭歪靠在床頭,因姿勢辛苦,眉尖蹙著,臉色也頗疲倦。

冷知秋只看了他一眼,便黯然閉上眼楮。

她已經把關于母親的記憶翻來覆去想了無數遍,一邊想一邊傷心,而此刻腦子卻已空白,空白了反而清明。

以後該怎麼辦?

桑柔和張小野是一定要去找的,此仇不報,真當她冷知秋是慈善可欺之輩嗎?

父親孤身一人是萬萬不行的,他向來被母親寵著,一點不會照顧自己,如今母親仙逝,他將會變得十二萬分可憐……以後她都要代替母親,陪伴左右照顧父親,直到為他養老送終。

她也想到了父親續弦再娶的可能性,但一念及父親痴*母親的樣子,便不敢再想了。

至于項家、項寶貴,以後如何相與?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正思忖著,門「篤篤」輕響,梅蕭驚醒過來,起身開門,卻是杏姑和兩個婆子。

「侯爺,動不了夫人的尸首呀,稍有動靜,家里老爺就醒了,抱得死緊,俺們扯不出來。」杏姑無可奈何的稟報。

梅蕭皺眉沉吟。

冷知秋已經打起精神,下了床捋著凌亂的長發,蹣跚緩步走著。「我去勸他。」

行走間,才發覺膝上的傷處理過了,包扎妥帖,低頭看,身上的衣裙也換了。

梅蕭走過去扶她,「我叫杏姑給你處置了傷,換了衣裳。」

他扶住她兩邊手肘,一條胳膊便環著她的後背,心底頓時暗暗慚愧。她家門不幸之極之際,他竟然還會心旌搖曳,心跳加快,臉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

幸虧冷知秋並不知他在想入非非,同時又糾結自責。

她只是覺得他的氣息陌生,靠近了讓她有些不適,便輕推拒了一把,加快腳步出門。

到了正堂內屋,冷景易已經坐在榻邊,攔著所有人靠近冷劉氏。

冷知秋瞥著他發際一夜之間突然多出許多星星點點的斑白,心頓時一陣絞痛,緩緩跪在他腳旁,抱著父親的膝幽幽訴說︰「爹,娘一生喜*整齊干淨,您看她從昨日到現在,也沒洗過身子,沒換過衣裳,她必定十分不舒服。」

冷景易臉色動了動。

「先讓杏姑和婆子伺候娘沐浴,換了新衣裳,咱們再好好和娘說話吧?」冷知秋望著父親,哀憐。

冷景易終于轉眸,把目光從妻子身上轉到了女兒臉上。

梅蕭忙示意杏姑和倆婆子走過去,抬起冷劉氏,這回,冷景易沒有攔她們。

……

隨後的殯前事宜都在梅蕭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冷知秋督促冷景易換了孝服,安置他坐在靈床旁陪母親,便到院中對梅蕭道︰「小侯爺,多謝你幫了我父女倆這許多忙,余下的事,知秋會振作精神操辦。皇帝微服到蘇州,事情非小,你還是去忙你自己的公務吧。」

梅蕭凝視著她,「你還是不肯接受我為你做事嗎?」

「知秋心有所屬,小侯爺的心意,知秋無所回應。」

冷知秋邊說邊去開了大門,開門送客的意思,誰知一抬眼,門外正走來項家人,項文龍夫婦、項寶貝、冷兔、張六,連小葵也來了,老遠就哭喊一聲︰「小姐!」

梅蕭沉著臉與冷知秋並肩站定在門口,目光停在她側臉。「項寶貴為你做了什麼事,你就對他死心塌地了?自從與他扯上姻緣,你可曾有一日安寧歡喜?」

冷知秋別開臉。

「自然是有歡喜的日子,我與他之間,好壞都無需他人評說。小侯爺——」

「你答應過我,叫我令蕭!」梅蕭神色陰郁。

那邊小葵跑上來拉住冷知秋的手,斜掃過梅蕭一眼,便拉著冷知秋進了院子,心疼不已。「小姐,你可受苦受委屈了!奴婢來遲了,小姐你看你把自己弄成什麼模樣了。」

冷知秋想想小葵是該回來幫自己,有了她,加上杏姑,操辦喪事、照顧起父親也就輕松一些。

小葵又低聲問冷知秋︰「小姐,那人是誰啊?姑爺不在,你別和其他人來往才好。」

誰知,冷景易听到外面的動靜,居然破天荒走了出來,正好听見小葵的話,頓時大怒︰「吃里扒外的賤婢,哪個是姑爺?出去,去你新主子家里,這里不需要你這賤婢!」

小葵錯愕不已,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先不說冷老爺一直很贊賞她勤勉本分,如今好端端怎麼和姑爺一家結了深仇大恨一般?

另一邊,項沈氏一看梅蕭和冷知秋成雙成對出現在門口,頓時跳腳,捶胸不已。「老天爺啊,天殺的!這是留在里頭過夜了嗎?!寶貴我兒啊,你快回來啊!」

項寶貝怔怔然覷著梅蕭,一直說想再見一面,問清楚娶不娶她,誰知此刻瞧見,她忍不住就想逃跑。

梅蕭倒還沒指揮守在外面的侍衛動手趕人,冷景易先將小葵扯出了門外,推向項家人。

「以後,我這老宅附近,決不許你們這些人出現,否則,休怪冷某不客氣!」

「喂,我們好歹是兒女親家,今日是來看看、幫你這臭脾氣的操辦喪禮,不是找你吵架的!」項沈氏叉腰生氣,一大早趕過來幫忙,這姓冷的態度比昨日拿寶劍趕他們還要惡劣了,連小葵都趕了出來,真不知這姓冷的吃錯什麼藥!

「你們滾不滾?尤其是你,惡婆子!」冷景易臉色鐵青,目光凶狠,已經忘卻自己平日修養。

這一片喧嘩吵鬧,讓冷知秋又是一陣天旋地轉,這次她不讓自己昏倒,深吸了口氣,面色如紙的走到大門口,朗聲道︰「我娘不喜吵鬧,你們都安靜!從現在開始,這宅子里便留我父女二人,還請諸位體諒我們父女倆的哀痛,我們只想要好好陪我娘走一程,大家的心意,知秋明白,諸位都散了吧——小葵,你留下幫我;小侯……令蕭,你也走吧,我娘的喪事,我想自己親手操辦,盡心盡力。」

一番話,所有人都不能再多說什麼。

……

從守靈到入棺發引,最後大殮完成,冷知秋一直咬緊牙關撐著,指揮小葵和杏姑做事,又去當鋪典當了所有衣物首飾,唯有項寶貴贈送的藍寶石蝴蝶簪和母親遺給她的玉鐲留了下來,所得不多的銀兩全部做了人工費用,雇了大葬的隊伍,將母親葬在冷家祖墳旁。

小葵偷偷去項家取了項寶貴放在美人榻暗屜里的金錠、銀錠,交給冷知秋。主僕二人心照不宣,不告訴冷景易這件事,用這些錢置辦了許多金銀冥器、陪葬品,隨著冷劉氏的棺槨一起入土。

新墳落成,碑石上的墨跡還是潮潤的。

冷知秋跪在母親墳前,垂淚禱告︰「娘,知秋做主,替您的女婿盡了一份孝道,您保佑我與他,以後還能做夫妻,像您和爹爹一樣恩*百年。」

墳旁不遠處結了草廬,冷景易痴痴呆呆的,被雇來的人從家里靈堂抬到了草廬,繼續他的靈魂出竅。

以後一個月,冷知秋都要陪著父親在這草廬中,陪伴母親亡魂。

小葵守在家里,杏姑陪著父女二人居喪守墳,伺候一日兩餐,都是一把米的稀粥,沒有任何其他食物。這是俗禮,但冷家父女卻是真哀痛,就連那一把米的稀粥,也喝不下去。

撐了不到三日,父女二人已經月兌了人形,憔悴得像紙片人一般,一陣風就能吹得煙消雲散。

這天,梅蕭帶著朱鄯、胡一圖夫婦一起來草廬找冷景易父女。

見到父女二人的光景,梅蕭差點沒昏過去,沖過去抱住枯坐的冷知秋,眼角潮濕,嘶啞著喉嚨低喊︰「你說你會振作精神,就是這樣振作的嗎?」

懷里的身子瘦的讓他心驚肉痛,居然還有力氣推拒他。

「本該如此,我們死不了,有我娘保佑呢。如果陪完這一月墳塋,我和爹不死,那也是我們把傷心傷透徹了,以後都不會再難過,就當我娘一直在身邊陪著我們。」冷知秋輕聲道,她現在說話費力氣。

她這話是有傳統的,源于佛教的般舟修行︰只要心誠一念,新死的親人會護持守墳人,即使他們不吃不喝一個月,也不會死。

「胡說!你娘看到你們父女受苦,必定難過,快去吃些東西。」梅蕭才不信這「不死之說」。

朱鄯卻走過去,坐到草席上,頗有興趣的道︰「不吃不喝一個月,若能不死,朕便賜你父女二人一塊免死金牌。」

這話,把胡一圖夫婦都听得傻掉了。

梅蕭正要動怒,卻見遠遠的來了一人,三十歲上下,商人打扮,腰間扎了白綢巾,三步一哭趕到墳前。

這人冷知秋幾年前隨父母去錢塘姥爺家見過,正是最小的舅舅劉關山,那次去錢塘,就是為了參加他的大婚。

听他哭聲挺淒切,到了近前,才看到眼中根本無淚。

劉關山在墳前又「哭」了一會兒,便一身輕松的走進草廬,一看居然有這麼多人,且都頗富貴的樣子,不由得吃驚。再看冷景易和冷知秋,那叫一個慘字了得!身上也全是舊衣粗布,滿臉衰霉苦楚,又不像發達的樣子。

當下,他便對幾個看上去尊貴的人先施禮,再懶懶的對冷景易和冷知秋道︰「姐夫,外甥女兒,家父老爺子收到玉竹姐姐的死訊,傷心過度,不能來看她了,就遣關山來看看姐姐。你們父女二人也是可憐,這里有九兩紋銀,是老爺子的意思,你們收下吧,節哀順變。」

說著就拿出幾塊碎銀,放在父女二人面前,又自來熟的對婢女打扮的杏姑道︰「走了老遠的路,渴死了,有沒有水?倒一碗來!」

杏姑抽著嘴角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親戚」,他知不知道,坐在父女二人身旁的,一個是當今皇帝,一個是當朝最有實權的紫衣侯?

------題外話------

這章內容是極度郁悶的,但不寫明冷景易對亡妻之*,對項家厭惡之深,後文的感情摩擦就說不通。

所以,著墨字數有點多,我寧可把它放在一章里,痛苦的說說完。

這一章是分水嶺,期待知秋妹子的成長爆發吧!

因為身體原因,接下去幾天可能都要每天更新三四千字,等偶身體恢復了,盡量來幾個萬更。

另外,求評價票啊……評價票對老作者是錦上添花沒啥具體意義的,對偶這種新人作者,還是有點用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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