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檀心,我爹要見你」
眸色一凜,姜檀心抬眸看了馬雀榕一眼,她由著性子,向前邁了一步。
夷則一直跟在她的身後,見她有意進去,不由好言相勸道︰「此時相見已無甚意義,小心為上」
思忖片刻後她點了點頭,清冷無情,卻堅定萬分︰「我知道,你在門外等我就是,我正好有話要問問他」
邁了步子走到馬上房門前,她素手輕抬,推了開厚重的鏨金木格大門,只听吱呀一聲,那聲兒恰似奄奄一息的老邁申吟,更有陰冷涼意從門縫中滲來,一寸一寸攀上了她的手臂。
一盞風燭殘燈,一把老槐太師椅,馬嵩穿著一身簇新的一品官袍,頂戴朝珠,連朝靴也是新制的,不染一絲塵泥。他癱坐在椅子上,頭無力的仰靠在椅背上,面色如鬼廖白,只有出氣沒有進氣,氣若游絲,已是半死之人了。
他的腳下是一本發黃的賬冊,一卷明黃的聖旨,還有一瓶小小的紅泥瓷瓶。
一生詭譎心計,半生問鼎權輿,末了,也不過一只小小瓷瓶,馬嵩,你可饜足?
「……厄……呼……厄」
馬嵩已經說不出話來,他半闔著渾濁的眼眸,抬起顫顫巍巍的手指,似想和姜檀心說些什麼,越說不清,他心里就越急,喉頭像卡了一塊濃痰,他大口大口的呼著空氣,幾乎要將心肺都喘出來。
「你說不出來麼?我可以替你說,你想問我和談金在哪兒對不對?」
鼻下淺嘆一聲,姜檀心上前一步,她說的很緩很慢,像一記誘惑的鴆毒,擺在了他的面前。
和談金,馬嵩一生的心病,他為它背叛舊廷,為它泯滅良知。
君臣道義,世俗人心,他統統的舍棄了,起先或許是因為垂涎這一筆財富,可後來的權輿之巔,他已然不缺金銀財資,但那和談金卻變成了心頭的刺,使他曾經叛國的傷疤久久不能愈合。
一想起他舍家棄業,背負叛國降臣的惡名,費盡心機的謀劃卻還是得不到它,這樣的心癢發恨,久久牽掛會漸漸變成一種執念,變成一塊不能觸踫的心病,日以繼夜的折磨著他。
每每在夜涼如水的深夜,有些東西會攜著刻骨涼意潛入他的夢境,它在嗤笑,在譏諷,在蔑視……
「你快死了,我不會騙你,我不知道和談金藏在哪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父親藏了起來,我只知道萬幸它沒有落入你們的手里,因為我根本不相信這一批黃金會換來多少大周朝的太平日子,我幫不了你,或許你死了之後可以在地府問問被你們害死的姜徹,哦,順便替我向父親問好」
姜檀心輕笑一聲,眸色清冷︰
「不過你大概見不到他了,他已經修滿功德,投生來世去了,而你卻要受油煎火燒,剔骨剜肉之刑,為你陽世所在的一切付出應有的代價!」
馬嵩喘了幾口濁氣,眼珠子一動不動,似是下一刻便要厥死過去,他顫抖著手指垂在身側,費了全身的力氣抬起臂腕向座椅之下模去。
幾聲指甲與木料摩擦的尖銳聲後,只听「咚」的一聲,一只點錫金的漆紅木匣子掉在了地上,匣子里頭連帶著一聲悶響,似是有一塊狹長的重物。
姜檀心狐疑暗忖︰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雖然現在不能說話,但總不至于再行加害之事,這個木匣子詭異地藏在座椅之下,如此隱蔽之處想必其中機要,不足外人道。
可若是他的家私珍寶需要特別交代,為何方才馬雀榕進去的時候他不拿出來?反倒要交予一個有著殺身仇怨的外人?
挪了挪腳,姜檀心蹲,拾起了地上的小木匣,她發現木匣並沒有上鎖。
抬眸看了一眼馬嵩,捧得稍稍遠了一些,她扭開木匣上扣鎖環,緩緩打開匣口,入眼是一塊黃澄澄的黃金!
她心中咯 一聲,驚異萬分,這塊莫不是……
不及她回神,突得身後一陣疾風過耳,堪堪擦著她的面頰而過,一只大手帶著千鈞力道推打在她的肩凹處,一道寒光緊接著便劃落了她鬢角的一縷青絲!
姜檀心踉蹌倒地,肩頭火辣辣的鈍痛,口重彌漫著血腥之氣,她的發絲悠然落地,手中的木匣也早在方才被那人奪了走!
她迅速抬眼,只見一個身形挺拔,窄腰長腿的勁裝男子立在當下,他黑布蒙臉,腋下夾著那只從姜檀心手里搶來的木匣子,眼神冰冷,帶著涼薄的殺意。
情勢急轉而下,變化得太快,姜檀心扭身看向馬嵩,見他睜著泛白的眼楮,不住的搖著頭,嘴唇翕動喉頭發出的聲音像鋸口劃拉,刺耳難听,勉強只有幾個「嗚……絲……呃」的發音。
黑衣男子見馬嵩似乎快要暴露了他的身份,不由眉頭一鎖,從眼里劃過一道寒光,狠絕之氣大盛。只見他手腕一翻,匕首橫握,將刀鋒對準了馬嵩的喉頭!
他飛身撲去,臂腕戾氣揮就,一道血絲凌空而過,在雪白的牆面濺起了一串血滴子。
「馬嵩!」
姜檀心高聲叫起!
她話音方落,便有人破窗滾身而入,一抹暗色寶藍立即闖入戰局,與那黑衣男人纏斗在了一起!
夷則的身手很好,沒有多余繁復的招數套路,他出手非常利落干脆,且招招沖著別人的命門死穴而去。
那黑衣人起先還能招架一二,後來便漸漸落了下乘,一來確實是不敵他,二來手里還抱著個匣子,等于單手對敵,叫他如何不敗?
「夷則,留活口,我要那個匣子!」
姜檀心捂著肩口,後脊抵著牆壁,一點一點吃力的挪起身,她吐掉嘴里的血腥渣子,心里頭那股倔勁兒又冒了出來,不讓瞧那匣子我偏要看,不想讓我知道你是誰,我更要活捉你!
黑衣男漸漸被逼到了角落,他眼中狡詐一閃,遂即拋起手里的盒子,一矮身,從夷則臂下滾身而過,朝著姜檀心直面撲去!
夷則心中一慌,抄手接過被其拋至空中的匣子,見姜檀心命在旦夕,危在眼前,他手臂不落,單憑著手腕發力,力道萬鈞的將手里的木匣子投擲出去!
木匣恰如嚆矢離弦,朝著姜檀心的方向飛去,與正欲下刺的匕首在空中一撞,咚一聲,雙雙卸了力——匣子砸在地上裂成了兩半,黑衣男也被震得虎口發麻,後退了一步。
他匆匆一眼殺氣不在,扭脖盯了夷則一眼,冷笑一聲,迅速在空中翻了跟頭,撲身飛出窗外,一個躍起便消失在暗沉沉的庭院草木之中。
夷則並不去追,只是迅速上前扶起受了傷的姜檀心︰「姑娘如何?是否嚴重?」
搖了搖頭,姜檀心努了努下巴,示意夷則先去看看馬嵩︰
「怎麼樣,他死了?」
攙扶著她上前兩步,夷則雙指一並,點在了馬嵩的脖頸側,遂即搖了搖頭︰「沒氣了」
秀美顰蹙,姜檀心回過頭,看了看地上摔成兩半的匣子——黃金橫架與木框之上,還有封火漆封緘的信壓在了匣子的最底下。
與夷則對視一眼,心下有了些許擔心。
「姑娘藏著東西先出去,屬下隨後跟著出來,你看馬嵩脖上一刀出手很快,直接斷其氣管,屬于一刀斃命,但這樣子對于他來說也算是解月兌之舉,如若馬家人定要拿此做一做文章,屬下來擔便是」
「為何不說實情?」
「為了和談金」
夷則執起黃金,反轉背面,偌大的「寶景三十六年府制」幾個大字十分刺目,刺得姜檀心幾乎要流下淚來,她撫手其上,細細撫模著微小的紋路,一如撫模當年父親寬厚的掌心,和他胸藏江山黎民的慈悲心。
吸了吸酸澀的鼻子,姜檀心望向夷則,淺聲道︰「那委屈你一夜,明日我便進宮求皇上赦免你」
夷則春風一笑︰「無妨,縱是要關要罰,刑部是萬不敢接手的,錦衣衛也不會與主上為難,末了最後還不是回到自己的煉獄?」
姜檀心聞言噗嗤一笑,笑意牽動肩膀,她邊笑邊抽著冷氣︰「好你個夷則,什麼時候也學會了講這樣子的話,趁著我傷了,還逗我發笑」
「耳濡目染實難抗拒,確實是屬下的罪過,姑娘別笑了,我送你出去」
「你還說!」
夷則噙著一抹無奈的笑意,低著頭替她開了房門後,遂即撿起地上的那封書信揣進懷里,隨她一同步出。
吱呀一聲,厚重的門扉重新閉合,擋住門庭外幽幽明光,一切歸于寂靜昏暗。
……
時間漏隙,月影婆娑,淺淡的月光從洞開的窗牖間斜斜照進,將馬嵩的身影拉得縴長。他的尸體已經冰涼,干涸烏黑的血塊凝結在他的脖間,枯槁骨手垂在椅子的一側,指尖落下的影子隨著明月攀升,一點一點緩緩移動,好似他並未氣絕,仍想掙扎些什麼……
殘軀已去,意圖未泯。
直至月上中天,恰好的月影角度,他手指的影長剛好指向座椅之下,在那里,還有一個黑 的影子。
風一陣,人影閃過,黑衣人去而復返。
他背脊筆直,長腿有力,一身黑色勁裝更是很好的勾勒出他健碩的體魄,他緩步走到馬嵩跟前,咚得一聲,膝蓋砸地,竟直直跪了下來!
額頭貼地,悲慟無聲,他的手指在微微顫抖,汲取著地面陰森寒意,順著脊背攀爬,瞬間游走了周身脈絡,冷,真的很冷。
門被開了一道小縫,馬雀榕雙手推著門扉,杏眸含水,眼下通紅,她怯懦地輕聲喚了一聲︰
「哥……」
「去把東西取來」
馬淵獻並不起身,他的手腳冰涼,第一次對了生死有了膽顫的後怕。
是,他親手送走了自己的父親,每當這樣的念頭劃過腦海,他便不住的顫抖。
他殺過人,並已習以為常,他本以為殺人很簡單,卻不想比起沙場一抔英雄土,生死一卷馬裹尸,這錦繡安瀾中的滿手鮮血,不是滾燙的,而是冰冷的,是凍入骨髓!
「哥……爹不會怪你的,你別這樣」
馬雀榕啞聲上前,半蹲子,扶上了他的肩頭。
「我說,去把東西取來」
馬雀榕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淚,她緩步走到了馬嵩的身後,伸出手,從椅座底下重新掏出了一袋鼓鼓得油皮紙包。
這才是馬嵩想給姜檀心的東西,卻讓馬淵獻做了手腳。
那黑衣人爭搶的漆盒是佯裝的一場戲,和談金更是他故意漏給姜檀心的,自然也包括那一封信。
而真正的東西它本該由馬嵩帶進棺材,那麼,也就沒有必要再重現人世了……
「燒了它」
「哥,這畢竟是爹……」
「你想報仇麼?想就燒了它,姜檀心永遠不知道,我已毀了她一生追尋,她本可以唾手得到的東西,不知道才備受折磨,有希望才永不絕望,她會在謎海中困頓一輩子,至死方休!」
「哥……你不打算殺了她?」
「殺了她?殺了她我還拿什麼和戚無邪斗?拿什麼為爹報仇?妹妹,別光顧著眼前的痛快,想想姜檀心和戚無邪的手段,死,永遠不是最痛苦的事。」
「……」
馬雀榕沉默了,她明白馬家已經不是從前 赫的國丞府邸,她也不是母家門庭昌榮,權柄無雙的太子妃,當懦弱的眼淚失去效用,她再也沒有退路可以依靠,一場孤立無援的絕地反擊已經開始,她必要姜檀心付出血的代價!
*
馬府外,戚無邪的三十二抬大方轎已然等候,照著對拓跋烈的承諾,成婚之後她和戚無邪需要搬進宮里的浮屠園居住。
踩著人凳,她貓身鑽進轎輦之中,難得戚無邪不是側臥著小憩,而是仰面曲膝,頭枕著自個兒的手臂。
殷紅的血色蟒袍悠悠掛垂而下,他的臉上蓋著一卷書冊,呼吸平緩節律,像是睡得挺深得。
姜檀心不自覺的放輕了腳步,尋了一處軟墊子斂著袍角坐下,她單手支著下顎,湊上頭頗有興致的打量他露在書脊外的薄唇下頷。她發現他的唇色偏白,若沒有摻著血水的唇脂膏潤色,這樣的薄唇似是有些病氣沾染。
至于下巴嘛,她特意湊近了看,不由撇了撇嘴,果真尋不見一點胡渣,真是個太監不假,怕是閹了之後越發像女人了,不然為何他的下巴如尺量刀裁,剛剛好的弧度,多一分則圓潤,少一分則太尖刻,這樣不差分毫的精工細作,真當是老天爺的偏心。
不知……同自己的比起來,哪個尖一些?都說巴掌美人,總不至于還比不上一個男人吧?
兩指模上自己的小下巴,她故意吸了口氣,將兩腮的肉囫圇吸貼,再抬了抬臉,似是這樣能讓下巴更尖小一些。手指不動,比量著一寸不到的距離,她將手指緩緩挪至戚無邪的下巴上方,比量著大小……
怎麼,怎麼還大一些呢?該是離得遠了吧?
湊得近些,手指已能感受到戚無邪呼出的鼻息,暖意縈繞指尖上,泛起點點酥癢之意。
「阿嚏」
誰!
姜檀心猛然回神,將手指迅速收回,可惜她到底做賊心虛,導致動作十分僵硬,胳膊用勁兒也偏差得很,手是收回來了,卻連帶著把戚無邪臉上的書冊也給掀飛了。
她扭脖子一看,險些被自己氣死,渾然不覺,原來角落處竟然還杵著一個人——那日在東廠給米商們烙春餅的喬師傅。
只見他哆哆嗦嗦的躲在一方木雕長案之後,手里捏著兩支五彩泥人,他將泥兒人擋在臉前,畏葸躲藏,眼神閃爍,似乎很怕姜檀心瞅見他。
他跟前的長案上,擺著一根長長的泥條子,已由著快刀切成了好幾截,手側邊是幾只小碟子,碗里盛的是五色黏土,共有赭黃絳紅靛藍草綠幾色。
這是他為了戚無邪特地學得手藝,原本他只是捏個面兒人,只用些面粉、糯米摻著米漿瞎攪和一通,誰料想這東廠活閻王喜歡小孩的玩具,但又想著東西可以長久保存,所以再一次把他抓了來,讓他呆在三十二抬大方轎里,就在擱在他的眼皮底下,命令要捏出兩個人兒來,一個姜檀心,一個戚無邪。
「捏成了?」
戚無邪慵懶地支了個攔腰,氣度散漫得斜靠在臥身榻上,長眉入鬢,刻染倦意。
「回、回您的話,小的昨天請教了城北泥人張,已用五色土代替了黏土,還有封蠟收油,錘搗成模,只要保管妥當,這一百年也不會朽壞的,哦哦,還有,這紅不是顏料,用得是朱砂,這藍是寶石末,還有這金,都是金粉灑上去的」
喬老頭小心翼翼,謹小慎微,他跪在地上恭敬得捧上兩支泥人。
搶在戚無邪之前,姜檀心就已經伸手接過,她一手一只仔細翻看;一個血紅蟒袍騷包貴氣,一個深藍暗錦太監宮裝,貼身合體;一個魅邪妖冶,闔眸媚如絲;一個五官俏麗,眨眼意靈動。
姜檀心不由心下贊嘆,怕真是東廠的臭名昭著,讓人將腦袋系在褲腰帶上,才捏出如此栩栩如生,神形兼備的泥人來。
咦,怎麼似乎哪里有些不對,她眉頭一蹙,便讓喬老頭嚇出了一頭的冷汗。
戚無邪袖袍一揚,從姜檀心的手里抽走了捏他的一支,只一眼,他便發現了癥結所在,將泥人轉了個面兒,他伸出手指點了點小人的臉,語速很慢︰
「喬師傅,你倒是瞧真切沒有,本座可是圓臉?你若說你捏不出來,也罷了,為何獨她的那一支是瓜子尖臉?」
噗嗤,姜檀心一個沒忍住,哈哈笑了場。
回想起了方才自己做得蠢事,當時沒有得到分明的答案,不料此刻借著別人的手表達了出來,前後呼應,相得益彰,那笑意醞釀已久,擋也擋不住,忍也忍不了,她無視戚無邪陰沉的眼眸,捂著嘴巴扭過了身去……
泥人不似面兒人,可以隨意搓揉,固了形就再也難改了。
姜檀心捧著她的戰利品,生生將戚無邪比了下去,嘴角高高揚起,她張揚著手里的泥人,在戚無邪的眼前左晃晃,右搖搖,淘得像一個垂髫孩童,可樂極生悲的往往也就是這種得意忘形的人。
手揮得大力了,牽扯了肩頭的傷,姜檀心的笑意瞬間僵在了臉上,下一刻她便皺起了眉頭。
嘶得倒吸了一口氣,她梗著脖子,左右皆不適,無奈之下她只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戚無邪戚大督公。
斜著眸子看著眼前的女人,戚無邪眸色深深,只听嘎 一聲脆響,他松了松指上關節,單單伸出了一根手指,朝她勾了一勾。
心中不好得預感隱隱升起,姜檀心有些後怕得縮了縮脖子,小步子挪了過去,誰料她剛走了一步,戚無邪已霍然起身,袖袍一揚,攜著疾風劈頭蓋臉而來!
她以為他要打下手,不自覺得緊閉眼楮,卻不知他已把手覆上了她的肩頭,一點適中的力道,揉轉挪轉,將淤青血塊一點一點揉開……
「誰打得?」
戚無邪揉得挺認真,垂下得發絲若有若無的觸踫姜檀心的臉,撩動一絲令人不安的癢癢。
姜檀心稍稍別過臉,深出了一口氣,淺聲道「不知道,一個黑衣人,趕在馬嵩咽氣之前殺了他,怕暴露了身份。他應該一直藏匿在屋子里,等馬嵩暴露了和談金所在,才現身奪金」
「馬嵩為何會有和談金?」
戚無邪半闔著眼楮,心思流轉,眸色很深,似是不經心的隨口一問,心里卻已將事情的起因結果擺了數十種可能,然後篩選剔除,留下最值得懷疑的一點。
稍一愣怔,姜檀心還是搖了搖頭︰「我從未听父親談過,外人皆道我是姜徹後人,我定知曉黃金所在,可笑的是,有些事我還不如你們知道的多」
「當局者迷,旁觀者執,你們合起來就是執迷不悟,本座且不管你,只是好心提醒,這事透著股怪味,你自當思量,若讓人拐了騙了,本座不負責救你」
睇了他一眼,她也不叫他揉肩膀了,倔意上頭,退開了一步︰「這事姜家自己的事,我自然心中有底,荊途坎坷也好,鬼魅叢生也罷,總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為我涉險的,是佛是鬼我一並對付了便是」
清冷得掃了她一眼,戚無邪鼻下一聲涼薄輕笑,不藏譏諷,不避人言,他將手里泥人往長案上一擲,徑自轉身離開。
本是憨態可掬的「戚無邪」此時應聲摔成了兩截,圓滾滾的腦袋從桌案上滾下,一路滾到了她的腳邊……
如鯁在喉,如刺在心,一絲絲不知來處的不適讓她秀眉蹙起,抿了抿唇,姜檀心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泥女圭女圭,原先那明秀靈動的笑意,在這一瞬,也變得黯淡無光,遠不及兩個泥女圭女圭在一起時那麼神采逼真,栩栩如生。
他在里頭,她在外頭,兩人一路沉默無言,直至方轎抬進了紫禁門,到了浮屠園外的朱紅巷道。
前後下了方轎,戚無邪一聲不吭,自顧自的往浮屠園走去。
也不知是哪里來得一股邪火,姜檀心賭氣一扭頭,往反方向的宮門走去。
轎夫傻了眼,方才還听見里頭有說有笑,又是捏泥人又是按摩肩膀的,怎麼一轉眼小兩口就吵架啦?
他匆匆上前跪在了姜檀心跟前,好言相勸︰「姜公公,如今這個時辰,宮里早就落鎖啦,您就算是出宮,也得等到明個兒啊,況且這新婚不過頭兩天,這……這您就,不好吧?」
不提還好,一提這尷尷尬尬的對食之婚,更如火上澆油,助長火勢!
本就稀里糊涂的做了他的對食宦妻,可憐她清清白白的女子,就這麼葬送了一輩子,以後怕是生兒育女也是不能的,一水的委屈之極,如今他還動不動擺出一副東廠閻王的臉色,給誰看!
冷笑一聲,姜檀心不自覺得大了聲,到底是說給轎夫听,還是說給不遠處的戚無邪听,只有她自己的心才知道︰
「門鎖有開鎖的法子,爬牆也有梯子的用途,紫禁門都出得,何必在意小小浮屠園?新婚兩天又如何,早知辛苦,何必勉強?」
這話一半是氣話,一半是糊涂話,連轎夫都听得明白。
他膽戰心驚得朝前頭戚無邪的背影看去,意料之中,那襲殷紅蟒袍在風中駐了步,不回頭也不前行,風獵獵鼓噪,從寬大的袖口灌入,吹皺了他的袍擺衣袂。
他的背脊孤傲清冷,帶著不由心的冷意,無情開口,一如從前冷漠疏離,狠辣決絕的九殿閻王︰
「本座從不做勉強之事,浮屠本無門,生死來去皆由人,隨意,請便」
話畢,他徑自離去,只留下她心口發涼,眼角生疼,陌生壓抑的情緒瞬間沖入心口,酸脹著難受。
她本以為閻王無情,刻薄寡義,她本以為東廠殺人橫絕,行事乖張,她有一萬個本以為,可時間久了,那些「本以為」在彌足珍貴、偶爾流露的溫馨暖意面前,不堪一擊。
她似乎早忘了從前的認知,當畏懼厭惡變得淡薄,像枯脆的蝴蝶翅膀,稍微一踫,腌得粉末,撲簌簌地往下掉……好像只有這樣,她骨子里的依賴和在乎才會變得深刻,變得讓心去接受、去承認、去信服。
由不得她不信,其實,她早已在乎他的喜怒,他的看法,甚至……他對她的莫名的情愫。
月影婆娑,浮光縴華,她深吸一口氣,左右環顧這逼仄的漆紅巷道。
從未覺得這條巷道如此幽深冗長,她前進走不出距離,後退撤不出回憶,她只覺自己浮游微小,在一條路的中間彷徨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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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承諾的一禮拜萬更湯圓做到啦,求表揚啊求表揚…我是手殘黨啊,時速不過一千多,萬更簡直要了老命了,嗚嗚嗚,今天先送上七千,雙休日再萬更,握拳,湯圓知道萬事開頭難,所以不敢偷懶,相信堅持一定會成功的,感謝各位讀者的支持,即便從未冒泡,只要你看了湯圓的文文,就是一種支持啦~
照理感些城主大人的月票~若水輕殤妹子的大鑽石~徐榮三村、縴縴、小月子的花花,哎喲小月子你撫恤金都追討的那麼辛苦,哪來的錢買花,是不是搶銀行去了!最後感謝一下LK陛下,您介紹了好多有愛的妹子帥哥啊~小空空以後容我調戲,不要毆打我~
最後說聲抱歉,糖元昨晚腦殘了,把更新時間弄成11。9號的了嗚嗚嗚,早上才發現,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