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第3節︰疑團
物以類分，人以類聚。
孫紅與凡永祥在一起，還不是因為那個該死的成份。她的外公是蘇州城里的小業主。
說他小，主要是買賣的東西實在提不上口。在蘇州景德路上有一條叫王天井的巷子，她的外公在巷子口開了一爿木器店。這條巷子以專賣澡桶、腳桶、馬桶之類的木器家什聞名。別小看了這三桶，每個品種說起來都大有講頭，是個人家都少不了它。
拿這個澡桶來說吧，就有圓盆長桶之說。圓盆有大、中、小號之分，一般都是把生漆調成大紅色做成的，耐磨，亮得能夠照見人的影子。閨女出嫁時，娘家再窮也是要陪上一套三件套的紅漆圓盆當嫁妝的。
據說最小的盆，一般都是接生時端熱水用的。不少性急的小把戲，還沒有等母親用大力，就自己滑出腿檔子，掉落在澡盆里。接生婆急忙扳開嬰兒的腿襠子，吆喝著「是個帶把子的！」。如果是個女嬰，她會麻利地說「是個聚寶盆」，總之，嘴里的一塊皮由著她性子翻，變著法兒說，目的只有一個，說得主人家高興，能夠出手闊綽地恩賜打賞錢。圓盆的最大價值是能夠載承養小把戲的生殖大事。
長桶的功能也不推扳，主要是與生活勞作密不可分。長盆又稱腰子桶，是用上好的桐油漆成的，黃澄澄的一股桐油的清香。夏天，白天人們把它當作船用，坐在上面下河采菱；到了夜晚，用它洗滌一天下來勞作的人們身上的臭汗泥垢。秋收時，它又成了人們儲存糧食雜物的好器具。
逢年過節，更是離不開。端午時分，人們用它浸糯米泡竹箬，女人們圍在盆邊包粽子，什麼小腳粽、三角粽、枕頭粽之類的形狀，在她們手中左捏右扯的，豪不費事地就給包成形了。什麼赤豆粽、花生粽、紅棗粽、蛋黃粽、鮮肉粽之類的東西，只要她們想包，都可以豪不費事地卷進清香的竹箬里。
開春時，人們用它盛秧苗，被裁秧的男男女女在水田里拖來拽去。入夏前，人們用它搗碎泥土，和上咸得發苦的鹽水，攪成干稀適中的泥漿，把洗干淨鴨蛋一只只在盆里滾上咸泥巴，然後放進一只壇子里。為了讓腌好的咸鴨蛋黃能夠淌油好看，人們往壇子里倒點紅紅的辣油，再用牛皮紙封好壇口，完成腌制咸鴨蛋的全過程。講究的人家，隔個十天半月的還要翻壇子，以便讓咸鴨蛋腌透。目的只有一個，趕在立夏這天能夠吃上。據說立夏這天小把戲吃了咸鴨蛋好治住打瞌睡的毛病。
有些人家還會加工皮蛋，在和好的稀泥里加上少許砒霜或芒硝，拌上洗干淨的稻殼，然後嚴嚴實實地裹在鴨蛋上，放在通風的器物里，等著風干變質。好的皮蛋剝開後，要月兌殼干淨，蛋體成形，富有彈性，上面要有象松花一樣的斑紋，所以人們也喜歡稱為松花蛋。
秋天刨花生季節，里面躺滿了白胖胖的花生果。人了冬後，人們置辦過年用品時，更是少不了它。殺豬時，先用它燙豬毛。褪好豬毛，理出豬鬃後，倒掉盆里的水，用它接豬下水。
到了臘月里，這個長桶更是忙得不亦樂乎。刨蘿卜絲，剁霉干菜，絞肉醬，擂米糕……，那時一般人家沒有什麼大碗櫥，這個長桶就成了置辦年貨時不可缺少的家什。
人的一生就是自己作，作別人。自己忙，忙別人。忙完了上頭，接著忙下頭。這個下頭是指人的腿腳。這是人與動物最根本的區別。
除了這個身體特征異樣外，人與動物有許多相似的地方。所以至今有許多罵人的話都與動物關聯，什麼豬腦子、狗日的、猴、淌貓尿等等。
腿和腳是從動物演變成人漫長過程中最重要的器官。自古以來，人類對腳和腿的保護愛惜，上到皇帝老子，下到平頭百姓，誰也不敢怠慢。據說過去不少明事理的人，每天總是先洗腳再揩面。一天下來，腿腳乏力了，要用燙水洗腳才能起到舒筋活血的作用。然後用毛巾把腳擦干淨後，順帶在臉上撈一把揩去塵灰。腳比臉重要由此產生「不要臉」一說。
腿腳精貴，盛洗腳水的器物也當講究起來。腳桶的形狀除有大小號之分，還有高腳、矮腳、平底之分。除了洗腳，這個桶用處大得很。
人口稠密的人家，天天要上井口河頭洗衣裳，平腳的大號桶用起來方便爽氣。年紀大的婦人腰桿不好使，腿腳蹲不得，就用個高腳桶，下安個凳子，洗洗涮涮也就不顯得吃力了。
城里的有錢人家的女人講究，上了茅房有洗的習慣，為避下蹲洗滌時腿麻，就買個矮腳桶，既洗干淨了褲襠，又不麻腿。有了小把戲的人家，買個小號腳桶，既可以發揮它的洗滌功能，還可以端進被窩筒子里當尿盆，一舉兩得。
三桶之中的馬桶是人最不待見，也最不可缺少的器物。來店里買馬桶的人家，十有**是有閨女要出嫁。這個馬桶的首個功能是求子，又稱子孫桶。閨女離家出門上花轎前，做兄為弟的一定要拎著這個子孫桶走在送親隊伍的最前端。蓋子上貼著喜字，馬桶里放著娘家藏的大米，紅棗，五個煮熟染紅的雞蛋。做父母的希望閨女到了男家立馬能夠五子登科，完成做女人的神聖使命，同時贏得婆家的好感，免得挨人家罵娶了個不會下蛋的雞。
孫紅外祖父的木器店里賣的盆桶做工好，拼縫嚴，漆水厚，筒箍上得緊，三年五載使用下來也不會裂縫漏水。因而店面門臉子雖然不大，生意卻比別人家的店來得旺火。工商改造的時候，那些忌妒的紅了眼的人家，向工作隊同志夸大其詞，孫紅外公家把成份，往高里拔了一檔。這一拔，階級性質有了本質的區別。到了孫紅身上，血液里的紅白細胞比例就不對了。孫紅是紅色青年，還是白色分子，成了疑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