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4恩與仇,天與命
◆◆——。無題——◆◆
木子虛看項寶貴的背影,晨光在黑色的雕塑上鍍淡淡一層銀邊,以蕭瑟微暗的東湖湖面為背景,沉吟思量。
他心說,這位是在思考上哪里找妻子?還是在犯憂郁?
「項爺,沒記錯的話,昨日應當是您夫妻二人成婚兩年之期,您不和夫人一起慶祝,為何與我這里撒氣?還無端殺那許多出家人。」木子虛問。
項寶貴看著天水之間,撫劍皺眉不語。
他發覺自己的血液里有一股很難控制的邪性,殘暴凶狠。父親的頹廢,發酵出他對家族復興的更大願望,但多年來一直思考,當年的敗落怎樣才能避免?怎樣才能讓那些有心人放棄對所謂秘密的窺探垂涎?怎樣才能給家人給子孫創造長久的安寧幸福?他在思考的過程中,也在不斷的制造血腥罪孽,容不得任何人觸犯他的鱗片、危及他的地盤。
自小,他就喜歡編織一個關于「家」的夢。而冷知秋的到來,讓他的夢更加瑰麗多彩,對未來充滿希望。但也正是這個可以操控他靈魂的女人,有時候太狠心,太超乎常人的「出塵超然」,她總能把事情看開,那顆心靈,就像離了樹梢的葉,隨風飄著,自由自在,不受控制。
所以他才不能安心,得到的越多,就越害怕失去。看到冷知秋贊美朱寧的那兩句話,他就害怕有一天,即便兒孫環繞,即便他愛她死去活來,這個女人也會甩甩衣袖,離他而去。
就像……就像這段日子,似乎過膩了和他如膠似漆的生活,她突然就看他少了那種熱切迷離,取而代之,是一種下意識的抵觸,他吻她,她會躲避,他觸踫她,她會拼命推拒,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一會兒說中暑了,一會兒說睡眠不好,這大冷天,怎麼中暑?她明明一直睡得安穩,怎麼睡眠不好?
為了討好她,他乖乖離開一段距離,讓她可以打理院的事,他則默不作聲的處理著張小野和孫仲文等人蠱毒的事情,解決朝廷對張小野和幽雪的追蹤,還有一些「老朋友」的時不時騷擾。同時他還為她準備了一份驚喜禮物。
可還是出事了。
黏在身邊,她要厭惡;不黏在身邊,她就出事。這是為什麼?
吳禮在被他挑著琵琶骨折磨時,猙獰的狂笑︰「為什麼?哈哈,世上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無辜!當初你把十八娘扔下山崖喂狼時,可想過她有多無辜?項寶貴你雙手沾了多少人的血?招多少人恨,你知道麼?你今天殺了我,還有成千上百的人會找機會報仇,我們殺不了你,但對付你的家人,對付你的女人,還怕做不到嗎?」
項寶貴摔開吳禮,咬牙切齒。好樣的,對付他的家人,對付他的女人。果然夠毒!
「你那個小嬌妻,吃了‘春江水’,這會兒指不定正和多少男人欲仙欲死,就她那小身板,不知道夠不夠男人分?哈哈哈……」吳禮發了瘋一般的笑。
「少主?」夏七忍不住想捂耳朵,見項寶貴低著頭,手指一下一下的敲著大腿外側。「屬下把這人拖到僻靜處,剁成肉醬?」
項寶貴揮揮手,對剁肉醬的事沒什麼興趣,卻仰頭望天,雲霞很厚,天青色,魚肚白。
——
◆◆——2。雙傷雙毀——◆◆
府衙大牢。
慕容瑄從梅蕭身旁上前一步給紫衣公主彎腰行禮,便匆匆告辭。
他留了記號,表示冷知秋有難。所以梅蕭自己找到了他,並隨後輾轉搜尋到了府衙大牢。慕容瑄這麼做,既保住了頭份功勞,又還算對得起冷知秋,剩下的,就是求紫衣公主幫他妹妹慕容青青回絕了做妾的事,再等著項寶貴找上門來。
待慕容瑄走後,紫衣公主沖過去要抱住兒子,梅蕭卻退了半步,那一閃身的疏離,讓紫衣公主動作僵住,心底颼颼的冒涼氣。
「小僧現在是悟心,已經受了具足戒,女大德見諒。」梅蕭微微躬身合十,灰色的僧袍,清冷的顏色。
具足戒有一條,不能接觸女人的身體發膚。
「你說什麼?!」紫衣公主紅著眼眶怒喝,身子搖擺,差點沒昏過去。
四個丫鬟忙上前攙扶,卻被她一把甩開,指著梅蕭,手指直抖,紫金雕花護指、祖母綠寶石金戒、保養得宜的細皮白肉,種種富貴,此刻都是無奈和淒涼。
「逆子,你這個逆子!」紫衣公主流下淚來。「為了一個小賤人,你竟然……!」
她被怒火和悲傷嗆住,彎腰直咳嗽。
這個兒子從小任性,不服管教,看著聰明伶俐,連老皇帝老皇後都十分喜愛,偏偏就不喜歡仕途,也不喜歡呆在父母身邊盡孝,少年紈褲,後來干脆離家出走,一走就好幾年。這些,紫衣公主和令國公夫婦都認了,想著兒子只是沒長大罷了,只要再過幾年就會收收性子。
後來,梅蕭果然回京領職,乖乖做了紫衣侯,令國公夫婦高興壞了,以為從此天下太平,就等著兒子娶妻生子。沒想到啊沒想到,這才太平了多久?他就栽在冷知秋這小賤人手里,處處護著小賤人,為她鞍前馬後,竟然還在蘇州鬧出荒唐事,差點一命嗚呼!
最不可忍受的,便是此時此刻。
老行者從梅蕭身後走出來,合十行禮︰「女大德莫要生氣。悟心慧根不錯,參研佛法、晨昏定省,莫不在同門之上,一般沙彌做不到如此短的時間便能接受具足大戒,悟心卻能做到,阿彌陀佛,這實在是悟心前世福報深厚,與佛有緣……」
沒等老行者說完,紫衣公主尖叫一聲,撲上去「啪」甩了他一個大耳光,這一耳光幾乎用了全部力氣,連紫金雕花護指都打斷了。老行者一張枯樹皮的老臉裂開,兩條血溝汩汩滲出血珠子,往下淌。
「阿彌陀佛。」老行者站著不動,仿佛沒有痛覺,閉上眼楮念佛號。
梅蕭微微皺眉,攔在紫衣公主面前。
「幾十年如一日,您這脾性也不改改,終有一日會知道因果循環。」他不愛待在家里,就是因為自小見母親跋扈,父母感情冷淡,相「敬」如賓。自小,他就對家庭、婚姻和子女這一套東西毫無興趣。
「……」紫衣公主氣得揚手就想打,卻沒力氣抬手臂,也不舍得打。「梅蕭,你好樣的!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這逆子……」
梅蕭卻不理她的憤怒,繼續順著自己的話說︰「放了里面的人吧,她已經受了我很多拖累。我出家,只是有許多事想不明白,以往所學都不能解開疑惑,只能求助佛門,您何必遷怒于她。」
說著,越過紫衣公主,走到鐵門前,對牢頭道︰「開門。」
牢頭知道這和尚不能得罪,跪倒了磕頭︰「貴人在上,非是小的不開門,那鑰匙被胡衙內拿進去了。」
說著就把半夜里發生的事解釋了一遍。
梅蕭透過鐵門的窗看進去,石牢里木榻旁,胡登科暈死在地上未醒,遠遠的角落里,冷知秋瑟縮著坐在地上,正舉目巴巴的看著他。
這可憐的模樣,讓他想起城隍廟前街見她的情景,那時她新亡母親,又被朱鄯變態虐待,目光便是此刻一樣,彷徨茫然。
「知秋莫怕,去找找鑰匙,我來開門放你。」他低頭先嘆,抬起斗笠,一雙星眸已是溫和。
冷知秋卻搖了搖頭。
她听著外面的對話,已經萬分吃驚,再看到鐵門窗口出現的人,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語氣,卻僧袍布衿,鬢角光溜溜看著十分刺眼——梅蕭出家做了和尚?!這太意外了。
對于梅蕭,冷知秋的感情有些復雜,既厭惡他糾纏不休,又懼怕他的一些行為,比如幾次想要逼她就範,還差點掐死她,又听吳禮說,他居然燒死了表妹史相宜!然而就是這個讓她既厭惡又害怕的人,卻一直在幫著她和她的父親,甚至某些方面,還和她十分投契,堪稱知己。
所以她說,她恨不了梅蕭,唯一盼望的就是他能再換副心腸,徹底忘了她,從此路人便好。
沒想到梅蕭的確是改頭換面,只不過,居然出家了。
從前生俠義,不會想到出家。現在殺了無辜的人又害了自己最愛的人,才知道問佛求助嗎?
這個人呀,對父母何其無情,對自己何其狠心,對人生何其任性!冷知秋暗暗搖頭,想對梅蕭說點什麼,卻無法開口。
梅蕭見她不言語,又搖頭拒絕找鑰匙,還以為她是嚇怕了,便把語氣放得更軟︰「有我在,沒人敢對你怎麼樣,去找了鑰匙,我送你回家。」
冷知秋還是搖頭。
她當然相信,梅蕭不會讓紫衣公主動她一根寒毛,但怕的是身體里的藥性還沒散。萬一開了門,梅蕭走進來,就算他做了和尚,也難保不會迷性,何況她現在都快被折磨瘋了,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稀里糊涂撲上去……
「唔唔!」她沖梅蕭擺了擺手,指指自己的嘴,又示意要紙筆。
梅蕭詫然扭頭,吩咐牢頭去取紙筆,復又問紫衣公主︰「為何她不能說話?你對她做了什麼事?」
紫衣公主氣不打一處來,找兒子找得撕心裂肺,兒子一出現在面前,就對她冷冷淡淡,卻對那小賤人溫柔和善,現在還有責怪她這個當娘的意思。
「逆子,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娘?本宮倒是想教訓那賤人。」可惜門鎖著。
牢頭取來紙筆,梅蕭接過來,遞進窗去。
冷知秋咬咬牙,扶著石條砌的牆壁走過去,越走越近,便越覺得不對勁,不敢看梅蕭那張臉,她現在看不遠處昏倒的胡登科都覺得似乎是什麼美味,更別提梅蕭這樣俊美的人,用那種溫軟如鵝毛輕拂的目光在看著她。
她站定,甩著手讓梅蕭把紙筆扔地上便可。
梅蕭沒看懂她的手勢,倒是聞到一股暗香,中人欲醉。身體立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反應,他詫然,丟下紙筆,隨後摘下手腕上的佛珠串,捏在手里撥了兩下,「阿彌陀佛。」
冷知秋再次感到意外,同時欣慰。如此的梅蕭,真的讓她有了一種溫暖、安心的感覺,一直以來他都在試圖幫她、討好她,卻只會讓她芒刺在背,唯有此刻,覺得心安舒坦。
她拾起紙筆,貼在牆上疾︰謝謝。
梅蕭怔怔看著那兩個娟秀清雅的字,如墨梅靜靜綻放,是經過寒冬霜雪醞釀了很長時間,才吐露的芬芳。
他曾經向往她說一聲謝謝,又曾經很討厭她說謝謝。此刻他是僧侶,站在石牢外,她是孤女,困在石牢中,卻如心有靈犀的知己好友,守得清淡如水的一份舊緣,博得二字「謝謝」——心酸的感動,如同了悟佛法。
冷知秋看了看梅蕭幽幽而平靜的黑眸,呼吸緩下來一些,正要再寫,卻覺得肚子隱隱發緊、疼痛,她一驚,那迷藥不會影響胎兒吧?到底是癸水要來了,還是有了孩子?
她抬筆疾︰我要大夫!
此時此刻,她既希望自己有了孩子,又希望這只是癸水來臨的癥狀。項寶貴盼孩子,公公婆婆盼孩子,她又何嘗不想?有一個她和夫君的孩子,他們倆的日子會越過越開心,越過越豐富,就像種子落地,發芽抽枝,開出花來,等待著的,終是繁花笑眼之後,結出喜悅的果來,人生才叫完滿。
可是,現在的狀況,如果真的有了身孕,很可能保不住……但願是癸水吧……
——
知府衙門常備一個老太醫,堂審、刑訊里要診查一些病癥,以及給囚犯診治,都是他的工作。
在囚犯中模到犯婦的喜脈也不稀奇,桑柔就被這老太醫診出過身孕。
鐵窗里探出皓玉般的細細手腕,老太醫搭脈細診,枯樹皮般的老臉漸漸發顫,盤根錯節的老邁手指在上方顫顫悠悠點著,「誒……恕老朽學藝不精,夫人這……」
冷知秋心開始發涼。「太醫有話直說。」
「如此,夫人可要愛惜自己身體,千萬不要傷心過度。」
冷知秋頓時兩眼都黑了,咬牙道︰「您說吧。」
「夫人已經有差不多兩個月的身孕,那胎兒極不穩定,另外夫人身中有害的毒藥,雖然服藥不多,但您現在是孕身,這就不得了啦……雙傷雙毀,大凶之癥啊,不僅胎兒難保,夫人您的身子怕也要毀了。」
梅蕭渾身一凜,「什麼意思?」
有孩子了?這已經讓他大吃一驚。還雙傷雙毀?他急忙撥開老太醫,抓住冷知秋的手,這會兒,冷知秋已經滑向地上,無力站起,他扯著她,卻從她手里摳出了一把銅鑰匙。
門打開來,梅蕭推著老太醫再給冷知秋診脈。
「你看仔細些!怎麼會雙傷雙毀?」
他扶起冷知秋,身子離開她的背一尺遠,只用雙手夾住她那細瘦的肩。
老太醫又診了一次,這次說︰「為今之計,不如先解婬毒,配合吃一帖藥,將那胎兒早早排出,母體或可慢慢調理恢復。」
冷知秋直愣愣喃喃︰「孩子,我要孩子,不要排出胎兒。」
她拿手護著肚子,生怕有人從她肚子里挖走那未成形的孩子。
梅蕭問︰「太醫,保住胎兒可否?」
太醫捻須沉吟半晌,搖頭道︰「老朽真的醫術有限,不敢妄言,這胎兒很難保,很難保啊……就算保住了,母體受雙重拖累,未來幾個月要吃盡苦頭,只怕從此以後不能生育。」
冷知秋渾身如秋風瑟瑟,發抖。梅蕭看著那一頭秀發煙雲般在眼前湮染,暗香浮動。他閉上眼楮,任憑煎熬與心痛。
「心在極樂,愛灑娑婆……」
「梅蕭你在念什麼?」冷知秋拒絕去消化老太醫傳達的噩耗,茫然問。
梅蕭道︰「婆娑婆娑婆娑訶,是謂一切都過去,災難消解,知秋,我相信你一定會沒事的。」
冷知秋無意識的去撫摩肩上的手,瘦而勻稱,適合握筆,適合彈箏。她的腦子里卻是項寶貴笑吟吟遙想未來兒孫滿堂的模樣,憶起他想做老丈人耍威風,憶起他緊緊糾纏著她,氣喘吁吁的在她耳邊傾訴,以後要帶她和兒子女兒們一起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等玩得開心了,再一起回家築巢,張羅給兒子娶媳婦,給女兒找女婿,等這些事都忙完了,他們都該老了,就在築好的巢里,晨昏相對,廝守到死,死而同穴,永遠在一起。
「梅蕭,我想好了,我一定要保住孩子,我一定會沒事的。」
老太醫欲言又止,不忍心打擊她。孩子很難保住,還會傷害自己的身體,何苦呢?
冷知秋又說︰「梅蕭你幫幫我,我先不能見他,等保住了孩子,我再帶著孩子去見他。」
梅蕭還沒說話,紫衣公主皺眉道︰「小賤人你扯上我兒子做什麼?這種事不去找你夫君,何必躲著?」
孩子要不要保,得听爹的意思啊,哪有躲起來的道理?
冷知秋道︰「萬一保不住胎兒,夫君會很難過,他那人,難過起來就不成樣子……」想著當初一提及和離分手,他就落寞如公公項文龍一般,要死不活。後來以為她死了,就傷心自殘幾乎送命——
「不如不告訴他,等保住了再給他驚喜。萬一保不住,只當從來沒有過,他也不用失望傷心。」
梅蕭有些嫉妒羨慕恨,嘴角撇下去︰「你這心思可真傻。」
只要是善的本意,用美好的心去堅持,就一定會有善果。梅蕭雖然不同意她這一廂情願的想法,卻也願意幫助她。
其實,他相信項寶貴更應該知道這件事,更應該陪著她面對這場考驗,而項寶貴一定也會那麼去做。但他不能拒絕她的任何要求,這是他一貫的弱點,即使許身佛門,也留著這一點點凡塵之心。
——
◆◆——3。要挾?沒門——◆◆
項寶貴找到慕容瑄。梅蕭能發現的記號,他自然也能發現。
「我妻子在哪兒?」項寶貴問。
慕容瑄垂眸吹著熱茶,煙霧繚繞在他的臉前。
項寶貴的眼中閃過殺氣,慕容瑄才道︰「項世兄可答應納我妹妹青青為妾?」
他倒不是和庶妹感情深厚,項寶貴只要點頭答應,他就贏了。他要的就是這個贏面。
他的動作舒緩優雅,一局棋,佔了先機後才有的從容。
從出發點來說,他並無惡意,只是見到冷知秋和項寶貴恩愛的樣子,想佳人絕代的風華,為何對項寶貴情有獨鐘?一直就很好奇這蘇州第一美男到底深淺幾何,蘇州首富與蘇州第一美男,他想知道他和項寶貴之間若要分個高下,會是什麼結果。
另外還有一層特殊的感情,慕容家和項家雖然一直交好,但三十年前慕容家是巴結項家的依附,三十年後的如今,慕容家的影響力雖然不如當年的項家,但項家卻已經變成了中等以下的小戶。這種對比之下,項寶貴卻娶了冷知秋這樣的女人,且來慕容府做客的氣勢,遠遠蓋過作為主人的慕容瑄。慕容瑄被激發了好勝心。
至于冷知秋,他以為只要有梅蕭在,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問題,看項寶貴眼底掩飾不住的擔憂,他就覺得快意。他也沒覺得給項寶貴塞個妾,會傷害到冷知秋,這世上但凡家大業大的男人,豈能不納妾?項寶貴那套只要一個女人生孩子的言論,太感情用事,作為項家唯一的子孫,難道不想生十來個兒子開枝散葉?也許只是說說罷了,青青若真懷了項寶貴的孩子,他就不信項寶貴會不要。
項寶貴瞧著慕容瑄,坐了下來,嘴角彎彎的笑。既然慕容瑄這麼淡定從容,知秋應該沒什麼危險?
「慕容兄真是對我項寶貴情有獨鐘,我無錢無權無前途,脾氣還不太好,我娘子脾氣更不好,我家原有個婢女叫桑柔,就想做我的妾,現在她已經砍了頭在陰曹地府。既然慕容兄這麼想送令妹上黃泉路,便讓她現在出來。」
慕容瑄眼皮跳了跳,問︰「要青青出來做什麼?」
「我當面問問她。」
慕容瑄看項寶貴半合著美目的樣子,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也似乎不再焦急擔憂,處于一種陪你玩到底的悠閑姿態,便有些皺眉心虛。
根據了解的底細,此人至少武藝非凡,做事狠辣,萬一今天項寶貴把青青給殺了……這種事他做得出嗎?還真說不定。
「還是改天再問吧,願意為妾,本來就是青青提出的。項兄,這件事你不妨和尊夫人商量一下,听听她的意思……」
「你還是把令妹叫出來吧,萬一她不願意,我不是白忙乎一場?」
項寶貴打斷慕容瑄的話。這種破事還想捅到他娘子耳邊?不知道她厭惡這種事嗎?慕容瑄也不過是如此見識的俗人一個,竟想和他爭高低?
——
慕容青青听說項寶貴來訪,還要求見她,喜得眉眼放光,行動帶風。細細雕琢打扮了,便急匆匆趕到前廳。
「項大哥。」美人盈盈的半曲膝行禮。
項寶貴回她一笑,慕容青青頓時失神,小心肝僕僕亂跳。
「你願于我為妾?可知我項家納妾的規矩?」
慕容青青擰著甜蜜蜜的嗓音,輕聲回︰「不知,請官人賜教。」
連官人都叫上了,因知道項寶貴愛妻如命,還刻意學了文靜的體態聲音,算是投其所好。
項寶貴抽出腰間的日昭寶劍,對她招手。「來,先在額上刻個‘項’字,也好叫人知道你是項家一個低賤的小妾。」
慕容青青粉紅的臉頰唰一下綠了。
慕容瑄扶額無語,果然……此人思維不太正常。
「項兄不要開玩笑,項家何時有這樣的規矩?」他正色。
「我說有就有,慕容兄想干涉我項家的規矩?」項寶貴看也不看這對兄妹,低頭把玩匕首,「本人大字不識,不如慕容兄先刻給我瞧瞧,我再依葫蘆畫瓢刻一遍,以後令妹額上有你我二人刻的‘項’字,一邊一個,妙極。」
妙個屁!慕容青青嚇得寒毛直豎。看項寶貴那張笑吟吟的臉,一半陰影一半晴,美到無法言說,卻叫人恨得牙癢。
「項大哥,你欺負人家!」慕容青青跺腳,扭身碎步跑了。
只當是他在逗自己,在開玩笑,絕不可能當真。慕容青青暗暗安慰自己。只是當時當景,她真不敢繼續待在會客的前廳,項寶貴的眼角余光都讓她心驚膽顫。
慕容瑄皺眉沉吟不語。他和庶妹感情一般,但項寶貴若要這麼對待青青,他可不能答應。此事還是和冷知秋說較好,這個項寶貴簡直不可理喻。
「好了項兄,此事先不提,你不是想知道知秋的下落嗎?」
「我只會答應你一個條件——不干涉你和她合開的院。」項寶貴切斷慕容瑄任何討價還價的空間。
慕容瑄搖頭,「梅蕭和你妻子在一起,你真不著急?我這個條件,你一定會答應。」
項寶貴的雙眸便更黑了幾分。
「項兄,听說令妹和冷老爺的義子婚姻有名無實?」
「慕容兄大約每天都吃太飽了。」閑著沒事盡掃听項家的**。
慕容瑄不以為忤,語氣平和。「愚兄實在想和項家多親熱,想著,令妹若與冷小爺和離了,便嫁給我那三弟為妻,你看如何?」
「不如何,你想太多了!告辭。」
閑話的工夫,項寶貴一直在思索冷知秋可能在哪兒,從慕容瑄想到紫衣公主,再想到胡一圖父子……他撇下錯愕的慕容瑄,一個縱身便出了慕容府,對夏七道︰「速去把木子虛帶來找我。」
夏七說冷知秋昏迷,吳禮說她中了媚毒,他豈能不擔心?慕容瑄再表現平靜無事,也不能撫平他隱隱的惴惴不安。這次和以往不同,自從除夕以來,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莫名其妙,且心慌。
他趕去知府衙門,必須要木子虛盡快跟來,以防不測。
一陣心揪,讓他的腳步晃了晃,也顧不上路上行人的詫異,三晃兩步就跟一陣風似的飄過……
——
◆◆——4。醒悟——◆◆
戰亂世道,府衙大牢里犯人很多,但等項寶貴趕到時,大牢卻空蕩蕩只有老鼠猥瑣的爬過,跐溜溜一下,鑽在牆上的破洞口,探出賊亮的眼珠子窺視那個仿佛失去了全世界的可憐男人。
他就知道,她的心腸有多狠,不管是愛他,還是不愛他,都是狠狠的方式。抓不住,握不牢,自第一眼相見,她就負責隨意,而他只好強求。
「唉——」項寶貴長長嘆息。「夏七,你們有活干了。」
夏七茫然問︰「少主有什麼吩咐?」
「陪你們少主夫人玩捉迷藏。」
「……」
項寶貴斷定冷知秋這次離開是主動的,因為他了解梅蕭。梅蕭做事很絕,思考問題往往追根究底,既然出家受戒,就不是那種猶猶豫豫、意志不堅定的假和尚。
大牢里如此清除痕跡,梅蕭和冷知秋這是打算人間蒸發?
梅蕭不會輕易破戒,但冷知秋卻為什麼主動要求消失?是同情梅蕭的下場?心軟了?一會兒朱寧,一會兒梅蕭……項寶貴錯了錯腮幫骨。
木子虛在石牢里轉了一圈,對項寶貴道︰「你放心,項夫人沒對不起你。」這里沒有男女交歡後的味道。
項寶貴咬牙切齒︰「我當然放心!她愛的就是我一人,只不過命里犯桃花。」
就算桃花多,他也得強求,總之,他的妻子只能是冷知秋,沒有這個妻子,就沒必要活在世上了。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木子虛,我這心痛的毛病現在很靈敏,只要知秋高興或不高興,這里都會有反應。」項寶貴指著自己的胸口,目光沉沉。「這段日子很奇怪,她不喜歡我踫她,而剛才,心像縮了一般疼,疼得我差點沒忍住,她一定有什麼事,她一定不舒服,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她!」
木子虛錯愕的瞧著有點神經兮兮的項寶貴。
良久,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項爺,你別怪有些人窺探你,其實大家都知道了……你和項夫人如膠似漆,那個……」
「縱欲過度」四個字,木子虛沒好意思說出來。
項寶貴寵妻的秘密,早就不是秘密。
有廚子說項爺摟著嬌妻下廚炒菜,兩個人當眾就模模捏捏卿卿我我。
有丫鬟小廝作證,項爺和嬌妻閉門謝客,在床上廝混得腿都伸不直了。
更有冷景易老爺訓女的傳說。
多少回,有人看見項寶貴拿回家一筐筐不知來自何處的奇異水果,據說就是因為嬌妻要吃甜食長肉,但又厭惡甜膩,故而冬日里找荔枝吃……
多少回,有人看見項寶貴親自去「春暉堂」,拎著木子虛大夫的衣衿,索要美肌補血養生的膏藥、湯劑……
還有人看到「目不識丁」的項寶貴到處搜羅冊,細細裝裱。
……
至于冷知秋,原本有些高天流雲的風範,對父親冷景易更是孝順尊敬。自打回來後,听說也變了,為了她的夫君,乖乖做著小女人,嬌滴滴含得化開來似的,也不往娘家跑了。冷知秋張羅院的事倒是鮮有人知。
……
「那個,怎麼會不喜您踫她呢?」木子虛清咳了一聲。
項寶貴神色一滯,並不覺得羞臊,只是茫然︰「我哪知道?」
為此,他的心一抽一抽的難受。
木子虛繼續清咳,忍了又忍,最後還是說了︰「項爺,有個婦道人家的秘密,也算是個醫理吧,據聞,女子身懷有孕,便會突然轉變許多習慣,原本喜歡的,變得不喜歡,有些孕婦還會排斥丈夫觸踫……」
「嗯?」眉眼正憂郁的項寶貴悚然一驚。
「在下只是猜測——」木子虛突然想起冷知秋服了一些「春江水」婬毒,臉上變色。「糟糕,若真如此,母子危矣!」
項寶貴何等聰明,還沒從驚喜中回過神,就明白木子虛擔心的是什麼,剛剛如花開放的心頓時猛的一縮,差點沒痛得窒息過去。
「少主!」夏七一把扶住往後倒的項寶貴。
「快,快去找!」項寶貴推了一把夏七, 一聲直挺挺摔倒,躺在冰涼的石板上,良久沒有動靜。
——
◆◆——。小葵——◆◆
張六正在四處找冷知秋,找回了沈家莊苗園,卻見小葵坐在樹下秋千旁,仰望著枝椏間一張蜘蛛,渾身是血。
項寶貴匆匆帶人去找妻子,只讓木子虛替小葵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勢。
有個守園子的地宮精衛要給小葵找大夫,小葵笑笑說︰「不礙事,找夫人要緊。」
此後,她便一直歪靠在樹下,望著秋千出神,又抬頭看著蛛出神。
直到張六找回來。
張六問小葵︰「你怎麼傷成這樣?少主夫人去哪兒了?」
小葵收回視線,看向張六,他奔波一夜,臉色疲憊,滿滿都是惶急擔憂,這擔憂自然都是為了冷知秋,為了倪萍兒,卻不關她這個小丫鬟分毫。
昨晚,張六喊了一聲「萍兒」便追黑衣人而去,她往馬車窗外看過一眼,看到了黑衣人拿刀壓著脖子的那個女人,是倪萍兒。當時,她的心出奇的平靜,涼透了的平靜。
也許她本來就忠于冷知秋,本來就是個拼命的丫頭。但只有她自己明白,當時,在面對黑衣人的匕首時,她心里其實在叫著︰殺死我算了!
她說不出什麼叫愛,什麼叫心動,羨慕小姐姑爺的互相眷戀,不恥桑柔、梅蕭那樣的一廂情願糾纏不清,可是輪到自己,當她忍不住多看張六,忍不住有了期盼,有了又酸又苦又甜的心情,卻發現,早有倪萍兒出現在張六的心上,她成了桑柔那一種……她不會去破壞張六和倪萍兒之間的事,她不要成為桑柔。
可是看著張六和倪萍兒心心相印、甚至不小心看到他們擁吻一處的側影,她真覺得生不如死。
現在,她萬分理解梅蕭的心情,也明白了為何姑爺看到「冷知秋」被燒死,便傷心得差點死透了被埋葬掉。一個人跑進了心里,得不到,或者失去了,都是世上最痛苦難熬的事。
絕望之余,小葵對整個人生都很頹喪,她不想要救治,甚至看著傷口的血汩汩流出,折斷的腳腕骨錐心的疼,她竟有種解月兌的快意。
「夫人被成王朱寧的人抓走了,姑爺已經帶人去找。」她只回答這一部分。
張六詫異的撓頭,朱寧的人怎麼會抓少主夫人?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啊,甚至,可以說還有點交情。
「你受傷了,我帶你去看大夫。」張六想起小葵這傷的情形,似乎挺嚴重,都快變成血人了。
他說著就彎腰來抱小葵,卻被她咬牙抬起一臂抵住胸口。
「別踫我。」小葵皺眉。
「……你不是吧?我要帶你去看大夫,你這小丫頭片子想哪兒去了?」張六哭笑不得,不明白平日里挺和善豁達的圓臉姑娘,都傷成這樣了,怎麼還扭扭捏捏?
看他干淨的眼神,調侃的語氣,小葵又一陣心傷。
「你趕緊去找我家小姐吧,不然有個好歹,你這輩子別想心安。你和你的萍兒也會很難結緣的。」她催促,存心要推他遠離。
但她說的卻是事實。
張六听她揭穿私情,臉紅了一下,隨即招手叫來一個下屬精衛,讓他照看小葵,便匆匆去找項寶貴,準備听候差遣、尋找少主夫人。
沒有多看小葵一眼,張六的背影消失得飛快。
——
小葵被送到西城一家醫館救治時已經將午,那會兒大家都很忙,沒人想起這個小丫鬟。
大夫為她包扎傷口,接上斷骨,又配了好些個藥,才讓護送的那個精衛背她坐上馬車。
「送奴婢去恩學府吧。」小葵虛弱的道。
回到恩學府,小葵讓父親收拾包袱,準備回鄉下。自己則一瘸一拐拖著身子找到項寶貝。
項寶貝正在拿冷兔的一些衣物出氣,罵著小兔崽子不管家里死活,沒給她留零花錢。見到小葵的模樣,大吃一驚。
這一個下午,小葵便和項寶貝說了許久的話,直說到天黑,兩人都是哭紅了眼楮。
一樣的一廂情願,一樣的情殤,只是選擇了不一樣的態度。
小葵讓項寶貝動筆,替她留了封信給冷知秋。隨後便和她的父親連夜辭別冷景易,離開了恩學府回鄉下。
冷景易看她傷重,念她對女兒忠心有加,便將所剩不多的銀兩拿了一半出來,命她務必拿著。
項寶貝也捋下一只玉鐲子,送給小葵,哭著道︰「以後想開了一定要記著回來看看,看看我和嫂子。」
小葵揚起向日葵般的圓臉點頭笑應了。待父女二人一個坐上獨輪小轅車,一個在後頭推著,漸漸遠去,夜色里,寒風瑟瑟,小葵才捂著臉,哭得無聲。
——
◆◆——6。冷自予之死——◆◆
那一天地宮里也出了ど蛾子。
幽雪被帶回地宮,正踫上大家出去找少主夫人,張小野醒著,已經不像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干枯發皺,形同一個小老頭。
他見幽雪困在一間屋里,門上了鎖,便趴在窗口靜靜望著她。
「小野王,我是你的王後。」幽雪天真爛漫的對張小野笑,傾國傾城傾天下的美。
除了左耳及左邊臉頰那道猙獰的猩紅傷疤。
張小野伸手按住,枯敗的身軀,經不起蠱毒催發的激情,他氣喘吁吁,虛弱的對幽雪哀求︰「別對我笑,你這蕩婦。」
幽雪收起笑,轉身隱入陰影里。
張小野還不能死,他若死了,項寶貴就會認為她失去價值,會立刻送她下地獄陪葬。
「幽雪,你何必裝傻?國相不會相信你的,連高老二都不信你。」
「不用你說。」幽雪的聲音冷冰冰從陰影里飄出來。「不管他信不信,現在這樣挺好。我太了解寶貴了,他有興致的話,就會特別貪玩,現在他把我當傻子哄著,讓我幫你解蠱毒,我得配合他好好玩。」
東湖一場戲,就是他們游戲的一個環節。
張小野垂下沉重的眼皮,起皺干枯的瘦臉凹陷又吹鼓起,似乎只剩一張皮。
「你喜歡項寶貴什麼?他那麼對你。」
幽雪從陰影里走了出來,背著窗走了兩步,回眸一笑道︰「十來年了,就想著得到他,為什麼喜歡,倒是有些忘了。」
喜歡他的俊美無儔?還是喜歡他的無情?還是喜歡他搶走日昭月華、害死土司父親的邪魅?
多少次看他身影翩翩,在刀光劍影中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態都那麼顛倒女子的心。
他有許多面,是冷知秋也沒見過的,但她幽雪卻作陪了十年。
「真不明白,他怎麼會娶那樣一個沒用的妻子……這是我唯一不懂他的地方。」
幽雪走到屋內側,側臥在躺椅上,看了看張小野,覺得惡心,便閉上眼楮。
張小野滑坐在地,也不看幽雪了。
他想起桑柔。幽雪帶給他的是迷惑、享樂、美色,就像會上癮的毒。桑柔帶給他的是溫暖,對未來生活的向往,對一個小家的期待。
「我知道國相娶知秋姐姐的原因,她和桑柔一樣,宜家宜室,是男人心的港灣。你這蕩婦當然不明白。」
但是桑柔已經腦袋搬家,還留了個體弱的女兒給他。
「子之于歸,宜家宜室。呵呵……」幽雪冷笑不已,「男人真是貪心,既要在外呼風喚雨,又要回家享受溫柔安寧。想得倒美,我看那冷知秋以後怎麼死,那沒用的女人,遲早一陣風吹倒。」
看地宮的人慌張出動,就可以猜測,八成那沒用女人出事了,最好這次死翹翹!
正得意,正白日美夢,卻听砰一聲悶響。
外面無聲無息,幽雪愣了一會兒,起身去窗口探頭看,卻因角度問題,看不見什麼,只看到張小野的兩條皮包骨的小腿裹在厚厚棉褲里,看姿勢是跪著的。
「小野王,你在做什麼?」幽雪用女童幼稚的口吻大呼。
張小野無聲無息。
倒是遠處巡邏而過的八名精衛听見呼聲,走過來看,頓時目瞪口呆。
張小野撞牆死了,撞得極狠,腦門凹進去,耳鼻流血。
幽雪從那八名精衛的曈仁里看到了真相,暗暗吃驚。這張小野是故意想害死她嗎?用自己苟延殘喘的破身體,來拖她陪葬?!
真不明白,張小野不是已經被她迷惑得連**都不顧了嗎?不是愛她愛得什麼臉都不要了嗎?為何今日做出這種魚死破的事?!
可惡!
和項寶貴玩的游戲,才剛開始,就被斷送了。她的臉上是一片驚恐的可憐兮兮,楚楚的望著八名精衛︰「小野王怎麼了?嗚嗚嗚,沒人陪我玩,連小野王也不理我。」
她的眼淚說來就來,流下如玉面頰的姿勢完美如千錘百煉,梨花帶雨不足以形容她淒楚中的天真。
「小野王,陪我吹笛子好不好?」幽雪捂著臉,圓潤的肩微微聳兩下,「哭」得傷心欲絕。
八名精衛面面相覷,有懷疑,但更多的是動容。這女人真美,無法形容,艷到極處成了清淡如雪,難怪叫幽雪。
笛聲不知何時響起,呀呀咿咿,似有許多的美人在戲水歡笑,她們輕佻的玉體毫無遮掩,動作妖嬈嫵媚……
幽雪在那一天逃跑了,去了何處無人知曉。
留下張小野的尸體,和八個**昏睡在她屋中的精衛。滿屋子精濁婬臭。
張小野為何自盡,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7。曹細妹之恨——◆◆
繼文三年三月初三。
連打敗仗的皇帝朱鄯又手頭緊張,先下令為捐官賜婚賜爵位,其中,蘇州城的錢多多就求得皇帝恩準,替兒子錢智娶了鳳儀樓的女掌櫃曹細妹。
奉旨成婚,這是光耀祖宗的喜事,一時不知多少人羨慕錢多多這畜生。大家私下里罵畜生,嘴上卻拍馬討好。
「啊,錢老爺真是福德綿厚,得天家青眼。」
錢多多磨著面皮得意。「那當然,我錢多多向來以德服人。」
「啊,錢老爺如今封輔國中尉,智少爺以後也是輔國中尉,代代相傳,了不得呀!」
錢多多一把攬過沈芸,哈哈狂笑。「不錯,以後你們就要尊我夫人一聲錢宜人。」
輔國中尉的正妻叫宜人,宜人比夫人好听,錢多多高興得手舞足蹈,連兒子婚禮出現許多讓人笑話的事,也沒責罵錢智和新媳婦曹細妹。
大婚當晚,洞房花燭,曹細妹自己掀了紅蓋頭,皺眉想心事。
她雖無秀麗的容貌,卻有一般女子所沒有的理財經營能力,性格人品中正,不輸男子。原也不敢指望覓多好的郎君,卻也不至于嫁個傻子吧?
那錢智長相倒好,將來還會繼承輔國中尉的爵,但這都是表面風光,皇帝哪會這麼好心送爵位給錢多多這種人,八成又指望著要錢來的。
夫婿不求富貴,不求俊美,但求健康正常,性格合得來。可這錢智,名字叫智,卻是個傻子,比五歲小兒還不如。
曹細妹心底一陣悲哀,哀命運不可違抗,皇命不能拒絕。那朱鄯何德何能做了皇帝?除了興起江南文教,重用文臣,放走許多重犯……他還干過什麼功績?重稅盤剝?賣官蠰爵?沖動削藩?置北方災民不顧?任韃靼叩關侵略?
昏君!
夜漸深,錢智在外面玩的累了,被沈芸和女乃娘丫鬟們推著走進新婚喜房。
他一身大紅狀元喜服,咧著嘴不滿︰「不要不要,這里不是老子的房間!我要睡覺了!」
說著就往地上躺。
沈芸臉色發青,拿眼色示意兩個力氣大的,將錢智拉起來,走到榻前,看看曹細妹,怒道︰「好大的膽子,誰教你自己掀喜帕的?」
曹細妹不服軟,「這傻子會掀嗎?您是細妹的婆婆了,婆婆等于娘,以後我孝敬您便是,皇上賜婚圖的是什麼,婆婆想必也明白,如今錢家還能拿出多少錢財米糧給皇帝?若想鳳儀樓的資助,婆婆便不要為難細妹。」
沈芸被噎得死死的,竟無言以對。錢多多這買來的官雖然搜刮受賄賺了不少,但也經不起皇帝那樣伸手搶錢,錢家早就是個空殼而已。曹家卻是有錢無勢,欺負曹細妹在蘇州沒人脈,人又長得一般,所以錢多多才盯上了她。
無可奈何的沈芸只能忍下兒媳婦擺譜發脾氣,回到自己屋里垂淚郁結。
不料錢智被丫鬟女乃娘連哄帶騙弄上婚床後,曹細妹便關了門,將正要睡著的錢智拖下床,扔在地上,自己躺床上高枕錦被,睡得舒坦。
錢智傻歸傻,脾氣可暴躁的很,哇哇大罵著,拿起桌上的大紅蠟燭就去燒婚床上的床幔紗帳,要把「丑媳婦」燒死。
曹細妹嚇得急忙跳起來,卷了自己的貴重嫁妝,當即就拋下錢智不管,自顧逃出婚房。
火燒起來很快,丫鬟們驚呼著去稟報主子,又是救火又是救人,一個大婚喜事,差點成了喪事。
錢多多氣得摔桌子砸板凳,對沈芸道︰「老爺我要好好管教那小蹄子,你要不要幫我?」
沈芸抱著被火燒焦頭發的兒子,手絹狠狠擦去臉上的淚,道︰「如今還有何臉面可講?罷了,老爺請說,如何治她?」
「老子要她一輩子記住,錢家的人可不是好欺負的!」錢多多抽著臉皮,惡狠狠握起拳頭。
是日,收拾了被火燒毀的新婚院子,沈芸讓曹細妹搬到錢府較僻靜的北邊水軒住下。
曹細妹樂得清淨,晚上便在新居獨自算了賬目,正要上床去睡,沈芸帶了兩個婆子進來。
「細妹,你現在已經是我錢家的兒媳,就要守我錢家的規矩,為我錢家生兒育女、傳宗接代。」
什麼意思?曹細妹戒備的看沈芸。
兩個婆子不由分說,一個扭住曹細妹胳膊,一個就拿繩捆住,沈芸起先還袖手看著,保持一貫的文靜優雅,後來看曹細妹掙扎得厲害,嘴里尖叫聲幾乎穿透整個水軒,便皺眉挽起袖子,取絲帕上前,一把塞進她的嘴里。
那一刻,沈芸的臉扭曲了,惡狠狠猙獰,和錢多多真正有了夫妻相。
放倒了曹細妹,錢多多隨後便帶著兒子錢智走進里屋,三下五除二便月兌光了錢智的衣服,又去月兌曹細妹的衣裙,沈芸見他月兌得不利索,兒子又在一旁要穿回衣裳,便冷冷道︰「你去看著智兒,我來月兌。」
錢多多這畜生。沈芸心里悲苦。
他月兌兒媳婦的衣服不利索,不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是在借機揩油,當著她的面!
曹細妹拼命掙扎,驚恐而憤怒,無奈被綁著無法動彈,又被婆子按住,只能亂踢還算自由的雙腿,沈芸扯下她的褻褲時,胸口挨了她一腳蹬,頓時倒退了好幾步,疼的兩眼冒金星。
這下,沈芸就像殺紅了眼的巫婆,沖上去一把抱住曹細妹一條腿,叫婆子抱住另一條,兩個面色猙獰的女人一起,生生掰開抗拒的曹細妹,讓她徹底暴露脆弱,如同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曹細妹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
「還看什麼?快點!」沈芸咬牙切齒的催促錢多多。
錢多多嘿嘿怪笑著,推了一把兒子,錢智便撲倒在曹細妹身上……
在錢多多一家主僕通力合作、強逼硬幫、「悉心」教導下,錢智終于完成了從男孩轉變成為男人的「壯舉」。
一群妖魔退開,曹細妹也終于停下掙扎,癱軟在床上,淚流干,雙目黑洞洞無神。
這家該下地獄的畜生!曹細妹泣血飲淚,胸中的恨如火燒透靈魂。
「咦?」錢智撓著頭發回味,發覺了這個游戲挺好玩,很不一樣的舒服。「還要,還要,再玩一次!」
錢多多和沈芸互相交換眼神,決定讓兒子自力更生試試看,便叫了婆子一塊,退開在一旁,圍觀靜候。
傻兒子錢智見沒人幫他,只好自己去掰開曹細妹。
曹細妹要瘋了,抬腳狠狠踹向錢智。
「啊!」錢智捂著下面,慘叫著跌倒。
「智兒!」沈芸驚呼。
「賤人小蹄子!」錢多多瞪著虎目,掄起拳頭就打……
——
◆◆——8。慕容青青調唆——◆◆
和錢智一樣從此不能人道的,還有一個胡登科。
自元宵夜在府衙大牢被他自己「坑」慘了後,胡登科一听見女人的聲音就冒冷汗,一聞到香氣就從腰部往下陣陣抽痛。
他再也不肯和妻子胡柳氏同床而眠。
胡楊氏以為兒子不喜歡兒媳婦,為了傳宗接代,便又張羅著給兒子納妾收通房。
三月初三,也是胡登科納妾的日子。
然而去慕容府上領慕容青青時,慕容瑄拿出紫衣公主的手函,從容不迫的拒了。
胡楊氏氣得夠嗆,胡知府顏面掃地,從此恨上了慕容家。
而那一天,慕容青青卻去了沈家莊項園,帶著大包小包的精美禮物,拜見項沈氏,一張嘴涂了蜜一般,可勁哄得項沈氏開心,對項沈氏的話無不贊同順從。
玩笑到了天遲,慕容青青故意問︰「老夫人,怎麼不見知秋姐姐?」
項沈氏沉下臉,狠狠喝一口茶。
「她是神仙,供都供不住一日半日,哪有那麼容易能見著面的?」
兒媳婦嫁進項家兩年多了,在家里呆過多少日子?和兒子也沒好多長時間,就又跑了,找都找不著,兒子不說,寶貝嘴巴大,有一次可說漏了嘴,原來竟和那叫梅蕭的臭生一起走的!
兒子這回也很讓她這個母親失望,非但沒有生氣發怒,還賤兮兮整天忙著找那個小蹄子,失魂落魄憂心忡忡,真把那水性楊花的冷知秋當珍寶了。
沒那小蹄子還活不下去了?項沈氏想起項文龍和沈芸、錢多多的舊日恩怨,更加心口刺痛。
她就是和讀人幾輩子有仇啊!
慕容青青陪著項沈氏的話說順耳的︰「知秋姐姐讀多,想法自然和我們這樣的普通女人不同。常言道,女子無才便是德,青青倒覺得,讀多了也不好。」
「可不是!」項沈氏恨恨嘆息。
「我家二嫂便是略識得幾個字兒,平日里管著一大家子賬目,為人是極和善的,孝順老夫人的很,大事仍然是老夫人做主,小事她也不嫌麻煩。最要緊的,她和知秋姐姐差不多同時嫁的,算日子還要遲月余,可如今,她已經為我家添了長孫子,都滿周歲了,粉嘟嘟別提多可愛。」慕容青青笑眼眯眯。
項沈氏茶都喝不下去了,胸口堵。
慕容青青怕她嫉恨發火,忙又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引。「青青覺得,二嫂這樣的女人是真正好,一直和她學著,將來,我也要那麼伺候夫家公婆。」
項沈氏嗯了一聲,待送慕容青青出去時,才順口問︰「佷女兒許了人家沒有?」
慕容青青等這問題很久了,當即臉上一紅,滿月復心事的回答︰「未曾許人,一直沒有合意的人來提親,與其嫁給那些沒樣兒的男子,還不如找個真正的好男兒,為妾也甘心。」
項沈氏听得心里一動,拿眼色覷了她一個上上下下——話里有話啊!這姑娘莫不是喜歡兒子寶貴?他們什麼時候見過?
——
◆◆——9。養胎之路迢迢——◆◆
繼文三年三月,雲南一條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山花爛漫,陽光燦爛。
從這條道往南盤旋入山,就會進入幾乎與世隔絕的八寨。這一帶低壩河谷炎熱,中山淺丘溫暖,高山溫涼,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一隊人馬緩緩行走,前頭的馬車形狀有些特別,狹長,分成兩截,車輪外側包裹了厚厚的膠皮,膠皮里填充著棉花。後面一抬轎子,四個人抬著,走得平穩而慢。中間二人騎馬,一個行腳僧打扮,一個郎中的模樣,身上背著草藥篾筐。隨後跟著兩隊黑衣武士,腰懸刀劍,時而跟隨,時而散開,各自有序。
這些人就是梅蕭和冷知秋他們。
梅蕭依然斗笠僧衣,骨瘦身長,揮灑灑大袖長絛,青布僧鞋,芒襪如雪。大約世上再找不出這樣一個如詩詞剪裁又灌了清風一般的和尚,抬手間止住隊伍前行,輕輕跳下馬,走到轎子旁問︰「知秋,要停下歇一會兒嗎?該服藥了。」
轎子里傳出一聲虛弱的「嗯」。
于是隊伍停在一處較寬展的地方,轎子放在樹下。一個侍從架起爐子,放水煮沸,梅蕭挽起袖管親自切藥量重,郎中打扮的中年人則走到轎子旁,輕聲詢問著。
「夫人今日還有漏下麼?」
轎中,冷知秋扶了扶腰,從靠墊里坐起身,皺眉道︰「似乎累了,適才隱約還有些見紅。」
大夫忙道︰「那夫人好生歇著,我們遲些再走。」
冷知秋將手伸出去,給大夫診脈。
良久,大夫皺眉,嘆息聲雖然很輕,但還是被冷知秋听到了一絲半點。
「夫人的脈象穩了許多,寬心歇著便好。」大夫說著走開,去找梅蕭說話。
冷知秋低頭看看微微有些顯懷的肚子,手里擦拭過下面的絲巾,染著一些暗紅,被她揉了握在拳頭里。
算日子差不多該有四個多月身孕了,還在見紅,她閉上眼楮,喃喃輕念著︰「婆娑婆娑婆娑訶,娘,你一定會保佑外孫的,夫君,我一定能把咱們孩子生下來……」
她想︰我只要盡我的全力,剩下的,就是孩子的命了。項寶貴那麼強健,我又這麼死也死不掉,我們的孩子不會脆弱的。
不去瞎猜,不去擔憂,沒有歇斯底里,即便萬一失去胎兒或者她死了,她都會接受事實。但項寶貴不是那麼心寬的人,她怕他會過于強求,過于在乎得失,不能承受她與孩子任何一方的生死。
所以,還是她這個「隨意」的人來獨自先扛過這一關吧。
這麼想著,她便微微一笑,懶懶地往後靠著,一邊玩著發絲,一邊想︰夫君這次又要好找,會不會生氣萬分?找便找罷,這次會中毒,原本就是因為他害了無辜的人,報應在她身上了。叫項寶貴這廝吃點苦頭也好,將來孩子生出來,她還得考慮要不要藏起來,先教訓教訓他。
又想起他的「復仇大計」,不由得再搖頭,殺了錢多多是應當,那惡貫滿盈之人早該死了,但累及上千口人,如此斤斤計較的殺孽,她可不贊同。
「孩子,以後大概只有你能勸阻你爹,叫他少殺點人。」
她輕輕模了模肚子,開始「胎教」。
離著轎子十幾步遠,草藥已經在煎煮,梅蕭從行囊里取出一盒糕來,這是在經過錢塘杭州時,叫當地名醫調配的一種食物,易消化,幾種孕婦需要的營養食材都包含在了里頭,平常用冰鎮保存,到了用飯時間,他便開盒切下一塊,放在化緣的缽里,在火爐子旁烤溫熱了,再拿給冷知秋吃。
隨行的大夫姓黃,是令國公府專用的一個御醫,本來服侍老皇後的,醫術冠絕,可惜服侍了沒一年,老皇後就因為生老皇帝的氣,自己氣死了。黃大夫因此被老皇帝猜忌,認為他沒醫好老皇後,差點殺了他。梅蕭悄悄救下了黃大夫,引回家里專用,從此就跟定了梅蕭,即使出家做了和尚,他也一路追隨,梅蕭從蘇州辦錯事差點死了,也是他救回來的。
黃大夫走到梅蕭身邊,和他一起半蹲在爐子旁,拿出干糧吃。
「法師,夫人的身子太虛弱,不能再繼續舟車勞頓了。如今毒素都淤積在了腰腎,小人估模著,她大概根本站不起身了。」
梅蕭垂下星眸,不言語。
黃大夫又道︰「胎兒也未必能保住,川續斷根要秋季采,這會兒去挖,功效不靈。」
梅蕭起身道︰「不必擔心,到了八寨,那里是龍氏土司的勢力範圍,龍氏土司的各族族長都有習慣制藥,家中一定有不少好寶貝。」
說著,他走到轎子旁,掀開簾子,將溫熱好的棗紅色糕點遞給冷知秋。
「吃完了,我們就繼續趕路,天黑前就能到八寨梨花村,那里冬無嚴寒,夏無酷熱,地勢開闊,山明水秀,民風也極淳樸,最適合養胎治病,從前和寶貴來過這里,認識本地的族長,家里有許多好藥材,到時候去討了,一定能保住你母子平安。」
冷知秋听著他溫和平靜的話語,頓時高興,接過瓷缽吃糕點,笑道︰「天氣熱了些,這糕不用烤得這麼燙。」說著就對著手指吹氣,指尖都燙紅了。
梅蕭忙搶過去,吹涼了些,再遞給她。
他剛才听黃大夫的話,心里是擔憂的,沒注意,就將糕點烤得太燙了些。
吃完,休憩,服藥,收拾了繼續趕路,到天黑前,果然眼前豁然開朗,已經進入一個世外桃源般的村莊。
——
梅蕭果然對這里很熟悉,直接就住進了村里一處院落,村人見到梅蕭,大多認識,先是驚訝他做了和尚,關切的詢問幾句,也便不多打听,只熱情的回家拿了好吃的,送過來給這一隊人馬接風洗塵。
冷知秋等人散去,才準備下轎子進屋,剛抬起身,兩側腰際便好一陣酸痛,撲通又坐了回去。
轎簾子及時掀起,黃大夫背著身半蹲,扭頭對她道︰「夫人,在下背您進屋歇著。這陣子舟車勞頓,您坐久了損腰,要恢復幾日才好。」
冷知秋點點頭,咬牙扶著轎子板壁,慢慢起身,幾乎就是撲在黃大夫背上。腰痛如被石塊壓著,她的鼻尖頓時沁出汗來。
一旁侍衛忙扶住她,避免她的肚子受到擠壓。
梅蕭在一旁合十看著,對冷知秋道︰「知秋,你還記得婆娑訶嗎?這一路辛苦,到此結束了,就等著在這里把孩子平安生下來吧。」
冷知秋點點頭,眼角瞥了一下梅蕭煢然孑立的身影,心想,什麼時候他悟透了,想開了,再去找個好姑娘吧,佛祖保佑。
突然想起表妹史相宜,听說和她長得**分相像。為什麼燒死史相宜?軍帳中那些衣物是……史相宜的?冷知秋打了個寒顫,剛剛暖起來的心頓時涼颼颼的,不敢再看身後已經做了和尚的梅蕭。
——
◆◆——0。離人——◆◆
蘇州城。
這日知府胡一圖貼告示征丁,奴籍、流民都在征招範圍內,朱鄯的前線死傷慘重,亟需擴充兵力。
張六戴著斗笠急匆匆趕到香料鋪,將倪萍兒拉到後間里屋,一把緊緊抱住,低頭快速說著︰「萍兒,往後你一個人好好照顧小六六,我要出一趟遠門。咱們的婚事暫時不提,這次全怪我中了奸計,把少主夫人弄丟了,若找不回她,你我于心何安?永遠也別想成婚了……看少主的臉色,少主夫人這次凶多吉少,唉!還有明湖居院的事,也要你幫忙,那邊缺個管賬管錢的人,我叫沈天賜常來找你,你替少主夫人先管著,若錢不夠用,便去找慕容家大公子,只要說院需要,他必定會支款的……」
倪萍兒听他說得飛快匆忙,頭一陣陣發暈,根本插不進話去。
張六囑咐了長長一串,連小六六甄忘年該多學學走路、不要總抱著——這種細枝末節也沒漏掉,說完,在她唇上印了一吻,便匆匆離去。
倪萍兒呆呆站了許久,淚珠子直滾。她一句話都來不及和他說呀!她還沒告訴他,她有了!懷了他張六的孩子!現在怎麼辦?難道肚子里的孩子又要成為第二個甄忘年嗎?一個沒有親爹的苦命孩子?
「六子你要去哪兒?好歹告訴我一聲啊……」倪萍兒捂著臉坐在地上,痛苦的將哭聲吞進肚子。
——
◆◆——。奮發少年冷小兔——◆◆
無錫。
暢春園位于一座山寺下方,園子的主人姓澹台,是無錫米市的頭號大商人。
冷兔拿著項寶貴的信拜在澹台老爺面前時,已經是繼文三年三月末。
他從元宵前便離開蘇州,三日後到了無錫,並沒有直接去尋澹台老爺,而是在米市旁撿一座荒棄的關公廟住下,省吃儉用,每日去米市觀看交易,認熟了大部分米商的臉,又記下密密麻麻的米價波動。
到了晚上,他便拿著那些米價研究,為何一個月前一石米要六錢,半個月後漲至八錢,到了今日,竟然漲破九錢!照這速度,難道這個月大米將會貴至一兩銀子一石?那也太貴了吧?一般人家怎麼吃得起?奇怪的是,價格越貴,這些日子米市交易得反而越火爆,開倉後便是此起彼伏的叫買聲,買米的客商大多備好現銀,當場交接結清。白花花的銀子,就跟水似的,快速流動在米市。
反復觀摩研究了將近三個月,帶著滿月復疑惑,這才去拜見澹台老爺,被留在暢春園住下。
冷兔將問題請教于澹台老爺,澹台頓時對這年紀小小的後生少年多看兩眼,暗忖,項爺介紹過來的人果然不同尋常,不急不躁,善觀察善思考,行動先謹慎而後果斷,這些都是進入米市的優秀品質,難得的是,這少年還無師自通。
「年輕人,米價基本上是遵循四季稻谷收割的規律,供應與需求,兩相呼應。這兩個月,去年的米即將吃完,今年的新米最早也要五月份上市,因此米價每日上漲。」澹台指點冷兔道。
冷兔道︰「一味上漲,大部分人買不起,可以先吃地瓜、冬麥熬過去,那些高價拿米的人豈不是賣不出去?等到新米上市,他們豈不虧大發了?」
「正是這個道理。別看米市上的人個個能說會道,聰明得緊,越是聰明越是貪婪,人心一旦太貪,就會成為年輕人你說的那種‘虧大發’的人。」
兩人說著話,十分投緣。澹台叫冷兔抽時間和幾個大米商聊聊,他可以幫忙辦個家宴,將那些人邀來做客。
澹台辦事極有效率,次日便約好晚宴,鄭重向貴客們介紹了冷兔。宴罷送客,卻叫自己女兒澹台明月陪冷兔回園子後頭醒酒安歇。
這意思很耐人尋味,似乎有招婿的企圖?
冷兔這方面還沒開竅,絲毫不避忌,喝著澹台明月送來的醒酒湯,還和她閑聊了幾句。
澹台明月人如其名,就像庭院前仰頭一望的那一輪明月,生得端正干淨,和善可親,說話做事既大方又溫柔。也許她不如項寶貝的憨直、明艷,但和項寶貝那潑辣又鑽牛角尖的勁頭比起來,澹台明月真是好相處太多。
「冷家兄弟,你這名兒是誰起的?」澹台明月微笑著問。
冷兔有些迷茫茫的犯困,隨口道︰「我姐姐。」
「噢,是小名兒吧?可有正經的學名?」
「……」
冷兔無言以對,他沒有父母,冷知秋給他取名字時是按照家里長工伙計的身份,後來叫順口了,就沒改過來。如今想著,這個名字不能再用,不然叫人看低了。
澹台明月見他發呆出神,便也不多問,叫兩個丫鬟服侍他躺下,起身告辭。
冷兔本來很困,很有睡意,突然之間就睡不著了,躺在床上幽幽出神。
他想起幼年時模糊的記憶,毒蛇咬住了父母,他們長什麼樣、具體咬到了哪里,都想不起來,隨後等他有記憶有意識,便是在不知名的地方做了小乞丐,有幾個老乞丐和他一起。
有時候是街角蹲著,有時候是破廟里睡著,有時候下雷暴雨,他們窩在橋洞下,看河水砸得煮沸了一般,迅速往上漲水位,似乎一定要把他們這些可憐的人淹死才罷休,最後又因為雨停了,無可奈何的放過他們,讓這些髒兮兮的人重新爬出橋洞,攔路乞討。
他的世界從來沒有未來,只有三餐問題。
桃葉渡,那一對神仙般的男女,改變了他的人生路。冷知秋那時候渾身就像籠罩了聖光一般,干淨通透得讓他想哭,她說的話、每一個神態,他都記在心里,從沒有忘記過。一個人的轉變,往往靠努力是不夠的,還要機會,甚至需要特定的貴人,冷知秋便是那個貴人。
而項寶貴其人,他是既厭惡又不得不低頭。項寶貴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一點他非常肯定,但冷知秋的心里只有項寶貴,他也清楚明白。為了冷知秋,他只能接受項寶貴,這種心思,和義父冷景易是差不多的。
又想起項寶貝,他名義上的妻子……唉!只要一想到那張罵罵咧咧的嘴,他就渾身不舒服,再想到那雙杏仁大眼里流露出的鄙視,他就更加渾身不舒服。
「以後總有一天,叫你刮目相看,到時候非好好教訓你這傻大妞不可!」
想到項寶貝,他的神游立刻結束了,恨恨咬牙罵了句,便閉上眼楮睡覺,再也不胡思亂想。
——
◆◆——2。求佛——◆◆
時光飛快,不管日子是幸福順利的,還是痛苦艱難的。
從煙花三月,到四五月的草長鶯飛,再到六七月的蟬鳴流火,當然算農歷,都要往前推一個月份數字。
繼文三年五月初一,黃大夫笑眯眯宣布,冷知秋的身孕已經滿六個月,孩子活著,一切尚還不錯!
冷知秋當然知道孩子還不錯,都會踢她肚皮了呢,冷不丁一下,又一下,因為是在身體里,那感覺便十分有勁,活潑潑十分強壯的樣子,手放在肚皮上去感受,才知道其實也就是孩子在打招呼罷了。
她總覺得肚皮癢癢的。
這幾個月,都是一個梨花村的婦人在照顧她,從起居洗漱,甚至到起身如廁。
她的腰背一直使不上力氣,經常酸疼得什麼姿勢都無法緩解,大部分時候都躺在一把竹藤椅上,蓋著小棉褥子,曬曬太陽,和那婦人說說當地的風俗趣事。
如此,她竟有好幾個月沒照過鏡子,如果她照見自己的肚皮,一定會嚇一跳。不僅因為那隆起的樣子,再不見從前柳腰一握的蹤影,更因為此時,她那本就緊繃偏瘦的肚皮,已經被撐裂開許許多多的妊娠紋,猩紅丑陋,長短粗細不一,繞著那圓球一般的肚皮下圍,就像一圈猙獰的寬腰帶。
「夫人您可算熬過來了,這半個多月,都沒再見紅,族長的藥確實好。」照顧她的婦人叫周嫂。
冷知秋的笑漾開如水紋,慢慢擴展,溫煦,平緩,紅唇,皓齒,眉眼彎彎。
周嫂看得傻了一瞬,月兌口道︰「真俊吶……夫人的郎君想必極疼愛您的?」
「夫君嗎?」冷知秋眨眨眼,臉上微微紅。「先不要提他。日頭高了,曬得熱,扶我去樹下靠一會兒。」
她非要走兩步,周嫂只好給她當拐杖使。耳邊听她喘息急促,知道她疼,不由得暗自擔憂。現在才懷了六個月身孕,就如此吃力,那生孩子可得用不少力氣,健壯的村姑都是千難萬險、如同去鬼門關走一趟,她這腰身……生得出來嗎?
似乎知道周嫂的擔憂,黃大夫遠遠走過來,笑哈哈的。
「夫人,悟心法師剛剛要來了不少好藥,臨產的時候都用得上,您寬心靜臥,不必勉強走動。」
冷知秋本來就很寬心,從未想過將要面對什麼難關。
倒是想起有好幾天沒見到梅蕭的人影,便問︰「法師去了哪兒?」
黃大夫去放了藥箱,才走出來,對冷知秋道︰「法師要去雞足山修行,從這里去雞足山,要跋涉將近一個月的山路,听說雞足山是迦葉入定的佛教聖地,若求來佛蘭,夫人生產的時候,有佛蘭在側,必定能保平安。」
佛蘭,又叫佛頭奇花,是一種形狀如坐佛的蘭花,瓣厚,禪意幽幽,香味也很清雅。這種蘭世所罕見,求之不得,冷知秋酷愛種花弄草,翻閱群,豈能不知?
梅蕭看她狀態穩定了,便急忙去求那一株佛蘭,來去便是兩個多月,加上修行參拜求花,趕回來估計她也差不多要生了,難怪連辭行也省了,急匆匆就走。
「蕭公子,哦不對,悟心法師對夫人真是好。」周嫂由衷感嘆。
冷知秋便有些黯然,想著這些討好她和孩子的事情,原本該項寶貴做的,他也必定會這麼做,可自己卻沒給他機會。以後若知道今天種種,項寶貴那計較的性子,必定恨她剝奪了他的「為人夫、為人父」的權利。
但她不後悔自己選擇的這條路。
「若是我夫君,來去便不需要兩個多月。悟心本是文弱生,山路迢迢,但願他平安無事便好。」冷知秋輕輕的嘆氣。
感激的話,她不肯多說。欠梅蕭的情,早就已經不是言語能抵的。世上的債,能用「謝謝」還,能用金錢還,就不是什麼大債。唯有情債無法償還,只能一輩子欠著,就這麼過了。
正說話間,一個高瘦如竹竿的身影一閃而過,隔了一會兒,又重新出現,臉上滿是驚詫。「少主夫人?」
此人正是高老二。
他追蹤駝背老人,一直追到滇南,進入龍氏土司的勢力範圍,周旋多日,不能得手。只好傳訊給項寶貴,這會兒就是去接項寶貴。
本來他還在奇怪,對付龍氏土司,只要派幾十個人來助他便成,少主不是要陪少主夫人膩歪麼?怎麼會一傳出訊息,十天不到,少主居然已經親自到了雲南?敢情少主本來就是來找嬌妻的,湊巧收到他的傳訊罷了……
他不知少主夫人為何獨自挺著大肚子跑到了這樣的南陲邊境,因此不敢貿然現身,躲在林子里看了一會兒,便閃身離去。
——
這晚下起雨來,雨打芭蕉葉,滴答滴答滴答滴……
梨花村的族長巡視村落,說北山雨勢大,山體有滑坡,各家防備積水、山洪。又特地到冷知秋居住的院落看看。
冷知秋正歪靠著看,因為下雨,腰格外脹痛,她睡不著。
族長站在雨里,大聲問︰「夫人,您要不要搬到土司行宮去?離這兒不遠,那邊地勢高,土石堅硬。」
冷知秋怔了怔,難道梅蕭和龍氏土司也有交情?早不搬過去,等到梅蕭一離開,就來邀請?但龍氏土司若有敵意,梨花村就不安全,梅蕭沒道理把她帶到危險的地方養胎。
可她躺著都痛苦,怎麼在雨夜趕路?
思及此,便對族長道︰「夜里下雨,多有不便,族長莫須費心,住這里不打緊。」
族長堅持︰「正是夜里下雨才要搬過去,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也想不到今年這會兒下這麼大的雨。蕭公子若在這里,也會安排夫人遷居行宮的。這里往年偶爾也有一兩次山洪爆發,村民們走起來快,夫人若遇上,要走便遲了。」
冷知秋只好放下,讓周嫂扶她起來,小聲念叨︰「梅蕭可別踫上什麼山洪之類的……」
周嫂滿臉憂愁的小聲道︰「可不是,蕭公子沒有那位朋友一起,走山路真不安全。」
「哪位朋友?」
「哦,一個長得高高的俊後生,喜歡穿黑衣裳,不過挺愛笑的,那個後生和蕭公子不一樣,滿肚子壞水,身手不凡。說起來有意思,當年蕭公子和那個後生一起來了梨花村,村里一半的姑娘喜歡蕭公子,一半的姑娘喜歡項爺,這兩人一離開,不知道傷了多少姑娘的心……」
二人說著話,便慢慢挪到了門口,開門只見族長身後早就備了轎子,四個轎夫淋得落湯雞一樣,族長的斗笠簑衣也擋不住暴雨,身上嘩啦啦往下流水。
冷知秋轉眸看了看周嫂,心想,她說的不會就是項寶貴吧?額角頓時有些黑線,連腰痛也忘記了幾分。
梅蕭留了兩個侍從在院中長住,這會兒便抬了竹藤椅,讓冷知秋坐了,他們兩邊一抬,就將她連椅子一起抬著走,周嫂忙著打傘。
如此千辛萬苦,好一陣折騰,終于將冷知秋轉移到了所謂的土司行宮。
龍氏土司在滇南的勢力長達數百年,這一處行宮也有年頭了,石牆爬滿青藤,木板壁和木地板刷了桐油,納西文化、中原漢族儒家文化共同影響著龍氏土司的審美價值觀,既有奔放果斷的門庭,又有精雕細琢的梁柱,行宮按照漢人建築機制,也是前中後三進。
冷知秋當晚便被安置在後進一座紅木樓睡下,並無人打擾。
折騰了半個多時辰,她腰痛難忍,又不能隨意翻滾調整,捧著肚子睡得不安穩,眉尖蹙著,唇邊無意識的偶爾哼了一聲。
她不知道,等她入睡後,周嫂和兩個侍從便被「處理」了,挪到別處。一個黑影小心翼翼的坐在榻邊,鑽進被窩,大手按在她的後腰,輕輕推揉,一會兒,蒸汽騰騰,這一夜的濕氣便慢慢從她體內被抽出來。
她的眉尖舒展開,而他卻在黑暗中閃爍著黑亮的眸子,躺了一會兒,他便起身,給她掖好被角,坐在榻邊直到將近天亮。
她也不知道,那一晚真的山洪爆發了,整個梨花村都被沖刷而過,村民們逃到了土司行宮旁的石基地,那是一處練兵校場,暫時供他們搭營避災。
次日,暴雨轉大雨。
「還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冷知秋倚在西窗邊,看著低矮處的梨花村,已經面目全非。
昨晚那麼辛苦,奇怪的是,她卻睡得相當好,夢回了榕樹街項宅,夫君在屋頂上陪她「洞房」。她不由得噗嗤笑了出來。
周嫂揉著有點發麻酸痛的脖頸,疑惑的道︰「昨晚累得脖子酸痛,夫人倒是越發精神了,氣色看上去不錯。」
冷知秋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辛苦您和大家了。村民們可都安好?」
「還成,大家都有經驗,沒有傷亡。等雨歇了,洪水退下去,大家再回家收拾收拾,也沒什麼要緊,就是損耗不少糧食,沒來得及收成的稻田差不多毀了,有些人家收得早,放在糧倉也保不住,唉。」
冷知秋嘆息︰「過日子,不論平凡的,還是不平凡的,都保不住一輩子順當,都有犯難的時候。」
「是這麼說的。」周嫂點頭。
「如此災情,可有朝廷救濟?」冷知秋又問。
周嫂呸了一口,憤憤道︰「朝廷的官,叫布政使的,橫得跟皇帝煞星一般,有點好東西,都被他搶走,踫上這種天災,他才不會管。還是我們自己的龍氏土司好,過幾日一定會派人送來救濟糧食。」
——
何以高老二與龍氏土司發生矛盾,而龍氏土司卻主動照顧冷知秋?
在進入梨花村之前,高老二與項寶貴會合于龍氏土司的宮殿外,土司親自迎出宮門,抱袖行禮。
「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識自家人,項爺恕罪。」
原來,項寶貴與土司的交情,就連高老二也不知情。
說起駝背老人與成王朱寧的人勾結,似乎關系到皇宮里羈押項家故人的魏公公,還有當年試圖進入皇宮謀事的老土司及幽雪郡主。
土司悄悄告訴他們︰「朝廷布政司兵力一直壓制著龍氏,龍氏這些年忍氣吞聲,有幾個長老、族長悄悄變心,投奔了布政使大人,我作為一個土司,卻被架空了實權,只能蟄伏隱忍,暫時與他們強顏歡笑。之前不知道這位高壯士是項爺的人,多有得罪。」
項寶貴不繼續提這茬,攬著土司的肩小聲問︰「幾年前你給我的龍珠,不小心弄丟了,能不能再弄一顆給我?」
「弄丟了?你……」土司的臉綠了。
「幫我再弄一顆,我幫你整死那個布政使。」項寶貴引誘他。
「項爺……!這龍珠哪有隨便弄一顆這麼簡單?百多年前給過項家一顆龍珠,當時項爺您的祖先拿了龍珠,想來想去,卻把它給扔進了海里,白白浪費我們龍氏的心血。百年後,我再把龍珠交給項爺,你又把它給弄丟了,唉!煉一顆龍珠,至少百年,你叫我上哪里再弄一顆?」土司攤手。
項寶貴十分失望。龍珠被冷景易塞進了青龍嘴,如今他沒的選擇了。問題是,現在讓他選擇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將龍珠塞進白龍嘴里,他只要家好兒女好,不需要什麼霸業。如果冷知秋這次母子有事,他要霸業有個屁用?
所以才會寄希望于再討一顆龍珠,可是,需要百年那麼久?
正說著話,暴雨就下起來,項寶貴頓時著急,安排接走冷知秋,才有後面暴雨山洪之夜的事。
——
次日一早,項寶貴沒有繼續陪著冷知秋,也沒有現身告訴她,他來了……而是急匆匆帶著高老二等人往西北翻山越嶺。因為看到了梅蕭的侍從發出的緊急訊號。
梅蕭帶著四個武士一起經過一座山,山路崎嶇,本就難行,加上突然暴雨、山洪、塌方滑坡,四個武士和梅蕭一起墜落懸崖。
一個武士活著,發出了訊號。
項寶貴帶人趕到那里,梅蕭的其他侍從也趕到,幾十個人爬下懸崖,尋找梅蕭和四個武士。
雨還在下,不時有巨大的土塊、泥石流滾落下來,懸崖雖沒有萬丈高,但掉下來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個侍衛抹著滿臉泥水,對項寶貴道︰「我家主子都是為了你的妻子去求佛蘭,他若有個好歹,我等必定拼全力殺了你,再隨我家主子一起奔赴西方極樂。」
「你們就和梅蕭一樣,喜歡說廢話,矯情。」項寶貴甩著滿是泥的手,泥星飛濺,灑了那個侍衛一臉。「去看看那邊,那有個窪,積了不少水。」
洪流流經那個低窪,便緩下來,淤積了厚厚的泥漿,方圓十幾丈,看得人眼暈,還咕嘟咕嘟冒著泡,雨水淋在上面,又把泡砸碎開。
數十人動手,又戳,又挖,項寶貴卻默默站著運氣調息,隨後縱身就跳入淤泥池中,很快沉入,消失不見。
高老二驚得臉都黃了。「少主!」這也太猛了……
良久,良久,沒有動靜。
地宮的人傻眼了,梅蕭的人也傻眼了。
怎麼辦?
「快挖,快挖!」高老二瞪圓了眼大叫。
于是幾十個人發了瘋一般挖淤泥。
正挖著,絕望著,不知所措著……「轟」一聲,淤泥炸裂開來,一個泥人抱著另一個泥人沖天而起,沖到一半,腳陷在淤泥里,再也沒力氣往上沖,轉眼又往下沉。
「少主!」
「主子!」
兩撥人紛紛月兌了衣袍,甩過去卷住二人,高老二也跳進淤泥池,費力的爬過去。
……
一個月後,雞足山下。
兩個很奇怪的人準備登山。
一個長得日月光輝、頎長健美,但卻總是擦鼻孔,手帕上涂滿了泥——路人側目。
一個和尚模樣,只是頭上已經長出寸長的短發,青青的胡渣、慘白的面色,也掩不去一臉卷氣,顧盼都是風情,他被前者背在背上,兩條腿纏滿了繃帶——路人再側目。
「雞足山風景真好。」項寶貴仰望高山之巔的金頂。
「據說到了上面看才好。」梅蕭道。
「上面下面,不同風景。喂,兄弟,你確定那個佛蘭有用?」
「不確定。」
「……你在這等著,我上去拿了佛蘭,再回來找你。」
「你要做甚?難不成要搶佛門聖物?」梅蕭臉上變色。
項寶貴將梅蕭放下,立刻有兩個侍衛抬了椅子接住。梅蕭的雙腿摔斷了,還不能走路,肺也嗆壞了,真要上山頂,恐怕會吸不進氣,活活憋死……
「寶貴,這里是佛教聖地,你別亂來。還是讓我去求吧,我有師父的拜帖,也有辦法說服金頂寺的方丈。」梅蕭皺眉不悅。被項寶貴救回一條命,醒來第一眼看到這熟悉的臉,他就渾身不舒服,心情很糟糕。
項寶貴也生氣。
「你偷走我媳婦,搶了我的功勞!佛蘭的事,不需要你管,知秋和孩子,都是我的,我自會解決。你別拖我後腿就成。」
「你怎麼解決?就算你身手好,這世上一山更比一山高,別以為能搶到手。」梅蕭冷哼。
項寶貴笑嘻嘻道︰「沒事,我現在就剃光頭發,做個假和尚,你把你師父的拜帖拿來,我去要了佛蘭,再還俗好了。」
「胡鬧。」梅蕭沒好氣。「我不是和你搶功勞!只是為了知秋能夠母子平安。」
「我也不是為了搶功勞,我造下的孽,必須要我自己去償,何況——」項寶貴收起笑。「你這樣子上山會死。」
項寶貴說著就去梅蕭身上找拜帖。
梅蕭像個小媳婦般抱緊胸口,咬牙切齒的躲閃︰「項寶貴!」
「跟你開玩笑的,走吧,我背你上山,一起去求吧。」項寶貴趁勢將梅蕭重新背上。
一起去求嗎?這樣也好,萬一他真吸不進氣,憋死了,還能有個人將佛蘭送到梨花村,而且誠如項寶貴所言,人家才是丈夫、父親,不可能不上山。
梅蕭道︰「項寶貴,你走快點。」
「干嘛?蕭兄急著投胎?」
……
「寶貴,你放我下來。」
「嗯?喘不過氣要死了?」
「這里有菩薩要磕頭。」
「梅蕭你玩真的?真不打算還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