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國王城,明月當空。國相府幽深而寧靜。
一聲聲古琴沉緩,仿佛離人的嘆息。
桂花樹下,影影綽綽,項寶貴擺滿十六碗酒。
他沒能回去陪伴十六華辰,她該不高興了?有些人是不是趁機在獻殷勤?哼!天南海北千萬人中,將她娶進家門,這是幾世修來的緣分,容易麼!?一個個都恨不得拆散他們。
「娘子,你答應我,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等我啊,千萬要等著我,很快我就回你身邊,再也不走了!」
他看向映滿月光的酒,搖曳生輝。一碗慶生,撫琴輕噓,二碗女兒笑,挑弦低抿……十六碗,女兒如花待放……小嬌妻,長大了喲!他推開琴,躺倒在落葉零星的草地上,枕臂出神。
這半遮的明月,仿佛佳人衣衫半褪,更惹他瘋癲。
「知秋……」他滾了滾身子,伸臂想抱,卻什麼也抱不著,無奈的捶地坐起。「呂四,呂老四!」
呂四粗短的身影矯捷地飛奔而至。
「少主,有何吩咐?」
「隨我進王宮!」
「這麼晚了……新王陛下該和……那個王妃就寢了。」想起新登基的十五歲小王,要死要活非娶二十八歲的幽雪王妃不可,呂四就有種要吐的感覺。
想起幽雪一臉「被逼」的表情,呂四連苦膽都要吐出來了。別人看不出幽雪的真面目,呂四卻心知肚明,他天生對男女床第之事毫無興趣,幽雪的藏密魔笛對他就是沒多大作用。
項寶貴有些醉醺醺的站起身。
「就是要這個時候,你拿好棉絮,一會兒笛音響起來,便塞上雙耳,進王的寢殿來,不管我在做什麼,你都要想辦法點我百會、風池和靈台穴。」
既然幽雪這婬婦千方百計讓他眾叛親離,處處針對挑釁,尚風這陰險毒蛇時不時伸頭亮毒牙,想置他于死地,那麼,今晚就趁著酒醉「弱勢」,闖入虎穴,讓他們把所有招數底牌都亮出來!
這次,不把琉國這邊的事徹底解決掉,他就不過海了,正如當年項羽不肯過江東!再這麼來來回回拖延時日,他有何顏面去見妻子和老丈人?
臨進宮前,項寶貴吩咐老五和老八,連夜追蹤內奸高老二,響動鬧大些。「若見到高老二,你們……」
他低聲吩咐完,便模模胸前垂落的一縷長發,斜眼含笑,問呂四、老五、老八︰「都明白了沒?」
呂四點頭道︰「少主您就放心去吧,外面有我們。」
項寶貴挑眉道︰「我這是去送死,你就叫我‘放心去吧’?會不會說點吉利話?」
「誒,恭祝少主得永生,常安樂,福壽與天齊……」
「……」
項寶貴一揮袖,人已經飄然闖過禁宮護衛隊,大搖大擺走進王寢宮。
呂四隱入黑暗。
……
次日,琉國舉國震驚!國相宿醉逞凶,意圖殺害新王陛下和王妃,被駙賓帶領的御林軍當場抓獲,關進地牢!國相帶來的中原精衛內訌混戰!
——
蘇州。
一早,小葵捧了熱水進冷知秋的廂房,見她趴著睡,蛾眉微蹙,臉色不太好,酒杯倒在榻邊,酒水已經干透,只留了灘印漬。
「小姐,快醒醒,這樣睡著涼了可如何是好?」小葵輕推著冷知秋。
冷知秋半睜開黑眸,怔怔出神良久,才坐起身。
洗過臉漱了口,再坐在梳妝台前綰發成髻,她的神色已恢復清明,鏡中容顏依舊,只是眉宇間多了些煩惱思索。
就連吃飯時,她也在思索。
冷景易問女兒︰「你有心事?」
「嗯,父親多留意京中消息,知秋擔心這幾日宮中要選秀女,夫君家有個小姑正好適齡,要趕在前頭嫁出去才好。」冷知秋又吃了兩口,便放下碗。
「你不說,為父倒是不曾去想,選秀之事還真說不定就在眼前,若是等皇榜貼出來再定親,就是觸犯皇威了——啊,說起來,比起進宮,倒還不如嫁給項寶貴,幸虧你現在已有夫家,這也算不幸中之大幸吧。」冷景易說著就感慨。
冷知秋心想,我嫁給項寶貴,怎麼就不幸了?別人豁出命去、想嫁給他還指望不上呢。昨日不見他回來,定是琉國事情棘手,一時解決不了,那個幽雪真正討厭,可莫像桑姐兒那樣,豁出命去糾纏他,倒把他害得好苦。
她也不去和父親爭辯,夫君好壞,如同飲水,冷暖自知,又何足與他人道也?
「爹,還有一事,您要多提防胡知府父子,我總覺得他們似乎對項家有所圖謀,胡知府邀請我公公的事,您最好不要做中人推波助瀾。」
「咦?」冷景易愕然,定神細想,也覺得有些古怪。他現在一心辦學,支應今年恩科考試,沒有留意胡一圖父子的言行,但做了多年都御史,只要細心一想,自然發覺蹊蹺。
冷知秋辭了父親,便帶著小葵一起去了香料鋪。
——
自從倪九九暗中教訓了一頓錢多多,把他那好不容易瓖上去的滿口金牙又一次打掉光了,香料鋪就再沒有稅官上門,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上頭銀餉緊張,福建戰事一時膠著,朝廷不得不加重派稅。當時的稅賦主要來源還是田賦,因此,這段日子,錢多多幾乎天天都在鄉下村野,帶著人四處肆虐可憐的農民,逼著他們砸鍋賣鐵、賣兒賣女把糧餉交上去。正好趕在秋收,江南稻米有七成上繳,其中,二成去了福建供應剿殺瑞王的戰事,四成被錢多多這樣的貪官污吏盤剝挪用,最後只有一成交到國庫,供皇帝調用。
一時間,又是戰亂流民四起,又是農民貧困賣兒賣女成風,皇宮里日子也緊張,唯一滋潤的就數錢多多這樣的貪官污吏,仍然吃香喝辣,家財越來越多。
冷兔、倪萍兒和冷知秋說起時事世道,心情都不太好。
小葵听得擦眼淚,想起自己可憐的父親,如今不知會不會餓死了?
冷知秋嘆道︰「時事如此艱難,小葵,你回一趟家,將你父親接來城里住一陣子,也不要種田了,便與你一起在我冷家做事,馬上要造恩學府,也正需要人手。」
小葵忙拭去眼淚,屈膝謝過。
冷兔歪著嘴琢磨︰「知秋姐姐,怎麼刮出錢多多他們的不義之財?只錢多多一家的糧倉,就能解半城貧民百姓過冬所需啊!」
冷知秋想了想,攤手道︰「惡人自有惡人磨。我不是菩薩,也不是俠女,恐怕不能幫半城百姓劫富濟貧。這種事,是皇帝和大臣們的責任,他們在其位、不謀其事,只顧著爭權奪利,才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我們平民百姓改變不了什麼。」
「夫人,若是項爺,一定有辦法治錢多多。」倪萍兒道。
冷知秋微微撇了下嘴角,不滿。「他呀,就算有辦法也不會發這個善心,他只想著日後怎麼折磨死仇人,哪管他人死活好歹。」
如果項寶貴早早兒的一刀宰了錢多多,那惡霸就少欺凌多少弱者?有多少人會幸免于難?
說他不是好人,也不冤枉。
「就是,他就是小氣,沒善心,當初還是小乞丐那會兒,我說得嘴巴都干了,他才拿出兩個銅板,一個還是知秋姐姐你的!」冷兔一听到這茬就忍不住埋汰項寶貴,套用一句中國式英語翻譯︰不能同意再多!
倪萍兒可不敢說項寶貴壞話,訕訕然只顧著低頭逗兒子玩。
冷知秋听了冷兔的埋汰,又覺得好笑,抱過小六六,拿玉蔥般的縴指輕輕刮他鼻子。「小六六,你義父不是好人呢。」
小六六皺了皺鼻子,圓溜溜、黑葡萄般的眼楮盯著冷知秋看,噘著嘴想咬她手指,卻夠不著。
冷兔又問︰「知秋姐姐,你說考慮寶貝小姐的事情,可有什麼定奪?」
這是今天要討論的主題。
「我擔心胡知府若有什麼意圖,即使你和寶貝定了親,只要沒有真的成婚完禮,他便會從中作梗,畢竟你原本的身份是流民乞丐,還未入蘇州府的籍冊,要娶妻先得去府衙造冊入籍。你記不記得你父母原本是哪里的人氏?」冷知秋問。
冷兔茫然搖頭。
「還有個難處,你是願意委屈自己做這個冤大頭,但寶貝她知不知道你這個想法?她願不願意?我公公婆婆願不願意?」冷知秋再問。
冷兔這回笑起來,咧開嘴,門牙新長了出來,倒是比之前更秀氣。「我和她說,她只會追著打我,你去和她說便成,事實比人強,由不得她。至于項老夫人他們,我是去提過的,他們瞧不上我,但若是姑且權宜之計,他們倒是願意的。」
冷知秋見他雖然笑著,但說話的語氣有些頹喪,想著他是有志氣出人頭地的,肯定沒少被項沈氏和項寶貝看不起,倒難為他都忍了下來。
「好罷,我去和寶貝說合,你放心。」
「知秋姐姐……」冷兔盯著她眼楮看,囁嚅猶豫。
「怎麼?」
「籍貫的事……我想,若是認你父親冷大人為義父……」
冷兔的心提到嗓子眼,看冷知秋的臉色似乎在思索,便有些失落。她也是瞧不上他的嗎?
冷知秋想的是冷自予,也就是張小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有了前一任義弟害得母親亡故、夫君不能回家,現在再認義弟,她就有些害怕。
她看冷兔,冷兔也看她。
「算了,我也是為寶貝小姐的事……」
冷知秋抬手止住他。「行,我去和父親說,只不過——小兔,你知道我原有個義弟,一直擔心他做什麼驚天動地的禍事,果不其然,唉……你若要做我爹的義子,便要用了真心,視他如親爹,視我為親姐。」
冷兔肅起臉,不再笑嘻嘻的眉眼,起身一揖。「姐姐對小兔的教誨與恩情,此生不忘。」
——
冷知秋先去了學政衙門,和父親冷景易說收義子的事。
冷景易果然和冷知秋一樣,對這件事下意識就反感。
冷知秋道︰「小兔人雖油滑,本性卻善學,積極向上。他有些陋習是自小做乞兒才種下的,好在他願意改,不像自予那樣執迷不悟。我只教了他幾日,他便有心自學,如今也識得不少字,會記個賬簿;自相識以來,他也替我著實辦了幾件事,為我分憂解難——知秋私心里還是很喜歡他做弟弟的。再加上這次是為了寶貝的事,爹,不如就先收他為義子看看?」
見如此說,冷景易也心動,點頭答應下來。
冷景易收冷兔為義子,那麼由他出面去府衙里造冊入籍,便好辦許多,胡一圖也不會從中為難。
——
再去項家說「假定親」的事。
項寶貝眨巴眨巴杏仁大眼,「你是說,小兔崽子成了你弟弟,然後讓我嫁給你弟弟,你就變成為了我的大姑姐?那你又是我嫂子又是我大姑姐,我是你小姑又是你弟妹?」
她繞得自己都舌頭打結了。
冷知秋笑起來。「嗯,親上加親,挺好呀。」
「不好!好什麼呀!?」項寶貝跳起腳來。「小兔崽子比我還小四歲,個頭還沒我高!油腔滑調的,看見就討厭!更何況,嫁給他,就要認你那個黑臉判官一樣的爹做公公,娘也,我還不如一頭撞死!」
有那麼糟糕嗎?冷知秋扭頭無語。
一旁項沈氏高坐著,繃著臉道︰「我想著也不合適,寧可找別人。我女兒的婚姻大事,又不是兒戲,怎麼能隨便找個小兔這樣的孩子?還要認你那個臭脾氣的爹‘親上加親’,光想到又要見你那個爹,老娘就膈應。」
冷知秋心想,當初給您兒子娶媳婦時,您也是鬧著上吊、匆忙定下,萬一娶了個項寶貴不喜歡的女人,那才叫坑了兒子又坑兒媳。這會兒不過權宜之策,倒是橫挑豎揀起來。要說,小兔也沒那麼差吧?只不過還沒長大成人罷了。
「那麼,還有誰可以幫寶貝度過這個難關?」她耐著性子反問。
項沈氏和項寶貝母女倆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項寶貝咕噥道︰「不如嫂子你去問問令蕭……」
「閉嘴!」項沈氏立刻拍了女兒一巴掌,「你嫂子去找那臭書生,還不是羊入虎口,有去無回?老娘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缺心眼的傻女兒!」
冷知秋都替冷兔不值了,他一片好心,卻被這對母女嫌棄,真是有眼不識金瓖玉,再過兩三年,小兔必定能長成個好男兒,要娶寶貝這樣的姑娘,不一定就委屈了她,她們母女倆不要,以後可別後悔。
「小兔十三歲都還沒到,讓他和寶貝定親,是最安生不過的,只有寶貝欺負他,沒有他侵犯寶貝的時候,總比其他成年男子要放心的多,姆媽您說是不是?這樁事宜早不宜遲,再不動手解決,真要回天無術了!姆媽,寶貝,這樣好了,等到選秀的風波過去,我夫君回來了,便讓他去和梅蕭問個清楚,到時候再做主退親不遲。」
說到這里,她其實已經替婆婆小姑做了決定。事實比人強,由不得她們再挑。
項沈氏倒也腦子清楚,爽快人。「成吧,只能這麼著了,讓你那個爹快認兒子,快找媒婆來!」
「娘——」項寶貝臉皺起來。
「還不是為了你!」項沈氏一瞪眼,就算把事情定下了。
——
十一說定的事,十三就把冷兔的名字寫上了冷景易的戶帖,入了民籍,成為蘇州城里一個名正言順的良民。
冷兔心底是激動的。
他原本是孤兒、流民,連奴籍都沒有,也就是說,如果他不小心被人殺了,凶手都不用負刑事責任,就當他從來沒在世上存在過。
現在不同了,他不僅有了身份戶籍,還是堂堂蘇州學政老爺的兒子,這份體面,從天而降。
不僅是身份有了,他還有穩定的工作,是蘇州最大香料鋪的外櫃,是項家干花香囊營生的總管,每個月收入不少于十兩銀子,擱現代社會,就相當于一個月工資七八千的小小白領,而他才13歲都不到,前途相當開闊。
如此一來,冷兔的底氣就上來了,說話做事更加有板有眼,收斂了許多油滑的舊習,穿戴一新,小帽錦帶,真正月兌胎換骨一般。
到了九月十五日,冷景易不想見項沈氏,便叫冷知秋帶著冷兔,姐弟兩個帶上豐厚的聘禮,上了項家提親,把項沈氏和項寶貝看得錯愕不已。
怎麼冷兔突然像換了個人似的?不僅俊秀干淨,還體面大方得像個公子哥兒,站在冷知秋身邊,真像她「弟弟」似的。
冷兔看著項寶貝那震驚的樣子,多少還是忍不住有些得意︰你看不上咱,咱還是幫你忙才勉強委屈自己,將來事情過了,我立刻寫休書休了你這傻大妞,你還得跟我說聲「謝謝」,啊哈哈!
這邊提親完畢,交換婚書,去請大師算黃道吉日。就算把親事定下來了。
那邊胡一圖、胡登科就急傻眼了。
原來冷景易認干兒子、入戶帖,是為了娶項寶貝?!失算、失策啊!紫衣侯吩咐一定要讓項寶貝選為秀女送進宮,人家趕在前頭嫁出去了,還是嫁給紫衣侯的心上人的「弟弟」,這可怎麼辦?
胡登科皺眉沉吟良久,眼前一亮。
「父親,兒終于明白紫衣侯的意圖了。小侯爺要讓冷知秋的小姑進宮做秀女,實乃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這是為了逼迫冷知秋去淮安找小侯爺,到時候——」
他有些猥瑣的緩緩收緊手掌,這意思,胡登科明白。
但梅蕭其實不是這個意思,他針對的是項寶貴……胡登科父子卻自以為了解梅蕭的心思,當下決定︰拒收冷家的婚牒,死活拖著不讓冷兔和項寶貝成親!拖到選秀女的皇榜下來,再把那說媒的媒婆悄悄送遠了,到時候就說沒有媒證,定親之禮也不算完成。
——
果然,項家和冷家正在操辦冷兔和項寶貝的婚事,婚牒送到官府印戳,卻被按下不發,一直沒取出來。
冷景易等了三天,便去找胡一圖催問。
卻見胡一圖在府衙外、城門處開始張貼選秀女的皇榜,故作忙碌,給冷景易告了罪,「哎呀,冷大人,卑職不才實在是忙得不可開交,稍候一定去府上親自賠禮。」
說著便轉頭催下邊小吏去造冊,把待選的秀女名單抓緊兒的辦下來。
冷景易心知不妙,思索再三,便想到了媒婆的漏洞,忙帶人去找,然而,哪里還有媒婆的蹤影?連那媒婆的小屋都已經推塌了,仿佛從來沒人居住過。
這次,他不得不再走進項家,面對項沈氏。
冷知秋和冷兔也聞訊趕到。
兩家人坐在一起,憤懣不已。
冷兔的三根手指不停輕敲著椅子扶手,皺眉道︰「知秋姐姐,胡知府分明是針對寶貝,蓄謀已久,他沒道理得罪父親大人和你,只有一個可能。」
他看向冷知秋,欲言又止。
冷知秋明白他的意思,咬唇生氣。如果這樁事真是梅蕭授意的,那她不會原諒梅蕭的!
項沈氏見姐弟倆心照不宣的樣子,怒道︰「什麼可能?說啊!」
冷知秋吸了口氣,才道︰「可能是梅蕭讓胡知府這麼做的。」
「啥?!」項沈氏瞪眼。
「真的嗎……?」項寶貝臉色木然,心涼透了。她長這麼大,就動心喜歡過一個男子,他不喜歡她也就算了,竟然還這麼對她……還用得著哥哥去問清楚嗎?梅蕭不會娶她的,永遠不會!
這次她也不痛哭流涕了,就是傻乎乎坐著,听任四周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替她拿著主意。
誰知說著說著,項沈氏就發火了,指著冷知秋怒道︰「都是你惹的!要不是你招惹了那臭書生,寶貝也不用進宮做秀女,我兒子也不用和那麼多人搶媳婦,說來說去都是因為你長這禍水的模樣!」
冷知秋愕然,冷景易先已經氣得胡子直抖,跳起來拉著女兒的手就走。「小兔,我們走,不可理喻!」
冷兔皺眉站起身,跟在後面。
走了幾步,冷兔出聲道︰「知秋姐姐,你若是不願意去求小侯爺,那還有個辦法。」
冷景易父女倆停步,轉身听冷兔說。
「什麼辦法?」項沈氏急著問。
冷兔壓低聲音道︰「雖然項爺不在,但他還留了六子哥。」
眾人頓時看向站在門口的張六。張六現在替代三爺爺守在項家。
「我們全力去找當初那個媒婆,找到後,六子哥再悄悄去府衙里,把那秀女的花名冊給燒了,那時候我們已經有了媒證,婚牒又遞上去那麼久了,看胡一圖還能找什麼借口推托。」
「可上哪里去找那個媒婆?」項沈氏急得拍大腿。
冷知秋略一沉吟,便道︰「胡一圖要的就是將寶貝的名字寫進花名冊,我們姑且讓他得逞,好叫他放松警惕。那媒婆孤家寡人一輩子住在蘇州,家中還留著丈夫的牌位,必定舍不得遠離,等到秀女的事塵埃落定,她必定會回蘇州來,我們只需暗中留意,待媒婆一出現,就搶在胡一圖前面,將她請到這里護好。」
冷景易捻須道︰「雖然有些冒險,但也只能如此。」
——
九月二十一日,項寶貝的名字寫進了文繼一年選秀女的花名冊,等著地方初選。
胡一圖父子倆相視開懷大笑。
同日,恩科鄉試在蘇州學政府衙舉行,這次考試錄用的名單直接呈送到皇帝面前,進行附加特試,因此稱為「恩科」。只要上了特奏名冊,基本上都會得到皇帝格外提拔,大大小小都能做個官。
胡登科也要參加這場考試,這是他進入官場的一級跳板,上有紫衣侯、恩師冷景易的關系,下有父親胡知府打點,加上在蘇州剩余不多的童生里,他也的確算是佼佼者,這次考試,可謂萬事俱備。
交完卷子,冷景易盯著胡登科的試卷,盯了半天。
胡登科作為他的唯一弟子,就站在他下邊伺候著,等得手心冒汗。
「放心,本官不會挾私報復。」冷景易冷冷瞥了一眼胡登科,當著他的面,大筆一揮,將「胡登科」的名字寫上了特奏名冊。
「多謝恩師。」胡登科一口氣松的差點沒軟倒在地。
就在胡一圖父子志得意滿、萬事順心的時候,當初給冷兔和項寶貝說媒的婆子真的模回了蘇州,被早就守候在各城門隱蔽處的夏七的人逮住,關進了西城項家。
當晚,張六和夏七便模進府衙,將秀女的花名冊神不知鬼不覺的燒成了灰。
次日,冷景易一臉理所當然、毫不知情的樣子,坐在府衙里等胡一圖。
「胡大人,冷某的兒子冷兔娶西城項家的千金項寶貝為妻,這婚書呈到府衙已經半個月了,怎麼還沒有印戳返還?」
「冷大人您說什麼笑話?西城項家的千金項寶貝,那是已經寫進秀女花名冊的。」胡一圖心里咯 一下,嘴上還不肯認輸。
冷景易繼續裝糊涂。「什麼秀女花名冊?胡大人日理萬機,想必健忘了,我兒子冷兔和項寶貝可是在九月十五便定下了親事的,有媒證為憑;九月十七日,冷某便親自將婚書送到了衙門備戳,這選秀的皇榜可是在九月二十日才貼出來的,我未來的兒媳婦豈能選為秀女?真是豈有此理!」
胡一圖瞠目結舌。
當時已經是十月初二,他沒想到,冷、項兩家表面順從,私下里竟悄悄做了那麼多動作,關鍵那本秀女的花名冊不翼而飛,一點線索都沒有,而明天,京城里就會派公公下來,收取名冊,後天就要安排馬車送秀女們進京入宮。
他現在再要想辦法也來不及了!
無奈之下,到了半夜三更,胡一圖嚇得睡不著覺,只好膽戰心驚的提筆,給遠在淮安的紫衣侯梅蕭寫信,詳細說明情況。
「……卑職已經想盡辦法,無奈他們太過狡猾,暗中還有能人異士相助,卑職實在無能為力,請求侯爺您饒恕則個……」
——
為了杜絕後患,冷家和項家隨後很快便安排了冷兔和項寶貝的成婚大禮。
這一場開銷,把冷兔那點積蓄銀兩全都用光了,冷知秋還賠進去不少,但她第一次替「親人」辦喜事,格外高興,這錢她花得一點兒也不心疼。
只是夜深人靜時分,想起婆婆項沈氏的埋怨,她不免還是有些沒滋味。
自古以來,凡是因為美色而耽誤朝政的皇帝,被後人唾罵的往往就是那個美人。然而美人何辜?
婆婆一時想起她的好,便念著叫她回項家,但凡踫到項寶貝和梅蕭的事,或是生兒育女的事,婆婆眼里也就只剩下自己的兒子女兒重要,哪里還會考慮她這個兒媳婦的感受?
到底不是親娘……這麼想著,她便思念起亡母冷劉氏來。亡母真是慈愛溫柔的女人,只有在她身邊、受她心疼呵護,才會覺得自己永遠長不大,永遠是生活甜蜜蜜的女孩兒。
冷知秋睜著盈盈的黑眸,怔怔出神︰為何我喜歡夫君,卻不能喜歡他的娘親和妹妹?婆婆和小姑都極愛夫君,為何不能順帶也愛我?
「新娘子」項寶貝和她躺在一張床上,卻已經沒心沒肺的睡著了……
冷兔在冷宅堂屋打了三天地鋪,滿肚子郁悶的帶著項寶貝回娘家去,這一回門,就住了半個多月,直到冷景易的賜造恩學府落成大半,才又帶著項寶貝住進恩學府,繼續過假夫妻的生活。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琉國。王宮地牢。
這里只關了一個特殊的「犯人」,便是那名叫項寶貴的琉國國相。因為關在地底下不見天日,他的膚色漸漸白皙,更加俊美無儔如星如月——看得牢門外靜靜站了許久的幽雪王妃一陣陣心痛。
放心,項寶貴日子過得不錯,錦衣玉食的伺候著,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身上鎖了八根鐵鏈,限制了他所有的行動能力。現在,他看上去很好「欺負」。
幽雪王妃之所以心痛,是因為琉國「大勢已定」,她就要做張小野的王後,將琉國的政權牢牢掌握在手里,內訌的地宮精衛們已經各自散去,有些隱退回明國,有些則投誠于她了。這意味著,地牢里這位舉世無雙的男子將會傷心失望,將會恨她幽雪的「強悍能力」,他輸了,他一定不開心,所以她也無法高興。
「寶貴,事已至此,你還是認命吧。其實,我做了這麼多,都是為了你……」
她要和他好好談一談,把埋藏在心底十年的秘密和感情,都傾訴給他,希望他能諒解她的一片痴心。
以往,她沒有辦法這樣近距離、這樣安安靜靜的和他好好說話,現在,你看他的樣子多乖,多可愛……
項寶貴懶洋洋動了動雙臂,鐵鏈嘩啦啦一陣響。
「能不能替我搬把椅子?我站得有點累了。」他閉上幽黑的眸子,聲音有些沉啞。
「好。」幽雪差點沒忍住,想要沖進去抱住這個男人,但她僅存的理智在提醒自己,他還是危險的,暫時不能靠近。
她扭頭吩咐侍衛︰「去服侍國相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