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案子重審的結果下來,鳳遠漕無罪釋放,鳳棲霜覺得,自己的霉運已經走到頭了,天似乎變得好了很多。
再也沒有小雅死的那晚,那樣淒厲的寒風,也沒有那麼大的雪,總之,一切都雨過天晴。
春雪消融的四合院,柳樹抽出綠芽,在灰暗的院子里,那綠色越發鮮女敕,似乎要從樹枝上滴下來一般。
鳳棲霜站在院子里,心情大好,她將剛剛買回的米面放進廚房,然後將蔬菜水果全部浸泡在清水中,最後去燒火煮飯。
韓元梅去接鳳遠漕出獄了,大娘雖然對自己很差,時常有潑婦行為,但是總體來說,她對鳳遠漕很好,只要涉及到鳳遠漕的利益,她立馬變得無比精明 。
這樣的一家人,讓她很心酸,但是有家人總比沒有家人好,除了他們,她已經再也找不到別的親人了。
將飯煮好的時候,外面響起了腳步聲,接著是韓元梅欣喜的聲音,「慢一點,慢一點,這是我們的新家,雖然沒有相府那麼大,可是這里很溫暖!」
鳳棲霜微微一笑,新家?她喜歡這個詞語驢。
放下手中的燒火棍,鳳棲霜走了出去,看見門口那個鬢發蒼蒼的老人,她的眼淚毫無征兆的就落了下來。
「爹……」她朝著鳳遠漕跑去。
「棲霞,棲霞,我就知道,你不會不要爹的,棲霞,我的女兒,對不起是爹連累了你……」鳳遠漕哭著上前,一把抱住了鳳棲霜。
鳳棲霜站在那里,突然就覺得諷刺,她臉色難看,眼淚掛在臉頰,定定的看著鳳遠漕。
韓元梅有些尷尬,對著鳳棲霜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壓低聲音道,「你知道,他受不了刺激,所以這里有問題,別計較……」
鳳棲霜不再說話,只是推開了鳳遠漕,朝著屋內走去,「你們洗手,準備吃飯了!」
一頓飯,韓元梅和鳳遠漕吃的很開心,鳳遠漕提起鳳棲霞的時候,總是笑呵呵的,似乎很得意自己的寶貝女兒。而韓元梅跟他糾正,眼前這個是鳳棲霜,而不是鳳棲霞的時候,他有些茫然,甚至問韓元梅,他們除了棲霞,還有別的孩子嗎?
鳳棲霜有些尷尬,神色落寞的起身洗碗,而韓元梅則是跟鳳遠漕調笑著,恩愛無比。
夜晚的時候,季揚過來找鳳棲霜,兩人沿著護城河走著,鳳棲霜將頭垂的很低,濃密的睫毛遮住眸中的心事,神色恍惚。
季揚頓住腳步,清朗的面容,浮起一抹疑惑,「霜兒,你爹放出來了,你不開心麼?」
「不是,我只是不想再留在京城,這里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鳳棲霜看著遠方,淡漠的道。
「你想去哪兒?」季揚忍不住問道。
「去全國各地四處走走,也或者,去別的國家隨便看看!」鳳棲霜的聲音很輕很淡,似乎天空飄渺的雲彩一般,被風一吹,就消散的無影無蹤。
季揚有些著急,站在那里,「你要走了,你父親該怎麼辦?他身體似乎不大好!」
「他不能成為困住我一生的理由,何況,他還有大娘和鳳棲霞!」鳳棲霜睫毛微眨,看著遠方的青山如黛,唇角泛起一個冰花般的微笑,絕美艷致。
季揚頓時感覺不能呼吸,他臉色難看的看著她,「可是,你還沒有找到菊娘的尸體,小雅還在這里,每年的清明,你得掃墓!」
「菊娘或許根本就沒有死,因為沒有人能證明她被丟在了亂葬崗,一切都是道听途說,至于小雅,我想她此刻一定在天上看著我,支持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鳳棲霜微笑著,忽然覺得,春天來了,一切都釋然了。
「那我呢,霜兒,你想過我沒有,我被當做犯人必須留在京城,我哪里都不能去,你不能留下來陪陪我麼?」季揚著急的看著她,伸手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
她定定的看著他,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他握住了她的手道,「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在這里,只有你肯跟我說話,跟我做朋友,我在他們的眼里,就是犯人!」
「你不是犯人,早晚會有一天你會回到嶺南,等你繼承了嶺南王的王位,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整個曼青國最有權勢的人之一!」鳳棲霜緩慢的道。
季揚搖頭,悲哀的看著她,「你不肯留下來陪我,總之,你要走,你不肯留下來陪我……」
鳳棲霜低頭,沒有說話,京城這個地方,對她來說,實在是傷心之地,若是有機會離開,她會選擇,一輩子都不再回到這里。
「霜兒,你怎麼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季揚皺眉,著急的問道。
「我沒有丟下你一個人,你身邊還有很多朋友,我只是其中一個!」鳳棲霜淡然,將兩人的界限,劃的很明顯。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季揚喘息著道。
「明日清晨,我今日出來,主要是跟你告別!」鳳棲霜眉眼清淺,漂亮的臉上,風輕雲淡。
「明日清晨,好,那就明日清晨,你明日在這里等著我,我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季揚微笑著,朝著自己的住宅方向跑去,遠遠的他對著她招手,「記住,一定要等我……」
鳳棲霜看著他的背影,清眸中浮起一抹疑惑之色,唇角揚起一抹笑意,然後轉身,朝著自己租來的四合院走去。
不遠處的游船,歌舞曼妙。臨近窗戶的位置,一個白衣男子斜坐在那里,他手中端著酒杯,雖然沒有坐姿,但是姿態卻說不出邪肆風流,尊貴無比。
他倚在窗戶上,眯起眼楮,看著不遠處的鳳棲霜。
她瘦了很多,也淡漠了不少,完全沒有了以前小女兒的嬌媚,但是代替的,卻是洗淨鉛華的淳純和美好。
這樣成熟,寵辱不驚的性子,無端的讓他心動,他坐在那里,端著酒杯的手,甚至有些激動的顫抖。
當他眸光落在歡快離開的季揚身上的時候,驟然變得陰沉起來,捏著酒杯的手也不住用力。
明日清晨,離開京城?哼,她真當他已經死了嗎?
若不是他想給她時間,讓她慢慢想清楚,其實姬筠寒就是姬筠風的事實,他也不會讓她這麼輕易的,將她爹給放了出來。
既然放的太松,她就會飛走,那麼還不如,收緊線,讓她乖乖的自己回來。
四合院中,韓元梅笑著,跟鳳遠漕卿卿我我,鳳棲霜看著桌子上的果品,秀眉一簇。
「棲霜,你快過來看看,這是吐蕃的蜜瓜呢,很甜……」韓元梅用牙簽扎了一塊蜜瓜,喂在鳳遠漕口中。
鳳遠漕吃著蜜瓜,不停點頭,「棲霞,你跟太子的婚事,還是盡快辦了吧,爹明天就給李尚書寫信,讓他在皇後面前提提這事!」
「老爺,都跟您說了,她是鳳棲霜,不是棲霞,我們棲霞現在是皇子妃……」韓元梅不滿的道。
「大娘,吐蕃的蜜瓜,要五兩銀子一顆,這樣昂貴的東西,不是我們小戶人家可以吃的!」鳳棲霜淡漠的道。
「你不是還剩下一千兩銀子嗎?」韓元梅不解的道。
「那一千兩銀子,已經被你們揮霍的所剩無幾了!」鳳棲霜站在那里,漂亮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那你去找季揚要一些啊,他是世子,肯定有很多銀子!」韓元梅不以為然的道。
鳳棲霜懶得跟她解釋,她和她的思想,永遠都不是一個世界,她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繼而又走了回來,將手絹中的銀票遞在韓元梅的身前道,「大娘,這是那五千兩銀子剩下的四百兩,我留下一百兩,剩余的三百兩都給您,您和爹爹好好的安度晚年,明天我就要走了……」
「哦,好!」韓元梅上前,接過了那三百兩銀子,揣在懷中,然後又開始跟鳳遠漕吃喝玩樂。
翌日,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鳳棲霜收拾好自己的衣衫,幫韓元梅和鳳遠漕做了最後一頓飯,然後緩慢離開。
她走到護城河邊,太陽剛剛升起,一輪通紅的火球,如頑皮的孩子,將一池江水照耀的霞光萬丈。
她站在那里,迎著晨風,發絲飛舞。銀色的衣衫,裙裾飛揚,沿著河邊,步履蹁躚,如一個隨時都會乘風歸去的仙子。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依舊沒有季揚的影子,她看著高掛的日頭,打算放棄等他,包著包裹,朝著城門的方向走去。
身後有人輕拍她的肩膀,她回頭,卻是一個陌生的男子,男子絡腮胡子,面容有些熟悉,可是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霜兒,這樣你都認不出來了?」季揚微笑,捋著自己那兩屢假胡子,笑著看著鳳棲霜。
鳳棲霜驚叫出聲,「季揚?你做什麼這樣打扮?要去打劫麼?」
「沒錯,我要去打劫,以後天南海北的做個土匪,請問霜兒你願意跟我這個土匪一起麼?」季揚一本正經的道。
鳳棲霜笑了起來,她捂著自己的嘴巴,臉色微紅,「季揚你玩什麼?別鬧了,我可不是出去游山玩水!」
「我沒有要出去游山玩水,呆在京城的日子,我早就厭了膩了,剛好有此機會,我們一起,從此以後浪跡天涯,再也不回這里,好不好?」季揚正色道。
鳳棲霜搖頭,眸光落在他身後的包裹上,「你知道你這一走,意味著什麼嗎?」
「我知道,從此以後,我不能再叫季揚,我也不再是嶺南王府的世子,我只能隱姓埋名一輩子,可是我願意,棲霜,讓我陪著你,照顧你一生一世,好不好?」季揚迫切的看著她,上前幾步,握住了鳳棲霜的手,眸光灼灼。
鳳棲霜緊咬下唇,眼淚卻已經落下,「我已經不干淨了,我是姬筠寒的棄妃,我根本配不上你!」
「傻瓜,你怎麼可能配不上我,呆在京城這麼多年,你是我遇見最干淨的姑娘!」季揚抬手,幫她擦拭去眼角的淚水。
「可是,可是……」鳳棲霜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幸福來的太突然了,這麼好的季揚,她怎麼配擁有?
而且這一走,意味著他從此和嶺南王位無關,他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的生活著。
「別哭了,我知道讓你短時間接受我很難,但是不急,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我帶著去蝶夢國看蝴蝶飛飛,帶你去雲水國看潮起潮落,帶著你去神女國看冰封萬里。總之從今以後,你不是鳳棲霜,你也不是棄妃,我不是季揚,也不是嶺南王質子,我們給彼此時間,慢慢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幸福,讓時光靜好,好不好?」
「好,當然好!」鳳棲霜點頭,哽咽著,落下眼淚。
季揚微微一笑,幫她擦拭眼淚,然後從衣袖中拿出一枚指環,將指環重新掛在了她的脖子上,她詫異的看著他,蹙起眉頭。
「這個,才是我真正送給你的禮物!」季揚笑著看著她,將指環放入她的領口,順著她的肌膚墜下。
「季揚,你太好了,好到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鳳棲霜忍住洶涌的眼淚,站在那里,神色淒迷的看著他。
「傻丫頭,你不用怎麼辦,只要安安心心的享受我對你的好,以後看見什麼想要的,只要對我說,季揚,我要那個,季揚,我要這個,然後我就立馬乖乖的雙手給你奉上!」季揚笑著,逗著她。
鳳棲霜臉頰上掛著淚,卻「噗嗤」一聲笑出來,她看著陽光的季揚,忽然覺得,心底的一大片陰霾被陽光驅散了不少,她站在那里,用手背試著眼淚,如一個孩子般,微笑純真。
不遠處響起一陣巴掌聲,鳳棲霜沿著巴掌聲看去,只見姬筠風帶著一隊人馬,押著一個人朝著這邊走來,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是直覺腦袋「轟」一聲,所有的東西在腦中炸開,頓時一片混沌。
季揚看著鳳棲霜的臉色,察覺到不對,緩慢回頭,臉色瞬間難看到極點。當他的視線落在向左押著的那人臉上的時候,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慘白如紙,他站在那里,怔怔的看著姬筠風。
姬筠風不停鼓掌,嘖嘖的看著兩人,俊美的臉上滿是嘲諷之色,鄙夷的道,「當真是郎情妾意,羨煞旁人!」季揚皺眉,看著被他隨從押著的,戴著他的人皮面具的下人,冷聲道,「姬筠風,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我倒是想問問你,季世子,你想怎麼樣?」姬筠風冷笑連連,一把揭開那下人臉上的人皮面具,冷厲的道,「身為質子,竟然想要私自離京,季揚,你當真以為,這京城沒有人可以約束你了嗎?」
他勃然大怒,將手中的人皮面具狠狠的擲在地上,用森冷的眸光看著鳳棲霜,咬牙道,「還有你,身為寒王府的人,卻和季揚私奔,你還要不要廉恥,要不要你這張臉?」
鳳棲霜臉色慘白,站在那里沒有說話,她不想和他狡辯什麼,她是寒王妃也罷,是棄妃也好,總之,和他都沒有太大的關系。
充其量,他只是一個欺辱了她的登徒浪子,而她,只是一個被強迫的嫂子。
現在是他的三哥不要她了,休書上寫的很清楚,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的三哥都沒有出來管她,他又憑什麼管她?
「她現在不是寒王府的人,她已經和姬筠寒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季揚上前,將鳳棲霜護在後面。
鳳棲霜只是低著頭,並不說話。
姬筠風冷笑連連,看著季揚,冷聲道,「來人,將他拿下,修書嶺南王府,季世子叛逃京城,論罪當誅!」
鳳棲霜臉色頓時慘白如紙,慌忙跑到季揚的身前,展開胳膊攔在他身前,護住了季揚,「他沒有要叛逃,你們不許抓他!」
「有沒有叛逃,不是你說了算,身為質子,竟然不安分守己,找人假扮自己呆在質子府,自己卻跑來這里跟女人卿卿我我,季揚,呆在京城這麼多年,你的好日子過的膩味了?」姬筠風警告性的看著季揚,一把抓開了鳳棲霜,微微的頷首示意,讓身邊的侍衛抓走了季揚。
季揚回頭,無奈的對著鳳棲霜張嘴,他沒有發出聲音,可是她看的明白,他說的是,「對不起,你快走……」
鳳棲霜當然不可能一個人在這個時候離開,清澈的眸子中盈滿淚水,定定的看著姬筠風,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要怎樣才肯放過季揚?」
「我要怎樣,你很清楚!」姬筠風回頭,捏住了鳳棲霜的下巴,用拇指一遍又一遍的撫模她滑膩的下顎。
這樣的觸感很好,他很喜歡,總之,他迷戀她身上的一切。
這麼久沒見,原本以為,他對她的思念和喜歡減少,可是再一次見面他才發現,他恨不得現在就將她狠狠的壓在身下好好疼愛。
她是他身上無人能夠觸及的一塊***,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這樣強烈的思念是從何而來,可是偏偏這個小女人,連多看他一眼都不屑。
他不懂,究竟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這樣沒有魅力,連她的眸光都不能吸引。
鳳棲霜搖頭,擺月兌開他的手指,後退幾步,冷笑道,「你休想,季揚是嶺南王質子,關系到曼青國的和平,你若是殺了他,嶺南王季明賢不會放過你,皇後季明芳也不會放過你,我不信你真的敢殺他……」
「你不信?那我就殺給你看!」姬筠風冷笑,話語從牙縫中迸出,森冷無比,「傳令下去,嶺南王世子叛逃京城,殺無赦,刑期訂在,明日午時!」
鳳棲霜的腦袋,「轟」一聲,她臉色瞬間煞白,身體搖搖欲墜的看著姬筠風,姬筠風根本就不理會她,只是轉身離開,身形堅定。
她如一具沒有思想的木偶般,搖搖晃晃走回城里的時候,城里的所有人都已經在議論,嶺南王質子叛逃要被砍頭的事情,所有人都用同情的口氣議論質子。
這個質子,七歲來到京城,一直安分守己,可是沒有想到,十二年之後,他竟然叛逃,而且被抓個現行。
想想也是,沒有人願意在監牢中生活一輩子,有機會逃,當然要逃。
可是他們都不懂,季揚不是要逃,季揚只是厭惡了這個地方,所以想要離開。
離開這里的紛紛擾擾,從此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為什麼他們不懂?將話說的這麼難听?
鳳棲霜站在那里,神色淒迷的看著議論紛紛的人們,卻沒有辦法反駁他們。
回到小四合院,還沒有進屋,就听見了韓元梅的哭聲,推開屋門,韓元梅立刻從地上起來,哭喊著,「棲霜,你快救救你爹,你爹又被刑部的人給抓走了,說死刑繼續執行,不能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