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妻,本座跪了 078 真假元妃,擁立新君

作者 ︰ 糖元炖肉

錚康最快反應過來,他雙膝跪地,高舉遺詔,叩首在地︰

「五子宏、九子湛皆有不可仰承宗廟之疾,今恰逢賊子作亂當世,王爺蒙天恩垂賜,雙腿去疾,龍驤虎步,睿眸雄鷙,必得上天眷我大殷祥瑞之兆啊!微臣叩拜新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九王黨鼻息一體,率先跪了下來,他們山呼萬歲,將一浪一浪的稱頌蓋過了毓慶宮,讓這本是太子宮的琉璃黃瓦,徹底黯然失色,它歇山屋脊上的獸吻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幾乎承受不住這雲蒸霞蔚的貴人之氣!

白氣如虹似霓,王爵加身,白氣護頂,白王為「皇」!天命悠悠,罡氣颯然……

拓跋湛負手,听著山呼萬歲,心情愈加沉重了起來,一切方才伊始,征途不停,現在還不是松懈之時。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

「各位臣工,父皇江山重托,我自不敢推月兌,恪承大統,守器承祧,威孚四海,永固大殷百世皆我肩上之擔,可如今大賊未除,國仇未報,湛尚不敢以君主自稱,待肅清霍亂,再論繼位事宜。」

謙虛之詞,大臣們心知肚明,九王黨欣然擁立,廢太子黨跑了一批心月復能臣,留下的也是膽小之輩,風吹必偃,剩下的見大勢已去也只能俯首稱臣了。

「戚賊如今佔領晨陽門,務必要在其隴西援軍到來之前剿殺此賊。錚康、王孟,你二人速執此遺詔,前往帝君山下虎賁營調勤王之師,前去晨陽門破敵剿賊!」

「是!」錚康慨然領旨,接下了新君的第一道政令。

「……是」

王孟低垂著首,眉頭深蹙,他不知督公有何安排,照著這麼下去,江山敵手啊!

再說戚保這兒,他一路逃離皇宮內城,除了半路不知所謂的侍衛攔路,幾乎沒有再遇上什麼阻礙,他知道紫禁門出了事兒,便沒有從那條路走,反而是挑了東門走。

因為闖過東門便可直達京城晨陽門,往那走可直出京郊,到達海邊渡口——如若薛羽應諾,該有船只士兵接應。

一路順利,憑著二十幾個護衛,一路殺至晨陽門,居高臨下佔據城樓,戚保欣然發現,樓上有不少城防器械︰如礌石滾木,弓弩箭鏃,還有足夠的糧米肉干,沉沙清水。

奔赴一晚又渴又累,戚保暫時放棄了一口氣奔赴海邊的打算,他並不確定薛羽是否有船確應,如若沒有,豈不是前無進途,後無退路?

在這里,至少他還有一線生機,騫兒走時帶走了他的虎頭指環,除了去隴西調兵,他還能調來毗鄰京畿的涼州、冀州人情兵馬,那幾位軍營將軍,也曾是其手下領卒。

等到兵馬在手,即便是淪落到談判的地步,也會多生出幾分底氣來。

佔領晨陽門,吃喝休整,戰士們都是沙場里滾過來的老繭子,席地坐,沾土吃,可為難著萬木辛跟著一塊兒吃苦,戚保的心都快碎成了渣。

鳳袍沾染血污,面上俱是塵土黑煙焦灼的狼狽,她背手擦去眼角下的猩紅,望著晨曦長長吐出一口氣,嘴角勾起一抹慘淡的笑意,這就是所謂的生死相依,亡命天下?

可笑曾經執著萬里赴戎機,可嘆今時相伴已非良人。

看著不遠處沙塵揚起,她眸色一暗,這片刻的清靜怕是也要不得了。

騎兵開道,馬革銀亮上繡海波龍紋,深藍旗 被壯碩的士兵扛在肩膀上,這是龍王的一千士卒,曾答應借給拓跋湛的奪嫡籌碼。

外有士兵壓城,內有百官詰問,要打有兵卒武將,要罵有舌戰儒臣,前後夾擊,戚保又有何面目再苟活于世?

被孤立在高高的城門之上,他除了腰際寶刀,身邊只有二十來個白馬義從,即便他不爭天下,不要龍位,可要拿什麼保住自己的性命呢?健銳營全軍覆沒,白馬義從傷痕累累,他已是陷入絕境,任人宰割的案板之肉……

好在,肉也有禿鷹分食,至少此刻,他可以謀得一絲安靜,作壁上觀,看一場好戲。

「吱呀」

沉重緊閉的晨陽門打開了一絲縫隙,虎賁營的士卒如潮般涌出,他們身後跟著氣勢洶洶,滿眼火光的文武大臣。

拓跋湛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其馬毛色炳輝,寬額健蹄,如有肉翅一般。

他單手擒著馬韁,策馬徐徐穿過晨陽門,迎著逐漸高升的日頭,抬手擋了擋刺眼的陽光,可等看清前頭隊伍後,他不由皺了皺眉——

龍王?

倏得,他一眼就瞥見了被一千龍王士卒圍起來隊伍!那是……送葬的晏駕喪隊?

眉頭愈來愈深,他不動刀兵,滾鞍下馬,手一撩,抄起身下錦袍衣擺,直直跪了下來,雙手抵著泥地,聲清悠悠,盤旋風中︰

「兒臣拜迎大行皇帝!」

話音方落,那擋在喪隊之前的士兵就自覺地朝兩邊散去,露出了里頭的白綢遍布、裝運龍體的梓宮馬車——比起帝王下葬的出殯喪隊禮制,這樣區區二十幾個人抬運棺槨,白布懸飾,撒幾片兒紙錢,實在是太過寒酸委屈了!

大臣的眼楮本已腫如核桃,再見這一番簡陋的白幡挽幛,靈柩棺槨,又是忍不住的淚花嘩嘩而下,他們哭天搶地的奔上前,跪在了拓跋湛的身後,以頭搶地,將額首砸在泥地上,開出一朵朵鮮血之花。

大臣對皇帝的感情,總不是那麼三兩語說得清的,他們貪瀆擅權,結黨謀私,可再大的官兒始終也是皇帝的奴才,這股子奴性深深藏在官員的脊柱里,藏在自小潛讀的四書五經里,藏在夫子聖人之言里。

它藏的很深,所以常常被遺忘。

薛羽一身戴孝素袍,他手捧素衣,向拓跋湛走去,冷冷一笑道︰「九王爺,廢太子怕是不成事了,五皇子是個痴傻兒,這披麻戴孝,守靈承祧之事,就只能落在您的肩頭啦」

「大膽薛羽,皇上先有遺詔,我等已奉讀旨意,擁立九王為新帝,你何等口氣,竟敢如此說話?」

百官有些膽大的,出聲呵斥他。

薛羽眸色一深,手指扣入素衣幾分,片刻就坦然松可了勁兒。

他掃了那一群哭得鼻頭紅腫的大臣,再看了看城樓上緘默不語,滿目血紅的戚保,突然咯咯笑了起來,幸災樂禍的譏諷也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得意也罷,總之他無法自抑的笑聲從喉頭溢出,在梓宮之前聲如梟叫,陰怖詭然。

「遺詔……?怕是矯詔吧!」

拓跋湛瞳孔一縮,冰冷視線如箭鏃射去,視線在空中激越相撞,寒意四下綿延,幾乎要將腳下的土地凍結。

「妄言小人,膽大滔天,陛下親手放入金鑾殿匾後的遺詔怎會是矯詔!還有!陛下是乘坐你的龍船出海尋仙島,你救駕不力,自己完好無損,卻抬了陛下的梓宮回京,我還要說是你圖謀不軌,行刺陛下!」

錚康一直跪在拓跋湛的身體,他听聞薛羽放肆大笑,又口出此等狂言,心下惱怒之極,蹭得一聲從地上站起,語涉譏訕,字字控訴。

薛羽冷笑一聲,環起手臂,懶懶一挑眉道︰「風浪無情,生死皆有命數,為何我活著聖上卻死了,你不如去問問閻王爺,哦對了,真可惜,閻王戚無邪也死了,看來,你只能去西天問如來了」

戚無邪……死了?

拓跋湛心中咯 一聲,警鐘大作,他不信,一個字都不信,這半年時間戚無邪這個名字便如消失了一般,他醉心權謀之術,只為帳下宏猷,竟忘了這個名字,遺漏了這個人!

是了,奪嫡大戲里,竟少了他!

這種一招踏錯滿盤皆輸的棋局,不怕多一子,就怕少一子,不在眼下的敵人才是真正的「黃雀」

可憐薛羽並沒有拓跋湛機警的心思,他自負狂傲,眼里不揉沙子,對于那素來以邪魅血腥著稱的人間閻王一直沒什麼好感,他知道戚無邪脅迫元妃,欲立元妃之子為帝,然後自己做攝政權臣,掌握江山權柄。

可元妃並不是任人擺布的無知婦人,為了逃避戚無邪的鉗控,所以她才寫了那麼一封信給他,要薛羽幫她一把,助她登極九霄,位列太後之尊。

畢竟戚無邪是要做攝政之王,將他們母子當作玩偶布控,而薛羽遠在萬里之外百越,長江為界,劃地為國,即便是分割半壁江山,她元妃還是當家做主的太後!

哪個買賣劃算,相信她自會分辨。

事先備下了小船,而後鑿沉了龍舟,又毀尸滅跡的一把火燒了它,薛羽帶著元妃回到了京畿。

可惜事情總不會一帆風順,十皇子跟著沉海死了,他一直在戚無邪的手里,薛羽不會為了一個孩子打草驚蛇,亂這整一盤棋的計劃。

是,他是龍子皇嗣,但那又怎樣?死了兒子傷心的是元妃,不是他薛羽!回京後,他照樣可以隨意找一個女乃女圭女圭塞入襁褓之中說這是十皇子拓跋謀,又孰人可知,孰人可辨?

薛羽深深吸了一口去,撥高了聲音︰「你們都听好了,皇上的遺詔你們可有親手從匾後取出?九王爺腿疾痊愈,可是在皇上出巡之前?呵呵,既然皇上東渡之時,他仍是殘廢之身,又如何會寫這樣一份遺詔,傳位九皇子呢?」

大臣們面面相覷,皆緘默不語,等著拓跋湛自己為自己辯護,不過不等他開口,薛羽又冷笑道︰

「拓跋湛那有一份遺詔,我這也有,陛下溺水,自知不起,臨死之前留下遺言,托付我送元妃、十皇子回京,聖上口立遺囑,決意立十子謀為臨朝之君,並定下來四位輔政大臣輔弼新君直至其親政!」

嘩然之聲起!

這細碎的齟齬之聲如潮涌來,將拓跋湛推上了風口浪尖,他眸色驟然森寒,啟開了唇︰「元妃皇子何處?」

薛羽扭身,讓出了一條路,遂即他身後走出一個眼神空洞的女子來,那女子面上蒙著薄紗,身披素白麻衣,她的眼神沒有一絲神采,全身也像是僵硬布偶,仍有薛羽牽扯操控。

劉紅玉只是不甘心罷了,她本是一個無助的母親,是孩子給了她重回人世的希望,可她卻被卷入了一場奪嫡之爭。

當戚無邪找上她的時候,枯槁的心漸漸復蘇,她是宮斗的犧牲品,卻不代表她是沒有心機的蠢笨婦人。

如果,她的孩子成了一代帝王,她便是位高權重的太後,那麼萬木辛將會以失敗者的身份匍匐在的她的腳下,要殺要剮,要羞要辱,只是她一句話的事。如果,她的孩子登基成帝,那麼她可以將瓏夢園毀之一炬,從此錦衣玉食,權柄無雙!

可她是女人,她的孩子還那麼小,戚無邪是誰?他是魔頭是地獄閻王,是薄情寡義的奸佞之臣,她的設想如此夢好,除了躲過戚無邪的控制,她別無他法。

是權欲重新蘇醒了她的心,蘇醒的女人永遠不會饜足,她要的很多,也很善變……

可終究老天懲罰了她,天意奪走了她的珍寶,她再度淪為薛羽的掌中木偶,她依舊會是太後,只是誰做皇帝已不關她的事了。

看見元妃徐步而出,大臣們哭聲問道︰「元妃娘娘,陛下真的留下遺詔了麼?是立十皇子為新君麼?」

出言為首的是內閣閣老,徐器,他花甲之齡,胡子一大把,忠君之心天地可表,他不管那冷冰冰的紙,他只問先皇活生生的人,口傳親述,尸體在哪,他就信誰!

劉紅玉點點頭,她向前走了一步,扶起了徐器,干澀道︰

「是,陛下還說,徐閣老素乃大殷肱骨之臣,博聞強識,經緯之才,已欽點您為首輔大臣,輔佐十皇子登基為帝,本宮的孩子,以後就托付給徐大人了……」

徐器吸著抖索的嘴唇,清淚嘩嘩得流,他噗通一聲又跪了下,一手抓著地里的泥土,嚷著先帝啊先帝,不停以拳砸地。

除了徐器的哭喊之聲,周遭靜的詭異,本還獵獵疾風,此刻卻偃了下去,突然,一聲清脆的女子嬌笑從不遠處傳來,她口齒清晰,字字狡黠︰

「哦?陛下親口所授,我尚且不知,你又如何得知呢?」

眾人視線遂即望去,不看沒關系,一看險些嚇尿了,不知道何時,這晨陽門樓兩邊被銀甲執槍的士卒圍了起來,他們挽弓搭箭,寒光鐵衣,箭鏃瞄準著場中每一個人,像是一張天羅地網罩在蒼穹之上,誰敢輕舉妄動,誰就第一個到戚無邪那去報道。

開口的女子一身純黑勁衣,銀片腰帶勒出她縴細的腰身,獺毛大氅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她面上蒙著素白紗巾,狡黠靈動的眸子含水睇兮,她看了看懷中那明黃的襁褓,輕輕搖了搖,讓嬰孩沉沉睡在她的臂腕之中。

劉紅玉見到了自己的孩子,她、干澀的喉頭發出喑啞,她掙月兌薛羽的阻攔,奮不顧身的朝著她撲去——

女子抬起玉瑩蔥段般的手指,輕輕搖了兩下,她噓了一聲︰「別吵醒我的孩子,他方睡著,海上一夜漂泊,他哭得撕心裂肺,小臉憋得青紫,連喉嚨也啞了,別吵他,讓他睡……」

一行清淚從劉紅玉的眼中流下,她跪倒在地,心像刀割劍劃一般痛不能支,她錯了,她真的錯了,她不應該貪心不足,不應該心存害意,求求上蒼,把孩子還給她,她只要她的孩子!

「這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是我的!我才是他的母親!」劉紅玉紅著眼楮,啞了聲音。

女子巧笑倩兮,她眸色清亮,將嘲諷之意沉在了眼底︰

「母親?我可不知你是誰?」

「我是……我是儷元妃,我是十皇子的生母!」

劉紅玉將指甲扣入了手心之中,她的眼里模糊一片,心腸已軟成了一灘水,可嘴卻仍舊硬著、撐著,不肯承認自己其實早就一敗涂地。

「儷元妃……儷元妃又是誰?」女子笑意愈盛。

劉紅玉啞然,她呆呆愣在原地,一個字也回答不出來。

是啊,她是誰?儷元妃又是誰?一個面上蒙著紗巾來歷不明的女人,不知祖籍,不知父母門第,甚至連名字都鮮有人問,皇上喚她愛妃,臣子尊她元妃,可她究竟是誰,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劉紅玉麼?呵,她以為她已逃出生天,其實,她仍然是那個瓏夢園里苟且偷生的猙容鬼女,她誰也不是,誰也不識……

一陣風吹來,吹落了她臉上的素白面巾,譬如鬼怪的猙獰容貌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人間沒有她的落腳之處,地獄之門也未為她開啟,她游走于鄙夷嫌棄的驚呼聲中,無措絕望攀上了她的脊背,她抬手捂著自己的臉,縮著脖子想要掩藏,躲閃不及,四面皆是人,外人、壞人、敵人。

在此時,一聲孩童的啼哭聲,將眾人躲閃著卻依舊忍不住注視鬼女的目光吸引了回來——只見懷抱嬰孩的女子,輕輕扯下了臉上的遮掩束縛,將俏美清麗的臉龐露在了眾人眼前。

一個可怖似鬼,一個俏麗如魅。

心肝再次受到了重創,這連日來的打擊,大臣們已經不堪重負了!

姜譚新成了個女的?戚無邪的對食兒成了先皇的儷元妃?成了新朝的太後娘娘?

隆隆腦中一聲殷雷,一道閃電劈過,一連串的前因後果總算是想了個明白!

他們總算知道為何姜譚新在朝時為何受盡先皇眷顧寵信,為何姜檀新會被先皇首肯賞給了一個太監,為何姜檀新在儷元妃出現之後便影蹤全無,為何戚無邪轉性避世,吃齋念佛不沾血腥……

他們都想明白了!

這個時候,從晨陽門里又奔來一個人,他邁著小碎步,眼淚嘩嘩而下,他不要命的撥開了擋在梓宮之前的士兵,一頭撞上了拓跋烈的棺槨,淚如雨下,陳福九慟哭不止︰「主子!主子啊!」

額頭被血,陳福九幾欲昏厥。

姜檀心抱著孩子,她上前一步,站在了陳福九幾丈開外處,溫聲言道︰「陳公公忠心為主,老主子新主子都是一樣的,陛下遺詔有言,至此後,十皇子還由你伺候」

陳福九抬起血絲密布的眼楮,看見姜檀心,卻絲毫不驚訝,他跪著的膝蓋在泥地里換了個方向,朝著姜檀心所在之處,磕下頭去︰

「奴才叩見儷元妃娘娘,只要娘娘不棄,奴才這一輩子,下一輩子,下下輩子,都是皇家的奴才,都要伺候皇上主子!」

此言一出,真假儷元妃之事已黑白分明。

陳福九素來跟在先皇身側,他知道大臣們不知曉的宮廷內聞,這是毋庸置疑的,對于姜檀心,他絲毫不存疑,而另一邊猙獰可怖的鬼女,他更是連正眼都不曾一眼,想來那鬼女只是薛羽弄出來的幌旗!

風像一邊倒,百官齊齊朝姜檀心跪了去,口念千歲萬福,天佑大殷。

疾風呼號,席卷塵泥,姜檀心苦笑一聲,抬手把鬢邊的發絲扣入耳後,將故事的前因後果婉婉道來︰

「龍王薛羽圖謀不軌,他以東海仙島為引,哄騙先帝東渡尋仙,在海上便私設小舟,更是在鑿穿船底,以此謀害先帝,先帝臨終遺詔所托,他歹心便起,于是擄走本宮和十皇子先行回京上岸,欲挾天子以令諸侯!」

薛羽眼皮一跳,他臉色暗沉笑意全無,听著姜檀心說著真假無謂的故事,他的故事本就是假,她卻已假破假,竟說成了好似真相一般,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執棋之人,卻不想細看這前後布局,原來,自己也只是一枚棋子罷了。

女子清朗篤定的聲音繼續傳來,她厲聲憤懣,情緒酣暢︰

「幸有東廠掌印提督戚公公相救,本宮得以幸免,可那薛羽賊心不死,不知上哪里尋來這麼一個女子冒充,眾卿試想,先皇昨日沉水落難,今日便有梓宮棺槨,還是帝王儀制的金絲楠木,若非事先早有預謀,他如何做得到!」

听聞戚無邪三字,薛羽猛的抬起了頭,連城牆上的戚保也變了臉色,向姜檀心看去。

百官更是驚詫聲一片,他們四下環顧,看向這周遭層層包圍的士卒,瞧衣著旗蠹該是城防營、護軍營的士兵,這些士兵遠在京郊營地,若不是有帝王手諭,如何調遣得了,這一場局,竟是早就布下的?!

姜檀心見眾人面色悲戚詫異,便順口了說︰

「各位所想不錯,奪嫡之爭歷來殘酷,孤兒寡母如何籌對?先皇洞鑒萬里,自知三王賊心歹意,故有這一出欲擒故縱,死身相誘的東海之局,如今賊人之心昭然若揭,寒光箭鏃之下,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薛羽恨得眼楮發紅,他向來是一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誰負他,誰玩兒他,他若死了也罷,不死,叫他如何肯休?

腳下泥土一陣,疾風頓起,他左手一抄,捏上了劉紅玉的後頸,他將這個女人擋在身前,朝著幾丈開外的姜檀心飛奔而去——

殺氣驀地騰空而起!

遠處箭簇勁射,他左閃右避,腳跟才撤,泥里便咚咚牢牢釘上三支箭羽,翎羽還在微微顫抖,他已又掠過一尺。

劉紅玉瞪大了眼眸,她月復腔中箭,口溢鮮血,待到了姜檀心的跟前,她抬起手指尖,與那明黃的襁褓只踫觸了一下,便倒身在地,手重重摔進了泥地之中。

薛羽揚起嗜血的笑意,他瞪大了眼珠子,恨不得將姜檀心生吞活剝了,他揚起手,朝著她縴弱的脖頸狠狠掐去——

「啪」得一聲,他被打偏了頭,嘴角一絲鮮血溢出。

他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姜檀心,卻見那女人冷笑著看著他,末了還頗為無奈的聳肩抬手,示意這並不是她干的。

向後看去,薛羽看見一抹魅邪的奪目妖紅,他將身體半倚在了姜檀心的身上,紅袍逶迤,風流天成,他眉梢一挑,狹長鳳眸刻骨妖冶,抬起骨節分明的手,似是嬌弱的嚷了一句︰

「皮太厚,打得人家好疼……」

姜檀心聞言,眼皮一抽,肩膀一抖,頗為豪邁的來了一句︰「手疼退後,到我了!」

言罷,抬腳就是一踹!

薛羽猝不及防,這種地方的痛不是一般刀劍破肉的疼,他頓時冷汗直冒,捂著褲襠倒在了地上,面色廖白,氣得幾乎要吐血而亡。

姜檀心得意的扭頭望去,卻見戚無邪臉色一僵,頗為同情得看著地上嗷嗷直叫的仁兄,似乎還身體微微側向一邊,就差也拿自己的手去擋了。

她不由冷笑一聲︰「督公你躲什麼,面對你的優勢,不應該引吭長嘯麼?」

撢了撢寬袖上的褶皺,戚無邪懶懶抬眸,邪魅叢生︰「打情罵俏,元妃娘娘可得知道自個兒的身份,喲,孩子餓了,怕是要喝女乃了,本座回避」

戚無邪一步步走向土堠之上,他撥高了聲音,迎著逆風遠遠散來︰「各位怕死的大人們,接下來是東廠的事了,本座只給你們十個數,十個數後晨陽門閉,此處人間地獄,無有生還……一、二、」

這、這就開始數啦?

大臣們在見到戚無邪的一瞬,便心生退意,半年沒見活閻王,生得越發俊美了,呸,生得越發懼人了,那股邪氣渾然天成,沒有正面交鋒,全是暗地里的旁門左道,他不屑君子交手,就要做無恥小人。

好,由他做吧,他們沒有命再玩兒了,跑,一個字,朝著人間跑。

各個像是尾巴上被拴上炮仗的驚馬,推搡著向人間大門跑去,他們的耳邊是戚無邪空靈的數字之聲,他們心頭如擂鼓,爭先恐後,你推我踩的蜂擁擠進了晨陽門內。

「吱呀」一聲,沉重的城門緩緩閉上,屠殺就此開始!

箭雨飛射而來,交織成一張密集的箭網,從空中無情罩下,嚆矢破風,沒入血肉,這一下下悶聲遠比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更能膽顫人心。

士卒們拔出腰際的寒刀無力對抗空中如螞蝗一般密密麻麻的箭矢,往往,擋開了喉頭一支,卻擋不住後背三支,手腕一頓,便是魂出殘體。

每一個人有自己的一腔鮮血,早死的涼一些,晚死的燙一些,這些血像溪水小流,一條一條匯集江河,末了,奔著滾滾大海,波瀾而去。

戚無邪冷眼看著這修羅地獄,姜檀心卻將身後的射弓遞給了他,她目不斜視,輕聲道︰「給你,他的命只有一條,但我讓給你了」

戚無邪笑睇了她一眼,抬手握上了溫度猶存的射弓,他在手里掂量一番,搖了搖頭道︰「可惜,終歸是太便宜他了……」

抽出箭囊中的箭,戚無邪紅袍張揚,指骨輕勾,殺人的姿態也極為慵懶,他輕松挽出一輪滿月,將箭鏃瞄準了晨陽門樓上的戚保,卻遲遲不放箭,他嘖了一聲︰「凌遲之刑三千刀不死,本座是否也要送他一份萬箭穿體,痛而不死呢?」

閻王獵殺,狡兔可逃?

「督公!後面有兵馬殺來!」

戚無邪眉頭一皺,松了箭鏃,十分殺意少了三分——那箭也只射穿了戚保頭上的盔帽,迫他散下一頭羞恥敗績。

戚無邪回神眯眼望去,見京畿來路塵土飛揚,馬蹄聲趵趵大作,如果不算詐兵之數,這也有大約三千之眾。

何人何軍?戚無邪本已算無遺漏,拓跋騫即便上冀州借兵,也絕無這個時辰趕回的到底,到底是誰算了他的心機?

一乘快馬入眼,戚無邪不由冷笑起來,可笑他猙獰嗜血的表情,可嘆他殺意怨恨漫天的心情,可悲他獨眼一只卻還硬要一洗前恥的自不量力。

可笑、可嘆、可悲之人,馬淵獻,本座既已饒你狗命,何必再來尋死!

顛簸馬背之上,馬淵獻腿根上已磨破了皮,他連夜奔赴,只為借來兵馬,救走戚保和萬木辛。

了解一個人,永遠不是當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敵人,強敵,勁敵,死敵!

人人以為戚無邪為姜檀心之事退隱政局,吃齋念佛,可他若信,那他就白白失去了一只眼楮!

拓跋烈東渡尋仙之時,他便以嗅出了陰謀的氣息,可馬家已毀,他又是朝廷緝拿的要犯,他根本沒有立場勸說戚保停手。

所以,他用了自己最直接的方式,借兵,救人。他在半路遇上了拓跋騫,並派了兩個人護送他一路逃亡隴西,自己則率領這三千兵馬,再與那戚無邪一較高低。

他不求能殺了他,他只當自己是一粒老鼠屎,即便是惡心惡心他,他也高興,由衷的高興!

一路殺伐沖破了包圍圈,他兵馬踐踏尸身,一路沖向了城樓,大喊道︰「戚將軍,我來迎你回隴西,殺出去,樹起招兵旗,自有吃糧人,朝廷與你既恩斷義絕,不如反了!」

蓬頭垢面,戚保再見到馬淵獻之時,久違的熱血又澆灌了心田,他一把抱起身邊的萬木辛,決絕道︰「咱們還沒有輸!走!」

飛身從城樓跳下,戚保單膝一屈,戰靴扎土一寸,方牢牢立在當下,腳心錐心疼痛,他緊了緊錮在萬木辛腰際的手,揚起一抹困獸決絕的笑意,猛地抽出腰際寒刀,朝著血腥一片的修羅殺場沖去。

突圍,勢在必行。

二十幾個白馬義從紛紛從城樓跳下,到了刀戟沙場,又成了他們自家天下,沒有邪毒的機關,沒有心計陷阱,若只憑殺伐果決,膂力蠻勁,這一身刀疤箭傷的戰場身手,不負白馬義從威名。

他們合圍成了一個圈,將萬木辛圍在當中,一將當先,戚保並不躲藏于士卒之後,他彎刀所向,第一個沖在了最前頭!

將無偷生之念,則士有必死之心,這是並不是一場以勝負論英雄的刀兵矛伐,這只是由求生欲燒起來的決絕殺氣。

萬木辛忍著四下驚顫,她已將自己的冷靜發揮到了極致,但在這樣浴血搏殺的疆場,她疲于奔命,狼狽突圍,再也無法端持著鳳儀姿態,她蒼白著臉色,手里提著過長的裙裾,邁著倉惶的腳步,一味跟著戚保沖殺。

突然,腳下一絆,一只冰涼的手握上了她的腳踝,還黏稠滾燙的鮮血,像蛇滑過皮膚後留下的黏液,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攀上了她的脊背,讓她杏眸圓睜,頭皮發麻!

不等她低頭看去,一陣力道掀來,她被狠狠摔在了地上,下一刻,一張面如惡鬼的女人,猛地撲上了她的身。

劉紅玉月復胸中箭,可她依舊還有一口氣在,她用混沌的眼珠一直看著萬木辛朝她一路奔來!

那一瞬,她用永無輪回的代價,問閻王換來一時半刻的生命,是,她要報仇,她要報仇!

她今生的所有淒慘,盡數由這個女人所贈,她形如枯槁般游離在人間,只為睜著眼楮看著,看著這個賤人怎麼從她的鳳位之巔滾下來!

看著她逃命,狼狽,顛簸,看她她四下流離,看她變得一無所有,失去是最痛苦的事,它代表曾經擁有,代表永不回頭,冤冤相報,她會償還下她曾做下的一切惡果!

劉紅玉張揚著血腥猙獰的笑,她喉頭是咯咯之聲,張大了嘴,一口咬上了萬木辛的耳朵,伸手抓上了她的臉,這是用了死力氣的殺意,指甲嵌進了皮肉,猖狂淋灕的拉下十條血呼啦的口子,深可見骨。

萬木辛尖叫聲撕心裂肺,面上滾燙的血流進了她的眼楮,帶著涌動而出的眼淚,變成了血淚。

下一刻,身上的女人就被刀砍成了幾截,她的嘴里還有萬木辛的半塊耳垂,指甲里是她臉皮上的血肉,她欣然赴死,胸中一股幽怨之氣消散無蹤,魂飛魄散,再無浮屠輪回。

自此,鬼女一稱贈給萬木辛,她的名字被大殷朝所抹去,她的性命早已在史書中湮沒,沒有哪個王朝會承認一位皇後私通將領,逼宮弒君,興許她死在東海,與皇上生死共赴,興許她死在了金鑾殿,大義凌然為守遺詔……

容貌盡毀,登高跌重,她也會變得一無所有,滿心盼望死去,解月兌。

戚保抱起滿臉血,痛得昏厥過去的女人,恨意無所附加,是,他輸了,輸得備受煎熬折磨,簡直比一刀殺了他更痛苦更錐心!

肩頭背脊是破皮入肉的箭鏃,他折斷了長長箭桿子,渾身浴血,他和馬淵獻兩支人馬,內外沖擊,終于將包圍圈廝殺出了一處口子,揮刀突圍,滾上了馬淵獻準備而來的戰馬。

戚保將萬木辛摟在身前,口中猛地淬了一口血水,一夾馬月復,向西邊兒逃竄而去。

而在此時,另一波死士從天而降,他們各個身著黑衣,形如鬼魅,掠過拓跋湛的身邊,護著他逃竄離開。

一個往西,一個往南,戚無邪冷冷立在當下,眸色深沉不辨喜怒,忽聞姜檀心懷里嬰孩哭泣之聲,他眼中滑過一道轉瞬即逝的寒光,經緯在胸,天地在月復,一副疆域宏圖漸漸在他掌中勾畫……

他突然想做一件事,這件事也許會耗費一生光陰,一生心力,但他仍願欣然赴往。

「都別追了」

戚無邪涼薄開口,邪魅笑意凝在唇角,懶意上脊,他掠過姜檀心投來詫異的目光,笑意愈發寒盛。

他寬袖搖曳,一步一步走到了薛羽跟前,長眉一挑,身一屈,不緊不慢道︰「一場戰事已休,可總該有個人擔起撫慰死難者家屬的任務,嘖,本座覺得你就很不錯,你覺得呢?」

薛羽面色廖白,鼻下喘著粗氣,他睜著不敢的雙眸,咬碎了牙齒往肚里咽︰「放虎歸山,戚無邪,你會後悔的」

不可置否地勾起一抹魅邪笑意,戚無邪似是認真思量了一番,骨手輕抬,修長的指尖撥著手里的紫檀佛珠,他輕笑一聲道︰

「南疆貧瘠,窮山惡水,拓跋湛去了也成不了虎,不過若他有心吃了百越富庶,尚有資格與本座一較」

薛羽瞪大了眼珠,驚詫萬分,他完全不懂戚無邪所思所慮,縱戚保討回隴西,重整旗鼓;放拓跋湛回南疆稱帝為王,又放了百越之地由他擴充勢力,難不成只是為了成三足鼎立之勢,讓拓跋湛鉗制隴西戚保?

如果戚無邪真是想做攝政權臣,殺了薛羽,追擊戚保,立即出兵征繳隴西、南疆,趁熱打鐵才有平定疆域的機會,這太平盛世的唯我獨尊,怎麼也比三足掣肘,偏居一隅的枕戈達旦要好一些吧?

但這些終不是需要他考慮的東西了,他作為弒君的大奸之人,注定為這場屠戮負起全部責任,雙手被困了起來,自有士卒將他押離晨陽門。

至此,一場弒君矯詔、三方奪嫡的儲位之爭,以晨陽門前最後一個士卒中箭倒地而宣告結束。

尸橫遍野,血骨森然,血水匯成湍急的水流將褐黃的土地浸染成了暗紅之色,一腳踩上,四濺血水。

箭鏃短刃,丟盔棄甲,斷肢肉屑,戚無邪高高立于土堠之上,看著久閉的晨陽門,迎著高升旭日,重現打開了沉重的門隙。

看著門後匍匐滿地的文武百官,一片擁立新主的山呼萬歲之中,姜檀心懷抱嬰孩,率先揚起了脖頸,踏過尸身白骨,踩起血色泥土,一步一步走進了通往易主皇宮的血色大道……

新紀元,新朝代,一切遠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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