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妻,本座跪了 133 月夜籌謀,留書出走

作者 ︰ 糖元炖肉

晚風夜拂,月上中天,涼州的月色朦朧而蒼涼,月影泛著一圈兒撕裂的毛邊,將土司衙門的威儀氣勢籠罩得十分壓抑。

校場沉寂,除了夜巡的士卒隊的黑靴踩著沙地上,發出了一聲聲「趵趵」的腳步聲分外明顯。

中軍帳外的大 旗台已築建完畢,新澆灌的水泥台高累三階,粗木旗樁牢牢立在泥台之中,任其狂風驟雨,巋然不動。

抬首,空蕩蕩的旗桿擎天入聳,像一根立錐之刺直插陰霾,似乎只等一陣東風助勢,讓那面撰寫了檄文的中軍大旗高高飛揚。

出師無名,這是一場戰爭的大忌。自古篡逆奪權,必然也有自己的一番應對天下的理由,清君側,誅奸佞,濟天下浩繁不止,有冠冕堂皇的,有理直氣壯的,自然也有底氣不足,心虛勉強的。

但以上哪一種理由都不足讓土司衙門豎起自立為王的征討大旗,論遺詔之疑,儲位之爭它比不上拓跋湛有說話的資格,而論清君側,誅奸佞,它又不及藩王之首戚保,有勤王討賊的資本。

總而言之,即便九州分列,諸王並起,葉家土司再精兵良將,糧多地廣,只是地方小勢力,根本沒有逐鹿中原的旗號和由頭。

直到小五的出現,讓葉家原先的捉襟見肘和遮掩躲避都將成為過去。

葉家祖上由大周漢室政權所冊封,代代相傳已近幾百年,周朝覆滅後,殷承周制,在土司冊封上雖是惺惺作態,寬柔並濟,但暗地里削減了土司自轄兵馬的上限來約束勢力的發展。

從情感認同上,葉家該是漢臣而非鮮卑奴。

所以,擁護大周後裔打起匡扶漢室,驅逐蠻藩,救黎民于水火中的旗號,必將萬人響應,四海臣服,莫說投誠之人眾多,能人義士盡入其從觳,光是民心歸一,已是矛頭直至的最好利器。

這是最好的征途,卻不是姜檀心想看到的。

所以,她做出了選擇。♀

中軍旗桿下,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隱在黑夜之中,馮釧懷里抱著熟睡的小五,挺著大肚子有些艱難的撩起車簾鑽了進去,肥碩的身子壓得車板嘎吱嘎吱響,他壓低著聲音,不忘回頭向守在車轅邊的姜檀心詢問︰

「出得去麼?戚無邪難道不會察覺麼?」

姜檀心發絲高豎,一身黑色勁裝,玄玉腰帶勒出縴細的腰身,足下蹬著一雙墨紋履靴,顯得十分利落干脆。

她向馮釧投去一個寬慰的眼神,輕言道︰

「這是我的選擇,他不會勉強我,而且我知道他早有其它的征途打算,只不過小五出現的太過契機,能讓他少花費一些功夫罷了。但我寧願多耽擱幾年,也不想勉強小五面對這些,帝王心術本就孤寡殘忍,何況是被臣子脅制的傀儡君主」

馮釧長嘆一聲,眼楮紅腫,將原本就極小的綠豆眼擠成了一條縫︰

「那我們去哪兒,這亂世烽煙的,躲哪里都不好……哎,爭權奪利,苦的又是老板姓啊」

姜檀心抬眸淺笑,眸色熠熠,好言寬慰︰

「師傅你考慮的是,這會兒要打仗,去哪兒都不好,但還有一個地方能保全你們免受戰火連累,安安全全等著漢室光復,讓漢家百姓重回尊嚴,不再是鮮卑人之下的三等籍民」

馮釧稍有些驚訝,但不過片刻已知徒兒指的是哪里。

「京城?!」

狡黠一笑,眼眸流轉,姜檀心長抒一口氣,半抱環臂笑言道︰「是,京城」

俗語有言,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單對小五來說是,也對戰局來講也是。一來東方憲無論如何不會想到小五會從涼州重返京畿,二來戰火一旦點燃,京城就是大殷朝最後的關隘門戶,失落了京城,他們便會重新成為游散的蠻藩牧民,一人一騎,逃回白山黑水的苦寒之地去。

所以,不到最後決戰之時,京城不會生靈涂炭,戰火蔓延,它會維持著一個王朝最後的氣數和尊嚴,迎接末日來臨後的日月更替。

撩著車簾,夜風似水涼,馮釧打了個寒顫,往里頭縮了縮後道︰「京城確實是個去處,廣金園被查封了,可地契還在,等風聲過了我便轉手租讓,籌點銀子往鄉下買些宅地來,我就帶小五在那住著,等你們回來」

他頓了頓,突然想到什麼皺起了眉頭,遲疑道︰

「現在風聲這麼緊,我們這一路上從官道上來,只準出城不準進城,嚴防死守像是要死磕一樣,我听說戚保的大軍已經到了狐狸溝了,咱們今晚走,恐怕連涼州府的城門都進不去,怎麼回京?」

姜檀心聞言攙上他的臂膀,抬起下巴往里頭努了努,示意他躺在位座上的小五快側身翻落了——

馮釧扭頭一眼,忙掛下馬車簾子,撲著肥大的身子接住了小五,有些無奈地讓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隔著厚重的布簾,他用指骨敲了敲車壁木板,小聲道︰

「要走就快走吧,我怕再耽擱就該和戚保迎面踫上了……」

「……」

車簾外的姜檀心不答,她只是扭過頭環視著周遭空蕩蕩的校場,直至一個人影從陰暗處飛奔而出,才松下一口氣來。

來人如魅如影,只是一陣風的速度便已掠到她的面前。

銀發高束腦後,發頂讓月光鍍上一層清輝,葉空一身輕裝鎧甲,長襦高靴,身負一柄寒光銀槍穩穩立在當下,那飄揚的紅纓墜在槍頭之下,迎著微風精神抖擻。

多日不見葉空,姜檀心發現他比原先更加精瘦,身子骨架起了薄衫鎧甲,做工精細的銀絲鎧甲鎖著護心鏡遮擋在胸前,但遮不住他藏在衣袖里肉稜稜的臂肘。

極少的進食量和睡眠,讓他薄唇起皮,眼下發青,曾經不諳世事,心懷致遠的風發意氣,此刻一股莫名的力量沉澱了所有浮躁之氣,月兌胎換骨的他幾乎是一瞬白頭,一夜蛻變。

這土司衙門本就是他的,對外他仍是這一片土地的主宰,是朝廷名正言順擢封的宣慰使,可對內他卻甘願退居二線,將財務賬目交給了姜檀心,把軍務大權奉給了戚無邪。

人生不得行志遠,活到百歲尤為夭。

老天剝奪了他壽終正寢的權力,但賦予了他追求金戈鐵馬、萬骨成窟的戎裝征途。

從前擔驚受怕地看朝廷的臉色立足彈丸之地,敬小慎微的伺候著永不饜足的朝廷官員,這些都他爹葉驕陽的做派,並不是他葉空的。

此番九州鼎欲倒,他等得機會來了,他不知道自己何時會死,但他有選擇如何死去的權力。

所以,他甘為人下,將葉家百年基業交予戚無邪手,自己當一個訓練武卒的鐵面將軍,風吹日曬,同飲同食,他要毀去土司衙門安穩晏然的偽相,只有拆筋動骨,破舊立新,才能在百舸爭流的戰局中屹立不倒之地!

大周後嗣的助力他本欣然接受,可當姜檀心找到他的那一刻,那些所謂的「師出有名」便也變得無足輕重了。

「我只有五十兵士,恰好有軍令在身,我送你入涼州城,就趁現在,走吧!」

言罷,葉空單手一撐,橫跨坐上了馬車的車轅,掌中勒著馬韁,他看向一邊的姜檀心不解道︰「還愣著干嘛,不走?」

秀眉一顰,一個念頭從心中騰起,捏在身側的手緊了緊,她抬起清眸正色道︰「什麼軍令?何時下的」

「抄斷戚保在蟒山的運糧山道,傍晚才接地將令,怎麼了?」

姜檀心搖了搖頭,把身後的包袱扔給他,扭身便往校場外的衙門後宅跑去,高揚之聲讓夜風吹得四散,依稀落在葉空的耳邊︰

「你們先走!一里外的梁坡亭等我,我要去確認一件事!」

葉空始料未及,手在空中一僵只得無奈放下,他看著姜檀心的身影漸漸跑遠,即便再疑惑她的用意也只能接受她的安排,無條件的信任這個女人是他一貫的認知。

手挽馬韁,他只輕悠悠一蕩,那韁繩的力道已盡乎鞭笞一般落在了馬上,馬兒受驚撩蹄,無奈餃枚噤聲,沒有長長的馬嘶驚擾巡衛。

木車輪 轆轉動,在黃沙泥地上拉出兩條車轍印,拋下星營密布的軍帳,往校場外的黃隴小道一路駛去……

吱呀一聲,姜檀心推開院落後門,一貓身閃了進去。

穿過月門,她腳步不停輕車熟路的往妄竹院走去,待到紫竹叢映入眼簾之中,方才放緩了腳步,一步三探頭的往里頭躡手躡腳而去。

將自己隱藏在紫竹投下的疏影之中,她一手扶著牆垣粉壁,一手攀著窗牖木框,從窗隙中往里偷覷——

只見那襲魅邪的紅袍逶迤及地,紅袍之主側身支頤躺在睡榻之上,流暢的肩頸在大敞的衣襟之外,在紅燭的搖曳下,格外惑人遐思。

他的呼吸平緩,柔和的光沾染在墨發之上,舉世無雙的姿容斂去了蔑對蒼生的絕傲,隱藏了魅邪眾生的涼薄笑意。

這樣的戚無邪出人意料的安靜平和,他卸下一切背負,只沉溺與一場美夢之中。

姜檀心順著他的骨手往一邊的梅花小幾上看去,半杯已喝盡的涼茶,和一封未拆封的信函。

姜檀心緩緩抒了一口氣……

幸好,幸好。

方才的心悸巧合讓她太過不安心,戚無邪何許人也,即便他真心縱寵與她,莫不會任由她這般將小五偷偷送走,萬般無奈之下,她只有茶一杯,認錯信一封留作後事解釋之用。

可她太過不放心,偏偏要確定再三,她的小狐狸伎倆,若只有今時今日的一次能奏效,她便也知足滿意了。

暗嘆一聲,眼眸回轉,她放下了踮著的腳尖,放下斂著的裙子,輕手輕腳離開妄竹院……

一門之隔,已是不同。

她的一瞬身影沒入紫竹從中。

他的一雙冥黑眼眸緩緩睜開,透著迷離的燭光,落在了「無邪親啟」的信函之上——

-一題外話-感謝有琴聲聲每天的大鑽石…我好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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