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沒找你,她很失望,人是一天比一天憔悴呢。雖說我跟鏡台沒怎麼相處,不過自從你失蹤之後,她真的是很傷心。我回幽王府料理事情之後,她幾乎每天都在焚香禱告。」
「你怎麼知道她是禱告我活還是我死?」
游仙兒氣得翻了個白眼,訓他道︰「趙元胤,你不是失憶了嗎?嘴巴還這麼毒呢!失憶怎麼沒把你這點習慣失掉呢?人家鏡台公主是真心誠意地禱告你活著,膝蓋都跪破了,不容易了吧?我以前就勸過你,對她別太有成見了,好好過日子才是!」
「我嘴毒是跟誰學的?你?」
「別賴我!」游仙兒忙擺手道,「只能怪你們趙家種不好,生出你這個嘴毒的,你是天生的。你小的時候,我要照顧三個人,你,雀靈,還有嚴琥珀,就單單教出你一個怪脾氣的人。那絕對不是我教的不好,是你自己學得不好!」
滿庭閉了閉眼楮,有點想笑,自己怎麼會在這女人手里活了八年呢?照這女人的性格,似乎只能教出像雀靈和嚴琥珀那樣的。他緩緩起身道︰「你先去看你娘,晚上再來謝家找我。」
「我娘?」游仙兒臉上掃過一絲尷尬,「我都沒臉見她了……」
「可她卻記得你。」
游仙兒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去見了她又能說什麼呢?當初狠下心腸跟你哥離開之後,我就知道再回來一定是傷心的。我對不住她老人家,更沒臉見她了……」
「把她接回驚幽城就行了。」
游仙兒略感驚訝地抬起頭看著滿庭,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滿庭對她這種眼神有點不滿,反問道︰「我以前沒這樣對你說過?」
「以前你根本不知道我還有個娘,怎麼會跟我說這樣的話?」
「現下說也不晚。」滿庭口氣淡淡地說道。
「可那兒畢竟是你的封地……我和雀靈當初都是投奔你而去的,沒你收容,我們已經成一對亡魂了。若再把我娘接去,只怕……」
「我八歲就知道救人了?我記憶里面怎麼沒有這麼美好的事?」滿庭露出一絲絲自嘲的笑容。
「是冰殘幫你做的決定。」
「原來如此。」滿庭的笑容消失了,好像可以繼續心安理得地做他的壞人了。
「元胤啊,你還住在謝家呢?趕緊跟我回驚幽城吧!你哥說過,那個關老太太不是普通人。」
滿庭微微皺眉問道︰「那她是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你哥死了之後,我才開始過腥風血雨的日子的,在他死之前,我就是個什麼事都不懂的小妾而已。我只是听他說過,關老太太不好對付。你現在還住在她家里,沒準她一早就察覺到你不是真的謝滿庭……」
「真的謝滿庭到底在哪兒?不是你和哥帶走了嗎?」
「是我們帶走了,不過半路上被人給劫了,後來就下落不明了。♀你哥來紫鵲村就是為了帶走真的謝滿庭的,誰想到到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為什麼要帶走真的謝滿庭?」
「我不知道,」游仙兒搖搖頭說道,「你哥沒死之前是不會讓我管這些事的,他又死得那麼突然離奇,所以就更沒機會跟我說了。不過,我始終不放心,元胤,回驚幽城吧!鏡台待你是真心的,難道你一輩子想不起來就要永遠留在這兒嗎?或許你回到驚幽城,再看見鏡台的時候,你就會想起呢?你總不能把人家耽擱在驚幽城里一輩子吧?」
滿庭轉過身去,望著沉落的夕陽說道︰「我想好了再告訴你決定。」
「哎,趙元胤,你嫂子我還沒找著地方吃飯呢!」
「找你娘去。」
「你……」游仙兒氣得跺腳道,「死性子不改,失憶跟沒失憶有什麼分別啊?雀靈還夸你溫柔呢,真沒瞧出來!」
滿庭听著游仙兒的嘀咕,覺得挺好笑的。他不是不知喜怒哀樂,是控制得好,不輕易流露出多余的表情。他腦海里忽然跳出了一個人,讓他想起來還覺得心痛的人,那就是梨花。
正因為表情控制得好,所以沒人知道他到底有多難過。他以為兩個多月過去了,那種心痛可以減輕許多,但結果恰恰相反,是與日俱增的。可剛才游仙兒提到班那鏡台時,他沒有心痛感覺,只有疑惑而已。
滿庭一邊想著梨花一邊走進了謝家院門。謝大娘端著飯碗從伙房里走了出來,瞟了他一眼說道︰「滿庭啊,趕緊的,吃飯了!」
一家子坐下後,唯獨少了金鈴兒。謝大娘問滿勝︰「金鈴兒上哪兒去了?」
滿勝正要開口,金鈴兒匆匆跑了回來。莊氏揉著微微凸起的小月復,不悅地說道︰「怎麼回事啊?吃個飯還要人等,我可等不起呢!」
「都別等了,趕緊吃飯吧,一會兒再說!」謝大娘忙打了圓場。
金鈴兒挨著滿勝坐下後,捧起飯碗,猶豫了片刻開口道︰「娘,我想跟我大哥一塊兒去縣衙里看我爹。」
「什麼時候啊?去多久?」謝大娘問道。
「就後天走,剛才我大哥來跟我說了,就去六七天。娘,我爹好歹養我一場,現下被關進了大牢里,人是個什麼模樣都不知道,我實在應該去看一眼。」
「哎喲,你可別跟秦梨花似的半路跑了呀!」謝大娘一著急就說了出來。
一桌人都齊齊地把滿庭看著,謝武在桌子下面踢了謝大娘一下。她忙沖滿庭笑道︰「跑了也沒事,回頭娘再給你找一個就是了。」
「您不必忙了,我不要。」滿庭口氣淡淡地說道。
金鈴兒瞥了滿庭一眼,冷笑道︰「娘,您也太小瞧四叔了。村里人都說四叔是有大出息的人,又怎麼會為了一個小小的秦梨花傷神呢?照我看,把四叔困在這山里倒有些委屈了,請他當村長他不願意,只怕是瞧不上村長這活兒呢!」
「說得也是呀,滿庭!」謝大娘抱怨道,「全村人都請你做村長,你卻推辭了不做,偏偏讓給了玉桃的爹,是不是真給秦梨花氣糊涂了?」
謝武插嘴道︰「你知道什麼啊?滿庭年紀太輕,說話老輩兒人不听,不適合當村長。玉桃他爹歲數在那兒,輩分兒也在那兒,又有身手又講義氣,他不當誰當去?你個婦道人家不懂就別說話!」
「可自家人當村長總歸是好事呀!」謝大娘還有點遺憾的味道。
滿庭默默地吃著飯,把他們的話都當耳邊風了。自從梨花走後,這飯桌上越來越無趣了,他總是第一個吃完第一個走人。
放下碗筷後,滿庭起身出了廳堂,往閣樓上走去。關氏忽然在他身後叫住了他,拄著拐棍緩步下了台階,走到他跟前笑問道︰「滿庭啊,沒想過去找梨花嗎?」
「女乃女乃怎麼這樣問?」滿庭一邊反問一邊打量著關氏。這老婦人到底有什麼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關氏呵呵地笑了兩聲道︰「我就隨口問問,怕你太難過啊!村里人都說梨花是嫌貧愛富走的,可我不這麼認為,所以想問問你和梨花出山的時候是不是吵架了?你別不好意思跟女乃女乃說,小兩口吵吵架賭口氣兒也是常有的事。」1cMxr。
「沒有。」滿庭一口否決了。
「唉,女乃女乃是過來人,得勸你一句。要是你們真為了些瑣事吵架而分開,那真就不劃算了。你們感情多好啊,別人羨慕還來不及呢!要是你想去找梨花,女乃女乃倒可以給你些盤纏。把她找回來,一家人照舊安安樂樂地過日子,不好嗎?」
關氏的臉上始終帶著長輩慈愛的微笑,這讓滿庭很難猜透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若這笑容是偽裝的,那這老婦人藏得也太深了點。滿庭垂下眼簾想了想,問關氏道︰「我出山一頭霧水地亂找,很不方便。女乃女乃在山外可認識什麼人,能幫忙嗎?」
「哦……」關氏在半秒鐘的停頓後又笑道,「從前我和你爺爺出山是逛過不少地方,遇見過不少人,可惜啊,那些都是泛泛之交,托不了事的。倒是你,之前在山外就沒交個朋友什麼的?」
「女乃女乃忘了?」滿庭緊盯著關氏的眼楮說道,「我有些事想不起來了。」
「呵呵呵……我倒把這事給忘了。行,你什麼時候想去了,那就來告訴女乃女乃一聲,女乃女乃給你盤纏。不過啊,女乃女乃總覺得讓梨花一個人在外面很不放心吶。」
「女乃女乃這麼想她回來?」滿庭察覺到關氏有什麼事隱瞞著。
「梨花那麼乖巧,不像是個嫌貧愛富的姑娘。幾個孫媳婦當中,我最喜歡她了。滿庭啊,你要是能幫女乃女乃把梨花找回來,那女乃女乃就沒什麼可牽掛的了。」
「女乃女乃似乎比我更緊張她?」滿庭繼續用試探的口吻說道。
「女乃女乃是緊張你,才會愛屋及烏地緊張她。我瞧著你們感情那麼好,怎麼能說分開就分開呢?我還指望著她給我添個曾孫子呢!對了,上回跟你說別讓她沾酒,你告訴她了嗎?沒懷過孩子的女人要少沾酒的。」
「說了,不過說沒說似乎不打緊了。」
「那倒是啊,」關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行了,我去吧,我回房去了。」
關氏緩緩轉身,步伐臃腫地朝她的小房間走去。滿庭一直注視著她的背影,想看出什麼端倪來,可惜一無所獲。
這天晚上,當謝家人都入睡後,游仙兒來到了閣樓上。她從門縫里往外面瞟了一眼說道︰「謝家似乎沒怎麼變,就是多添了幾間屋子多添了幾個人。」
「你怎麼知道?你之前來過?」
「我早在院子外面了,只是你沒看見而已。怎麼樣啊?幽王殿下,走還不走啊?」游仙兒靠在窗邊問道。
「我說了,想起就會回去。」
「那驚幽城怎麼辦?鏡台公主怎麼辦?你再不回去,朝廷派人來查,我們可擋不住了。要是真讓朝廷以為你死了,那你的封地就會沒了,你手下那些人怎麼辦?」
「我的手下就這麼點能耐?」
「你的手下能耐已經很好了,殿下!要不是我們嚴防死堵,只怕你的死訊早發布出去了,連聰已經在汴京城里散布過謠言,說你早死了,幸好鏡台一直矢口否認,說你重傷在床,需要靜養。可已經靜養了兩年了,總得拿出個人影來說話吧!元胤,你到底是想在這兒恢復記憶呢還是想等那位秦姑娘回來呢?」
滿庭微微一怔,面無表情地說道︰「雀靈還真會出賣我。」
「我以死相逼讓她說的,行了吧?橫豎你給我一句話,到底要在這兒留多久?一個月,兩個月,半年,一年,你總得有個期限,不能把驚幽城和鏡台公主擱在那兒不管。若是你還想著那個秦姑娘,大可以派人去把她找回來,立她做側妃,不就行了嗎?我想鏡台是不會介意的。」
「可她介意。」
「什麼?她介意?難不成她是因為你有了妻子所以才離開的?」
滿庭沒回答,心里幽幽地痛了一下。游仙兒察覺到了他那一絲異樣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麼,輕嘆了一口氣道︰「這姑娘還真倔呢!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更何況你還是王爺。她計較你有妻室,難不成你就要把鏡台公主給休了嗎?拋開七出和你對鏡台有無感情來說,她是聖旨賜婚的,你休了她,不等于違抗聖旨嗎?你是失憶,不是失心瘋,明白嗎?」
滿庭看了游仙兒一眼問道︰「我以前沒說過你很煩嗎?」
「趙元胤!」
「沒有別的事,你就回驚幽城去。」
「給個期限我就走,我也好回去跟鏡台交代啊!人家眼巴巴地在那兒等著,不可憐嗎?」
「那我從前為什麼不喜歡她?」滿庭問道。
游仙兒啞口無言了,心想鬼知道你為什麼不喜歡她啊!滿庭見她答不出了,又說了一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我真是氣死了!」游仙兒拍著心口吐氣兒道,「每回跟你說話我都能氣得吐出血來!」
「這就是你為什麼會搬去寺廟的緣由嗎?」
「差不多吧!總之,趙元胤,你要是兩個月之內再不回來,我可就要把你的下落告訴鏡台了。到時候,她是否來找你,那就是她的事了。但願你對著她的時候還能說得這麼輕巧!」
「不送。」
「我……」游仙兒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我沒指望你送我!我真想不明白,養了三個孩子,怎麼偏偏就你這麼目無尊長呢?我好歹是你嫂子兼乳母呢!」
滿庭推開窗戶,做了請離開的手勢道︰「那讓雀靈來接你,這總行了?」
「不用了!我自己能找著路回去!找點想起來吧,我好早點搬回寺廟去!要不,你現成給句話,說把幽王府的事都交給鏡台,那我就輕松了!」
「乳母不好當的。」
「趙元胤!」游仙兒咬牙切齒地指著他說道,「等你想起所有的事,我再來跟你算賬!目無尊長的家伙!哼!」她哼完就飛身下了閣樓,一如雀靈和嚴琥珀那樣消失在了黑夜里。
滿庭猜到游仙兒應該不是一個人來的。驚幽城里這麼重要的一位夫人出行,身邊怎麼可能沒人呢?所以,他放心地關上了窗戶。
但沒過多久,他又把窗戶推開了,趴在床邊望著無盡的黑夜。他記得梨花從前最喜歡夜里趴在窗戶邊上說話,問他看沒看見大熊星座小熊星座,問他為什麼沒有螢火蟲,還問他人睡覺了雲去哪兒了。
了天都後不。夜越靜,他越想梨花。他想梨花此刻在干什麼呢?是不是早就把自己給忘記了?當听到鄧開興說梨花可能在寧家灣時,那一刻,他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從他身體里迸出來。可他知道,一天沒記憶就一天給不了梨花一個交代,所以他吩咐嚴琥珀暗中去寧家灣找找,若是在,那自然是最好的。
不過今天,他沒等到嚴琥珀來稟報,倒把游仙兒給等來了。這女人說起班那鏡台的時候,他真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可為什麼唯獨記得給班那鏡台娶的漢人名字呢?他覺得很疑惑,很煩躁,索性把窗戶 地一聲關了起來,轉身開門打算下樓去喝口涼水冷靜冷靜。可門剛打開,關氏的身影就出現在眼前。
「女乃女乃……」滿庭有些驚訝,大夜里,關氏站在院子里干什麼呢?
關氏面朝著門口的方向仰頭看著灰黑的天空,听見滿庭的聲音時,她轉過頭來說道︰「滿庭,你也沒睡嗎?」
「夜里涼,女乃女乃不該待在外面。」滿庭緩步地從樓梯上走了下去。
「所以你就來陪女乃女乃看星星嗎?」
「您在看星星?女乃女乃還會看星星?」
「住在山里的人離星星最近,自然喜歡看星星了。難道你還認為女乃女乃懂天文地理嗎?」關氏淡淡一笑道。
「女乃女乃是出門見過世面的人,就算懂,也不奇怪。」
「那你呢?一個記不起很多事的人忽然有一天記起所有的事了,也不奇怪吧?唯獨令人奇怪的是,他不願意告訴身邊的人,他已經恢復記憶了。」
滿庭一怔,面對關氏盯著自己的那雙小黑眼楮,第一次有種被看穿的感覺。可他還算冷靜,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女乃女乃是在懷疑我恢復記憶不告訴您嗎?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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