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妻,本座跪了 070 姐妹相認,閻王動情

作者 ︰ 糖元炖肉

當畏懼到了頂點,激起的是殊死一搏的殺意,他們在戴偉剛倒地的一瞬,便面目猙獰,嘶喊殺伐,舉著鋼刀向他沖了過去——他們誰也不信親眼所見,他們寧願相信這戚無邪是妖魔幻身,是一幅掠影,是一場噩夢。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

待及砍刀劈下,要麼魂飛魄散,要麼血肉俱碎。

戚無邪鼻下冷哼,他信步上前,指下是捏碎喉嚨骨的喀喀聲。

有人劈刀上前,刀鋒擦過他的袍袖,連一根線絲都未有斬斷,腦袋一歪,眼中場景突變,已叫他扭斷了脖子;有人左撲右扯,明明算計好了距離,卻為何紅衣一閃,沒了他的蹤跡,只有腦後攀上死神之手,裝得了個腦漿四濺……

有人舉著棍子迎頭敲下,卻被他攥在手里,紋絲不動,沒有肘部向下的緩沖之力,棍子就已被卸去了十分的力道,手指一松,棍子往回一彈,又是一聲頭蓋骨碎裂之聲,小命休矣。

很少有人見戚無邪親自動手,從前即便是有,也只是嗜血心潮,將人命拿來把玩消遣的,此番殺意凌空,橫尸遍地,實在是有人太過逼他,既送他閻王之名,他會欣然受之,定不負眾望……

*

一出剿殺前朝余孽的血腥戲碼,一場百來人還干不過一個人的荒唐圍殺,血流成河,尸橫當場,沒有刀鋒寒光,只有一下一下脖子拗斷的骨裂之聲。

這聲飄散的很遠,比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更能激起眾人寒顫心驚的懼意。

易名揚原先是在樓船艙里,听聞一聲爆炸之聲,快步躥了出來,他當即命令堂下幫手下河救人。鹽幫的舵手雖然粗使,肚中毫無墨水,只會扛鹽劃槳,但真當了這個時候,熟識水性的他們,變成了平日里家財萬貫,頤指氣使的鹽商老爺們的救命恩人。

撲通撲通跳進水里,連拖帶拽,將有氣的全給救了上船。

鹽商們從水里被撈了起來,他們掛著濕噠噠的衣袍,狼狽的縮在了船艙甲板之上,死死盯著岸上的鮮血滿地的修羅場,口齒寒顫,面色鐵青。

易名揚也一改往日科插打諢的痞樣,他站著高高的頭桅座上,單手圈著桅桿,有條不紊的指揮者幫眾救人滅火,將留存的船只開進碼頭,護送鹽商官員們現行上岸。

「怎麼樣,河里還有沒有人?」

他不管岸上廝殺如何,更無力插手朝廷之事,卻不能叫鹽幫百年基業毀于一旦,他一心只想著救上無辜牽連的人,護住鹽幫最後的名聲。

「少幫主,那邊,那邊還有人!」

易名揚聞聲望去,河面上飄著一根浮木,上緊攥著一雙蒼白的手,手腕縴細,倒想是個女人,他急忙道︰「下船,救人!」

……

姜檀心留著一絲清醒,直至讓人救上了船,小五小手圈著她的脖子,把臉埋在她的胸口,直到安全上岸,他的手骨僵硬,外人只得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擺開,才能把人從姜檀心懷里扯出來。

小五昏厥,但他記得方才直至最後一刻,師姐撬起木箱鐵釘,將船底砸出逃生洞的場景;也記得徐晉介扯著師姐的腳,喊著「要死一起死」的猙獰表情;他更不會忘記師姐溫柔且堅定的在他耳邊道︰

「小五,抓緊,千萬別放手,我們一起活下去!」

姜檀心咳出一口水,舒暢了氣道,喘了幾口氣,即便是空氣里充斥著火油味,血腥臭,她都覺得沁如心脾,舒延生命。

易名揚認出了人,他迅速扶著她站起了身︰「姜老板,你怎麼……受傷了?」他從後頭看見了她後背沾染的血污,有些吃驚問道。

擺了擺手,姜檀心扶上了一邊的船桿︰那徐晉介拼死相搏,她只在最後一刻才掙月兌了他,抱著小五從艙底鑿出洞逃出生天,火浪襲來,即便是水底,也收到了灼熱的沖擊,她的後背一直火辣辣的疼,想來是收了一些皮肉之傷。

她回首道︰「麻煩少幫主替我照顧這位小兄弟,他是我的弟弟,大恩不言謝,來日必報此恩」

易名揚皺了眉,看得出,眼前之人心緒不寧,焦慮萬分,他坦然應下︰「鹽幫的錯,救人實屬應當,不必放在心上」

姜檀心看著小五叫幫眾抬了進去,遂即轉了頭,把視線凝在了岸上——那塊由著鮮血沖刷的泥地,還有浴血成魔的那一襲殷紅。

他……

有一種思念是沙漏點滴,是縴雲流水,是她灼熱吃痛的後背染上了一層綺麗的浮光,重見生機的第一眼,她見到了久違的身影,那抹紅比四溢的鮮血更扎眼。

相思早在尚未離別之時就已經開始,她曾為自己的心上了一道禁錮的枷鎖,不堪重負,可如今,一條情絲一心靈犀,他在岸上彼端血手腥風,她在船上此端滿目崢嶸!

枷鎖已裂,她已跨過了心中的那條溝壑,從此,天塹變通途……

「嘩」

一只手從水岸中伸出,扣在了船板邊沿,姜檀心迅速低頭看去,見夷則從水里探頭看出,黑色的發絲凌亂,沾著水,貼在了他蒼白的面頰上,咬了咬牙,他已體力不支,手一撐,從水里翻身上了船。

姜檀心唬了一跳,忙上前扶他︰「夷則?對了,火台上的那個小五是假,你有沒有受傷?」

搖了搖頭,夷則將視線投向岸上的戚無邪,只恨他一翻折騰,精疲力竭,無法上岸幫忙,看著主上親手捏碎一幫蝦兵蝦將,他也覺得是對戚無邪的一種侮辱!

「我知道,都讓那個小丫頭片子擺了一道,我方才在水下抓住了她,不想被她溜走了,必須趕緊找到她,否則她必要害人」

姜檀心听得雲里霧里,按住了他的手臂道︰「什麼小丫頭?」

「當日幫我卜算的……算了,暫時不說這些,主上方才吃了那個小丫頭一枚骨釘針,我得上岸去!」

「小丫頭……是不是她?」姜檀心眼風一掃,清楚的望見了岸邊北端角落那個渾身滴著水的女女圭女圭,她站在馬淵獻的身邊,冷冷的看著戚無邪一手制造出來的修羅地獄。

夷則咬牙切齒︰「是就她,她和馬淵獻是一伙的!」

言罷,縱身便要重新跳下船,游去岸邊幫戚無邪的忙,誰料姜檀心一把抓住了他︰「夷則,你等一等,你看督公有些……奇怪」

夷則愣怔一下,暫且冷靜了下來,莫不是主上另有安排?

姜檀心秀眉緊蹙,她冷冷的看著那岸上的石頭、樹干、小土堠的布局腦海中劃過一絲熟悉。

再看戚無邪,雖然手起命絕,殺人就跟捏死螞蟻一般干脆利落,但還是一手難敵不要命的車輪撲來,畢竟他仍是**凡胎,精力有限。而且,他行事決絕,並不喜歡拖泥帶水,周旋殺伐于一群兵丁之間,這並不是他的風格。

千軍萬馬之中必斬 旗,擒賊擒王,射人射馬,沖著馬淵獻去準是沒錯的!

可為何……他似乎像是看不見,眼里只剩下了鮮血和殺伐。

*

瓷女圭女圭站在馬淵獻的身後,背著手面色淡然,她用著殘忍的口吻不緊不慢的開口︰「馬公子用這百來條人命做血煞之局,只為困死他,這個人究竟是誰,竟有如此仇怨?」

馬淵獻扶手沉色,冷笑不止︰「殺父、毀家,一二天地很,三江四海仇,但我會大方的承認,這些並不是我最恨他的原因。」

名門貴冑,文武雙修,強者生來只為最強,他馬淵獻是人間正道,他戚無邪是陰間邪魔,自古正邪不兩立,除邪本分而已。

他布下這天羅地網的局,他戚無邪敢來應,便也叫他嘗嘗耗竭而亡的滋味。

瓷女圭女圭撲扇這縴長蜷翹的大眼楮,她似是听見了一句可笑的話,喃喃重復︰「殺父……毀家……」

「你笑什麼?」

「沒什麼」

瓷女圭女圭俏皮一笑,輕托下頷繼續觀賞她為戚無邪擺下的戲——

打入穴位的骨針配上這奇門遁甲中的血煞縛尸陣法,戚無邪憑他身手再好,不殺光這陣里的一百九十九個兵丁,他就永遠看不見站在生門的她和馬淵獻。

「呵,你要多少銀子,盡管開口」

馬淵獻為自己撿到這麼個寶貝,由心雀躍,他看著戚無邪越來越深蹙的眉頭,看著他絕代姿容上濺起腥臭的血污,他真得連血都要燃燒至沸騰。

瓷女圭女圭清冷目光流轉,她嬌聲一笑,孩童的天真為猙獰惡毒鍍上了一層無辜無罪,她無害純真的笑容綻然,並沒有一個人會將這百人血債算在了她的頭上。

「銀子?我不差銀子,我不要,你什麼都不用給我,只等戚無邪死了,問你借一樣東西」

馬淵獻眉梢輕揚,往日揮斥方遒,金戈鐵馬後的凱旋,也不及今日一方小天地的勝利,讓他來得心血如潮,歡心愜懷,他哈哈大笑三聲,眸色深深︰

「小丫頭古靈精怪,你會通天降神的巫覡之術,還需問我借什麼?」

瓷女圭女圭嘴角一抿,憨態可人,她輕悠悠的開口︰「現在,不告訴你」

馬淵獻呵呵一笑,並不心生疑怪,他的眼中只有戚無邪,冰涼的瞳孔泛著躍躍欲試的精光,他手一攤,命令呢道︰

「來人!取我弓箭!」

*

心系攀連之線被血染得殷紅,一直扎根在姜檀心的心底,他舉手殺伐,她心尖顫栗,一舉一動,心弦相應,淮河的距離已成浮雲,她幾乎和他並肩對敵,痛著他的痛,狠著他的狠。

她仿佛置身修羅戰場,四顧茫茫,看不見一樹一木,目染血色,一片通紅。

末了,腦子里紛亂的記憶如刀,以刺戾的方式刮開了彌眼的猩紅之光。

猶記得小時候在廣金園後院,三師兄總腆著臉,默默蹲在地上,在一方不足一丈的泥地里,用小石頭小沙土,堆里一堆一堆形狀奇怪的東西,一堆就是一天,每一次,他會洋溢著興奮的眸光,拉著她的手,叫小師妹一起欣賞杰作。

他點著地上的螞蟻哈哈大笑︰「小師妹,你看這些小螞蟻,他們永遠出不去……只有最後一只死了,他們才能看見出口,你快來取一個霸氣一點的名字……降魔陣?縛困陣?有了有了!你听這個怎麼樣……」

往事散去,姜檀心眸色漸漸清明,她喃喃啟唇︰「血煞困尸陣……」

夷則聞言,有些疑惑的扭頭看去,他見姜檀心面色蒼白,指尖發顫,不由問道︰「什麼?」

姜檀心自己且也被自己嚇了一大跳,她唇翕動得飛快,簡直入了魔一般︰「困尸陣……困尸陣……血煞困尸陣……生門在北!」

「快!夷則,去問易名揚借一副弓箭來!快!」

扭身,她雙手攥上了夷則的手腕,目色沉澱了倉惶,只有破釜沉舟後的崢嶸。

弓是弓力強勁的黑漆虎賁弓,箭是能遠射且穿革破甲的銳鏃箭——鹽幫走船習慣在船上放置強勁的弓箭,雖現在太平世道,不會有河盜劫船,但這畢竟是祖宗的留下的習慣,漸漸的,箭擺設多余用途。

一腳踏上船尾的桅桿處,她單手挽弓,氣沉胸月復,前手如推泰山,後手如握虎尾,一拳主定,前後直正,慢開弓,緊放箭,猛地吸了一口氣,挽出一輪滿月,瞄準了正北方馬淵獻所在之處!

松手放弦,銳鏃如離弦嚆矢,破風而去!

與此同時,馬淵獻正挽弓搭箭,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他一步一步走進了陣法之內,站定在戚無邪的跟前,他一直自詡正道君子,君子除賊,自然不屑躲于人後,他要戚無邪在死前清楚的記得他的臉。

是他,是他馬淵獻勝了他戚無邪!

一陣血泊飆起,漸紅了戚無邪的眼眸,手下一聲碎骨,面前之人應聲倒地,他冷冷的看著馬淵獻出現在自己的跟前,笑意張揚,箭鏃寒光——

倏得,一陣破風之聲擦臉而過,他的殷紅袖袍被疾風吹皺,勒除了手骨的線條,只見血一點一點落在地上,從急促漸漸緩慢……

地上一灘血花四濺,沒有等它干竭,不遠處淅瀝瀝的血便向下雨一眼,砸在了地上,它來自馬淵獻,一份不可思議的饋贈。

馬淵獻面色廖白,他顫抖著手模上右眼上的那支箭鏃,箭羽被血染得殷紅,痛楚撕扯著他的神經,可再痛,也沒有那份挫敗之感,讓他感到那毀天滅地的奔潰!

手握上了箭桿,從喉頭爆出一聲怒吼,他猛得一扯,連著眼珠子一起將箭拔了出來。渾身痛得痙攣,他大口噴了鮮血。

逢此變故,戚無邪扭身回望,他目光越過這修羅地獄,一瞬間便尋到了她的……

沒有塵世紛擾,忘卻血色殺戮,那一刻天地之間,只剩一生一世一雙人。

血煞困尸陣已破,瓷女圭女圭臉色蒼白,她攥著手腕,尖聲得叫了起來,那尖銳的聲音刮著耳膜,撓在所有人的心口。

她杏眸圓睜,滿目的不甘忿恨,她嘴唇翕動,渾身顫抖,指尖漸漸抬起——她竭力的念著塔布的咒祝,她是通神御鬼的南正重司,卻沒有人再信先秦巫蠱魘魅之術,她設計殺人,天意不幫,那她便逆天殺神,叫世俗睜大了眼楮瞧一瞧!

塔布,亦稱禁忌性巫術,自古一脈傳承,世人只知有堪輿、巫醫、佔卜、厭勝之術,卻不知還以秘傳的塔布,它以血肉為媒,巫蠱為引,操縱皮囊精神,讓受咒之人自戕殘體。

風走砂石,血氣彌漫,她越念越快,身體也不住的顫抖,嘴角一絲一絲溢出鮮紅的血液,但她的笑意愈加狂盛。

馬淵獻已失了一只眼,此刻他雙手掐著自己的喉嚨,不受控制的想要扼死自己。

戚無邪皺著眉頭,看著自己垂在身側微微顫抖的指尖,似乎下一刻便要不由控制的凌空抬起。

瓷女圭女圭滿口鮮血,卻咯咯笑了起來,她的局,她的陣,她的仇人一個都別想跑!

正值此刻,一道白影掠來,站在了瓷女圭女圭身前,他揚手就是一巴掌,將小小的女女圭女圭打翻在地。

「胡鬧!」

來人一身書生打扮,衣袍不染縴塵,他面若冠玉,十分清秀,只是此刻他眉頭緊蹙,揚起的手還僵在空氣中,猶豫著要不要反手再來一巴掌,他氣得發抖,目色沉痛難當。

瓷女圭女圭捂著臉,睜著迷茫的眼楮,待見到來人後,撲扇出晶瑩的淚水,一改方才狠絕,她已然回歸這個年紀該有的依賴,啞著聲音她懦懦的喊了一聲︰

「師傅……」

「瘋了麼?你雖有靈骨卻仍是凡胎,所學所會皆由我所教,你若要尋死,且不問問我的意思?」

瓷女圭女圭像一個無措的孩子,撲身上前抱住了書生的下袍,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哽咽而出︰「我還是殺不了他們……殺不了他們」

書生抬手,模上她的發頂,鼻下一陣嘆息。他轉過了身,看了看這尸橫遍野的碼頭,那疼至昏厥的馬淵獻,最後,他把視線落在了面色廖白,滿手鮮血的戚無邪身上。

他淡淡開口︰「督公,小生郝無能,這是小生的徒兒,她叫姜禪意,姜徹之女,姜檀心的嫡親妹妹」

戚無邪心下一驚,瞳孔緊縮,窒息的漆黑一縷縷翻騰而出,他抿了抿蒼白的唇,渴望一滴鮮血為其潤色,勾畫一如既往的妖冶魅惑,此刻的浴血修羅,並非他心之所喜。

翕動兩下,口中的話便要月兌口而出,誰料卻叫那郝無能一句話頂了回去。

他道︰「姜徹後人為何要殺馬淵獻,不言而喻,可為何也要置你于死地,你可明白其中真章?」

指尖一顫,戚無邪眸色變化,漆黑變為深褐之色,像是一股無名怒火燃透了寂寂得黑。

「主上!」

他身後傳來了夷則的喊聲,不用扭身,便已知夷則同姜檀心一起上了岸,他的背脊挺立,身姿頎長,紅袍之上皆是血腥臭氣,他一點兒也不想這樣見她。

是,只是因為這個原因……

姜檀心站在戚無邪的身後,她分明從方才的那一瞬目光中感受到了他的驚訝、他的欣喜,一眼萬年,相思一炬。

她心如鼓槌,顫栗在心間,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垂手如明玉,她看不見他手里的血腥,聞不到他周身的殺意,她等著他牽過自己紋縷交錯的手掌,滋潤她自以為枯槁的畸戀。

可惜,那一襲背影,還是從前的他,孤冷涼薄,寡情無雙。

「師妹」

有人出聲喚了她,迫使她挪開了漸漸干澀的眼眸,她有些茫然的看著面前的人,唇不由自主的開合,輕聲吐出︰「三師哥?」

她已有些忘了他的樣貌,只有那一雙沉澱世俗的溫柔眸子,帶給她幾分熟悉之感。

三師哥雲游四海,極少回廣金園探望,即便是偶爾回來,擱下禮物第二日便走了,那時她還在馬府為奴為婢,幾乎次次與他錯過。

郝無能溫笑著點了點頭︰「師傅大壽,是我遲了,這是我的徒弟,還得叫你一聲師叔呢,我知道你心里有千萬疑問,這些並非三言兩語能說得完的,至于馬淵獻,他以拘捕叛逆之名卷起一場風波,如今風波已平,再殺他師出無名,也無法向朝廷交代」

姜檀心掃一眼地上的馬淵獻,之後扭頭,看向了緊緊拽著師兄衣角的小姑娘,魘魔消褪,到了郝無能的身邊,她只是一個懂撒嬌會依賴的女女圭女圭。

瓷女圭女圭也看著她,淚水流淌,嘴唇扁下,她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踉蹌蹌的走到了姜檀心的跟前,無聲一笑,她擁住了她,將臉貼在她的胸口,讓四溢的淚水洇在衣襟之上,她柔聲細語,稚女敕輕聲喚道︰

「姐姐……我卜錯了,我一直以為你死了」

姜檀心猶如點擊,渾身一震,她不可思議的看了看胸前那梳著兩個發 的小腦袋,轉而抬眸看向了郝無能,薄唇翕動,吐不出一個字。

郝無能鼻下嘆息,他點點頭道︰「她是姜禪意,一次雲游我在百越部尋到了她,之後她一直跟著我,此番回京,也是將她帶回給你,也算是完成了你對我多年尋母尋妹的囑托」

指尖顫抖,姜檀心抬起手,撫上了她的發頂,濕噠噠的還沾著水,觸手生涼。

她的心像是被手撕扯,痛苦難當,這里一切的血色漫天將她的眼楮遮蔽,她看不見妹妹在哪,她的眼中只有鮮紅,一片鮮紅。

「禪意……為什麼?」

「姐姐難道不知道麼!我以為你知道,你既然殺得了馬嵩,為何不殺戚無邪!」

戚無邪眸色刻骨森寒,他不自覺攏起了手指,尖銳的指甲劃過掌紋線,將指甲縫隙里的血污扣在了手心里,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說服自己給拳頭緊握一個理由!

幸好,姜檀心已經听不見了,她身後的血染透了衣袍,腿腳無力,心力憔悴,像是被抽走一瞬間的力氣,厥倒在地……

夷則心下驚訝,霍然上前想要去扶,卻沒料到一襲殷紅擋在了他的身前,戚無邪單手一扣,攬上了姜檀心的腰肢,將她打橫抱起後,便頭也不回的向碼頭之外走去。

戚無邪背影孤傲,袖袍逆風張狂,他的喜怒無人可猜,他的心更是沒人能懂,可偏偏在此刻,他自己卻把自己看了個通透。

他的情愫是懸崖邊的土,只因為忍不住前進的腳步,故而崩塌,碾碎為塵。

*

姜檀心足足昏迷了整三天,她新傷舊傷,內傷外傷,何止一個慘字了得,行宮里拘禁的大夫此刻終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們日夜在她的病榻前轉悠,其間且也有烏龍之事的發生。

戚無邪負手站在門外,听著屋里盡是姜檀心干嘔之聲,還有大夫溫切的關懷言語︰「沒關系沒關系,這是一定要經歷的,吐出來對身子好」

門外某人越听眉頭皺得越緊,直到那大夫滿臉笑盈盈的推門而出,見著他就捧手作揖,迭聲到︰「恭喜督公賀喜督公!」

他還等著戚無邪關切的問下一句︰「本座何喜之有啊」他好繼續作答,可左等右盼都不見他反應,抬眸一瞧險些沒嚇尿了,這、這督公的臉怎麼那麼黑啊!

「我、我……」大夫咽著口里的唾沫,心虛的後退,他模著身後可依靠的東西,直至退無可退才頂著頭皮道︰

「屋里的姑娘,吃了我獨家秘方,已經、已經把胃里頭積壓的水吐出來,想必明日便可醒來,我是來跟督公報喜的」

戚無邪冷笑一聲,胸口一團慍火轉瞬即逝,嘴角不由自主的牽起,但面上還是喜怒不變的淡薄樣。

甚是無謂的哦了一聲,便打發大夫下去了。

戚無邪並沒有進去,也沒有坐在她的床榻,探額凝視,絞帕照顧,更沒有湯羹相喂,溫語柔柔,他有別的事情要做,首先便是端了這一鍋淮州貪瀆的大小蠹蟲。

算是為君分憂,算是為國除害,最根由的原因,怕是因為他不舒服——有個人為了操持這幫子蛇鼠蠅狗,已經傷成了這副德行,欠下的債,總歸是要統統還回來的!

他輕聲道︰「太簇,夷則」

瞬間,兩人便閃身進了跨院,太簇坦然的捧手,恭敬垂立,倒是夷則有些不太自然,他的余光掃向緊閉的房門,捧拳之時,頭也垂得十分低。

「今天還有人登門麼?」戚無邪不緊不慢的問道。

太簇這幾日打點行宮一應事務,比夷則要熟稔的多,他躬身道︰「自從戴偉剛徐晉介死後,淮州百官安分了很多,雖然對外宣稱是前朝余孽造得殺戮,可畢竟那日到場的官員不少,口口相傳,膽戰心驚」

太簇這話不假,淮洲碼頭那場戲,又是十船爆炸,又是岸口屠殺,戴偉剛就那麼死在了戚無邪的手指下,那是不少人睜著眼楮看見的!一任巡撫就這麼死了,卻沒有一個人想到去追求戚無邪殺人之罪。

他們只是膽寒腿抖,深怕下一個就輪到了自己。

行宮本來登門之客絡繹不絕,即便戚無邪無暇接見,或是有言在先,仍是送來各色風味吃食,金銀賄賂,更有甚者連淮河名妓也給送了來。

可碼頭一屠之後,半個人影也沒有了,他們只顧著在家里大魚大肉,山珍海味,老婆孩子熱炕頭,把這輩子未了的心願全給了,數著指頭過日子,再看見第二天的日頭,都覺得是上天的恩賜。

戚無邪聞言冷笑一聲︰「照著賬簿,涉案人員全部緝拿,就關在行宮後院,本座的眼皮子底下,有幾個抓幾個」

太簇心下有些疑問,不過還是捧了捧手道了聲︰「是,屬下遵命」

他見主上有留下夷則的意思,便先行告退了,一邊走一邊模著自己的鼻梁,心中盤算︰抓人是小菜一碟,不過是一些弱不禁風的瘦老頭,只是那賬本雖說是證物,可並不是官員親手畫的押,完全可以說是偽造誣陷的,且法不責眾,這麼一堆人,如何徹查?

執行命令是暗衛的第一要領,他雖心里有疑,卻也無條件相信著戚無邪,快步走出跨院,調集人手,抄起鎖鏈枷子,朝著各大小衙門而去。

太簇走後,夷則一直沒有抬頭,他迎不上戚無邪的目光,雖然那只是他心中的隱忍,但多年的忠主之心,還是讓他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戚無邪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涼薄的口吻中難得有一絲溫意︰「你盡力了,本座知曉,到了淮州這麼些時日,還未曾回家?門外備下了本座的禮,放你的假,走吧」

有些受寵若驚的抬眸,夷則哽了一聲︰「主上……」

擺了擺手,戚無邪撢了撢袖袍上的褶皺,理得十分認真,他半闔著眼,深意不辨︰「你是暗衛,但本座的謝意,你也大可受著,只此一次,並無後例」

他垂下袖口,勾起那抹一如往常的邪魅笑意,因為以後,由他護著她,再不假他人之手。

*

官員最害怕的日子到來了,他們正跪在佛堂里磕著頭,下一刻抓捕的官兵們就沖進了門,脖子上一個枷鎖,他們雙手刨著地上的土,哭爹喊娘,卻還是讓人拖進了牢房。

平日里應酬寒暄的僚佐,此刻再無官階之分,再無資料之較,他們都是一具怕疼怕死的肉身凡胎,在閻王手里顫顫發抖。

關押了一日後,有個十分詭異但听起來不錯的消息,傳到了他們的耳朵里——戚無邪的賬本遭竊了,偷了之後直接撕了粉碎,丟在了後牆根,戚無邪正怒火沖天叫人一張張拼上去呢。

誰?是誰?太有膽量,太他娘有魄力有智謀了!

這造福全淮州官員的事究竟是誰干的?

他們不拜菩薩了,統統開始跪拜那位不知姓名的英雄豪杰,他能混入行宮已屬武功卓犖,有能在戚無邪的眼皮子底下偷走賬本,簡直堪為神人,末了還能如此豪氣的撕成了碎片,除捶胸頓足的敬佩,已無太大的言語了。

戚無邪再猖狂再狠辣,他終究是聖上下派的上差,為了查案認據而來,那本來就不算是鐵證的賬本,如今也叫人撕了干淨,現在證物皆無,那麼多人關押著,用不著幾日,他恐怕也不得不放人了。

大家伙松了一口氣,開始抖腳嘮嗑,捧手寒暄,排起了官位資歷,賠起了諂媚笑顏。

直至鹽道衙門鹽運使讓暗衛單獨叫去了,大伙的心才重新提了去,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那位老兄回來了,他額頭盡是冷汗,了眸色霍然,欣喜之色難以言表,一看就是混好了的說,忙追問︰

「如何如何?」

他哈哈一笑︰「莫慌莫慌,督公找我說了一通話,憑著我多年在官場上混跡,人話鬼話,但凡話里有話的,我一準兒能號準他的脈!」

「少廢話,趕緊說重要的,督公到底啥子意思?」

「嘿嘿,此番證物已毀,督公只好回京復命,他說那賬本是前朝余孽嫁禍,更是弄出一場碼頭血案,殺了戴撫台和徐知縣。」

眾人一听大舒一口氣,原來督公也有無可奈何之舉啊,他們撫這胸口,暗自定下了心,卻不料那鹽道使又開口了︰

「不過嘛,你們想,東廠從來不是一個清水衙門,督公注重排場,那些靡費奢華,哪樣不需要本錢?他的金銀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俗話又說了,京官不外放,窮到能賣坑,好不容易下一趟淮州,不收點炭敬冰敬,這像話麼?」

大伙恍然,皆是了然的點了點頭,原來時伸手要銀子了,這太好辦了,能花錢搞定的事絕對是最方便歲靠譜的!誰說閻王不是人間祿,還不為金銀所累?

「好了,話已經帶到,督公說了,大伙的官兒若是買得,那當時出了多少銀子,這回兒還給多少,門外交了錢,這里便可以放人了,我已通知家人送錢過來,你們抓緊呀」

這話一出,牢房頓時沸騰了,他們爭先恐要的要求役差往外頭傳話,不過一天,行宮外臨時搭建的篷子前門庭若市,車馬喧囂。

太簇像一尊吃油的石獅子,端坐在踫下,他面前一張長條桌案,上有一本空白賬冊,來交錢的寫上官位姓名,寫足了銀兩,還要求當場按上指紋印。

不過戚無邪很講信譽,錢一到,名一簽,人馬上就放,根本就是一錘子的買賣,只不過一個晌午,牢房里的官兒便全部釋放完了。

*

跨院中,戚無邪依身躺在藤竹搖椅上,他的額上由蔓藤架遮起了一片銀兩,陽光透過攀藤葉子灑下斑駁的浮影,光點影子,浮躍在他闔起的眼皮之上。

手里端著一盞清茶,此番唯有加一勺糖,他只暖茶在手,並未飲用一口,感受著江南閑適的愜懷,淺眠與花香葉影間。

太簇手捧兩本賬簿,他從月門而進,見戚無邪小憩,便站在遠處,不敢出聲相擾。

直至日頭西沉,天際泛起了紅霞,戚無邪才悠悠轉醒,略有迷離的瞳孔只一瞬便染上了涼薄之意,他抬起一根修長的手指,揉了揉眉心,方風輕雲淡道︰「辦成了?」

腿腳有些麻,太簇僵硬一步,恭敬的遞上了賬本,回道︰「是,辦成了,與當日那本賬目上書幾乎相同,除了有幾個舍不得金銀,又心思狡詐的縣令,以為原先的賬簿已經銷毀,便沒人知道他當時買缺花了多少錢,五千兩只交了一半。」

冷笑一聲,戚無邪執起賬本,淺淺翻了兩頁,困意不消︰「呵,都是按了手泥印地,蠢笨如豬!」

下了四字批言,戚無邪再沒了興致,他淺淺打了個哈欠,以手支著側首,眼眸半闔︰

「今天讓他們在家吃上最後一頓吧,明天全捉了來,道府以上的押往京城由刑部候審,縣令一類的秋後處決,以正典刑。」

邪魔外道也好,旁門左道也罷,總之戚無邪出手,沒有什麼為難的事,一個不漏,在劫難逃。

太簇心下一笑,捧手告了退,下去辦事兒去了。

戚無邪抬起手臂,枕在了腦後,他抬眸望著上頭纏繞的藤蔓,眸色寡淡。

艷紅衣袍在陰影之下隱去了張揚的妖魅,它成了暗沉的黑紅,只有襟口瓖本領緣,還有蟒袍的柿蒂形,依舊精工奪目,金線暗繡。

直到一道人影遮下一片陰影,他才微微挑開眼皮,迎上了她的視線——不需要越過千萬之眾,塵世喧天紛擾,這一方幽靜芳香的藤蔓之下,只有一雙人。

姜檀心在床上躺了三天,藥膳食補,悉心照料,她仿佛置身虛幻,將爆炸殺伐,救人巫咒全部揉碎在夢中,除了那一襲紅袍刺眼灼心,一切都已經化作了齏粉。

枕邊夢去心也去,醒來夢還心不還,如此寰宇神游,待她醒已不知時過幾何,哪塵世又是如何模樣?

站在了戚無邪的跟前,她換上一身女裝,除了初見時得婚嫁鳳袍,她很少以女裝打扮出現在他的面前

眉如新月,翦羽星眸,她一身水色煙羅綺雲裙,身段婀娜,肩骨如削,輕紗由風吹動,帶著江南的三分魂韻,飄逸舞動。

誰也沒有說話,一份靜謐在花香中悠然四溢,這份寂靜並不使人尷尬,反而沉到了土上,泛濫起了醉人之香。

誰也沒有逃避彼此如灼的目光,他們兩廂猜測,目色復雜。

其實,他和她都明白,他們之間的距離薄得就想一層紙,只差一個契機。一個義無反顧、哪怕是橫沖直撞,醉眼朦朧的攬之入懷。

言詞干澀,遠不如身體來得誠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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