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度爬向凌相,緊抓著他的袍擺,抽抽噎噎的哀求著︰「不要啊,老爺,您不能這樣做,她是您的女兒啊!她是冤枉的,是冤枉的……」
「冤枉?她赤身的被人從火場里揪出來,有什麼好冤枉的!是不是非要找個穩婆來查驗過,你才肯承認!」凌辰立怒瞪了蘇氏一眼,微微閉了閉眼楮,想著宸帝昨兒夜里的召見,不覺怒火更勝的咬了咬牙,恨恨的說︰「早知如此,當年那孽障先夫家被滿門抄斬,我就不該替她求情,讓萬歲爺給她一條活路。若那孽障那時早早的沒了,倒也全了我凌家滿門一個干淨!」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老爺!」蘇氏不論凌相怎麼踹她,她都死死抱著他的腿,仿佛發了瘋似的。一雙好似啐了毒的眼楮,失去了聚焦,有些渙散的朝四周看著,好似在尋找著什麼,最後落在凌姿涵左右,她再次指著凌姿涵,咬牙切齒的說︰「是她,老爺,是她害了大小姐!她是個妖女,她會法術的,是她把我們的惠兒弄倒太子府的,她……」
「放肆!我看你是瘋了,身為當家主母,居然含血噴人,敗壞凌家嫡女名聲,還算什麼主母!姿涵將為九王妃,你以下犯上,詆毀姿涵清譽,藐視皇家尊嚴,這一條條的罪都足夠送你去斷頭台了!」頓了下,他緊握著受傷的手臂,一瞬的痛令他胸間一窒。心道,若剛才那箭射到凌姿涵……
血又順著他的指縫流了出來,「啪嗒,啪嗒」的落在蘇氏的臉上,沒叫她顯得可憐,反而更加面目可憎了。
而一旁看戲的凌姿涵卻笑得更冷了,心道,她這個爹還真是個好丞相,時時刻刻都想著皇家尊嚴,想著家族名聲,真真可悲!
再看一眼哭求叫冤的蘇氏,凌姿涵半眯著的眼眸緩緩展開,妖眸一瞥,淺笑道︰「相爺說得好,只是姿涵還是不明,這些和外頭明擺著要射殺姿涵的弓箭手,有什麼關系?」
凌辰立深吸口氣,看著女兒,心中雖苦卻不能說。他很明白,凌姿涵故作不知其實是在逼他撕破臉,也在逼想要活命的宋姨娘等人背叛蘇氏,讓蘇氏孤立無援。
不過她的法子確實奏效了,讓一旁哆嗦的沒了樣子的宋姨娘重新找到了勇氣。她俯身爬到凌姿涵跟前,不住的磕著頭,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說了出來,末了還補了句︰「三小姐,不,王妃娘娘,賤妾已經把知道的事情都同您說了,還請您看在賤妾伺候您父親多年,又生育了你大哥哥的份上,求您父親從輕發落賤妾吧。賤妾……知錯了,賤妾是豬油蒙了心,一時貪婪,被大夫人利誘,才參與了這種事啊!」
听著她有口一個賤妾叫的自如,凌姿涵幾乎不可察的皺了下眉頭,心下十分厭惡,面上的神色卻還是那麼淡淡的,朝那眉頭越皺越緊的凌相看了眼,嘴角勾著,眼底卻是冰寒一片︰「相爺,這事兒您也听到了,姿涵所求不多,只要公正!」
趴伏的王忠見有了機會,哪還管蘇氏死活,跟著宋姨娘在哪兒玩命的磕頭,還一臉委屈的看著凌辰立,聲嘶力竭的喊著︰「相爺明鑒,奴才是受大夫人指示的,並非真心要害三小姐。奴才也曾勸過大夫人,但她不听,執意要這麼做,奴才迫不得已,為了奴才家人的性命,才做出了這種事兒,還請相爺,請三小姐寬恕!」
蘇氏看著兩個突然背叛自己的人,徹底被怒火沖昏了頭腦,理智蕩然無存,仿佛一只受了傷的野獸,張牙舞爪的朝他們撲了過去,與宋姨娘廝打了起來。而那個和宋姨娘一起被拖進來的小丫鬟,早就被嚇暈了過去,現下幽幽轉醒,見了這場面,更是被嚇得不輕,再看一眼帶她進來的流雲,干脆兩眼一翻,又昏了過去。
正屋內亂作一團,凌姿涵輕蔑的看著他們狗咬狗,微微抿著的唇瓣勾起一抹冷笑,但抬頭卻對上凌辰立深邃的眼楮,那威嚴的目光直視著她,漸漸染上一層迷茫的薄霧。
他看不懂這個女兒,半點都看不懂!
「夠了!鬧成這樣,成何體統!」凌辰立的一聲呵斥,令屋里廝打的三人都停了下來,眼巴巴的看著他,沒有哭泣和哀求,像是在等待著法官最後的判決。
見三人如此,凌辰立緊皺著的眉頭微微聳了下,沉吟著說︰「凌蘇氏,謀害嫡女,教唆妾室,教女無方,心腸歹毒,猶如蛇蠍,罪無可恕,不配為當家主母,但念在育有子女,有功凌家,從輕發落,降為妾室,移居偏院,閉門思過。其子女按祖宗家法,降為庶出,女凌姿惠,改名凌惠,移出家譜,送往祖宗家廟,清修養性。」頓了下,他瞥了眼面色慘白的蘇氏,她好似被人抽掉了靈魂,只是呆呆的看著她,眼神卻極為復雜,仿佛有所依戀,又夾雜著痛恨。
見她如此,凌辰立搖了搖頭,看向並排跪著的宋姨娘和王忠,心中升起一陣厭惡,只道︰「凌宋氏,身為妾室,不能輔佐主母,反助長歪風,受人唆使迫,害嫡系血脈,惡在貪婪,但念及育有庶長子,又能及時認清錯誤,故罰三年月銀,隨凌蘇氏一同移居偏院,靜思己過。至于內院管家王忠,監管不力,以下犯上,其心可誅……來人,將王忠拖出去,杖責一百,隨後貶為末等家奴,終生不變!至于那個丫鬟,交由二夫人處置,也一並帶下去吧。」
話音落,凌辰立看向凌姿涵,那目光似乎在詢問她,是否滿意。
而听完話的宋姨娘和王忠幾乎是同一時間張口,哭爹喊娘的叫著冤枉,唯獨蘇氏,依舊沒聲沒息。
院里候著的大總管帶了人進來,拖著想要反抗的王忠,及那名昏倒的丫鬟離開,宋姨娘也被大總管給「請」了出去,但蘇氏卻緊抱著桌腿,不願離開主屋。
見狀,大總管揮揮手,讓手下人先下去,自己則站在桌子旁,想要勸蘇氏隨他離開。不想,一直靜默的凌姿涵卻開口了。
「敢問相爺,這移居偏院是哪個院子?」看著如此狼狽不堪的蘇氏,凌姿涵眼中閃過一絲快意,但她要完成女乃娘的那個心願,可不是只叫她不堪而已。
凌辰立並不明白凌姿涵要做什麼,但還是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自然是風荷園的偏院。」
听了這話,凌姿涵眉梢微微一挑,彎彎的桃花眸中閃著邪惡,在逆光處更顯妖異非常。她緩緩的朝凌辰立走去,唇邊勾著嫵媚的笑,卻一字一頓的說︰「不可,風荷園是主母所居住的地方,是女主人的象征,不是她們這種罪妾可以玷污的。如今姿涵之母親被封為國夫人,相爺總不能讓姿涵將國夫人的遺像供奉在西苑那種地方吧!」
「你的意思是……」凌辰立的聲音微微沉了些,眼眸緊盯著凌姿涵,似乎在暗示著她什麼。
凌姿涵全當沒看見,隨口念出一個偏院的名字,卻讓一旁的大總管打了個激靈,轉臉驚愕的看著她,欲言又止。
「那個院子太偏遠了,還多年沒有修葺,不知道還能不能用。姿涵……」
不等凌相說完話,凌姿涵就冷笑著打斷︰「相爺這話可就說差了,這閉門思過不就是圖個心虛寧靜,反思己過嗎?若不把她們放在最安靜的地方嗎,又能起到什麼效果!您可別和我說,大隱隱于市,她們啊,沒那個境界。」打量著相爺,凌姿涵根本不給他任何辯駁的機會,仿佛早就看穿他內心想要找的理由,沉聲繼續道,「相爺也別說什麼把國夫人供在主院,需要偏房在旁陪伴、供奉的話。逝者為大,姿涵想,相爺也不會希望國夫人連仙游都會覺得不安吧。要知道,國夫人身前身後最厭惡的人,可都在這兒呢!」
別有深意的一番話,令凌辰立的眼神微微變了變,再次打量她,還是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力的揮了揮手︰「罷了罷了,遣她們去冷秋園吧。這樣,合你心意了嗎!」他好似在刻意討好凌姿涵,而她卻不以為意,似乎根本不在乎他的決定。
「多謝相爺。不過姿涵還有些事情要與妾姨娘說道說道,還請相爺看在國夫人的面子上,不要偏幫了誰才好!」
凌辰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次到更好說話了,搖搖手,表示不再過問,便轉身走到離她們相對較遠的地方,讓一旁的大總管給他包扎傷口。
連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都能這樣隨意的放開,凌姿涵的眼光有些異樣的閃了閃,這個凌辰立還真是個無情之人吶!
面上泰然自若,凌姿涵又朝凌辰立道了聲謝,這才轉向蘇氏,眯起了眼眸,卻依舊笑著冷聲說︰「妾姨娘,相爺已經準了,你也不必收拾了,等你去後,我會命人將你的東西收拾了,給你送去的。」扶著流雲的手走過去,她朝流雲看了眼,壓低聲音道︰「冷秋園可是個好地方,听說國夫人誕下我這妖孽後,就被你給逼到了那里,說是可以潛心向佛,好生贖罪。現下,我把這句話還給你,但只怕你罪無可恕,用整個余生怕是都不夠贖的!」
清冷的聲音陡然轉寒,血紅的幽瞳透出冷冽的寒芒,攝人心魄,令蘇氏渾身一顫,跌坐在地,心都涼透了。
當年蘇氏以誕下妖孽,有違祖宗家法為理由,聯合家中勢力,散播謠言,並向凌家老族長施壓,迫使楚明珠交權,移居冷院。而凌姿涵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被送走的。女乃娘臨終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讓蘇氏也嘗嘗當年楚明珠所受的苦。
凌姿涵做到了,不禁讓蘇氏母女自食惡果,令她們母女分離。還逼得凌相親自給她們定罪嚴懲,並拋棄冷院,嘗到與當年楚明珠所受的罪。如今,凌姿涵又提起她當年的罪惡,無疑是要讓凌相更厭惡她,也讓她更加恐懼,身心煎熬就是生不如死。
听到那番話,蘇氏本就慘白的臉已全無血色,但眸光卻有了聚焦,看向凌姿涵時,大叫著︰「鬼……鬼,楚明珠,你都死了為何還要陰魂不散!」
凌姿涵微微挑眉,心道,裝神弄鬼?這招數也太老套了吧!
「你走開,你別過來,別來找我!老爺,老爺救命啊……老爺!」蘇氏慘厲的叫著,仿佛真見了鬼似的,手不住的擺著,似乎在驅趕「鬼魂」。臉卻轉向了遠處皺著眉頭的凌辰立,驚恐萬分的看著他,一遍遍的叫著「老爺」。
但凌姿涵清楚的看到蘇氏眼底閃過一道精光,玩味的笑了起來。既然她要裝瘋,那她就來陪她玩玩。
「蘇姨娘,別叫了,相爺公私分明,一諾千金,既然已經答應我不再插手,就絕跡不會管你。現在是你我之間的家務事,呵呵……」再逼近,凌姿涵撲扇著眼楮,投去輕蔑的一瞥,卻莞爾笑道︰「哦,瞧我這記性,如今你可是份位比宋姨娘還低的妾室了,到了冷秋園,可要好好伺候宋姨娘啊!」
蘇氏的眼底閃過一抹凶光,但很快掩去,還在裝傻充愣,想推開凌姿涵,撲到凌相身邊,博取他的一點同情,哪怕他還顧及一點夫妻情分。但她心下生了惡念,暗暗抬起雙手朝凌姿涵狠勁的退去,不想沒推到人,自己卻撲了個空,摔倒在地上。
沒人看得清凌姿涵是怎麼躲開的,只覺一個幻影劃過,又迅速回到了原處。但懂得武功的人都知道,這是難得的輕功秘技,踏雪無痕。而這個屋里,不知道的也只有相爺和蘇氏了。
「喲,你這是在給誰行大禮吶?妾、姨、娘!」靜立原處,凌姿涵譏誚的說了句,垂眸俯看著摔了個大馬趴的她,轉即聲音微揚道︰「還要繼續裝瘋嗎?若實在裝不下去,我可以給你一包五石散,讓你裝的像一點。」
「你……」頭發散亂的蘇氏一個不小心破了功,只狠狠地看著凌姿涵,然後毫無顧忌的大笑出聲,問她︰「沒了我,你到哪兒去找你那弟弟!」
「呵呵,別把自己看得那麼重要,就你那點本事,十年前還能用用,現在,早玩剩下了。對了,忘了告訴你,慕容世子半路上從刀口下救下了清泊,估計他現在已經到了驛館,很快就能與我團聚了。」說著,凌姿涵朝靜默的凌辰立瞥了眼,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剛才看見他笑了,還是很溫柔的那種。
趴在地上的蘇氏怒瞪著凌姿涵,她不甘心,她在相府里斗了二十多年,苦心經營,步步為贏,可現在卻擺在一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手上,叫她如何能服!可她連凌清泊這最後一刻棋子都沒了,她還能怎麼辦,怎麼辦……
「為什麼,為什麼你這妖女要回來!」沒了辦法的蘇氏眼神絕望的看著凌姿涵,眼中充滿著恨意。
「為了我真正的家人,為了我ri後的安全。」凌姿涵似乎看懂了蘇氏的不服氣,不屑的哼笑了聲︰「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你有今天,全是你自己做的孽,自己種的惡果。對你,我有備而來,所以我贏了!」
說著,凌姿涵湊近蘇氏的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個名字,卻叫蘇氏猛地顫抖了下,看著凌姿涵的眸子陡然射出凶橫、陰鷙的厲色,仿佛要與她拼命。但看了眼流雲,她忽然瘋癲的大笑起來,笑的涕淚橫流,樣子可怖又可悲。
「啊哈哈哈哈……」
而就在那個剎那,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站了起來,往凌辰立身邊沖了過去,猶如一陣疾風,口中卻道︰「妖女,你娘是本夫人的手下敗將,你也會是!本夫人就是死,也要和這院子同在!」她要守的,又何止這個院子,還有她畢生都為此奮斗著的,主母的尊嚴。
話音未落,她就朝牆上磕了去。
同時,金色的光芒從眾人眼前閃過,流雲手腕揚起,落下,一抽一拉,就用盤龍鞭將蘇氏給裹住,扯了回來。
鄙夷的瞧了蘇氏一眼,流雲就轉向凌姿涵說︰「小姐,怎麼處理她。」
凌姿涵轉眸往凌辰立的方向看了眼,見他完全是一副不聞不問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冷意,瑰麗的唇卻勾出完美的弧線,聲音婉轉道︰「扔出去,我不想她弄髒了主院。還有,別摔死了,相府最近有喜事,可見不得喪!」
應了聲,流雲朝凌姿涵微微俯身,然後拖著蘇氏就朝屋外走去,經過凌相身邊時,卻連個眼神都不在給,更別提行禮了。
看著流雲出去,凌辰立收回別有深意的眼神,轉向凌姿涵,負手而立的看著她,眉頭微皺︰「凌姿涵,隨我去書房!」
鬧也鬧完了,他也要好好和這丫頭談談了。
「凌相是以什麼身份?」听著外頭傳來蘇氏淒厲無比的慘叫,凌姿涵卻掀起了嘴角,妖異的血眸微微眯起,朝凌辰立看去,不知在想著什麼。
看著她桀驁不馴卻漠然的眼神,凌辰立的心緊縮了下,面上卻沒有露出一絲破綻,只沉聲說出一句︰「我是你的父親,你的家人,姿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