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關在前邊,沒有人用刑,只是將她們關在屋子里,分開關著,一人一間屋子,門窗全都封上了,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黑呼呼的,她們什麼都听不到,除了自己的呼吸聲。這法子是我提的,我對穆將軍說,在楚王府的時候,曹側妃就這麼對付過我。」說完,冷冷地看著錢嬤嬤。
錢嬤嬤腿都軟了,這法子還是她向曹側妃提議的,只是薛韻聰明,在曹側妃面前伏低做小,並沒有受這罪,眼下她這麼說,就是在報復了。一時之間,錢嬤嬤本來篤定的判斷,有些松動。
「你你,我沒有得罪過你。」薛韻的確沒有在王府受過大罪,如此一想,錢嬤嬤又理正氣壯了。
「嬤嬤不必急著分辨,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再追究也沒了意義,我提這些,不過是嬤嬤明白其他人的處境,和自己的幸運。只是,嬤嬤還要明白,一時的幸運算不得什麼,多少人前一刻笑他們命不長,下一刻自個歸來喪。榮辱富貴還得靠自己,譬如嬤嬤,服侍曹側妃十多年,恭敬小心,外人看著嬤嬤一家也是鮮花著錦,光鮮亮麗。哪知道到了最後,卻要拋家舍子,陪著我這個棋子,來到這里。」說到這里,薛韻笑出了聲,听在錢嬤嬤耳里卻是無比的諷刺。
錢嬤嬤牙根都咬酸了,想到她初初接下這份差事時,曹側妃的說辭,面容是她極少見到的溫和,夸了她一通,賞了她一百兩銀子,還將她的小女兒,接到了三公子的院子里當差,這份恩賞不可說不體面。
可回去後一細想,錢嬤嬤臉都白了,曹側妃之所以派了她,最主要的是原因是她一家子都是楚王府的家生子,她男人、孩子全都攥在曹側妃手里。
「薛小姐,有話直說吧,能活著沒人想死。」錢嬤嬤耷拉著眼簾。
薛韻滿意的笑了︰「你遞出了幾回消息了,最近一次是什麼時候?」
錢嬤嬤呼吸一緊,雖然她的命握在了薛韻手上,可是她一大家子還在楚王府,若是牽連上他們,她情願不要這條命。
「嬤嬤你想差了,我問這些,不是要和曹側妃撕破臉皮,而是要和她更好的合作,當然對你也有好處。想來曹側妃要你回報的內容,是關于穆將軍的軍馬、密報等大事,可這些情報嬤嬤你輕易也得不到,若是干巴巴的寄過去,反而讓她不痛快。不如,換個方式,極顯出了嬤嬤的能耐,又得了她的歡喜,嬤嬤的家人也能過的好,如此一舉兩得,豈不大好?」
她的話說到了錢嬤嬤的心坎上,再加上之前的擔憂受怕,剛才的走投無路,此時听了這定心的話,緊繃的情緒一松,她竟有種死里逃生的慶幸。拖著軟綿綿的雙腿,走到薛韻面前,渾濁的雙眼,射出熱切的光芒︰「薛小姐,有好的法子,若是能不連累我的家小,老婆子都听姑娘吩咐。」
薛韻直起身,從枕頭下拿出折疊成方勝賺的箋紙,交給她,「你拿回去,照著上面的內容,抄一遍,傳給曹側妃。」
錢嬤嬤慌不迭的雙手捧著,藏到了袖子里,笑出了更多的皺紋。
薛韻重新躺回去,揮了揮手,示意她出去。
錢嬤嬤退了兩步,面上由笑轉為焦慮︰「小姐,你這病看著沒有起色,要不讓我出去催催,著人給您請個大夫?」
「嬤嬤費心了,這事我自有打算。只是,嬤嬤關心我,這份心雖好,但是行事要謹慎,首要記得這兒是將軍府,王府的那套行事手段,在這兒用不上。嬤嬤以後就安心的待在屋子里,脾氣也改改,最好讓人夸忠厚老實。每次只要照著我給你的消息,抄一抄就好,這樣旁人也疑不到你身上。嬤嬤說是不是這個理?」薛韻清楚她的脾性,最是會媚上欺下,才打疊起精神,說教了一通。
錢嬤嬤老臉一紅,訕訕地退了下去,一出屋子,後背的冷汗受風一激,直冷到了心里,面上漫上一層陰霾,對薛韻只有忌憚和畏懼,眼中的恨意早已不見了影蹤。
楚王妃的使者宣禮完畢,謝了穆宣昭款待,竟要連夜回去復命。穆宣昭臉色不虞,那使者只得嘆了口氣,深深施了一禮,說道︰「穆將軍,不是我等不識禮數,實在是實在是臨行之前,得了王爺命令,只給了我等六天時間,來時用去了三日,再加上今日,只剩下二日而已。若是我等不能按時趕回去,怕又是一樁罪過。」
穆宣昭一拳砸在案上,恨聲道︰「楚王昏聵,當日李旭來時仿似游玩,用了多少時間,卻又如此要求你們,如此行事,讓人如何信服。」
使者聞言,深深贊同,恭敬地彎下腰,語氣沉肅︰「穆將軍,世子仁孝卻處境艱難,還請將軍大義,保全世子。」
直到得了穆宣昭的保證,使者才直起了身,倒退著出了正廳,和眾人告辭,帶著人,星夜回返。
送走了使者,穆宣昭喚來王士春等人,在演武廳一旁的廂房里,對著堪輿圖,吩咐了一番。而後才信步回了後院,此時已近亥時,夜已深沉,養源院里已點上了燈燭,院子里的兵丁和僕從,都已經歇下了,一路上煞是安靜。
不想,轉過了一道垂花門,竟听到一陣擾攘的叫聲,他負手站定,沉聲責問︰「何人喧嘩,滾出來。」
他這聲爆喝,如定海神針般,止住了眾人沸騰的聲音,立時安靜了下來。
穆宣昭打量著束手垂頭的眾人,最前面穿著青緞子棉褂的丫鬟有些面熟,後面的三個婆子,看著面生,他喝問道︰「你們在何處上差,管事的都是誰,為何在此處喧嘩?」
排頭的丫鬟,抬起頭,抖著嗓子回道︰「奴婢是侍候薛小姐的潤兒,小姐又發了高熱,奴婢熬了兩副藥,都沒有好轉,焦急之下,想再請大夫來看看。這幾位嬤嬤,是受了奴婢連累,才冒犯了將軍,都是奴婢的錯。」
原來薛韻一直拘著潤兒,不讓她找管事,但是,潤兒心眼直,哪里能掩飾面上的憂色,她又多次來往廚房,這副情態自然落入廚房的婆子眼里。因為剛來廣平的時候,穆宣昭的兵丁大多都帶傷,原先負責廚房事宜的火頭兵,又都跟著那批精兵北上幽州,廚房里的一時忙不過來,便從廣平本地雇了些身家清白的婆子。
這些婆子雖然手腳麻利,老實听話,卻到底和令行禁止的兵丁不同,總愛說些閑言碎語。早先這些婆子只是白天做活,到了時辰就出府,倒是沒有大問題,而自李旭到來,這些天來,府上的事務不斷,才在後面闢了住處,安置了她們。
結果,今兒潤兒一直出出進進,面色又惶急,她們就打听出了薛韻生病了,才鬧騰出這一出。
問明白事情原委,穆宣昭召來听到動靜及時趕過來的管事,吩咐︰「你著人到前邊套輛馬車,請大夫過來。」
管事應聲而去,潤兒喜極而泣︰「謝將軍。」說著一串淚珠順著面頰流了下來,穆宣昭無意間掃了一眼,恍然覺得似曾相識,只是一時之間想不出來,但被驚擾的怒氣,已經散了一半,便隨便一擺手,命她們都下去。
瑟瑟發抖的婆子們,得此大赦,磕了頭,慌不迭的就跑下去了,只剩下潤兒一人。
「你也回去吧。」
潤兒見他和顏悅色,突然乍起膽子,怯生生的問道︰「將軍不去看一看小姐嗎?」
穆宣昭眉頭一揚,眼神變得威嚴,潤兒立時怕了,摳著手指,囁嚅的請罪︰「奴婢錯了,請將軍責罰。」
「下去吧。」犯不著和這麼個丫鬟置氣,穆宣昭看著自覺退到安全距離,而後一溜煙跑沒影的人,覺得好笑,踱了幾步,卻又蹙起了眉頭,他總覺的這丫鬟面熟。
這種面熟又不是多時不見的熟悉,他確信不曾見過這個名叫潤兒的丫鬟,就是覺得她的相貌,尤其是笑起來的表情,似曾相識。
這疑問一直困惑著他,連林燕染和他說的話,都沒有听清,隨意地點頭,然後手上塞了個杯子,他渾不在意的接過,喝了一口。
一入口,穆宣昭就瞪圓了眼楮,捏著杯子的手,力道大的幾乎要捏破,兩腮鼓鼓的,嘴里的東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控訴的望著林燕染。
看著他這副傻乎乎的樣子,林燕染笑得彎下了腰,便揉著肚子便斷斷續續的喊著︰「念秋,取我的鏡子過來,真是像極了青」
穆宣昭閉著眼楮,咽了大半,而後手臂一撈,將笑得歡暢的林燕染拉到了懷里,而後吻上了她的唇,將這味道古怪的東西渡了過去。
林燕染被迫咽了幾口,又被纏著激吻,直到面色潮紅,氣喘吁吁,穆宣昭才放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