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听了這跑堂的話,隔得遠遠地打量了梨花和翠月一眼,自然有些疑心。不過,他還是放下手中的毛筆,走到桌邊笑問道︰「兩位姑娘是有心想盤下這鋪子?」梨花點點頭道︰「勞煩掌櫃的去跟你們東家說說,若是姓戚的不要,索性就盤給我們姐妹倆吧。」
「兩位姑娘也想做這飲食行的買賣?」「這話你就問多了,我們盤下做什麼,那就是後話了。」掌櫃的听梨花這語氣有幾分做買賣人的味兒,疑心去了大半,轉頭吩咐了那跑堂的幾句,便帶著梨花和翠月出了鋪子,往洪家去了。
半路上,掌櫃的指著臨街的好幾間鋪面說道︰「這些都是洪家的家業,現下正等著盤出去呢。兩位姑娘要真想在這鎮上扎根,倒不如多盤幾間。」翠月問道︰「這些鋪面都還沒盤出去?照理兒說,都是臨街旺鋪,總該有識貨的人來盤吧。就是開個包子鋪,只怕也能賺些,怎麼就沒人來盤呢?是不是價太高了些?」
「咳!」掌櫃的臉上掃過一絲敷衍的笑容,似乎有些話藏著沒敢往外說,「這我就不太清楚了,興許真是你說的那樣,價太高了,無人問津罷了。你們看,拐過前面那彎,再往前走二三十步就到洪家了。」
梨花隨口說了一句︰「這洪家住的倒真僻靜。」掌櫃的說︰「洪家住的這宅子是鎮上最貴的,他家是這鎮上的望族,祖輩上有人在縣城里,甚至在京城里做過官,留了一筆家業給子孫。我們那老東家是個極能干的,守得住家業又開起了錦桑堂,把家業又翻了一倍。可惜啊,小東家不爭氣,老東家一走,他就想盤了家業往城里去過富貴日子了……」
掌櫃的說到這兒時,正好拐過了那個彎兒。一拐彎,前面就傳來了鬧哄哄的聲音。梨花抬頭一看,只見這巷子的盡頭就是洪家,洪府兩個字高高地懸在了朱漆大門上。此時門前十分熱鬧,十幾個人正在互相推搡掐架呢,旁邊地上坐著一個哭天搶地的婆子,又是拍地又是大嚎,哭得那叫一個轟轟烈烈,肝腸寸斷。
梨花走近幾步,定楮一看,咦?這不是柳婆子嗎?翠月也認出了那婆子,驚訝地說道︰「柳媽媽怎麼在這兒哭起來了?給人打了嗎?剛才在鎮口下了牛車後,她不是跟關常明一塊兒進鎮買東西去了嗎?」
兩人正想上前扶起柳氏,門里卻走出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這管家朝外面喊了一聲道︰「再不消停著,我就綁了你們送衙門了!全都給我停手!」那些掐架的人這才分成兩撥,各往兩邊退開了。門口瞬間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柳氏的哭聲,顯得特別的突兀。
這管家一臉詫異地看著淚眼汪汪的柳氏問道︰「你哪兒鑽出來的老婆子?大白天地跑我們洪家門口來哭喪啊?腦子給門板夾了吧?滾!」柳氏剛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哭聲中,被管家這麼一吼,才發現周圍已經安靜了下來。她立刻有點尷尬,慌忙從地上掙扎著爬了起來,說道︰「我不是來哭喪的,我是來這兒等人的。」
「等誰啊?」管家一臉不悅地反背著手質問道。
「等我兒子關常明。」
「關常明?他早不在錦桑堂做了,你跑這兒來瞎等什麼?來找洪家的晦氣嗎?快走快走!」
「那可不行啊!是你們洪家的小姐把他叫走的,我這會兒子找不著人了,只能上你們洪家要人了!」柳氏堅持說道。
「找我們洪家要人?」管家哼笑了一聲道,「我問你,是我們家小姐把關常明叫走的?」「可不是嗎?來了個丫頭,說是洪家小姐有急事找他,就把他拉走了。我在街口等了好一陣子不見人回來,可不擔心嗎?這才上你們洪家來的。誰知道一來就遇著一群人掐架,還把我給撞了!管家老爺,您說這叫什麼事啊?」
「哼!」管家一聲冷笑道,「這叫什麼事?這叫你活該!誰讓你沒事站別人家門口的?我家小姐找關常明有急事?誰信吶?只怕是你家關常明見老爺去了,厚著臉皮要回來當上門女婿吧?他以為洪家是什麼地方,來去自如嗎?當初老爺抬舉他的時候,他裝得人五人六一本正經的,現下老爺不在了,就巴巴地回來討小姐歡心,想給自己掙半個家業了,真不是個東西!滾!立馬給我滾!」
柳氏臉一紅,著急道︰「管家老爺,您怎麼能這麼罵我們家常明呢?老爺當初抬舉他什麼了?您可得把話說清楚了!」
「喲!裝什麼裝吶?」管家輕蔑地笑了笑說道,「當初老爺想招贅了關常明,可關常明不答應呢,連工都給辭了。♀你這做娘的會不知道?哼,現下老爺不在了,他倒想起小姐來了,以為老爺留給小姐的那點家業都可以落到他手里了嗎?想得美呢!」
「什麼?老爺……老爺想招贅了常明?」柳氏臉上全是驚愕且興奮的表情。
「那是從前的事!你這死老婆子哭也哭夠了吧,立馬滾!滾得越遠越好!」管家不耐煩地揮揮手道。
「不行啊,管家老爺!我家常明真是給洪小姐叫去的!我尋不著他就不能走啊!管家老爺,洪小姐在里面吧?沒準我們家常明也在里頭呢?」管家臉色立刻大變,指著柳氏罵道︰「你個死婆子胡說八道什麼?我家小姐清清白白的,豈會藏個男人在府里了?你嘴巴再不干淨點,當心我叫下人趕你了!」
「管家老爺,這怎麼叫我胡說呢?明明是你家小姐派人把常明叫去的,現下連個人影都沒有,我能不著洪家要人嗎?」柳氏轉身對剛才掐架的那幫人說道,「你們說說,這是我們家常明的錯嗎?好好的小姐不在府里待著,跑來找我們常明做什麼?洪府家的小姐難道還尋不著好男人?」
旁邊的人都哄笑了起來。柳氏那言下之意還不明白嗎?洪小姐找常明肯定是看上常明了。
「閉嘴!」管家怒喝了一聲道,「還不走是不是?來兩個人,給把這老婆子丟出巷子去!」1cFhf。
兩個下人立刻朝柳氏走去。柳氏嚇得驚抓抓地叫了起來,一邊後退一邊喊道︰「我……我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家常明……還有你家小姐……指定饒不了你的!」
「還胡說呢!你算個什麼東西,輪得上我家小姐來心疼?給我揍她兩下!」管家氣憤地說道。
其中一個下人掄起手就扇了柳氏一個耳光,打得柳氏腦子直嗡嗡,往後轉了兩圈倒在了地上。柳氏一邊捧著臉哭一邊掙扎著爬了起來,二話不說就朝剛才打她那個下人懷里撞去。
那下人始料不及,身子被撞得往後退了幾步,臉上一怒,抓著柳氏的發髻狠狠地踹了一腳。柳氏哎喲地慘叫了一聲,整個人往後仰面倒了下去,疼得連個聲兒都發不出來了。
管家怒喝道︰「不要臉的老東西!撒潑都撒到洪家門口來了!再踹她兩腳,我看關常明能把我怎麼著!」
那下人一臉冷漠地走到柳氏身邊,正要下腳時,梨花在旁邊喊了一聲道︰「等等!」
管家抬起眼皮子打量了梨花一眼,不耐煩地問道︰「你又是來干什麼的?莫非跟這死老婆子是一路的?」
「這位管家,」梨花走上前說道,「我們跟她是認識的……」話沒說完,柳氏忽然一骨碌地從地上爬起來,拽著梨花的胳膊哭得一塌糊涂︰「梨花,翠月,你們可都看見了?我的命好苦哇!我怎麼就養了這麼一個不孝的兒子呢?他跟洪小姐有什麼不清楚的說清楚就行了啊,非害得他老娘到這門口來挨揍,他安的是哪門子的心啊?梨花,我不活了,你帶個話給常明,每年清明別來我墳前燒香敬酒,我受不起哇!要拿洪小姐給的銀子來拜祭我,我更不會收的……」
「我家小姐給了關常明銀子?」管家很敏感地問道。
「哎喲,說起來就丟臉啊!我們家雖然窮了些,可不至于拿人家洪小姐的銀子過日子呀!偏偏洪小姐又信得過我家常明,哎喲哎喲……」柳氏一邊哭一邊捶著心口說道,「梨花,你干娘指定跟你說了吧?我們家里那一千……」
「柳媽媽!」梨花輕聲喝止了柳氏。柳氏打的是什麼算盤梨花到底是看出來了。
柳氏愣了一下,淚眼汪汪地看了梨花一眼,又要繼續哀嚎時,梨花拽了她胳膊一下,在她耳邊輕聲道︰「您老人家想讓全天下的人誤會常明哥和洪小姐有私情,您老人家自己哭去,別拉著我的手!我可不是給您配戲的!」
柳氏瞳孔散開,驚愕地看著梨花。梨花撥開了柳氏的手,語氣淡淡地說道︰「柳媽媽,我們倆是認識,可我今天來不是听您哭的,我是有正經事要辦。我勸您還是先回去吧,沒準常明哥已經到處在找您了呢!」
柳氏瞬間尷尬得沒地方鑽去,再想嚎下去又覺得臉面上實在過不去了,便不滿地盯了梨花一下,再看了管家一眼,扭頭匆匆地跑了。
那管家打量了梨花一眼問道︰「你來這兒有什麼正經兒事?」旁邊一直看熱鬧的掌櫃的忙跑過來說道︰「洪管家,她是來談盤鋪子的事的,就是我管著的那間鋪子。小東家跟戚老板談得如何了?」
「盤鋪子?」洪管家用狐疑的目光再次打量了梨花一番,皺著眉頭問道,「這位姑娘,你不是說笑的吧?你來盤鋪子,帶銀子來沒?」
「又不是進賭坊,誰沒事帶個百把兩銀子在身上呢?」梨花淺淺一笑道,「更何況,我們姐妹倆單是覺得那鋪子大小正合意,地段也還可以,沒說一準會要,那不得等談過之後才能定嗎?洪管家這是瞧不上人呢?罷了,鎮上鋪子也不止你們洪家有,我們另外再看就是了。」梨花轉身沖翠月一笑,兩人早就已經達到了心領神會的地步了。翠月也道︰「也是,只當來這兒看了一場熱鬧,再另外尋吧!」
洪管家一听她們這麼說,忙換了一副笑臉說道︰「兩位姑娘別介意,我可沒有瞧不上你們的意思。那婦道人家出來做買賣倒有,可像你們兩位這樣……罷了罷了,先不說這個,我家大少爺正在跟戚老板談這鋪子的事,若是你們肯接手,那這事就容易得多了。兩位請跟我往府里坐坐,我這就去跟大少爺說。」櫃地桌和梨。
梨花和翠月隨洪管家進了府,沒過多久,洪坤就來見她們了。洪坤果真不太會做買賣,言談舉止更像個紈褲子弟。因為戚老板堅持退了那鋪子,所以兩人很快和洪坤達成了協議,定下後天銀契兩清。
離開了洪府後,兩人又回到了剛才那鋪子里吃飯。掌櫃等人知道她們把鋪子盤下來了,顯得格外殷勤。鋪子的大師傅忙做了三四道菜親自端上了桌,問道︰「兩位老板娘,你們嘗嘗,絕對正宗的本地小菜,別處是吃不到的。你們盤下這店鋪實在是太劃算了,就憑著我這手藝,保準你們三個月就回本!」
梨花嘗了一口這大師傅做的糯米肉球,點點頭笑道︰「味兒是挺好的,又糯又香。」
「那是自然!」大師傅笑米米地說道,「我干這行好幾年了,有不少回頭客呢!兩位老板娘要肯繼續用我的話,我指定給你們好好干!」
梨花和翠月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其實她們盤下這鋪子並不打算繼續開食店,而是想開脂粉鋪子。
翠月問這大師傅︰「剛才在洪家門口掐架的人當中有你吧?」「哎喲,叫兩位老板娘看笑話了!」大師傅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那不是給小東家逼的嗎?小東家說要盤了這鋪子,工錢不歸他管,找新老板要去,可新老板換了一個又一個,這個推那個,那個推這個,還叫我們這些拖家帶口的怎麼活?也不是跟你們訴苦,我家里真是上有八十歲老娘,下有三歲小兒要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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