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第三十八章1
第三十八章1
辭別金琬,怒火中燒的卯生,除了嘴唇留下了深深的牙印外,此刻竟然顯得無比冷靜。這冷靜是一種信號︰他已決定復仇——他實在無法再等那個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了——他常是這樣,當他每每雷火閃電大發脾氣時,結果總是風聲大雨點小;因為他每當他見到對手被自己鎮懾住時,心便軟了,火也沒了。但當他被逼上牆、忍無可忍時,他便十分冷靜,冷靜得不發火,不動容,冷靜得不哼不哈,一言不發;心里想的只是如何以牙還牙,如何懲治對手。
卯生找到師傅楚露,說增添衣服為名,借了一百元。然後他親到鄒司令家懇請幫忙。鄒司令仗義無比,兩肋插刀,滿口應承了卯生的一切請求。
這年代的人民幣不亞于美金,十分頂用。他只花了四十元錢,就叫了兩桌子十分豐盛的酒席,精挑細選地收買了司令手下十幾員干將。
按照卯生安排的時間、地點,這日殘陽如血時,革命小將們在河馬門前,一舉堵住了白麻子。一聲 哨,八人齊上,一陣猛烈的拳腳相加,閃電般打倒了莫名其妙、而又鬼哭狼嚎般的苟步文。
隨後倆人組合,四班輪換;每人各抓一只腳脖子,像拖死豬死狗一般,飛一樣順地倒拖著白麻子,從河馬家門前拖到何家大院子,再從何家大院子拖到河馬門前。往返折騰,「拖程」遠遠超過了一公里。這里程,大約超過了她曾經順地倒拖金琬的一百倍。
鄉間土路,凸凹不平碎石遍布。這長長一千二三百米遠的路途中,直拖得麻家伙外衣上卷,內衣內褲破碎不堪。更糟是,那黑不溜秋的已經完全顯露,與脊梁一概皮開肉綻,鮮血淋灕,令人慘不忍睹,又大快人心。人們夾道觀望,糊里糊涂,卻個個叫好。沸騰中,有人大喊紅衛兵萬歲,有人呼叫著吶喊助威,還有人交頭接耳中悄悄說道︰「狗使格紅衛兵,開天闢地,總算做了個駕(這件)好事。」
人們的叫好聲,使得初生牛犢般的革命小將們干勁倍增。于是改為八人輪換;每四人一組,分別抓住白麻子的腳脖和手腕,令其四肢恍若夯繩,身軀變得宛如石夯;已經血肉模糊的與後背,無奈中權作夯底。如此這般,麻家伙在一次又一次的號子聲中,騰空落下,落下騰起,噗噗有聲中夾雜著她殺豬般的慘叫。這慘叫聲,又讓人們回想起了當年糧倉的那一幕。
這許久,卯生一直像位瞧熱鬧的人遠遠地站在小河堤上。他嘴里叼有一支香煙,這是暗號,也是「令字旗」。事前相約,只要他煙卷不離嘴,便是對白麻子繼續處罰時。如果他甩去香煙,即視為鳴金收兵,結束戰斗。
這期間,卯生仿佛沒有听到白麻子的那聲聲慘嚎,也無視她的丑態和狼狽。他眼前浮現的是父親的蒼老、憔悴,是弟弟身後書包變成了砍柴彎刀,是妹妹舉不動鋤頭卻在挖地;更有金琬受辱和被人順地倒拖的慘景。還有那被人強蓋在紙上的十多個血紅的指印。
那指印,此刻竟像鮮紅的無數火花在他眼前跳動翻騰、噴薄、噴射。噴射開來的火花像循環催動的電光那般耀眼,又像人被重擊之後的滿眼金星。這金星斑斕一片,時而映襯出令他含冤蒙羞「八個月」中的幕幕場景;時而又延展出了白麻子意欲加害的「十五年」。那「十五年」中的三個大字,此刻頑固地在他腦際中跳躍著,那字體時而黑色,時而血性,趕不走抹不掉。這一幕幕往事和仇恨,在熬煎他,又是那麼無情地蠶食、啃嚙著他的心。那一幅幅辛酸、悲慘的畫面,一會兒流星般在他腦際中閃閃而過,一時又如特寫鏡頭停在眼前揮之不去。白麻子心地狠毒,喪心病狂,泯滅人性;她作惡多端,手段殘忍而下流,已經到了令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極限,令人無法不切齒、不痛恨。
他感覺到嘴唇被自己咬破了,仇恨卻依然在胸中騰騰燃燒。他很想借此機會,假革命小將之手,將那該殺的白麻子活活打死,以解心頭之恨。眼下時局無比混亂,武斗成風。在「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的精神感召下,革命陣營里,派性爭斗中死人是常見之事。多死一個苟步文,也只是「造反不怕死」的必然結果,沒人去大驚小怪。正如土匪群中搞內訌,大抵都不受制于王法。
但他沒有那樣做。
因為他要留下白麻子以供他實施第二套復仇計劃。
孔子曾罵子路說︰「上士殺人用筆端,下士殺人用石盤」。他認為,孔子這里並非斷然反對「殺人」,而是鄙視野蠻、側重的是方式。糊涂時代打糊涂仗,荒唐事情就荒唐著辦。八個月的牢獄之苦尚需人去體味體驗,尚需人去補償。因此他想通了,為復仇治人以死不是最佳方式。因為嚴格地說,「死」對任何人都是一種解月兌。這種解月兌,對于為人類作過供獻者而言,它是一種告別辛苦式的「退休」,是長眠(當是英靈不死)。相反,對于作惡多端者治之以死,那是一種包庇、「縱逃」行徑。這後一種方式多有不公之處。最基本、最不解恨的一點,是沒有讓惡人充分咀嚼到別人待他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苦滋味。
當夜幕降臨時,河馬門前白麻子慘叫聲由大變小,由小到無時,卯生終于從口中拿下了帶血的第五枚煙蒂,煙頭于暮色中劃出了一道火星閃閃的拋物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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