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檀心驚嘆這兩日的遭遇,每當自己悠悠轉醒時,身處環境都是那麼的不同。從一開始腐臭的牢房到血腥彌漫的情花孽海,再是從錦繡華麗的馬車轉眼到了漆黑狹小的茶水間。
而此刻她身處的地方終于讓她緊攥的心放松了下來,那麼熟悉,也那麼安心。
一張柔軟舒適的閨中雕床,湖綠色的帷幔輕垂,墨竹擺在床邊的小幾之上,斜斜的枝葉將陰影打在布簾上,隨風輕擺。
燒似乎退了,捂著被子出了一身汗,全身黏糊糊的,身上的傷口也叫人包扎了,那包扎手法十分嫻熟,令她忍俊不禁的是那人還頗為淘氣的給她打上了一個蝴蝶結。
吱呀——
房門開了,從門外走近一個七八歲的男女圭女圭,藕色夾衫,圓頭虎子小靴,面容粉雕玉琢,縴長的睫毛卷起自然的弧度,目若秋水一泓,純真湉然,像一個粉瓷女圭女圭,精致憨然。
「四師姐,你醒啦?身上還疼不疼?小五給你揉一揉」
小屁娃擱下手里捧著的藥碗,邁著小蘿卜腿,哼哧哼哧跑到姜檀心的面前,肉手扳著床板,有些吃力的爬上床榻,盤腿坐在她的身側,對著她一陣「上下其手」。
感受著小手拿捏適中的力道,檀心溫笑著模了模小五的頭,開口的聲音有些喑啞,听上去像是哭過的︰「小五乖,又要麻煩你幫我處理傷口了」
「沒有關系,師傅說家里都是大男人,男的女的瘦瘦的不清楚,小五吃的比較胖,看得清楚,所以小五包扎很厲害,師傅都比不上的。」
小小額頭沁出一層薄汗,姜檀心搖了搖頭,示意他歇息一下,不用再按了。小五雖然年紀小,但絲毫不畏懼血腥的氣味和可怖的傷口,師傅他老人家也不知怎麼的,偏讓小五去面對這些,他雖然一頓亂按,但都是就著穴道下的手,很大程度幫助她緩解了酸乏和疼痛。
「師傅人呢?」
「在打人!」
「……打人?打什麼人」
「二師哥今天買菜的時候多付了劉大嬸三十個銅板,師傅他說二師哥是敗家玩意,正用掃帚滿後院追著他跑呢」
姜檀心嘴角一抽,頗有些無奈,二師哥一直像奸狐狸似得,他還能少付菜錢?怕是實在嫌棄師傅長得太胖,影響健康,所以才出了這個臭招,讓師傅滿院子跑步減減贅肉罷?
「四師姐,你就不要管二師哥了,昨天晚上你渾身是血,又發著高燒倒在廣金園門口,急死師傅了!」
小豆丁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小五!師姐,你不要再去馬府了好不好,太子妃好凶好凶,家里都舍不得凶你,你為什麼要跑去那給外人欺負?」
姜檀心掀開身上的薄被,趿拉繡鞋,站了起來︰「師姐有自己的打算,小五放心,師姐能照顧好自己,走吧,我們去找師傅」
小豆丁伸著手指,在鼻下搓了搓,滿臉不高興︰「才沒有,師姐受傷了,都是馬家人害的,等小五長大了,一定要保護你!」
跟著姜檀心從床上挪下來,小五小跑上去牽著她的手,推了門往前進院走去。
一座尋常的三進大院,陳設擺件雖然富貴都並不雅致,石雕木刻將花鳥魚蟲,喜鵲福祿換成了元寶銅錢,招財貔貅,樹上好零零碎碎掛著前朝寶景年間的銅板,師傅說「寶景」諧音「寶進」掛在樹上圖個吉利。
正門房前門楹上書︰財自觀音喜,錢源菩薩樂
姜檀心不禁感慨,太監果然都是極致的,不同于戚無邪的極致騷包妖冶,他這位是師傅恐怕是世間愛財的極致了。
馮釧,前朝御用監知監,負責造辦皇帝所用之物,什麼漆木、金銀、玉器,珍玩稀疏平常,他還要承旨寫書籍畫冊,練練筆頭功夫。論說這部門實在是好,又能鑒賞珍寶,又能給肚子添些墨水,一來二去,他家私厚實了,連文化也長進不少。到江山易主之後,他也愣是憑著一身斂財招寶的好本事,充盈了新朝後宮的胭脂錢。
听說了這散盡家財只為留在內廷的前朝太監,萬皇後非常高興的,攛掇皇帝把司禮監掌印太監的職位分給了他,馮釧本就識字,也耳濡目染官場人事,針砭時弊,策論當下的本事也不差,就這麼坐上了當朝第一大首宦的位置。
本來日子過得也還算太平,司禮監和內閣也各司其職,一個蘿卜一個坑,你遞本,我蓋章,啪啪啪,幾個大印敲來十分干脆。直到戚無邪的出現,如隕石落隍池,不單單是蕩起漣漪這麼簡單,他簡直恨不得要把整個池兒的水都砸出去。
戚無邪是司禮監秉筆太監,除去他還有東廠督公和鎮國侯爵的身份,充其量就是馮釧的下屬,渴了端茶送水,累了捶腿揉腳,那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但有一種人可能不符合這種品級規則,你看了他第一眼,你想跪;你听他開口說第一句話,你想跑;你知道他雷厲風行的手段後,你想告老還鄉。別覺著馮釧沒出息,論膽子你去試一試當戚無邪的上司?
這原話是馮釧平日里說的,他絲毫不為自己的軟弱慚愧,坦言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是有使命的,總不至于那使命就是讓戚無邪捏著玩兒的吧?
姜檀心曾嘲笑過他,若戚無邪是黃金捏得人,恐怕再是凶狠詭異,也不會阻擋師傅大人義無反顧的向他撲去的決心。
可如今,他留印告病在家,只專心經營廣金園的生意,小老頭的日子還算滋潤,何必去趟那一湍激流。
素手推門,姜檀心牽著小五的手走進房中,但是房中情形嚇得她汗毛倒豎,冷汗直冒,不顧撕裂傷口,抑不住大喊道︰「師傅!」
「啊——師傅!」
小五更加大聲叫起來,小豆丁尖細高亮的音色直鑽耳底,震得耳鼓咚咚直響。
只見屋中的圓滾滾的馮釧,身著一套金黃繡緞大袍,袍上頭花紋印著滿了銅錢串,袖口襟領還攥著金絲燙邊,渾身金燦燦的,好似能晃瞎別人的眼楮。此刻他背對著姜檀心和小五,一手高舉著把出鞘短劍,毫不猶豫的往自己肚子上「刺」去……
被兩小的這麼一喊,馮釧渾身一僵,閃到了肥腰,手中的短劍從掌中滑月兌, 當一聲,砸在了地上。
姜檀心這才看清楚劍的全身,一柄未開刀鋒的裝飾小劍,劍鋒頂端用繩纏綁一把羊角梳子,用途詭異,饒是她也一頭霧水,更不必說身邊的小五了,可她百分之百確定那不是用來切月復自盡的凶器。
「師傅……你這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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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親親反映說有些看不懂糖元的文文,如果有相同想法的親記得留言,差不多是哪章,我回去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