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4院開張,大不吉利
當天是元宵節,晚上大家都要趕回城里看花燈的。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在這浪漫的節日里,燈火闌珊處,男女老少都有,猜猜燈謎听听戲,有彩頭,有賞銀,有歡歌笑語,風流艷遇自然也不少,比起明湖居院的學術性質燈會,可要有趣太多。
有人說︰「走吧,這個院太迂腐,真不上道兒啊,還不如去看東城西城的花燈長龍。」
另一個說︰「就是,走走走,望月樓倒了,東湖那邊可出了個‘國色天香’,新來的花魁苗姑娘,今晚頭一回露面呢!」
……
一時間,明湖居院的廟台廣坪前,人流如沙,松松散散。已經有人開始往外走,準備離去。
孫仲文大喊一聲︰「諸位留步!我們明湖居院院長在此,有話要說!」
眾人抬頭看,院長?在哪里?不會是台上那個戴著黑面具的女人吧?!
因為震驚、疑惑,人們聚回文廟台前,等著答案揭曉。
冷知秋本有怯意,沒想到孫仲文這麼信賴她,直接把她推到最前面,她看看孫仲文,後者的眼神的確是信任,沖她敢下地牢的決斷,沖她兩次將死都挺過來的堅韌,沖她說服曹公公的睿智,沖她苦忍一年不聲不響挖通地道逃走的耐性,沖她堅持院理想的熱情。
「咳。」冷知秋慶幸戴了面具,可以遮去她緊張得發紅的臉頰,掩飾硬著頭皮的尷尬。
「台上那小女子,你就是明湖居院的院長?」楚湘客第一個瞪眼,不敢相信。
「不錯。」冷知秋不看楚湘客,而是環視所有受邀的客人,在他們目瞪口呆的神色里,反而漸漸平靜下來。
孫仲文帶著王爽等人也站上講學的廟台,圍在冷知秋身後,給她鼓勵。
楚湘客驚訝過後,哈哈大笑︰「荒謬,荒天下之大謬!一個女子——」
他自然是要說女子開院多麼離經叛道,冷知秋搶過話,自己說。
「一個女子,和男子一樣吃五谷雜糧;一個女子,和男子一樣有頭腦可以思索,有心靈可以體悟;一個女子,和男子分居陰陽兩極,才有這世間繁衍的萬萬人等。憑什麼分個男高女低?」
楚湘客急著辯駁︰「自古以來——」
是,他必定要引經據典講歷史,講老祖宗的慣例。
他的話,不說出來大家也明白。冷知秋因此就不等他廢話了,再次搶過話來。
「自古以來,女子不常出頭外事,專心持家,這是女子天性謙讓,容忍,願意犧牲自己。但這不等于女子就不能有所作為,在虞南國,女子種田打獵,男子反而居家養育子女;在北沙俄,西洋國,世代奉女子為王;即便是我華夏千年,尚有女媧氏,嫘祖這些不朽女英,再如李清照,這里有幾人詩詞能與之相比?」
楚湘客冷笑︰「你的意思,男子主外,都是女子讓著我們這些大丈夫的結果?」
「是不是讓著,一試便知,何須多言?另外,閣下是大丈夫,或是真小人,尚未必呢。」冷知秋兩手合握胸前,抬頭看天色,日頭尚好,有時間和挑事的較個長短。
她想起兩年前的這一天,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刻,她的花轎到了項家大門外,卻無人迎接,是她自踢轎門下來。
楚湘客被她的話激怒了。
「我堂堂男子漢十年寒窗苦讀名聞鄂川,會輸給你一介不安于室不敢見人的小女子?」
「我小小女院長一朝鋒芒初試莫問出身,亦不懼你三流無德無能無君無父的真小人。」
冷知秋反口就應,話音剛落,一片嘩然。
不僅因為她的反應快捷,口鋒更比楚湘客殺人見血。
楚湘客當即氣得哇哇叫,跳腳大罵︰「臭女人!我如何無德無能無君無父!?」
冷知秋垂眸暗想︰夫君此刻怎麼不在這里?若他在,此人敢罵她「臭女人」,想來下場會很慘很慘真的很慘……再抬眸,她便替楚湘客慶幸,目光因而柔和。
即使戴著面具,那雙眼楮還是讓人一見難忘,尤其是她的目光,微微和風一般拂過。人們安靜無聲,只剩激動的楚湘客強按心頭火等著冷知秋解釋。
「閣下,你自詡文士,經史子集天文地理詩詞歌賦,無論哪一樣都比不過我身旁這四位先生,比不過就帶人挑事,阻撓明湖居院燈會,滿口生員名額,做的全是小人勾當,難道不是無德無能?」冷知秋淡淡道。
楚湘客臉黑。
「你一個無德無能之輩,用卑鄙無恥之手段,炒賣生員資格,難道不是蒙騙君上,坑害蘇州泱泱學子?買不到生員固然不公平,買成生員的人不論是否學有所成,這輩子都洗不月兌‘欺君之罪’,可見閣下害人至深。」
冷知秋這話說出來,欺君罔上,那是多大的罪過!楚湘客渾身都發抖了,既驚嚇又怒火攻心。四周有些人也開始臉上變色,下意識後退一步。
冷知秋卻上前一步,盯著楚湘客,目光變得咄咄逼人。
「楚先生不僅無德無能無君,還有一點本事讓本院長嘆為觀止——」
人群鴉雀無聲,互相用目光探詢,還有個「無父」,是什麼緣故?難道這個女院長要揭開什麼秘密?
楚湘客晃著身子、抖著嗓門怒喝︰「夠了!」
冷知秋戴著面具的臉在夕陽漫天下,黑得肅然,她松開手,指向楚湘客,後者渾身一個激靈。
「閣下自詡名聞鄂川,這一點不假,荊州楚湘客,文采風流,引無數女子折腰,不僅叔嫂通奸,更與母**,活活氣死六十老父……」
楚湘客「噗」一聲狂噴一口鮮血,嘶吼︰「閉嘴!你到底是誰?」
他沒想到冷知秋會如此了解他的底細。
冷知秋在一年半前就有心創建院,因此讓沈天賜和惠敏打听蘇州兩家院的情況。她是個思維謹慎周密的人,開院又是她畢生夢想,當然更加重之又重,在不斷模底、考察別人的情況下,也就掌握了兩家院主要人物的來歷和才能。
這種揭人**的事,她從沒想過會去做,今天楚湘客自己送上刀口挑釁,幾乎壞她大事,她又怎會客氣?
人群已經爆炸,紛紛圍觀吐血中的楚湘客,就像圍觀一個小丑。
世道人心,「無德無能」也就罷了,畢竟大部分人都有無德無能的時候;「無君」已經聳人听聞,還有這「無父」一條,背後居然有這樣令人驚嘆的故事。當代社會,尤其是文人學子,對于**通奸是極端不齒的,與母通奸、氣死父親,這種事情如果是真的,那楚湘客就該被判凌遲而死!
楚湘客幾乎落荒而逃,其實,他和嫂子通奸是事實,和母親**卻是傳說而已,但世人由他父親氣死,就非要聯想到他可能與母通奸,眾口鑠金,最後就變得真有那麼回事似的。
無論如何,他要想再在蘇州立足,恐怕是不可能了,只能去找下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
人們用鄙夷的目光送走了鹿鳴院的楚湘客,注意力重新回到台上的明湖居院女院長身上——再怎麼說,女子當院長,太稀奇!
「撇開楚湘客不談,既然女院長劃下道來,那我們也不能客氣,倒要看看你一個女子有多大本事,敢來開院!」鹿鳴院另一個先生朗聲叫道。
當即有好些人附和。
他們比不過冷知秋身旁的四位先生,難道還比不過一個小女子?
冷知秋盈盈一禮,走下台來。「既然是斗文,本院長也不必居高臨下,以此為始,我要走到院二門,你們盡可出題,到了二門,我有話說。」
人群隨著她的走近,攢動,不安,興奮。
這女子身形扶風,長發嫣然,雖然一臉黑面具,也掩蓋不去通身的華彩流章、步態如鴻。
有時候,行動比任何語言更有說服力。他們在她身上,看到了自信、聰慧、令人仰止的堅定——此時此刻,不亞于孤身闖關,她卻不慌不忙從容淡定。
「好大的口氣!」開口的那位先生擊掌,既是挑釁,又有敬佩。「某先來——堯舜指下三杯酒,湯武爭逐一局棋。女院長,求解。」
冷知秋道︰「以青史觀之,堯舜湯武,佔的不過是三頁紙,數百字。在當時,卻有千萬人為之築高台,千百日為之費血汗。月兌離塵世的方外之人,要把它看得忒輕;王侯將相乃至君上,又把它看得忒重。是輕是重,全看先生您自己要選哪一種人生路。」
那位先生沉吟不語,只覺得她的觀點冷靜之極,不偏不倚,竟然無可辯駁。
冷知秋便從他面前走過。
又有人上前考她對聯、詩詞,很快折服而退。
卻有個人要考她八股文章、科舉應對。
冷知秋怔了怔,扭頭指著顧博道︰「這個我不會——您去問顧先生吧,他教這個在行。」
眾人不由得哈哈笑起來,為她誠實的模樣,頗為可愛。
那考八股的人便有些得意,故意刁難她︰「女院長不是說‘盡可出題’麼?」
「不錯,明湖居院不僅我一人,還有這四位先生,才學全都在我之上千百倍,我這個院長是個中人而已,一人辦不成院,和這四位先生一起,才有這蘇州自己的明湖居院。」冷知秋道。
孫仲文幫腔︰「我們唯院長馬首是瞻,若有不服的,可先過我等四人這一關。」
冷知秋心里一暖,這種支持信任,從在地牢里初會時的猜疑,到三百多日的相處考驗,最終有了今日的默契相守,她能體會他們在背後的力量。
孫仲文等人支持冷知秋,不僅僅是為了項家,事實上,到了今天,他們真正支持的人就是冷知秋本身而已,因為院是以冷知秋的名義而建,和項寶貴半毛關系也沒有。
作為冷知秋的丈夫,在妻子事業關鍵時刻,項寶貴沒有出席露面。
作為冷知秋的合伙人,慕容瑄也沒有出現。
剩下真正的團隊,便是共同進退的在場五人自己。
站在院二門照壁前,那是一面粉白的牆壁,光潔方正,沒有任何刻畫。
冷知秋居中而立,手撫著照壁。
「諸位先生,明湖居院暫時沒有錢建造恢宏高大的講堂、學齋、經堂、文廟,只把大部分經費用于三棟藏閣和這一面白玉照壁。自今日始,院將對所有人開放,接收各方捐,刻印或者手抄皆可,一旦收錄進藏閣,便在這照壁上記下捐人的大名。我有一個夢想,夢想有一天,這里將成為蘇州最大最好的藏寶地,這個夢想需要諸位與我們一起實現。」
這就是冷知秋與孫仲文等四人商議的院開張途徑。
一年多時間,除了冷景易四處活動開辦的官方學政衙門、學社,南山院、鹿鳴院已經全面佔領蘇州民辦教育的市場,並且模索了一套「炒賣生員資格」的辦學方針,來適應蘇州學子們底子薄、見識短的實際情況。
明湖居院既要異軍突起,又要保證正常的教學風氣,不跟風走歪路,還要不成為出頭鳥,遭兩家院排擠,就需要一個比較溫和、又有鮮明特色的方式,來尋找立足點。
這個方式,就是廣泛吸納捐,建立蘇州最大的藏閣。有了藏閣的旗幟,才能慢慢形成效應,吸引人前來就讀。
白玉照壁刻上捐人的名字,將會讓這些人成為院的一分子,不自覺為院做宣傳,甚至他們本身也會因此加入院就讀。
「諸位請隨我至藏閣一觀。」
冷知秋帶頭將人往藏閣引。
那些知名的大院,亭台樓閣渾然一體,氣勢恢宏。但整個明湖居院,基本上都是簡單的竹舍、石台,傍湖而建的墨池算是比較突出的建築,因此,看上去,它顯得有些寒酸。
但冷知秋帶眾人參觀的藏閣卻不同。
藏閣分三座連體,第一座是廣廈,第二座和第三座都是三層高的閣樓,全部造在漢白玉石壘砌的月台上,雕梁畫棟,**大門,規格超乎所有人的想象。難怪冷知秋說大部分經費都用于造藏閣,區區千兩白銀,造這三棟閣樓,根本一文錢也剩不下來。
其余竹舍、亭台的錢,實際上是冷兔變通籌集,因為具體招工用料的事都是冷兔在操辦,冷知秋並不知情。
至于冷兔籌錢的渠道,只有冷兔自己心知肚明,還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全由項寶貴掏了腰包……
如今,冷兔已經卷包袱去了無錫,帶著好幾樁未了結的歷史遺留問題。
這邊參觀到一半,主客融洽,相談甚歡,冷知秋一個小女子站在人群最前面領頭,並不怯場。
就听佔地好幾畝的院大門外,鑼鼓喧天,人聲響起。
新聘的門子飛跑著來報︰「院主,有人捐來了!」
「咦?」誰消息這麼靈通?覺悟這麼高?
冷知秋高興的帶著人去大門迎接,只見浩浩蕩蕩十幾個人挑著箱,箱上全部貼了紅封。
領頭的一個中年人遞上帖子,冷知秋打開來看,捐人名叫︰青霜。
青霜?是誰?
中年人作揖道︰「小主捐贈一共九十九冊給貴院,還請笑納。」
冷知秋捏著帖子費解︰「你家小主如何得知院受贈籍?敢問你家小主是否認得鄙院哪位先生?」
孫仲文等人也湊過去看帖子,紛紛搖頭,表示不認識。
那中年人笑道︰「小主認得院主夫人,和您是極相熟的。其余不必多問,院主笑納這九十九冊便可。」
冷知秋頓時覺得下巴要掉了,幸虧面具撐著。
這個什麼青霜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居然認得她?還很相熟?開什麼玩笑……
中年人示意後邊的人放下箱,便帶人走了。冷知秋無奈,只好讓孫仲文將「青霜」的名字刻上了白玉照壁,讓這個不知男女的人,成為明湖居院第一個上榜的人物。
待箱搬到藏閣,開箱驗取,一冊冊均是裝裱精美之極的好,天文地理、經史子集、山南海北,應有盡有。
不管心里多麼疑惑,冷知秋真是樂開了懷,高興得差點沒跳起來。
——
雖然有些波折,但明湖居院元宵燈會好歹圓滿結束,效果可圈可點。
那時天色已經發暗,人們都往蘇州城里趕。
今晚元宵花燈,從東城擺到西城的長龍,熱鬧不言而喻。
冷知秋皺眉等在她那間竹舍,先回來的是小葵和張六,二人神色古怪,離得遠遠的。
小葵進屋和冷知秋說「六爺找來了」,隨即便低頭退出去。冷知秋多看她兩眼,張六便進來了,撓著帽沿,不好意思的對冷知秋笑笑。
「夫人,小六六這兩天著了風寒,屬下惦記著,便去看看他。」
「忘年病了?」冷知秋吃驚,忙問︰「可好些了?」
「那孩子體格不錯,發了兩日汗,今日已經能喝米湯了。」張六說著,突然想起倪萍兒的話,又補充說明︰「小孩子斷女乃斷得倉促,體格總會下降,萍兒給他續幾天女乃,就沒事了。」
萍兒?冷知秋挑眉看張六,奇怪他什麼時候改口叫倪掌櫃為「萍兒」,又為何如此了解母嬰的瑣事?
「倪姐姐可好?」她問。
「還是老樣子,挺好。」張六的語氣柔和親切得自己都未發覺。
屋外,有人踫翻了花架上一盆水仙,啪嗒一聲,碎裂開。
冷知秋問︰「何人?」
良久,屋外響起小葵的聲音︰「小姐,是有只野貓頑皮,已經跑了。」
冷知秋便又問張六︰「這幾日你魂不守舍,都是因為擔心忘年?」
張六張了張嘴,卻有些無言,臉先紅了起來。
「……」冷知秋莫名其妙看看他,也不催促,先辦事要緊。「既然不想說就先不提也罷,天色晚了,你速備馬車,送先生們回項園,再叫老七來陪我進城,我要去一趟慕容府。」
張六松了口氣,答應著要走,突然想起一件事︰「夫人您進城找慕容家主?怎麼不叫少主陪著?」
少主?冷知秋有些氣悶的噘嘴,「鬼知道他在哪里。」
自打大年初一纏了她一天,作天作地的不放她離開半步距離,此後就一百八十度轉變,活蹦亂跳去忙他自己的事去了,又是安排去大理尋找解蠱毒的事,又說有個大買賣要做,還說要給她一個驚喜。
結果她固然忙著,可回到項園一葉吉屋,睡到深夜也不見項寶貴回家,她的心情自然不太美妙。
到了早上起床,才發現他已經不知什麼時候睡在了身旁,手腳霸道的架在她身上,圈著她的腰。
她醒,他自然立刻就跟著醒。
不過醒來了也討厭,他往往總磨纏著想做點「好事」,偏偏冷知秋卻越來越沒興致,甚至有些抵觸他的靠近。怎麼會這樣?冷知秋自己也不明白,心想自己為何這麼小氣,因他晚歸幾日,便連踫也不讓他踫了?
這樣過了幾天,項寶貴終于沉下臉去,捂著心口走了。這一消失,便將近十日,她都不知他跑哪里去了。
今天不是尋常的日子,既是院開張面世的重要時刻,也是她和項寶貴成親兩年的周日!
如果依照舊日的約定,她和他,尚無孕育孩子,是應當「和離」的。只不過誰也沒吱聲,大家心照不宣的「忘記」了這個約定。
冷知秋黯然垂下眸子,揮手讓張六走。
——
這時,沈天賜也回來了,為難的看看冷知秋,猶豫道︰「外甥媳婦兒,說了你別生氣。」
冷知秋心開始發涼。「您說吧。」
「我去項園里找過寶貴,他不在,也去苗園找過,但被一個很高很瘦的人攔住了,竟然不讓我進苗園。我說替你們少主夫人跑腿來的,要找你們少主,那瘦竹竿……還是把我趕出來了。」
沈天賜看冷知秋臉色,已經多雲轉陰,院開張成功的喜悅蕩然無存。
他便暗暗嘆息,本來還想趁今天高興,和她商量操辦復婚的事,惠敏那邊好不容易點了頭,但看現在的情形,還是別提算了。
「外甥媳婦,寶貴他待你是真心的,你別想太多,就是他有些下屬陰陽怪氣神神秘秘,你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去了。」
冷知秋鼓著腮幫子悶坐。
坐到天黑透了,張六和夏七一起趕了馬車來接她進城。
「你們少主到底在忙什麼?」冷知秋盤膝坐在馬車里,忍不住問夏七。
夏七回道︰「少主夫人您放心,少主做的事,都是為了您好。」
是麼?冷知秋仍然鼓著臉,心里反復念叨︰今日元宵,今日成親兩年滿期……如果項寶貴再不回來,她可真要生氣了!
夏七問︰「少主夫人要先去哪里?」
冷知秋想了想,便道︰「反正順路,就先去榕樹街瞧瞧,再去慕容家走一趟。」
——
元宵這一天,項寶貴在做什麼呢?
他先在榕樹街項宅里呆了整整一個上午,走出來的時候,臉色是鐵青的。他對高老二吩咐了幾句,便先去找木子虛要了幾盒美容護膚的胭脂膏,著人送回沈家莊項園,隨後便將木子虛綁架了,一起趕到寒山寺。
天色將暮,寒山寺一片靜悄悄,寒鴉飛渡。
就在那個傍晚,寒山寺被血洗了,包括如意法師在內,身首異處。再燃一把大火,直燒了整整一宿,火光沖天,百年名剎寒山寺,從此化為斷桓殘壁、滿地灰燼。
——
酉時,蘇州城花燈如閃亮的流水,從東城蔓延到西城,歌舞升平。
當今皇帝朱鄯是個十分有個性的皇帝。
他的軍隊和成王朱寧的軍隊打仗打得跨過了年,可以說,戰無不敗!李某某正如項寶貴所言,紙上談兵,毫無實戰經驗,偏偏又自信過頭,口才一流,不管怎麼打敗仗,他總能找到理由推卸責任,導致朝中好幾個負責後勤的官兒倒大霉,被誣陷而死。最後,李某某干脆把責任推到了皇帝朱鄯頭上,說最近一次大敗仗,是因為敵方朱寧親自上前線作戰,而自己這邊士氣低落,如果皇帝御駕親征,帝師的士氣就不會低落,就不會打敗仗了。
朱鄯看了李某某的戰報,氣得哈哈大笑,不但不去「御駕親征」,反而下令全國歌舞升平,歡度元宵。
他的思維是常人無法理解的……
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有了今晚蘇州城妖冶如帶血玫瑰的元宵煙火,璀璨一時。
——
東湖畔,是整個蘇州城熱鬧的中心。
這里崛起了一家新秀花樓——國色天香。讓國色天香名聞遐邇的人,就是近日新來的花魁,苗姑娘。
苗姑娘不同于普通青樓花魁,總是搞一通「賣藝不賣身」的噱頭,玩一些「待價而沽」的伎倆。她就是賣身來的,但很貴,貴到令人發指。
為什麼這麼貴呢?
首先,苗姑娘一來蘇州地面上,就追來了兩個老「主顧」,天天跪在國色天香樓外面,淒慘的叫著「苗姑娘,苗姑娘啊」,叫一聲,吐一口血,人家苗姑娘根本不理睬。打听之下,得知這兩位曾經都是一方首富,富得可以買下一座城池,但為了和苗姑娘來上那麼一次,從此傾家蕩產,卻依然對她念念不忘,追到蘇州。結果沒多久,兩位老主顧都吐血而死了!
再者,苗姑娘坐在國色天香最高最好的繡房里,明碼標價︰「一次一斛夜明珠」,愛來不來。
夜明珠又不是鴿子蛋,哪能這麼獅子大開口?世上總共才多少顆?
就沖這兩條聳人听聞的傳說,雖然整個蘇州城都沒人見過苗姑娘的真面目,但大家都認定了她是新「花魁」。
「今晚,終于可以一見苗姑娘的廬山真面目了嗎?」東湖畔等待著的人群紛紛傳問。
「這位老兄,您已經激動得流鼻血了嗎?」有人笑。
那位被笑的老兄捂著鼻子,不理不睬,繼續伸長脖子看湖面上的畫舫。
東湖湖面上,畫舫如織,全都掛滿花燈,水倒映著燈火點點,紅紅綠綠,迷了游客的眼。還有各種絲竹樂曲,伴著清亮甜美的歌聲,醉了游客的心。
——
在熙熙攘攘之外的西城榕樹街,項宅不甘寂寞,突然著火。
火燒到大門時,冷知秋正好和張六、夏七、小葵順路回來看看。
火光映著冷知秋一張驚恐的小臉,驚恐慢慢變成了哀戚……這里是她最初的夫家,雖然現在搬到了沈家莊項園,但這個十數年的老宅,承載了太多美好的記憶,關于她和項寶貴的記憶。
他們在這里成親,在這里慢慢走近彼此,在這里「圓」了兩次房,在這里編織許許多多瑣碎如丁香的小故事……
「怎麼會這樣?」冷知秋喃喃。
張六和夏七互相看看,小葵扶著搖搖晃晃的冷知秋,張六守在邊上,夏七縱身躍入火海查看。
良久,夏七跳出來,被煙燻得眉焦目赤,滿臉是灰。
他搖頭,「里邊沒人,都燒得差不多了。少主夫人,別難過,您若是懷念這宅子,回頭少主再重建便是。」
張六咕噥︰「是誰狗膽包天,敢燒了少主的老宅?」
項宅和左右鄰居相隔甚遠,饒是如此,左右鄰居還是驚嚇得亂叫不止,遠遠的提水來潑,生怕火勢蔓延,燒到他們的屋子。
冷知秋哪里還有心思去慕容家探望合伙人慕容瑄,只怔怔看著熟悉的項宅在火光中毀滅,在心里千百遍呼喚︰「夫君,你在哪里?現在該怎麼辦才好?你快回來……」
她突然覺得一陣頭暈,仰面就倒。
「小姐!」小葵抱住冷知秋,急得臉發白,「快快,先送小姐去看看木大夫。」
——
誰知駕馬車飛奔到十里長街,只見人山人海,哪里能夠驅車?
在人群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
有胡登科和他的母親胡楊氏、夫人胡柳氏,有錢多多帶著沈芸和錢智,有鳳儀樓的掌櫃曹細妹……
小葵知道,項沈氏帶著項寶貝可能也在不知何處玩耍。
這會兒找不到人,又擠不進十里長街,隨著人流,馬車一步一步無可奈何的往東移,竟移到了東湖湖畔。
咦,我為啥就更新了呢?呆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