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妻,本座跪了 077 戚保逼宮,九子矯詔

作者 ︰ 糖元炖肉

第一封,很顯然是隴西王戚保的手跡,他寫得很坦白也很張狂,只要薛羽讓拓跋烈一行永遠回不了京,便許他黃金三萬兩,白銀一百萬兩,戰馬十萬匹。

嘖嘖兩聲,薛羽輕拋信函,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笑意,輕悠悠道︰「呵,好大的手筆……」

那第二封,是鬼王屠維帶給他的信,可打開一看,里頭卻是九王拓跋湛的筆跡——言詞懇切,波瀾老成,謙卑芻蕘之言不甚枚舉,他只求借自己借兵一千,若有九霄登極之日,百越可自成一國,再不必對天子稱臣,裂土登極,雙日共輝。

多看了一遍,薛羽眉頭一挑,不得不承認這拓跋湛小子心思老道,權謀有術,這條件乍一听十分誘人,可他要得遠遠不止百越這貧瘠之地。

捻起桌案上的最後一封信,火漆封緘,信封也皺巴巴的,上頭還有一股脂粉之氣,應是被女子貼身藏了許久。

他有點明白過來,這是元妃瞞著監視她的耳目,冒死送到自己地方血淚之憑。

他拆信抖開信紙,上頭娟娟筆跡,清秀中沉著一股堪破生死,歷經蒼生的決絕。不少墨字被淚漬洇出了毛邊,它們是一個哭泣的婦人痛斷肝腸的請托。

孤兒寡母無所依,惡狼豺豹虎視眈眈,她只求母子安平,順利返京,若她和她的孩子有幸一登九霄,那麼便以長江為屏,她願意割讓出半壁江山,婦人弱子如何治理無垠廓土,她心甘情願與他並世稱皇。

執著信指的手一頓,薛羽眸色深深,他將信紙緩緩擱在桌上,猶豫的指尖勾畫,一如他躑躅難定的心……末了,他勾唇一笑,打了個響指,下一刻便有心月復推門而入,單膝跪下靜候吩咐。

他袖口一揚,冷冷道︰「放出信鴿,告訴武王放心,拓跋烈永世不會回京,另九王府也回信,就說這兵,本王借了!」

他是一個不知饜足的饕餮,金銀玉器舍不得,戰馬疆土更是不舍得,舍不得、不舍得,那邊統統要了,一個都跑不了!

站起身,笑意刻骨冰冷。

三日後東渡仙島,這便是大殷朝皇帝龍馭賓天之日!

得到薛羽的承諾後,戚保便開始動手了。

拓跋烈走時欽命廢太子拓跋騫監國,照例說這本是荒唐之事,你既已廢立,為何還要點他監國?可緊接著拓跋烈又有一道旨意,命內閣次輔王孟首揆京畿,署理天下各部員、行省上呈政務。

此番一來,拓跋騫雖有監國之名,卻無監國實權,帝王心術難測,此話不假。

可戚保已顧不上那麼多了,這是他唯一的機會,薛羽一旦得手,江山變色,誰下手更快誰就是這天下至尊權柄的主人!

三日後便是元月十六,戚保以監國皇子之名,叫了御門大起兒,命朝中文武百官于毓慶宮商討要事——太子雖廢,卻並不能挪宮殿,原先的太子宮也改名為毓慶宮。

元月寅時拂曉未破,天還是黑沉沉的,除了月影星光,難辨腳下路。

老大臣們打著瞌睡,坐著兩人抬的青布小轎,在紫禁門前下了轎,只見著百轎首位相連,滿滿當當的將紫禁門堵得水泄不通。

這皇上都不在,監國的倒是會折騰人,寅時叫大起兒,還是這隆冬元月,被窩子里頭老婆孩子,肉肘肘瓷溜溜,偏生跑這里吹冷風活受罪!官員們扎撒著手,頂著冰渣子冷風,縮著脖子往毓慶宮走去。

他們越走越覺得背脊發涼,這狹長幽深的冗道漆黑難走,兩邊剝落的紅旗高牆,投下逼仄的陰霾月影,他們總覺得這牆上好似長了許多眼楮,正一瞬不動的盯著他們看!

不由加快了腳步,溜煙兒躥了毓慶宮大殿,里頭燈火融融,且竊語聲悉索,像是松林偃風,悶聲低沉,交頭接耳。

近來儲位之爭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勢,眾人已到了草木皆兵的時候,一點風吹草動,他們心里便猶如鼓錘!

這趕在皇上不在叫大起兒,大伙心里都存著疑慮,莫不是要出什麼事兒了吧?!

倏地,殿門自行關了起來,一列侍衛「趵趵」跑來,他們整齊劃一的將整個毓慶宮大殿圍了起來。

刀劍出鞘之聲是武將們熟悉的,是文官們膽顫的,他們在殿里見此番突變,更是惶恐三分!

出了什麼事了?

像是為了應人所答,內閣次輔王孟捋著胡子走了從殿內走了進來,他清了清嗓子道︰「宮外有謠諑大起,言吾皇東渡之船遇上海上風浪,已是船骸沉浪,再無影蹤了!」

眾官兒一听,下一刻便是慟哭聲起,他們跪倒在地,捶胸頓足,哭得如喪考妣,痛不欲生︰「皇上啊……皇上啊……」

「哈哈哈哈」

見此景,王孟不禁高笑而起,眾官見他非但不悲,還笑成這樣,不禁怒上心頭,急赤白臉的大聲呵斥︰

「次輔大人!萬歲駕崩,你為何敢笑?!」

「哈哈,笑?笑你們自詡月復笥豐盈,有王佐之才,慧公之見,說什麼挽狂瀾之即倒,扶大廈之將傾,竟不知道積毀銷骨,三人成虎,人言可畏的道理!」

「你這是……什麼意思?」

「呵,意思?戶部侍郎劉嵐庭,我且問你,我只說船骸沉浪,可又說陛下安虞?」

「你……我……」

「你帶頭嚷嚎哭泣,口口聲聲說陛下龍馭賓天,狼子野心可窺一斑!眾位僚佐不辨奸善,竟由著小人牽著鼻子走,太過有負聖上多年信任!我且說一句,陛下壓根就沒有下海,此番東渡尋仙只是一個圈套,讓敵人自投的天羅地網!」

眾人止了哭泣之聲,不由面面相覷,有的暗自松了一口氣,有的陰沉著臉很是失望,有的眼珠轉動,心憂急躁,還有得呆愣麻木,不知所謂。

「陛下深居九重,洞鑒萬里,今朝廷有委政權奸,私通後宮女權,國政日非,更是欲行逼立此等大逆不道之舉,陛下現在已趕往金鑾殿除賊,請各位大人在此處稍等片刻,等陛下凱旋而歸!」

話畢,王孟便甩了官袍袖口,站到了一邊殿柱跟前,他扎撒著手,背靠著主子闔眼小憩,冷峻的臉褪去一層文臣羸弱的書生之氣,更像是沙場陶澄英雄骨的崢嶸將軍。

確實,有的時候,政場比沙場更為血腥陰鷙。

有些人心照不宣,他們隱藏在官員之中,彼此互通有無,眼神交流,四下敲定之後,他們偷偷擦過人群,推門出了大殿,借口一聲出恭便一路小跑出了毓慶宮。

逆風狂奔在逼仄的冗道之中,青磚紅牆隨著風一路拋之腦後,他們腳跟發虛,呼哧呼哧喘著大氣,口鼻之氣讓寒意凝成白色水霧,臉頰干燥,唇齒開裂。

他們是戚保心月復之臣,或是萬皇後多年培植的線人,又或者是馬嵩曾經的黨人。他們名字不同,長相各異,性格也迥然不同,但此刻他們被一根繩子上的利益綁在了一起,弒君奪位,除了一條命交付,他們必須成功!

他們逆風狂奔,只為趕去金鑾殿通風報信,希望一切趕得及!

眼瞅著巷道到了盡頭,再過一道儀門便是金鑾大殿,他們幾乎要做了那力挽狂瀾之人!

可他們終究是敗了,當冷風中那嗖嗖嚆矢之聲傳來,他們再發覺這是局中之局,已經是晚了……

姜檀心一襲純黑勁衣,銀片腰帶勒出她縴細的腰身,獺毛大氅御寒擋風,隨風搖動的縴毛撓過她的面頰,沉下了她銳利如箭的眼眸。

高高站于宮巷儀門之上,她手握麋筋虎賁弓,挽出一輪滿月,遂即從腰際的箭囊中抽出三支穿革利箭,扣弦拉弓,氣沉丹田,她喝了一聲「殺」!

她身邊的暗衛們齊齊動手,一時間銀光如月影泄下,在夜空中拉出一道決絕的弧度,射穿了他們的喉嚨,將這些巷道里的官員,齊齊釘在了宮牆之上。

這是戚無邪走時留給她的弓,他說權作當日碼頭決戰,她撿漏勉強救下他後的禮物。

她婆娑著手里的弓,這把弓集天下之練材,以烏號之拓,燕牛之角,荊麋之筋,河魚之膠為質,它適合女子開弦,弓力不重,但綿勁十足,照樣遠射百步,近射入牆三分。

眸色漆黑,卻燦若星辰,戚無邪既已縱橫捭闔,統御全局,那麼她便替他來做這嗜血女修羅。

第一批自投羅網共有五人,一個不落的全給釘在了牆上,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又來了第二批,他們憂心之前的人為何毫無消息,生怕局勢有變,所以也沖了出來!

地獄大門為其敞開,在他們看見那幾個被釘在牆上之人時,他們傻了,在他們看見儀門上笑得張揚的女子時,他們怕了,在寒光沒體之時,他們連悔的機會也沒有了,血色印染,倒在了地上。

姜檀心松手,垂下了射弓,她抬起手指數著一具一具的尸體,口里喃喃︰「一、二、三……」

那空靈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她麻木清點,身後的暗衛們不由寒意上脊,心中感慨有思︰果真夫妻相這種東西,不是扯淡的。

姜檀心仰首望了望天際下沉的明月,一絲晨曦拂曉漏下幾點清明之光,她手托下顎,勾起了一抹冷笑道︰

「天亮了,是時候上路了」

戚保和萬木辛,帶著坤寧宮那三百個白馬義從沖向了金鑾殿,他們要拿到藏在大匾後面的遺詔——無論上面寫的誰的名字,那都不重要了。

白馬義從寒光鐵衣,眸色深深,他們腳步速度很快,卻動作很輕,一路包圍了金鑾大殿。

戚保身披戎甲,腰際別著一把圓月寶刀,他踏著白玉台階,威風凌凌的登上了璇璣露台,萬木辛鳳袍端持,儀態萬千,她緊隨其後,一同步上了。

身披狼皮大氅,戚保振臂一揮,氅披應聲而起,掀起了一道疾風,將火把上的火焰躥高了三分,火燒得 啪作響,灼人之意迫人眼目。

「听著!皇上已遇海難,龍馭賓天,國不可一日無君,江山在肩,黎民在心,廢署政務之責有違天授,上順天意,下載民意,今本王代執天子權柄,取出遺詔奉後嗣繼位!」

「慢著——」

說話的是太簇,他慢悠悠從金鑾殿廊下的陰影里徐步而出,陰測測看著這嘴里仁義為國,背地里皮里陽秋,一劃一道都是明沖橫搶的強盜!

戚保並不認得此人,只當是戍衛殿門的御前侍衛,他冷冷言道︰「你敢攔我?」

「不敢,只是皇上當日庭諭有言︰遺詔當由禮部、內閣、司禮監共同取出,當眾宣讀,不知戚將軍這私兵強闖,師出無名,意欲為何?」

「庶子小兒,你也配質問本王?」

他從腰際抽出了寒刀,直逼太簇面首,一刀劈下,撲了一個空,他腰下一挺,橫劈右斬,不叫刀口染血他誓死不休。

「戚將軍!殺雞焉用牛刀!」

萬木辛盯著黑  的鏨金殿門,陰沉著臉孔,語意不善。

戚保冷笑一聲,手中卻刀鋒不頓,他撲著朝躲閃之人追殺而去,一道冷光堪堪從那人側首劈下,一絲鬢發悠悠落地,戚保喘了口粗氣,看著他閃至一邊,卻露出了身後的人來——那人一襲黑色大氅,里頭一件素白錦袍,她面上遮著一層薄紗,正冷冷的看著他。

心下詫異!元、元妃?

她怎麼會在這里?

戚保愣了,姜檀心卻不怔。今夜,是她唯一次扮上劉紅玉的裝束。

在這大半年時間里,她幾乎天天在東廠煉獄窩著,為了不泄露身份,一應吃食物件都有小魚辦置。她將自己的名字暫時從這人世間抹去,讓她也做一回兒瓏夢園生死無門的鬼女。

所有一切的蟄伏、隱忍、背負都會是有代價的,終于等來了這一天,她肆無忌憚的挽箭殺人,逆風狂奔,並且傲骨錚錚的站在萬木辛和戚保的跟前……

這種感覺好極了。

萬木辛蹙下了眉頭,她抬眸緊緊盯住了她的眼楮,女人之間目色膠著,一個清冷霍然,一個猜忌疑慮。

末了心下顫抖的懼意一絲一縷攀上了萬木辛的後脊,涼意入骨,她素手一揚,高聲厲呵︰「魂靈作祟,此乃妖婦,殺了她!」

白馬義從受命刀光出鞘,其聲如激越清泉,又如虎嘯龍吟,錚錚作響,余音不止。

「寡人看誰敢!」

此聲從金鑾大殿中傳來,喉頭滾雷,隱怒勃發,聲繞龍藻井渠,十分空洞詭異。

話音方落,只听「吱呀」一聲,殿門緩緩開啟,殿中漆黑一片,未有點燭亮燈,唯有龍藻井渠上的透氣天窗,瀉下一道道清明的拂曉晨光,那斑駁的光影打在了拓跋烈的額前的十二冕旒之上,辰光耀眼,氣勢威嚴萬鈞。

龍座上金龍交盤,吐納混沌之珠,拓跋烈渾身僵持,用骨架撐起了明黃龍袍,他周身散著冰冷入骨的寒氣,眉目上有不易發現的冰渣子。

除了龍座上的一處光明,大殿四下空寂無物,陰影下是蓄勢待發的弩箭,它們泛著凌冽的寒光,瞄準著殿外的戚保,似乎下一刻便能將他打成篩子。

局勢突變,戚保臉色大變,他不可置信的往後退了一步啊,死死盯著龍座上的人,滿目的不可相信,怎麼會?

他明明親眼看著拓跋烈上得龍船,也親手接到了薛羽的信件,拓跋烈已死在海上,尸骨無存,為何他會在這里?為何?!

萬木辛面色發白,看著戚保微微顫抖的背脊,和漸漸握緊的拳頭,心知他氣血上涌,有了困獸之斗的決絕!不由上前一步扶上了他的手臂,輕聲道︰

「還沒有輸,你還有西山健銳營的五千精兵,只要等他們進了四九城,也就是多一個弒君的罪名,你我已是罪名滔天,又有何懼!」

「騫兒呢?」

「送出城外了,你我若成,他便是下一代君主,你我若敗,他會拿著你的虎頭指環奔赴隴西,趁著京師局勢未穩的當下,揮大軍北上再圖天下!」

戚保喘著粗氣,逼著自己冷靜下來,他挪動腳跟往後退了一步,自有白馬義從的血肉之軀上前拼擋成了抵箭之盾,兩方僵持對峙,誰也沒有輕舉妄動。

晨曦初開,驅逐了天際陰霾,坐實了人間陰謀,琉璃黃瓦後,旭日初升,燦然之光泄滿人間。

此時的皇宮內院,像極了一幅閃著萬道金光巨型棋盤,它格局兩分,中規中矩之下藏得是心計,是骯髒,是詭譎,陰影如潮水一般褪去,早已經填下的溝壑充斥著嗜血的殺意,鋪下最後的天羅地網,一切水到渠成。

戚保在等,等他的西山健銳營,姜檀心也在等,等她的西山健銳營。

只是他們等得稍有不同,戚保等的是人,姜檀心等的是魂。

紫禁城有內外兩城,內城便是所謂的皇宮,皇帝起居三大殿,後妃嬪妃所住的東西十二宮。而外城則像一個四方牆圍,將內城包圍了起來,那牆下分布著京城各部院的辦公衙門,例如六部大堂、欽天監、御馬監等。

紫禁門是內城的門戶,在紫禁門之前,是被外城包圍的巨大的廣場。

而九門提督便是掌管這京畿這九道重要門樓。

西山健銳營的士兵要想進宮,九門提督是不是自己人這很關鍵。

還好他們頗為輕松的敲開了京城西門,他們闖入直通紫禁皇城的寬車大道,如入無人之境。

直到外城的靖武門,他們才停下了腳步,像方才一樣,派人呈上信物,只尋九門提督方小斌而去。

再見小斌,但見他升官之後更是吃得肚滿腸肥,原先月復上肌肉此刻儼然只剩下了一塊,他睡眼惺忪,頭上歪歪頂著官帽,有氣無力的爬上了城牆的女垛口,打了個哈欠道︰

「來者何人啊?」

「方大人,是我啊,您不認得我了?」

方小斌「咦」了一聲,綴著腦袋往下看了看,險些要墜下牆去,幸好後頭士卒把他一把拉了住。

「黑燈瞎火的,老子哪里知道你是誰啊,再不自報姓名,我回去再睡個回籠覺,這皇上不在就愛瞎折騰,老子不陪你們玩」

「誒誒,別啊!我是西山健銳營振堯,您從前還跟我摔過跤啊!」

「哦……是你小子啊,不是還好,一提就來吃,仗著從小吃菠菜長的你就了不起啊,把老子摔了個狗吃屎,這會兒又大清早跑來敘舊,你腦子進水了?」

「不、不是,屬下奉命進宮勤王,方大人快開門吧」

「親王?你要親哪個王?廢太子還是九王?莫不是要親五王爺吧,嘖嘖,從來怎麼沒看出你小子好這口啊,青天白日的來惡心我,你能耐啊」

振堯絕壁要瘋了,這方小斌月復中草包,沒有一點墨水,他是怎麼當上這九門提督的?

「方大人,皇上出海遇伏,我等奉命進宮清君側,勤王事,擁立新主!您若再推三阻四,延誤時機,莫不是存心想放賊子逃出生天吧?」

方小斌沉著臉沒有說話,像是權衡了很久的輕重,方慢悠悠開口試探道︰「似乎……听起來有點嚴重哦?」

振堯氣得胸膛起伏,扶額道︰「輕重緩急,您自行拿捏」

點了點頭,方小斌豪氣一揮手道︰「好,開門,你一個人進去,剩下的人留下!」

振堯腳跟一軟,無力的扭過了頭去,他忍著心口最後一點耐心道︰「方大人,火急火燎的關頭能不能不開玩笑啊?」

「喲,不錯嘛,知道我是開玩笑,哈哈,好了好了,進去吧,賊子凶悍,一定要當心哦,我方小斌的門就跟褲襠似得,你鑽來鑽去膈著鳥兒了,老子最多抽你一巴掌,可閻王的地府門可不是好去的,一去沒有回頭路喲」

振堯神色怪異地看了他一眼,耳邊是靖武門緩緩開啟的聲音,他按下心中不安,抄手一揮︰「跟我走!」

士兵腳步趵趵之聲踩踏著泥土,他們排成兩列隊伍,小跑著過了靖武門。

面對著寒風肆虐的空曠四圍廣場,振堯的心也提上了喉嚨口,行軍打仗的隊伍最怕這種四圍皆阻的地形——這代表甕中捉鱉,這代表退無可退。

像是為了驗證他心中所想,待所有士兵過了門,身後的城門帶著決絕的沉重喑啞,咚得一聲關了上。

門縫里是呼呼作響的逼仄寒風,風像刀子一般剜肉刮骨,刺在每一個人的心頭。振堯當即下令繼續前進,立即穿著這個讓他渾身難受的四圍空間。

可不過百步之路,他便看見了前頭擁堵在紫禁門前的百來頂大小的官轎。可抬轎的轎夫卻人影全無,轎子透著滲人詭異的死寂之氣,阻了他們行進破門的步伐。

他下令要求士卒搬開這些礙事的東西,不料他手勢剛起——空中尖利之聲便破風而來!

身後的靖武門上射出了一道道燃火的箭矢,弓力強勁,密布的箭雨交織成一幅大網,鋪天蓋地般向振堯襲來!

火箭射在了首尾相連的轎子上,徹底燒起了一道洶洶火牆,他們的身後是密網強弓,身前是焚體大火,要麼被射死,要麼被燒死!

振堯幡然醒悟,他怒紅著眼楮向後頭的城牆看去,沒有意料中的自信雙眸,也沒有嗜血的邪魅唇角,方小斌還一如往常得支手胳膊,撐著腦袋懶懶站在女牆垛口,望著火海中四竄的士卒,听著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他只是淺淺打了個哈欠……

火星四濺,圍在他身邊的士兵一個個倒了下去,振堯仰天嘶吼,手里的寒刀 當一聲落在了地上,他雙手捂著胸口上橫突恣意的箭羽、箭簇,拼著最後一分力氣……

大火之中,一支信號鳴鏑直沖雲霄,末了爆開一點火星,五千條性命,便只化作空中的一道煙痕,沉著大火中焚而不滅的怨恨之氣,久久陰霾了紫禁門前的天空……

戚保看了到信號鳴鏑,姜檀心也等到了自己的東西,她狡黠勾唇一笑︰「戚將軍,若要護著你們兩逃出皇宮,你的白馬義從要倒下幾個人呢?」

戚保恨恨一咬牙,滿眼血絲,擒賊擒王,他大手一揮下了死命令︰「殺進殿,活捉拓跋烈!」

白馬義從深知此時情形,他們已沒了援軍,若不挾持皇帝逃出這里,怕是來日東山再起的機會也無,求生意念遠比服從命令來得深刻,他們如虎狼一般,盯住了金鑾殿上的拓跋烈,嘶吼著嗓子沖了進去!

門檻一跨,像是牽動了機關,殿中的弩箭萬箭齊發,將第一批沖進去的十來個人射成了刺蝟!

後頭的人怒目圓睜,他大吼一聲︰「上當了,里面根本沒有埋伏,全是機關!」

戚保怒上心頭,他不管不顧的向依舊端坐,自信滿滿的拓跋烈沖去,發現有怪的萬木辛欲要阻止,可無奈她一介女流,如何扯得住他!

眼瞅著白馬義從擁著他一塊沖進殿去,又眼看著插滿刀尖木板從梁柱上砸下,她卻無力制止。

刀尖從頭皮插下,腦漿比鮮血流得更快,戚保由人護在了中間,他的胳膊被刀扎出了個血窟窿,戚保瘋了,徹底嘶吼,他已經頓失理智,一把掀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尸體,他撿起地上的刀尖,就這麼握在手中,大吼著向拓跋烈沖去!

一路他並未再遇上什麼機關,直至將刀尖捅進了拓跋烈的心口。

渾身冰涼的身體,麻木僵冷的四肢,他的臉更是青灰一片……

拓跋烈愣怔當下,他眼睜睜的看著拓跋烈不流一絲血的倒在了龍椅之上,一個防腐玉塞從舌尖吐出,便只是一瞬間,他的皮膚像皸裂的土地,爛瘡腐壞,帶著腥臭的血肉,一瞬間化為了一嘆尸水……

尸體倒下,牽動了龍座上的機關,大殿中央的地面轟然倒塌!

死在刀尖板下的尸體,或者是站在門邊剛幸存下來的白馬義從,不管死活皆齊齊掉了那陷落的深坑之中,坑下刀劍林立,一聲聲刺破血肉之聲帶著臨死前的吼聲,回蕩在這空蕩蕩的金鑾大殿……

他的白馬義從,他的精良親衛隊,戰場刀戟沒能傷得了一分一毫,他們馳騁疆場,威風凌凌,這四個字敵人聞風喪膽,望旗便降,所有的心血,所有的培養,就這麼死了,就這麼死了!

小人……陰險,卑鄙!

戚保渾身顫抖著,眼中流下兩滴血淚,明明可以殺了自己,為何不裝個機關殺了自己!為什麼不!

「死,永遠是最解月兌的懲罰,戚將軍,晨曦方起,一切才剛剛開始」

不知何時,姜檀心不見了,她留下邪魅的笑意便消失了,這笑太像一個人,一如他在……一如他在!

看你備受折磨的瘋癲之舉,听著你撕裂沙啞的碎心之聲,不需要投降乞饒、沒必要謾罵斥責,這本不是一個關于救贖和寬恕的故事。

有人布局卻身在局外,沒關系,你的痛苦,他看的見也听到的,且欣然享受。

戚保僵硬地走出了大殿,他回望那黑  躺滿尸身的塌陷大洞,心也好似破了那麼大一塊,洞用尸體的血肉填補,他的心又該如何補償?

萬木辛面色悲戚,卻並沒有留下一滴淚水,女人是韌竹,她看似嬌弱,風吹竹偃,可她並不易折,即便從雲端親吻泥土,只要根還扎在土里,她就有沖回雲霄的一天。

她上前扶住了戚保的胳膊,撤下了自己裙裾上的綢布,幫戚保一圈一圈包扎傷口,她淺言開口︰「只要你還活著,一切皆可從頭再來,快走」

白馬義從活著的不到二十個,他們本是在殿外護著萬木辛的,卻沒想到因此逃過一劫。

皇宮沉在一片死寂之中沉落,抬眼望去,日頭漸漸高升,金輪四溢,光輝邊鍍。

你方唱罷我登場,奪嫡之爭遠沒有就此結束。

金鑾殿陰霾不散,血腥之氣如冤魂鬼影,在每一條磚縫角落飄蕩迂回,它們企盼著晨光救贖,往生超度,如此虔誠之心,卻還是被另一波蓄謀已久的人影遮擋了住。

鬼王的死士一直藏在皇宮的冰窖之中,直至戚保逼宮失敗,他們才魅影一般,躍牆而出,用即將褪去的夜色制成隱蔽自己的外衣,他們腳步生風,一陣影子掠到了金鑾殿前。

他們朝著殿門之外那長身玉立的頎長身影單膝跪下,單手按著胸口,行了一個南疆至高無雙的禮節。

拓跋湛隱在陰影之中,他眸色深深,看著內殿的狼藉坍塌,他緩緩抬眼,緊盯龍座之上那「殷祚萬世」的鏨金大字匾。

他的視線似乎能夠穿透這塊厚實的木板,看到匾後那只檀木鎖金匣子。

誰的名字?是騫?是湛?還是謀?

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扭身回過了頭,迎著晨曦清光,他一身素白錦袍,暗龍繡蟒,低調華貴,面上仍是溫潤玉公子的風輕雲淡,他抬了抬手,瓷玉般的指向後一指,似乎不屑一顧,又似乎不忍相顧,唇色微啟,他道︰

「燒了吧……」

死士們看了他一眼,不問理由,只求迅速執行。他們從後背的箭囊里抽出了侵過火油的羽箭,箭鏃之上捆綁著棉絮布條,一點即著,搭弓挽箭,黑煙濃密,只听一聲粗獷的「放」一支支火焰之箭,朝著鏨金大字匾飛射而去。

咚咚釘在了匾上,木頭即可被火舌吞噬,漆黑一點點蔓延,它首先吞沒了「萬世」二字,不過片刻,那「殷」字半邊已墜進黑漆火舌中,只剩下另半邊與火舌拉鋸,作著垂死掙扎。

大殿起火,將死去的白馬義從一並毀之一炬,血肉燒焦的臭氣在濃濃的黑霧中翻滾刺鼻,怨念魂靈一起攀附濃煙,沖入金鑾之上的蒼莽雲霄。

拓跋湛背身徐步離開,他的身後是烈烈火場,他的眸中是沉沉崢嶸,衣袂在風中翻飛,他一步一步走下璇璣露台,將滿目瘡痍丟在身後,止步不前,永遠不是強者之路。

穿過血色宮牆巷道,他無視牆上一排一排穿喉死去的文弱大臣,腳步不頓,極目遠眺,他看著毓慶宮淺顯的輪廓,笑意冰涼。

門外悶哼一聲,侍衛噗通倒地,殿內的大臣們本就膽顫心驚,猜測紛紛,一听見這響動,人如潮水一般往後退去,縮在了一堆,極是惶恐的盯著緊閉的殿門。

「吱呀」拓跋湛推開了殿門,淡定坦然的邁步而進。

比看見叛兵更加恐怖,大臣們圓眸大大瞪著,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他們結巴試探問道︰「九、九王爺?」

「是九王爺!九王爺,你的腿……?」

拓跋湛徐步走進殿中,溫笑一聲道︰「天有眷顧,有神醫救治,已無大礙」他捧了捧手後道︰「湛相救來遲,讓各位大人受驚了」

溫言溫語,如雪中你送炭,皇子龍裔這般自賤身份,自稱其名,關懷慰問,這讓刀尖上戰栗許久的大臣如沐春風,心懷感激,不少本就是九王黨的已是淚水連連,哭嚎在地︰

「九王爺,您總算是來了,這外頭究竟出了什麼事啊,王孟大人說這是陛下的權謀陷阱,可至今未見龍顏,臣下實心憂慮啊」

拓跋湛眸色一黯,嘆了一聲︰「父皇遇難,此事不假,王孟大人那番話,怕是激敵之言,戚保欲上金鑾殿搶奪匾後遺詔,擁立廢太子登基,此處戚保黨人如若听聞父皇並未遇險,必會逃出報信」

眾人恍然,紛紛扭頭環顧四周之人,的確有好幾個不見了,方才心有焦慮,完全沒有發現。

「那九王爺,戚保逆賊如今何在?速派兵剿滅,絕不能讓他跑回隴西,否則大軍來犯,朝廷便又是一場浩劫啊,陛下遇難,後嗣未定,這叫我們這一幫忠主老臣,如何是好啊」

言罷,抬起馬蹄袖哭了起來,嘴里含著先帝爺,顯然已是把拓跋烈歸于死人之列了。

一個帶頭,帶動了一片哭泣之聲,末了還有一邊嚎啕,一邊憤慨的激進之臣緘言機鋒

「慶父不死魯難未已!戚保大賊出賣舊時山河,開關揖賊,如見又弒殺新主,簡直辱及祖宗三代,禍及子孫後人,此賊不除,國無寧日!快隨我一同前往金鑾殿,取出匾後遺詔,擁立新主為君,肅清霍亂,重振朝綱!」

這人是舊時漢臣,新帳老帳一起算,他是恨毒了戚保,恨不得生啖其肉,一篇激憤之語有些口不擇言了。

拓跋湛並不與他計較,反而抬起了手,示意他冷靜下來,暗自一嘆道︰「晚了,金鑾殿已付之一炬,帶著遺詔一起……」

他話未說完,門外匆忙跑進一個侍衛來,他灰頭土臉,衣服也被燒成了襤褸破布,血肉焦炭黑  的,與血水凝成了疙瘩血塊,掙扎著匍匐進殿。

他懷里抱著一只檀木金匣子,銅扣之鎖雖讓火勢灼得漆黑,但卻依舊泯不了它在眾人眼里的光輝。

拓跋湛佯裝吃了一驚,忙上前攙扶,長眉顰蹙道︰「這是……」

侍衛睜著混沌的眼,指了指懷里的匣子,長抒了一口氣道︰「屬下從匾後救出來,是不是這個匣子……是不是遺、遺詔?」

未及言罷,他便兩眼一翻,痛得昏厥過去,身體軟軟一倒,拓跋湛見他渾身都是上,踫著哪里都是個痛字,于是只能將他放在了地上,目色沉沉︰

「士卒小兵,其可忠心,封疆裂土,何當大賊?」

言一出,眾官無不跪地叩首,喟然撫面而泣,此時,地上的禮部侍郎錚康爬了起來,他擦開眼淚,走到了拓跋湛跟前,恭敬行禮道︰

「天佑我殷,火中取栗,在風雲際會的賊亂之事,這無疑是龍祚興旺的天意,現雖無司禮監在場,但內閣次輔王孟大人,我禮部侍郎錚康,皆可取出遺詔當眾宣讀,國不可一日無君,賊首尚逃,外地不清,攘外必先安內啊!」

王孟冷冷看來,他懷里的目光落在木匣之上,又看了看長身玉立的拓跋湛,他嗅到了一種叫陰謀的味道。但眾目睽睽,自己卻沒有拒絕的理由,他只是受督公調遣,出了這麼一場捉賊計而已,拓跋湛事後諸葛,籠絡人心,他還真沒有應對的法子。

沉著臉色,他步履僵硬,同錚康一起開啟了檀木金匣,里頭絲絹軟黃立,靜靜躺著一本明黃折本。

小心翼翼的取了出遺詔,抖了開了,見其上朱砂御筆,蠅頭小字洋洋灑灑,王孟心里便有數了,此乃矯詔!

錚康不顧王孟心中糾結,只自顧著朗聲讀誦,聲如洪鐘,響徹殿宇︰

「朕仰蒙皇考太宗成皇帝嗣位,親承政訓歷十四載矣。履位以來,嚴恭寅畏。惟日孜孜,思天立君以為民,以養以教,責在一人。是以宵旰焦勞,無日不兢業也……朕之皇子湛,醇謹夙稱,謙挹寬宏,自幼而始深肖朕恭,今著皇九子湛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遺詔宣讀完畢,眾人驚詫難抑,竟是九皇子!

------題外話------

一片混亂,因為不想吧多嫡寫的太簡單,似乎只是一個人的事,所以就用了配角多線視角,主角反而藏在背後,恩,換個視覺看故事吧~

下一章更精彩,風雲際會,看誰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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