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42東湖湖畔
張六埋怨小葵︰「少主夫人就是嚇到了,也不用找木子虛,就近隨便找個太醫,號個脈,開點壓驚的方子,不就行了麼?這下可好,趕上這熱鬧,要走也走不了。」
小葵垂著眼皮,臉色難看。張六提起倪萍兒,口氣溫柔得像個大男人,這會兒對她說話就恢復生硬了。
夏七問︰「少主夫人還沒醒麼?」
「嗯。」小葵試了試在冷知秋人中穴上按壓,不敢按太重。冷知秋沒動靜。
夏七咕噥︰「要說少主夫人也真是……太弱了。」
「閉嘴!」張六和小葵同時低聲呵斥。
張六湊在夏七耳邊悄聲道︰「你還是想辦法聯絡一下少主吧,不然少主夫人少了根寒毛,咱倆吃不了兜著走。」
夏七不放心的回頭看看馬車里的人,沉吟一會兒,便點點頭,跳下馬車隱入人群中。
——
蘇州知府衙門。
一排勁裝宮娥,手執寶劍。
一排勁裝武士,手執寶刀。
鮮衣怒馬的錦衣衛共計百人,排列整齊。
紫衣公主換上馬服,頭戴雙翎金頂寶冠,腰懸彎月紫金刀,橫挑了柳眉,倒豎了略帶魚尾紋的雙眼,紋金雲小馬靴一跺。
「胡一圖!」
胡一圖連滾帶爬的跪倒︰「在在,下官在。」
紫衣公主微微低下頭,一臉不高興。「起來吧,立刻去撤了對慕容家的封令。」
胡一圖擦著冷汗一邊爬起,一邊解釋︰「查封慕容府是錦衣衛依照皇上的旨意……」
還沒說完,「啪!」臉上挨了一耳光,他的腰剛直起一半,高度很適合紫衣公主扇耳光,一耳光又把他給扇跪下了。
「慕容瑄在替本宮找蕭兒!令國公在替皇上打仗!誰敢抓慕容瑄,阻撓令國公與本宮找回蕭兒?嗯?!」
胡一圖使勁閉了閉眼,讓自己糊涂的腦子能夠清醒片刻,再偷偷看錦衣衛那邊,指揮使大人似乎對紫衣公主的話沒有異議?
「好,好,下官明白了,下官這就去解禁。」
胡一圖磕頭如搗蒜,一邊應著一邊去了。
「廢物!」紫衣公主接過身旁丫鬟遞上的絹帕擦拭打髒了的手。要不是胡一圖父子太沒用,她也不用依賴區區平民身份的慕容瑄。
錦衣衛指揮使請她上馬。
紫衣公主早年隨太祖皇帝征戰過,這麼多年一直養尊處優、驕奢婬逸,早就把骨頭養酥了,但架勢卻仍然擺得十足,一踩馬鐙,就要翻上馬,不料膝彎突然抽筋。
「哎呀——」
尊貴得不染縴塵的紫衣公主殿下摔倒了,摔在及時墊底趴倒的錦衣衛指揮使背上。
四名丫鬟臉都白了,急忙搶上前扶起,揉膝蓋的揉膝蓋,整理衣服的整理衣服,替紫衣公主出氣的,則一把拔出匕首,「噗哧」刺在那匹可憐的馬脖子上。
「畜生不長眼,還不拉下去!」丫鬟拔出匕首怒叱。
混亂瞬間消弭。
紫衣公主死抿了好一會兒嘴,懊惱道︰「你們全給我去追捕那兩個琉國奸細,天亮之前,本宮要看到他們,不論死活!」
「是!」錦衣衛指揮使帶著人馬迅速走了。
等人走空,紫衣公主再也摒不牢了,「嘶——快找太醫,快!」
腿抽筋事小,那疼痛卻是真正難以忍受,虧她顧著尊貴形象,苦苦憋著,盡量保證嘴不歪,身不抖。
「殿下,奴婢備馬車,我們直接去醫館吧?」不然去請太醫要一個來回的路程,耽誤時間。
——
胡一圖帶了幾個皂隸,趕到慕容府,吆喝著撤下駐守的士兵,撕掉大門的封紙,推門進去,慕容瑄已經穿著整齊等候多時。
「慕容瑄,你可要找到世子啊,否則,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胡一圖長嘆一聲,拍著慕容瑄的肩語重心長。
「瑄自當盡力而為。」慕容瑄一貫溫和。
紫衣公主會為他開月兌,是意料之中的事,只不過比當初想象的要晚了那麼兩天。就因為晚了兩天,胡楊氏來要慕容青青給兒子胡登科做妾的事便無法拒絕,成了既定事實。
至于胡楊氏為何落井下石,突然想起要慕容青青給胡登科做妾?慕容瑄心里有猜疑,但因為項寶貴和胡楊氏從無交往,甚至兩家還有些仇隙,因此,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能不能改變慕容青青做妾的命運,就看能不能找到梅蕭了。
慕容瑄微微皺眉,不喜歡目前的被動狀況,卻又想起一件事,問胡一圖︰「胡大人,今日有個明湖居院開張,舉辦元宵燈會,不知大人可有耳聞?」
胡一圖不耐煩道︰「本官事務繁忙,哪有閑工夫管什麼院開張?你快帶人去找世子吧,快快快!」
再不找到世子蕭,紫衣公主那凶婆娘不知要在蘇州待多久,胡一圖一家上上下下都有吐不盡的苦水啊。
慕容瑄低眸思索沉吟,十指交叉,這是他陷入難題時的習慣動作。
尋找一個游方的和尚,對他來說並不是難事,只要梅蕭還在蘇州方圓百里。可是,找了好幾天,他的下屬、包括那些清客都沒能成功,好幾次似乎有所發現,最後又不了了之。這些人訓練有素,做事干練,沒道理找不到人。
「胡大人,瑄只怕一件事。」
「怎麼?」胡一圖心往下沉。
慕容瑄輕嘆︰「只怕世子蕭他……有意躲避,不想讓人找到。」
「這……」
如果真是這樣,那不是害苦了胡一圖一家和慕容瑄一家麼?
胡一圖拍額頭轉圈,煩惱不已,最後一拍手,眼前一亮︰「有了!」
「嗯?」慕容瑄看胡一圖,不太相信他能有什麼辦法。
胡一圖道︰「本官突然想到一個辦法,定能逼世子蕭自己現身。」
「哦?」
「你不是說項寶貴那個小媳婦叫冷知秋的,她還活著嗎?那兩個琉國奸細,其中一個長得十分像她家曾經收下的義子,叫張什麼的,本官不好隨便治冷景易的罪,他是朝廷命官,但可以捉拿冷知秋,給她來個‘勾結敵國奸細’的嫌疑,綁在菜市口示眾,到時候……」胡一圖滔滔不絕的說著。
慕容瑄听得滿頭黑線,嘴角直抽。
他想勸止胡一圖,何苦如此折騰一個剛剛死里逃生回家的小女子?何況梅蕭說不定早就已經不在蘇州了。卻突然想,若真的這麼辦,項寶貴會如何應對?借此,不就可以將項寶貴推到胡一圖的對立面、逼他和官府為敵嗎?
「胡大人此計果然高明,只不過,那冷氏嬌花女敕蕊,身子單薄,胡大人下手可要注意分寸,千萬莫傷了她。」
胡一圖冷笑著逼視慕容瑄。「賢佷向來足智多謀,今日也有計窮的時候,倒只惦記著憐香惜玉——虧紫衣公主那麼信任你,還不得靠本官,哼,哼。」
「胡大人說笑,草民畢竟是低賤百姓,只能配合胡大人行動。只要大人您抓住冷氏,到時候,瑄自會著人好生留意世子蕭的動靜。」慕容瑄笑笑。
待胡一圖走後,慕容瑄忙派人去打听明湖居院的事,一面親自帶著早就整裝待發的下屬們離府,星夜去查找梅蕭的蹤跡。如果能早點找到人,就不必用胡一圖那個下策。畢竟,利用冷知秋一個女子,來對付項寶貴或梅蕭,都不是大丈夫行徑。萬一傷到佳人,更加不妙。
——
沈家莊,項家苗園。
高老二站在大門口張望。
郝十三在門內問︰「少主還沒回來?」
高老二道︰「我看到寒山寺那邊好像著火了。少主應該快回蘇州,我們出發吧!」
「好。」
高老二模出懷里一包東西,掂了掂,交給郝十三,讓他去東湖一艘掛藍色絲絛宮燈的畫舫會合。
他目送郝十三走後,自己回地宮接出一個絕子,正是幽雪。
幽雪像個小女孩般嚎啕大哭著︰「你松手,嗚嗚,我要和小野王一起!國相快來救本宮!」
高老二冷冷看她,「不想挨打,就給我閉嘴。」
幽雪果然嚇得閉上嘴,睜著一雙驚恐的美目,目光抖抖,楚楚可憐。高老二是真的會打她的,在地宮里,她一靠近張小野,就被高老二拎小雞一樣扯飛,摔得遠遠的,差點摔斷手臂。
國相就不同了,長得真好看,還笑吟吟的。「國相哥哥在哪里?」幽雪不死心的問。
高老二不答,讓兩個精衛將她按進一口大木箱里,綁了手腳,嘴里塞上手帕。
兩人抬起大木箱,放上早就備好的馬車,回過頭來,一個精衛忍不住道︰「她已經傻了,不用這麼防範吧?」
幽雪一邊耳上直蔓延到鬢角,有一條丑陋的猩紅疤痕,听力有些問題,只有另一邊耳朵能听見聲音,稍微小聲說話,她就听不見了,這一點,他們測試過。
而且她已經又瘋又傻,誰也不認識,只認張小野這個琉國王,還有項寶貴這個琉國國相。言語舉止,和四五歲女童相差無幾。
沖這兩點,大部分地宮里的人都覺得,高老二對待幽雪的粗暴防範有些過了。
更何況,大家都是男人,幽雪這樣上窮碧落下黃泉都難找的絕世美人,大家難免會有些憐惜。
高老二的目光刀刃般刮過兩個精衛,沉聲道︰「對她,要小心再小心的防範。」
這個女人,在高老二心中,是婬邪奸詐之極的代表,她可以裝著為老主子張宗陽守將近十年的寡,可以無恥的做張宗陽兒子的王後,可以和任何男人上床,而這一切又都是偽裝,全都是為了得到項寶貴……她這一身素雪白衣,包藏著吸人精髓的可怕巫蠱……高老二自認見過許許多多丑惡的人事,但幽雪還是讓他感到寒毛直豎。
因為,他親眼見過張宗陽臨死的模樣,一個正當青壯年的大英雄,就像一具千年僵尸一般,被吸干了精血。
如今幽雪表現得瘋瘋傻傻,但誰知道她是不是又在偽裝?
高老二冷厲的面孔黑沉沉。
「她是救活琉國王的唯一希望,也要從她身上找辦法,給四位先生解蠱毒,你們誰也不能掉以輕心。」
三人駕上馬車,揚鞭駛入黑暗。
——
這一晚元宵,真是熱鬧。
在人山人海、燈火闌珊的深處,每個人都在發生著自己的小故事。
胡楊氏和胡柳氏婆媳听說有個法師會算命,算子孫姻緣最準,當即趕過去找那個法師卜一卦,看看胡柳氏什麼時候能懷上孩子。胡登科趁這工夫,便找了個借口離開,悄悄擠到了東湖湖畔。
他平日里隨著父親出入官場,又跟著冷景易做學問,把日子過得十分嚴肅。內心深處,趁這元宵花燈的爛漫流光,他也有些蠢蠢欲動,想看看那個突然聲名鵲起的花魁苗姑娘到底是何模樣?真的**一夜值傾城之價?
他和胡柳氏沒有感情,甚至有些厭惡,對于房事,他一向沒什麼興趣。所以很難理解梅蕭對冷知秋的執念,也很難相信世上有人願意花一斛夜明珠買個青樓女的一夜侍奉。
想起梅蕭,胡登科不由得皺眉。這個人到底是他的貴人,還是他的災星?指望著攀附梅蕭,從此平步青雲,沒想到突然說失蹤就失蹤了,害他至今還是個恩科進士出身、沒有領實缺的閑人。
怎麼才能找到梅蕭呢?
他正埋頭思忖著,就見一輛馬車停滯在人海中,駕車的人他認識,項家看門的三爺爺死後,替代三爺爺管家的張六!
怎麼把馬車趕到這種地方來了?
胡登科狐疑的遠觀。
就在這時,湖面上煙火燃放,一支沖天火鳶吱吱叫著升騰到半空,炸開來,火花繽紛如雨。
人們「哇」一聲驚嘆。
沒人注意到,一個黑衣人拿匕首割在一個清秀溫婉的女子脖頸上,輕輕叫了聲︰「張六!」
張六回過頭看,頓時大驚失色。「萍兒!」
說時遲那時快,黑衣人帶著倪萍兒就走,倪萍兒顯然在掙扎,黑衣人揚起的匕首上沾染了血絲。
張六瞪著那匕首上的血,倒抽涼氣,當即跳下馬車追去。
他剛離開沒多久,就從人群中冒出兩個黑衣人,一把掀開車前棉布簾,小葵一聲驚呼未落,冷知秋已經被一個黑衣人扛在肩上擄走。
小葵使出張六教的那幾招,留在後面的黑衣人驚訝的挑了挑眉,反手扣住她一推,便即逃離。
「你們是誰?把我家小姐帶去哪兒?」小葵拼死撲上去抱住那黑衣人的一條胳膊,被他甩得連滾帶爬, 嚓一聲,腳腕似乎骨折了。
黑衣人見她還不松手,皺眉,抽出腰間匕首,高高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