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搡抵觸著胸膛,她掙扎地要下地。
戚無邪腳步頓下,長眉一顰,無奈得放了人下來,只是手還牢牢得攬著她的腰,勉強借她三分力道。
姜檀心迷茫地環顧四周,桌椅榻幾,還有冒著熱氣的浴池子,哦,原是到家了,到家了!
她倔勁兒上頭,掙月兌了那人錮在腰際的手。
可借力一消,她便腰下一軟,成了四肢走路的爬行動物,跌跌撞撞帶翻了桌椅,踫碎了瓷杯,她只覺口干舌燥,好想喝水,由著心里想的物什,她開始到處找水喝——
眼瞅著手快模到地上的碎瓷片了,她突然听見耳邊有人「嘖」了一聲,緊接著,整個人就被一個力道鉗住,下一刻便天翻地覆,視線倒轉,上下被翻了個兒!
姜檀心覺著自己的胃月復讓一人的肩膀頂著,難受之極,她的頭一顛一顛,隨著那人腳步,砸在了一個柔軟的地方,磕一下,彈一下,反正挺爽的。
她認真想了想,覺著這玩意可能是個,但是誰的,她一時半會兒還想不明白。
咚得一聲,她被扔在了一張軟榻之上,周遭熱騰騰的暖氣四溢而來,沾黏著她的臉好不舒服,習慣性的側身而眠,手一撈,抱上了一邊的被褥錦被,悶頭悶腦得就要往身上罩。
酒勁已經麻痹了眼楮,流不出多余的一滴眼淚來,她很渴,但更困,誰也攔不住她現在要睡覺的迫切心情!
才跟周公打了個照面兒,她就覺身邊的軟榻一陷,坐上來個人——那人有著發涼的指尖,他捏上了她的下巴,卻有些嫌棄得擋開了她蓬頭蓋面的青絲,不容置疑的清冷在她耳邊響起,他說︰
「姜檀心,把自己洗干淨了再睡了,本座不能保證會忍不住丟你出去」
「……那就、就把床一起……嗝……一起丟出去吧,明、明天見,我睡了」
半闔著眼,她仰起臉,沖著他咧嘴一樂,隨後就像一只鴕鳥,重新將自己埋進了被褥之中。
嘿,那人還不依不饒了!
她躲,他推,她藏,他撈,最終跟拔蘿卜似得,硬把人從榻上抓了起來。
姜檀心歪著腦袋,閉著眼楮,她抬手抓了抓自己的腦袋上的頭發,有氣無力道︰
「洗了洗了,就洗就洗……」
模索著從榻上站起來,她踉踉蹌蹌的模進了浴池。那池子與外頭隔著一層薄煙鮫綃,朦朧中染著熱氣水霧,像雲端仙境一般,只是此刻由著一只醉鬼闖入,壞了原有的三分仙人意境。
見人一頭扎進白茫茫的水霧之中後,戚無邪才頗為無奈的沉出一口氣。
他眉頭一皺,拿捏著蘭花指,嫌棄得伸出兩個手指,捏上了被她睡過且沾染酒氣的被子,一拎一拋,丟在了一邊。
耳邊仍然是璃首出水,飛濺入池的嘩嘩水聲,可那丫頭的聲音倒是消失的干干淨淨。
戚無邪心下一嘆,無奈站起了身,他袖袍一揮,擋開了那層鮫綃,迎著撲面而來的熱氣走進去幾步——
四下一尋,果然……
姜檀心衣衫不解,趴在白玉池邊上的池壁台呼呼大睡了起來,她的一只手垂進了溫水池中,縴細的手骨由著水紋蕩漾,一點一點泛起在肌理之下泛起嬌女敕的紅潮。
戚無邪上前一步,骨手輕抬,攥上她的後衣領,像拎小雞一般將人拎了起來,沒有憐香惜玉,不談溫柔相對,他只是很淡然的揚手一拋,將人無情的丟進了池子里。
吃水掙扎,姜檀心撲騰了兩下,尋回了一絲理智,由著求生**操控皮囊,她甩著頭發上四濺的水珠,唰得一聲,從浴池子里站了起來!
溫水沒過她的胸膛,她睜著迷惘委屈的眼楮,呆愣愣地望著一襲殷紅,就那麼跟著踏進了浴池之中,他的紅袍像鮮血入水,在水里一縷一縷的洇暈開來,像游走的花蕊觸手,張狂了這一池清泉寂水,掀起了愈加滾燙的溫度。
修長玉骨的手指,被水霧沾染得晶瑩水潤,他的指尖有著魅惑感觸,涼薄沁骨,就這麼抬起了她低垂地腦袋,凝視著她的眼眸,他輕聲開口︰
「你覺得自己很聰明?這種辦法萬無一失?拿自己的清白為掩……很值當?」
姜檀心嘴唇翕動,她耳朵嗡嗡作響,耳邊的聲音像是回聲,像是空谷靈音,它很近又很遠……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她抬手解開了自己的腰封︰
「不明白,好凶,可是成功了不是麼……不臭怎麼、怎麼騙人呢?洗干淨了就不臭了,他一直嫌棄我,哼,什麼睡而夢語,喜食姜蒜,我、我洗還不行麼?」
,濕濡濡的身子將錦榻弄得狼藉一片,姜檀心不安分的蜷起光潔的腿,糾纏著手里的長巾,一來二去,竟然纏起了自己的手腕,掙月兌不開……
可憐兮兮得望著撐在自個兒上方的人,她癟下唇,嘟囔了一聲︰「纏上了……」
戚無邪悶聲一笑,他長指一挑,欲挑開粘在她水色朱唇上的一結發尾,可頭發頑皮,走了又來,他沒耐心得嘖了一聲,而罷便俯身攥住了她的唇,連帶著將那束梢尾也一並噬入吻中。
溫柔甜膩,絲絲纏綿,這是夜宵麼?
她欣然接受,纏在一起的手高高抬起,從他的頭上往下套,扣在了他的脖頸處,便這麼虛虛地摟著,肌膚相觸,點燃一簇一簇的火苗。
兩人都來了勁兒,嘴一貼上便又是沒完沒了起來,她松了,他卻不還饜足,他停下,她又撞了上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想來也是水到渠成,你情我願之事,可偏偏要天意弄人,讓人哭笑不得。
一頓宵夜方罷了,那小丫頭一松開了他的唇,頭一歪,徑自呼呼睡過去了!
可能還嫌他氣息灼人,半夢半醒的她伸手模上了他的臉,往邊上一推,遂即翻了個身,把光潔的背露給他,自己埋首夢周公去了。
戚無邪瞳孔一深,氣極反笑,他泄憤似得啃上她的後脖頸,連親帶咬一路啃噬到了蝴蝶骨,脊背酥麻,又疼又癢,姜檀心不知是舒服還是不舒服,總之她哼哼兩聲又沒了氣兒。
手一圈,抬高了她的腰肢,他欺身而上,在她的耳邊媚笑一聲︰「不許睡,既然做了,做到底吧」
「……做什麼?」
戚無邪抬起手指,撐開了她緊閉的眼皮,伸出三根手指在她面前︰「姜檀心,這是幾?」
小丫頭秀眉緊皺,睜大了眼楮努力一瞪,頭一歪,喃喃道︰「三……」
他滿意一笑,低首吻上她的眉心,又問︰「最後,我是誰?」
小丫頭迷茫得看著他俊美無鑄的臉,想了好半天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甚至剛還抬起指尖,戳了戳他的臉,將他臉上粘黏的發絲,當成了那一道傷疤,她懵懂糊涂,像是想起了什麼,于是試探著道︰
「呃……夷則……麼?」
戚無邪瞬間愣在當下,還不等他情緒波動,身下的小妮子又改口了。
只見她恍然一笑,伸出手圈上他的脖子,將他拉了下來,緊接著,便在他的臉上印下一吻,半闔著樂陶陶道︰
「我知道,你是小五!別鬧了……師姐好困啊,睡覺了」
摟著人倒在榻上,她不忘豪邁地伸出腿,勾上了他的腰身,還將臉埋進了他的胸口,不過三個數,就已呼吸勻稱,鼻息平和。起起伏伏的睫毛投下了靜謐的陰影,面上一襲纏綿桃色還尚未退去,她已沉沉進入了夢鄉。
戚無邪第一次心生挫敗之感,他深深出了一口氣,緊抿的唇不由好笑得泄了氣,他頭枕胳膊,垂眸看著掛在胸前的女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方池水聲潺潺,暖榻睡意濃濃。
懷里的小狐狸,遲早都是要吃的,只是泡在酒缸里的並不是閻王的菜,他等著她,等她用著清明的神智大聲念出他的名字,他要她心甘情願得交付,一場**歡好,必須你情我願。
*
離恨天不分晝夜,姜檀心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昏天暗地的醒來後,她真想拿一把刀把自己的頭剁下來放在一邊通通風。
蜷膝從榻上仰身坐起,低頭一眼,身上穿著一件松垮垮的素白褻衣,上頭不著酒氣,還有一股曬過太陽的干燥暖意。
抬手嗅了嗅,胳膊牽動身後的皮肉,她發現她不但腳軟腰酸,而且她的背還很奇怪,有些火辣辣的疼,有什麼東西好似沿著脊背而上,一直蔓延到了右邊兒的蝴蝶骨,怕是被什麼蟲子咬的。
她當即翻看睡榻上的墊背,若有若無的一股冷香騰起,這股冷香一入鼻,她尤遭雷劈,一動不動的愣在了原地,只因她做了一個夢,一個有著戚無邪的……春夢!
記憶片段,在夢里,她根本沒有看清那人的人,卻不知為何十分篤定,那個人就是戚無邪。
瘋了瘋了!要瘋了……
饑不擇食,可總不至于饑渴至此吧?
她扳著自己的背,像追著尾巴似得在原地繞著圈,試圖去看背後的傷痕……無奈轉得自己頭暈,這地方沒有鏡子,沒有婢女,她一個人實在太不方便了!
果真是想什麼應什麼,下一刻便有一身著淺綠裙衫的女子邁著小步子走了進來,她見到姜檀心,雙手攏在腰際,蹲福一禮,笑意淺淺道︰
「姑娘,奴婢小魚,奉督公之命以後便是伺候姑娘的了」
姜檀心眉頭一舒,立身當下︰「小魚?這身衣服你幫我換的?」
小魚有著一對梨渦,笑時彎眉新月,十分可人,她點了點頭上前放下了手里的漆紅食案,端出了一盞葛花解酒茶,還有一碗清淡的小米粥︰
「是奴婢,昨日姑娘回來已是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了,奴婢伺候著你沐浴後,您一點東西也沒吃便睡下了,昨日怕是吐得厲害,姑娘可是餓了?油膩不食,先用一些清淡的吧」
捶了捶額頭,姜檀心實在是失算,本想著自己的酒量足夠應付,卻不知江南也有這麼後勁綿長的霸道酒,也不知道拓跋烈的尸身運出來了沒有,又不知道自己昨日又多失態,莫不是又稀里嘩啦哭了一頓吧?
真夠丟人的……
像是知曉她心之所憂,小魚捧上了粥碗,攪動著湯匙吹著薄皺上的熱氣︰「姑娘不必擔心,東西已經運出來了。」
「督、督公呢?」
「督公嗅不慣酒味,昨日睡在了浮屠園」
姜檀心眸色一深,心中不爽,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她垂下眼簾松開了腰際的結扣淡然道︰「小魚,幫我看看後背生了些什麼,為何疼得很?」
哦了一聲,小魚擱下手里粥碗,走到了她的身後,幫著褪下了半臂衣衫,看青紫吻痕一塊快,牙印森森,咬在吸允而出的紫紅沙塊上,小魚不禁心嘆一聲︰督公果真憋壞了,下口真狠。
「是什麼?」姜檀心追問。
「像……像是摔得」小魚猶豫了很久才道。
「摔得?應該不是摔得吧,我覺得……好像是什麼咬的」
「那算是蚊子咬的」小魚將她的衣衫重新攏了起來,不忘關照一句︰「入夏蚊子多了起來,奴婢有一籠香餅,晚上點起來,既能安神助眠,又能驅趕蚊蟲,晚上我便為姑娘點上吧」
蚊子?九重地淵還能有蚊子?這也太扯了吧,她抬手扣起了衣襟,覺著這個動作有些熟悉,腦中片段閃過,快得一瞬而已,下意識再想去尋,已經如指縫流沙,毫無蹤跡了。
「不用了,我一會兒要回浮屠園」
「姑娘,這是督公的意思,這幾日請姑娘留住東廠離恨天」小魚說得很慢又很細致,這短短的一句話,深意綿長。
姜檀心沉默良久後,才向她投去一個清冷正色。
小魚點了點頭道︰「今日金鑾殿叫了大起兒,寅時便開了御門听政,京城在職正四品以上文武官員皆要當場,皇上廢太子了」
平日里金鑾謁見或是衙門點卯都算不得御門听政,只有到了軍國大事、儲位爭懸之時,方由內庭叫大起兒。
姜檀心坐上了一邊方桌繡凳,等著小魚把戚無邪留給她的話听清听明。
南呂扮上拓跋烈之後,他發了第一道矯詔︰釋放拓跋騫,廢除太子之位。
不單單是廢了拓跋騫,他定了帝王生前不立太子的祖法,只將寫有儲君名字的遺詔擱在金鑾大殿的匾額之後,並告誡子孫世代遵守。
一來再無拓跋騫這種嬌生慣養,自小听從阿諛奉承,跋扈猖狂的太子,二來也可遏止大臣爭做太子班底,肆奸植黨,危害皇權穩固,再無馬嵩這等禍害幼主的國臣奸佞。
此番一來,大臣們除了私底下押寶,面上兒忠的只有一個主子,對著哪個皇子都得客客氣氣的。
這下這群政場賭徒犯了難,雖說這拓跋烈雖然子嗣綿薄,但萬皇後還春秋鼎盛,馬家又如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誰說太子廢了後,那遺詔上寫的就不是他的名字了?人畢竟是正宮嫡子。
還有那拓跋湛,這麼多年來不顯山不顯水,一直是羸弱身殘的閑散宗親,只知他有門人騷客只知清談誤國、揄揚大義,卻不想這一朝政局一變,將他也擺在了公平競爭的起跑線上。
朝廷九王派的一夜崛起,也讓後知後覺的大臣意識到了這個九王爺蟄伏已久,心思膽識皆無凡品。
宦海沉浮,廟堂波詭雲譎,廢太子黨樹大根深,那九王府也未必就門庭冷落了。
古語有雲,錦繡添花無用,雪中送炭可貴,曾經叩閽無門的不少中立黨轉而投身九王之門下,朝廷徹底兩黨分立,齜牙咧目,語涉譏訕,明刀暗箭的直較勁。
*
這麼此長彼消的暗斗了半月時光,拓跋湛又尋出了一件事,這事雖涉及後宮,但卻也在朝廷嫌棄軒然大波,像那隕石落池隍,徹底攪亂了這暗涌叢生的政場之水。>
皇帝立了一個不知來處的女子為儷元妃,此女子紗綢半掩面,只留下一雙眼楮,空靈靈的看人,渾身上下透著一絲詭異。
儷,伉儷之妻,元,結發之妻,這兩個字落于梧桐枝上,已是鸞鳥,鸞鳳鸞鳳,將她擺在了萬木辛的前頭。
可這位元妃似乎一點兒也不開心,她閉口不言從未目染笑意,一雙眸子混沌,像蒙了塵得珍珠,泛著一層拒人千里之外的啞光。
此人是誰?為何如此隆寵優渥?後宮如沸水滾元宵,一個個全炸了鍋,朝廷上的官員也無不猜測萬分,直到皇帝一日攜她上了金鑾殿,扔下了一句戳人心刀子的話︰
「元妃有孕,若誕皇子,寡人賜名謀,奉若皇嗣,大赦天下!」
這句話很有分量,皇子可以很有多,皇嗣只能有一個,拓跋烈雖未言明這個還不知道男女的月復中疙瘩就是下一代江山的主子,可「皇嗣」兩字已如勾心利爪,牢牢攥住了百官的心。
哪里殺出來的陳咬金!
比起一頭霧水、各自猜度的局外人,坤寧宮暗室的萬木辛和戚保,心中自是明白非常。
隨著元妃的出現,一個人便消失了,且這雙眸子如此令人熟悉,也是刻在萬木辛心底的名字,無論是沈青喬、劉紅玉、亦或者是姜檀心。
宮廷寂寞流連舌齒之間,當日姜檀心大醉暖閣之事孰能隱瞞?她那日親自到的乾清宮殿外,陳福九既說皇上服食情花丹,屋中又只有姜檀心一人,再看拓跋湛痛不欲生的神情,她當時已心里門清兒。
兒女情長如刮骨之刀,她本不問拓跋烈的風流之事,可這小妮子一次便有了身孕,不等她發現便以成了萬眾矚目的儷元妃,成了後宮妃嬪之首,幾乎與她平起平坐,即便不問拓跋烈的寵愛,光是面子上,萬木辛也恨不得活剮了她。
她一身金紅鳳凰紋浣花錦衫,鳳儀萬千逶迤在地,負手踱步心思暗沉,倒是一邊坐靠在太師椅上的戚保,轉著拇指上的虎頭金銅指環,看著十分淡定,他抬眼掃了她一眼,輕嘆聲開口︰
「你且放心,充其量不過肚子里的一塊兒肉,帶不帶把兒還很難說,再者說,你覺得咱們會在她生產之後動手麼?」
萬木辛停在當下,她冷聲一哼,嘴角露出一聲譏笑︰「動手?隴西王以為是動什麼手,弒君逼宮哪個不是踏錯一步便粉身粹骨的勾當,你我準備皆無,如何動手?」
戚保站了身,他攬過女人的肩頭,咦得一聲,哈哈笑道︰
「當年三軍陣前招降納叛,氣勢萬鈞的鮮卑萬木辛去哪兒了,這逼仄紅牆把你的銳氣和膽識都磨礪光了,成天和女人斗,和子嗣斗,破釜沉舟的崢嶸去哪兒了?」
萬木辛臉色一變,嘴唇翕動卻吐不出一個字,是,當年的她一無所有,背離了母族,背叛了漢室江山,她的心被仇恨掩蓋,被不甘驅使,她深愛的男人說她是個好女人,但他不能娶她!
她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淚,他說她好,可她若真的好,為何不能愛她,又為何不能娶她?
他的眼里只有國家,只有山河千萬擔,黎民心頭重,他的心那麼大,大到能載山能吞海,卻為何不能給她萬木辛留下一分心壤?
好!一將戍戎邊疆,信念為國,那她要是毀了捆綁他一生的忠君大義,國家都沒了,君主也死了,那麼他可否帶她卸甲歸田,再不理金戈鐵馬,黃沙折戟?
為他遠嫁鮮卑,為他背叛舊國,為他引兵來犯,兩軍交接時,她卻見到了相伴他的妻兒,謊言、敷衍、輕視、仇恨一瞬間燃光了她所有理智!
她要毀了他,肉身碎裂只是解月兌,她要他遺臭萬年,將他曾那麼引以自豪的忠君忠主、澤被蒼生,變成這個世上最大的笑話!
身體難以自抑的顫抖,回想往日因果,每想一次,便要耗竭全部的心力,她幾乎不能自持……戚保見狀上來相扶,卻被她冷冷推了開,她螓首微偏,真得不想再看到那張她曾深愛、又刻骨痛恨的臉。
萬木辛沉出一口氣,面色蒼白。
是,她的恨已將自己燒成了灰,再沒有當年的意氣,恨一個人,滅一個國,毀他一生,斷他子孫,她還能做出什麼事來,她還有什麼刻骨的感情支撐下去?末了最後,她只是一個女人,曾經為愛入魔的女人。
戚保扶上她坐上了位子,他以為眼前的女人在擔心當下的局勢,不由啞然失笑,他將手撐在桌案,沉著開口道︰
「萬壽節陰兵之事東廠已查出了眉目,嘁,什麼陰兵還魂,不過是一出障眼法,那些死士當日藏在皇宮底下冰窖里,那博山爐里的香也有問題,是誰做的今日你該眼楮雪亮,呵,難為他多年蟄伏隱忍的心思,那一招苦肉計真把本王糊弄了過去」
「你是說……拓跋湛?」
「自然是他,你看廢除太子位之後,九王黨一夜林立朝堂,都是平日不顯山不顯水的悶葫蘆,六部都有他的人,而且皇帝這兩日也特旨授了不少缺位官職,面上打壓廢太子黨人,暗中提拔九王黨」
萬木辛聞言皺了皺眉,心中暗自思忖︰若拓跋烈知道九子並不身殘,且有一較高下的雄心大志,遺詔寫他的名字也不無可能。
戚保將她憂心的神色收于眼下,釋然的朗笑一聲道︰「勿要掛心,我還沒有說完,皇帝調動的職位皆是文職,雖是要緊,可並不阻礙全局,只一個缺位的調動入我眼中,你可知是什麼?」
萬木辛抬眼望去,等他後言。
戚保笑了笑,伸手在茶盞里一浸,往桌案上寫了兩個字︰「九門」
「九門提督?」
「沒錯,九門提督此番破格提拔了一個兵營將領,你猜是誰?」
「……」
「哈哈,是西山健銳營,馬淵獻治下方小斌!皇上這一出棋局,你可算瞧得清楚?面上兒提拔了九王黨,打壓了廢太子班底,可一到重要的位置,卻安插了這麼個人,意味深長啊」
「既然是馬家的人,那麼與我們有利,且不論皇上作何想法,即便他有心傳位,本宮也等不到他龍馭賓天了,早點送他上路,扶太子登極」
戚保笑了笑,曖昧地擁上了她,在她耳邊親吻,沙啞聲音癢癢的鑽入她的耳里︰「這個自然,你和我的兒子,本王不費心幫他,還有誰能助他?」
萬木辛苦澀一笑,嘴角噙著一抹慘然笑意,難堪得閉上了眼楮。
*
戚保一方將領,令出即行,執行力十分到位。
第一招︰籠絡在朝廢太子黨,亦或是曾經的馬嵩黨人。
千里做官只為財,一箱箱銀子秘密抬進了官員的後宅院,並無太多言語囑咐,在這官場上打滾得哪個不是一百二十個心眼,這箱子一到,收了就代表應了,不收也勉強不了。
第二招︰打樁立旗,收買軍心。
軍營的老糙漢子,一碗米坨坨,一只饅頭面兒,能飽肚子就成,滿箱子的金銀人也不大識數,故用不上第一招。
戚保贈給他們的禮物,是從隴西帶來的美色舞姬,當日從隴西一路跳到了京城,沿路風景勾人心魄,將士耳有所聞,心有所向,真他娘的倒進自己懷里,任由錯捏親咬,這樣的撩撥心懷,誰能說個不字?
至此,西山健銳營的勤王之師,以成了戚將軍的掌中之卒,只得一聲令下,沖入九門,逼宮退位,擁立拓跋騫。
第三招︰更換坤寧侍衛守兵,以白馬義從充之
封王進京不得調兵,這兩三百人是以扈從的身份入的京,算是戚保推心置月復的唯一籌碼,人雖少,可是沙場磨礪的虎狼之隊,將他們安插在宮里,做最後一搏之用。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
索性,這一場東風並沒有讓戚保等得太久,積蓄力量,收買人心需要時日,直至元儷妃早產,事情才塵埃落定,一場東風也應時而起。
六月封得妃,元月便要臨盆,可若她是姜檀心,這日子不對啊!
萬木辛本心中滿月復懷疑,直至她尋到了陳福九,才得來消息,陳福九言︰姜檀心當日伴駕春狩之時,怕已得了寵幸,故太子九王爭妻之時,皇上才如此生氣,寧可將她賞給了宦官戚無邪,也不作他人考慮。
卻不想幾月後懷上了龍種,那便再無對食的道理了,接她進宮封妃正名也是不得不行之事,只是她曾男裝入朝,只得蒙面示人,不得說也是權衡之計。
春狩……呵,那便不是七月早產,那可就是足月臨盆了!
生產當日,妃宮里人影綽綽,產婆穩婆擠在了一堆,丫鬟端著熱水銅盆,左腳踩右腳,你撞我來我撞你,一陣混亂狼狽,宮里好久都沒有小生命的誕生了,她們竟比拓跋烈還興奮幾分。
女子痛苦申吟之聲響徹夜幕,叫得人心里發慌脊背發虛。這根本不是生孩子,這一聲聲尖銳的叫聲,像指甲撓牆得刺啦聲,讓人寒磣頓起!
床上的女子已經不肯摘下面紗,她混沌的眼眸蘊著寒光,蒼白的指骨緊緊扣入身下的被褥,她喘著粗氣,將一腔寄予沉到了肚子之中。
最後一聲歇斯底里的痛呼,伴隨著孩童清脆的啼哭聲震碎了籠罩在殿宇上的陰霾,新生命的降臨,驅逐了迷霧朦朧,帶著她母親決絕的復仇之意,以刺戾的方式,刮去了眾人心里的疑惑。
「是個皇子!快去請皇上,元妃娘娘誕下皇嗣啦!」
是,連穩婆都知道,這「皇嗣」二字不再是雲天里的風箏,看得到模不著,半點不由己,它已實實在在墜落手心,成了一柄開膛剖月復的利刃,欲劃破了這個朝代最後的遮羞布……
大戰在即!
*
決戰的機會終于來了,拓跋烈感恩上天賜子,欲尋長生之術,他听龍王薛羽諫言,攜元妃、十皇子乘坐龍舟巨舸,東渡海上仙島,嗅一嗅鐘靈毓秀的天地精華,尋一尋踏雲升霧的洞府仙靈。
那日,海邊渡口龍旗招展,曲柄黃傘風中獵獵作響,拓跋烈一行人頂著刺骨冷風,眺望這海天一線,無所盡頭的大海,此番他除了帶走了元妃、十皇子,還把戚無邪一並捎帶了走。
說起戚無邪,便又是一樁怪事。
這位人間閻王自從元妃的出現後,便像換了一個人似得,他不但退了司禮監的職兒,還成天窩在浮屠園向佛問道,手抄佛經,超度亡魂。
局外人皆道閻王轉性了,局內人知曉他這是頭頂綠菜花,大失顏面了!
任憑猜測,他自歸然不動,戚無邪自個兒知道,拿捏紫檀佛珠,口念往生咒偈,不是替魂靈渡劫,而是替未亡之人超度。
他是人間壽數的判官,誰生誰死自然心中明朗,先誦上大悲往生,因為接下來死人這麼多,他會很忙的……
當然,此時同樣憂心繁忙的還有一個人,不是戚保、也並非拓跋湛,而是龍王薛羽!
他也隨拓跋烈同下仙島,一人翹腿坐在樓船房間之內,手指輕起輕落,點在肘邊的梅花小幾上,他噙著邪氣的笑意,目光落在了桌上三分信函之上。
兩虎競食,三王里插足了兩王,自己一直作壁上觀,保持中立,有人欲拖他下水這本是無可厚非之事,但他沒想到自己竟收到了三封書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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