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鴻臚寺、禮部按祖制操辦新君的登基大典,在這之前,姜檀心還是以宣讀先帝遺詔的身份,頒布了第一道遺令︰
尊翰林院掌院徐器、內閣次輔王孟、司禮監秉筆戚無邪、九門提督方小斌為四大輔政大臣。
前兩個眾所周知,一個是掉書袋的淵博之士,資歷名聲皆有口碑,學生遍布朝野,算是一代大儒詞臣,後一個是內閣能吏,針砭時弊,操持政務的能力比起馬嵩來,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倆成輔政之臣,大臣心服口服,沒啥意見。
可完了後面兩個……好吧,大臣更沒有意見。
他們很慶幸戚無邪沒給自己弄個什麼攝政王父、攝政東廠提督這種奇奇怪怪的官職來,反倒是正正經經的輔政之臣,還將自己排在了徐器和王孟之後,表面上謙卑的姿態已做出,這本已駁了閻王往日的桀驁自負的態度,大臣們受寵若驚,欣然接受︰
好!什麼都好,您只要不吵著當皇帝,咱們什麼都依您!
不過戚無邪還是把馮釧抄了魷魚,自個兒把持了整個司禮監。
當然,在姜太後的努力下,督公老人家賞了他黃金百兩做了致仕的退休養老金,馮釧欣然接受,高高興興卷著鋪蓋回了廣金園。
一朝天子一朝臣,戚無邪當了整個朝廷的家,勢必要打掃打掃屋子,除一除讓自己瞧著不是很舒服的東西,他脾氣一向不好,品味也很怪,誰都號不準他的脈,任誰也不敢拍著胸脯自信滿滿的說上一句︰說本官清廉愛民,政績卓著,督公才不會對我下手!
可能即便是這樣,戚無邪還是會朝他魅惑一笑,然後不痛不癢的將他踢回老家,拋下一個很無懈可擊的完美理由︰你長得太丑了,會拉低整個朝廷的審美水平。
聳肩,這就是新朝時局,不敢猜,猜不透。
官場一片死寂,官員也不走親訪友的串門子,趟路子,因為他們知道再大的門子,在戚無邪面前也都是擺設,哦,除非你走一走姜太後的門子,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沒了路子,他們只得窩在家里,無奈的看著自己的履歷官冊,然後在一張紙上一條條列出舊朝貪污受賄的次數、金額;傾軋百姓的名目、理由;又或者是結交黨人的姓名、方式。
總之他們需要很清楚的審視自己干下的壞事,拉出一個虛偽的比例數值——
如果你壞得不純粹,很虛偽,那麼恭喜你,你即將被革職,而且還會有機會得到東廠煉獄半生游的珍貴機會。
不過,一切都還沒有蓋棺定論,只等新君的登基大典後,吏部才有新一年的京察大計。
以「四格」評定官員的操守、才學、政務能力,卓異、守勤或是不合等等等,根據這些再安排升遷調動,將朝廷缺位補上,形成新一輪的中樞京庭。
新朝伊始,所有人都非常忙碌,為先帝表號上謚,為先帝擇選陵地、為新君擇選帝號,為太後選定懿號,總是零碎雜雜,一股腦的建議折本,朝著姜檀心的桌案前,振翅飛去。
姜檀心已搬出了浮屠園,入住後宮鳳藻殿。
那鳳藻殿歇山頂,前後出廊,屋頂滿鋪黃琉璃綠剪邊,兩側雕琢行龍鳳凰,威儀懾目。
可宮殿再奢華萬千,富貴逼人又如何,年紀不過雙十,她便已然成為了這座囹圄之中的寡婦太後,叫世人嘆息。
可真正嘆息的還是她自己,一個黃花閨女先是替嫁東宮,又是跟個宦官對食,好不容易恢復女兒身,結果顛三倒四,成了一個孩子的媽,直接被奉為臨朝太後,自稱哀家本宮。
很憂傷,真心很憂傷。
當初答應幫助劉紅玉,確實只為了側影之心,想要幫一幫那位無助的母親。
可奪嫡風波席來,終歸還是將她母子卷入其中,她心存愧意,是真想給予這對母子一份安瀾的生活!
但局勢,因為劉紅玉的貪饜權柄,還有薛羽的領兵參戰而改變。
猶記得那日,戚無邪渾身濕漉漉的站在她的面前,他臂彎里是哭得吃剩半口氣的十皇子,十分嫌棄的掏了掏耳朵,他搖了搖頭︰「一路哭吵死了,你娘不顧兒子死活,本座便做主給你了,養好他,元妃娘娘」
海浪層疊,一浪浪打在碼頭渡口的木板上,那時的她還在為了他的「死而復生」激動的熱淚眼眶,可這個妖孽卻不問因由塞給了她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女圭女圭!
孩子那麼小,一截截肉肉的手臂,圓嘟嘟的粉臉蛋,他一離開戚無邪的懷里便止住了哭聲,在姜檀心的臂腕中,他眨巴眨巴烏黑水靈靈的大眼楮,縴柔疏密的睫毛彎彎翹起,嘴角噙著口水泡泡,就那麼咯咯咧著嘴笑了起來。
姜檀心本還郁悶著,不料被小女圭女圭這麼一笑,她心頭化為一灘柔水,不自覺的在嘴角掛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她抬起手指,逗了逗他的小鼻頭,見女圭女圭更樂了,她也一塊笑出了聲兒。
見狀,站在一邊的戚無邪不由嗤笑一聲,意味深長。
姜檀心听出了取笑挪揄之意,也听出了寵溺無奈之語,她鼻下輕哼,傲嬌扭過了身,抱著小女圭女圭率先走了前頭,不忘丟下一句︰
「督公且快些走,我在海邊等了你一個晚上,身上半個銅板也沒有,求我當女圭女圭的娘,你得先喂我再說」
「……」紅袍怡然愜懷,懶懶跟著她的身後。
「吃什麼呢?小家伙,咱們吃什麼呢,拓跋謀,這名字好硬,恩,我再來給你取一個小名好了,跟我姓姜吧,姜什麼呢?姜小邪吧,怎麼樣,好听吧,哈哈」
「……」
嘴角笑意勾勒而起,戚無邪不駁斥,只當默認,也罷,撿的兒子叫姜小邪,回頭生一個,便叫戚小譚,這倒也有趣。
……
寒冬初春,在那填滿了困乏嗜睡的大腦中,往日記憶紛擾。
姜檀心一手托腮,一手搖著孩子的搖籃小木床,頭一點一點的像只啄米的小雞,窗外的春雪像霜糖一般落下,融化成甘冽的春水,澆灌被嚴寒肅殺的枯槁枝椏。
鳳藻殿暖閣地龍燒得正烈,屋子里頭暖意哄然,飽食後的困乏嗜睡,齊齊涌上了她的眼皮,她手一揮,將桌案上奏本盡數揮到了地上,拿收肘子一墊,枕著腦袋沉沉睡去。
她的夢中有一個大柳樹,那樹美麗風韻,流暢風華,它有著淡淡的不屑,像隨風搖擺的枝葉柳條,既柔軟,又自我。柳絮飄忽不定,揚起繾綣的酥癢,撲上了她微涼的芙蓉面額,一絲一縷的癢,流連在她的鼻尖……
「蠢丫頭,孩子不見了」
柳樹說話了,她猛然驚醒,身體不由自主的向上竄起,直至額頭撞上了硬邦邦的骨鄂下巴。
她掙扎眼皮子去尋搖籃里的姜小邪,見其安然沉睡,方松了一口氣,轉而感受到了額頭上遲來的火辣辣的疼。
淒慘的發現,自己的額頭並不硬,或許只是沒有戚無邪的下巴硬,看著他跟沒事人一樣,用一種頗為嫌棄的笑眸盯著自個兒看,姜檀心捂著額頭,語意不善︰
「督公擅闖鳳藻殿,可有通傳?本宮孀居一人,督公即便是無根宦臣,怕也是要避嫌的吧?」
戚無邪嗤笑一聲,眉梢挑了挑,邪魅妖冶之意在眸色中流溢,他裝模作樣退開一步,抖了抖垂在身側的袍袖,不緊不慢的抬起手中紫檀佛珠,笑抿戚式慈悲︰
「太後娘娘年不過雙十便有孀居之憾,本座自詡姿色冠絕,俊容無儔,故特來以身相許,有憑取求」
「……臉皮厚如城牆」
「愧不敢當」
姜檀心忍笑別過眸子,她水眸輕睇,偏首伸出一根手指,朝他勾了勾——
戚無邪坦然上前一步,站在了她跟前,他低下頭,抬手攥住了她曖昧勾魂的指尖,冷香在鼻息下游走,輕悠悠道︰
「不許這般**,輕浮」
小狐狸聞言不依不饒,哈得笑了一聲,遂即攥上他的衣襟口,揚了揚新月縴眉,**之語躍于舌尖︰
「不要輕浮,那可是要坦白露骨?」
言罷,她自己覺著一絲熟悉一閃而過,露骨?這個動作……
垂下眼簾,螓首微側,她滿臉狐疑,可仍憑她如何思索,就是想不起來方才那一閃而過的熟悉之感。
戚無邪心知肚明,笑意染上瞳眸,深潭眼底泛起一絲漣漪,他抬起修長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迫使曖昧的視線膠著,柔情四溢︰「這樣,是不是更熟悉一些?」
啊……什麼?
看著他越湊越近的臉,她不爭氣的紅雲飛霞,咕咚一聲咽下一通津液。
並非第一唇齒交纏,可自從奪嫡前半年蟄伏隱忍,奪嫡後分居兩地,他忙著肅清朝綱禍亂,她忙著顧養姜小邪,見面次數也是屈指可數,更別提再有什麼親密之舉了。
羞赧躲閃,水色朱唇不安翕動,感受他涼薄的鼻息縈繞彼此之前,她慢慢闔上眸子,等待下一刻的濕軟纏綿。
可那感覺遲遲不來,姜檀心疑惑地睜開眼楮,但聞他鼻息下的輕聲一笑,見某人只停在她的唇邊,漆黑如深潭的眼眸里,滿是他使壞後得意的笑意,薄唇輕吐,語調極盡靡揚︰
「哦,孀居一人,果真是想了……」
姜檀心恨恨一跺腳,暗恨自己不爭氣,往日心思未白之前,他挑逗輕浮,她臉皮沒他厚,到了如今心中相屬,可她還是被他壓得死死的!
明明是個不能人事的死太監,可偏偏曖昧挑撥的功夫,那麼風騷入骨,讓人想把手吞進嘴里,只為去撓心里泛起的癢癢酥麻。
罷了罷了,豁出去了!
小丫頭咬了咬牙,腰桿子一挺,伸手攥住督公大人的衣襟,往自己身前一扯,遂即踮起腳尖,揚手扣上他的脖頸,一把將那傲嬌的腦袋壓下,仰著小臉就往他嘴角那該死的嘲諷之笑上撞去。
喀嚓一口,不輕不重的咬在他的薄唇上,泄憤似得咬出門齒之印後,她將受傷的唇瓣吸進自己嘴里,接著舌尖一捋,舌忝過他門戶空虛齒齦。
撬開一條小縫之後,她將兩只手皆圈上他的脖子,吸吮纏綿,邀其共舞。
戚無邪眸色深深,他感受小狐狸大膽的進攻,還有那無師自通的狡黠技巧,忍住了胸口的激蕩——纏綿沉淪,需要彼此的投入,得不到回應的親吻注定是干澀無味,他想試一試她,或者說,是逼一逼她。
姜檀心越親越著急,她在他的嘴里肆虐橫行,汲取冷香,卻感受不到腰際他有力的鉗制,或是舌尖他魅惑的打轉。
如果非要論一論戚無邪吻技,姜檀心也可以害羞的分析一個晚上。
與他的人一樣,也許用魅惑、妖冶、風騷、邪門幾個詞可以大致概括,但心與心彼此跳動之時,這樣的文字畢竟太過蒼白膚淺。
人性復雜,每一個人都是活生生的血肉之體,有的的人表面人情奔放,實在暗藏自卑,戚無邪也一樣,魅惑極端並不是他的全部,他有偶爾的柔情蜜意,細致體貼,這樣的偶爾,大概盡數在他的吻中。
掠奪,征服,佔領,這些本是男人的天性,可戚無邪的擅長,就是隱忍這些一觸即發的粗魯情愫。甚至是姜檀心不能確定他是否還有的**,他都一樣控制的一絲不苟,收放自如。
所以,注定他的親吻,是一種可控的極致,他可以隨心所欲的挑逗引誘,溫柔交纏,同時又抑著彼此因親熱攀起的急促呼吸,盡量只讓她感受他的感情,而不是**。
她心里明白,因為有他的主導,所以他們之間維持的親吻,會在恰好的底限里——畢竟她明白,他是無根閹人,讓**肆虐本不是什麼好事。
可當戚無邪放棄了主導,而是讓姜檀心恣意求歡,事態又會如何呢?
小丫頭掘性兒上頭,她親得嘴唇發麻,卻仍是沒得到一絲回應,他冰冷的態度,讓她太過惱火!
她恨恨松開了他的唇,一把將他按在了牆上,松開了他腰上的玉帶,然後抖著手指,想去扯開他衣袍解扣。
無奈太過緊張,愣是把活結弄成了死扣,她暗自咬牙,直接將手伸了進去,撫過他微涼的身體,按在了他的胸膛之上——紅袍成了詭異的形狀在他胸口鼓成了一個包,緊繃地勾勒出他那弧度流暢、魅惑勾人的腰線。
戚無邪半闔著眸,目光流溢著莫名復雜的光,他既欣賞著小妮子寫在臉上「我跟你拼了」的決絕架勢,又享受著她無措羞赧,躲閃慌張的情動目光。
他勾起唇角,輕聲笑道︰「就這麼一點本事?」
人是不能逼的,俗話說,狗急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別以為你是太監,我就不敢辦了你!
攥上人的衣領,姜檀心手一揮,將人丟上了床。
戚無邪背脊靠上柔軟,在太後孀居鳳床之上,他顯然很喜歡這種挑撥世俗極限的行為,坦然自若的抬手枕在腦後,將胸口大片風光敞開,鎖骨劃過魅惑弧度,一副歡迎采擷的風騷姿勢。
姜檀心腦子一熱,跨坐了上去,她俯身而上,將他壓在了身下,一口咬在他的鎖骨之上。
這是她的執念而已,無論夢醒時分,還是沉醉夢中,她都不會忘了這該死,能蘸醋吃包子的兩個深坑!
姜檀心野心不大,她沒有操控全局的概念,也不知道朝哪里下手才是最為關鍵之地,恩,如果她有一點探索精神,興許還能發現一個意外的驚喜。
可惜,她只是專注于一皮三寸之地,小用巧的舌尖勾畫吸允,將從戚無邪那學來的本事,盡數用了上來。
戚無邪隱忍著呼吸,他抬眼看了埋在自個兒胸前認真撩撥的小腦袋,心下好笑,剛想開口嘲諷,不料敏感之處被牙齒刮過,一聲靡靡悶哼之音,從他喉頭泄露而出,他本能的抬手按住了她的頭,喝令她不準再動!
這一聲**飽滿,給了小妮子最好的鼓勵,她已不去想這聲代表了什麼意思,她只是興奮的尋住了方才的地方,用舌尖輕柔的打轉……
可還不及盡興處,便已瞬間天旋地轉,上下挪位了。
戚無邪的紅袍垂下,遮下了一片陰影,姜檀心咕咚咽了一口津液,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開個玩笑……不要、不要當真。
有人勾起妖冶唇角,鼻息像是被逼到盡頭的無奈輕嘆︰
「姜檀心……」
「啊、干、干什麼」
「這是幾?」
戚無邪悠悠抬手,伸出了四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姜檀心莫名其面的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些後怕的縮了縮脖子,心中打鼓,他不會拿這個數字的諧音來暗示自己強暴舉動的下場吧?
猶豫了很久,見他有漸漸陰沉的勢頭,她才弱弱開口道︰「四……死」
薄唇輕揚,戚無邪的眸色漸漸炙熱,他攝魂開口,聲似喃喃之音︰「那麼,我是誰?」
當一聲腦雷,姜檀心愣在了當下,完了,該不會是人皮面具吧!
說時遲那時快,她迅速抬手,扯上了面前之人的臉皮,用力一扯,意識到確實貨真價實之後,她又極快松手,看著彈性尚好的肉就那麼彈了回去……
彈出了一絲督公的滿臉陰沉,也彈出了自己即將血濺當場淒慘下場。
緊緊盯著這個處處點火,點完就跑的某人朝自己尷尬一笑,戚無邪就再也忍不住。
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這絕對一定非常肯定,不是他戚無邪的風格!
他一把掀過疊在一邊的被褥,將兩人罩了個昏天暗地,伸手探上身下女人的腰際,反手一翻,腰封自解。
低聲一笑,在姜檀心驚詫的目光中,戚無邪伸手一探,直徑握上了她胸口不多的幾兩肉,不僅如此,他似是頗為失望搖了搖頭道︰
「看著不怎麼樣,上手更是……」
「戚—無—邪!」
姜檀心滿臉紅得要滴血,她銀牙緊咬,全身都僵在了床上,滾燙的胸觸踫他掌心的涼意,一種不溫不火的溫度只一瞬便融化蔓延,澆灌她的心口,點起一簇一簇的戰栗的幽冥火苗。
听見她喊他的名字,戚無邪低下了頭,鼻尖相抵,眸色相吸,他魅惑開口,薄唇貼著她的翕動,酥麻之氣,縈繞四起︰
「為夫就在,宦妻吩咐……」
一襲紅袍與如墨青絲糾纏,以一種極為媚誘的姿態鋪陳開來,仿佛是**之海的指引,冷下若有若無的指引,那麼冷的味道,那麼魅的眷戀,一聲夫,一聲妻,她欲罷不能,即便溺斃在**之海,她也要慷概赴死。
一聲宦妻,一生正名,願你深心深處有我容身之地,彼此銘記最初的兩心望如一,我願陪你沉落地淵,你願為我掙扎紅塵,你我同心,此生不離索。
這樣情愫飽含的眼神,緘默不語、隱忍不發的感情,誰都沒有說一個字,卻了然彼此心意。
戚無邪低首撬開了她的唇齒,回饋她虔誠的期冀——動情一場,一生無涯,你我已經是墜落懸崖的痴纏戀人,我既再無退路,只有擁你入懷,無悔墜下,無論深淵人間。
情動在心口不斷涌動著,七情六欲齊齊流瀉而出,它們沸騰了她的情花之血,像點燃生命一般,喂食那被喚醒的沉睡饕餮……
心口一陣悸動,姜檀心猛地推開了戚無邪!
她探身出去,只覺月復內絞痛難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已從喉嚨里嘔出一灘血來!
戚無邪瞳孔一縮,抄起一邊外衣披在了她半果的肩頭,薄唇緊抿,一絲懊惱之意攀上他的眼楮,饒是他如此善于控制隱藏自己的情緒,此刻也沒了一絲用處,**坦白的刻在眸中。
後知後覺,恍然,懊悔,心疼……
他扶著她起來,將復雜的神色隱在了眼皮之下,他闔了闔眼,再抬眸後,已不著痕跡掩去了方才的失態流露。
姜檀心擦去嘴角血漬,她的心如擂鼓,血液燒得沸騰,整個人似在油鍋中煎熬,熱得難受,她抬起手扶了扶額,昏沉道︰
「我、我這是怎麼了?」
「沒事,這幾日太累了……宮里有得的是乳娘女乃媽,孩子交給她們帶,一會兒我會找太醫為你請脈,不用擔心」
戚無邪將她按在了床上,替她掖好被角,神色落寞地扭過了頭,他決絕起身,將半敞的紅袍重新穿了上,抄起掛在一邊的玉帶,系上腰間,他只偏了偏首,涼薄之意悠悠落下︰
「本座走了,你若有事,大可去浮屠園尋夷則,他會帶話給我」
「……」
姜檀心撫著心口熱意,她螓首微側,看了看他躲避隱瞞的背影,心煩意亂的閉上了眸子,就這麼緘默無聲的目送他出去。
*
戚無邪動作很快,不過半個時辰,太醫院請脈的太醫便來了,小魚跟著一塊走進暖閣,她幫著放下了床前的帳幔簾子,搬來繡墩後,才請太醫坐下診脈。
太醫倒了一聲謝,打開醫箱,掀了一條白素娟帕,蓋在了她的手腕上,三指相並,輕緩搭在脈搏處,他面色鐵青,卻礙著小魚在場,只得佯裝著捋著胡子,而後沉思著點了點頭,他收了手,從坐上站了起來,推開幾步行禮下跪道︰
「微臣叩見太後娘娘,太後近日勞心皇上,體力難支,心血勞損,故有此病癥,容微臣開具一貼藥方,配上調理靜養,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姜檀心在帳後無聲冷笑,她緩緩支撐著自己起身,靠在了床沿邊上的雕花床壁︰「如此,便有勞太醫了,小魚,送太醫出去」
「微臣告退……」
太醫收起醫箱,點了點額頭上的冷汗,快步退了出,行醫數十載,從未見過這樣混亂的
脈相,他只是方入職太醫院,今個戚督公欽點得自個兒來為太後娘娘瞧病,說只要照著他吩咐的說便可。
他心驚膽戰的請完了脈,好在姜太後並沒有細問,不然自己如何答的出?
腳步亂得像是在逃,他朝那俏麗宮娥點了點頭後,便迅速出了鳳藻殿的大門。
小魚心下擔憂,只是送至門口,便旋身回去暖閣,她扶著姜檀心從床上坐了起來,趿拉鞋,地上那灘的暗紅色刺眼依舊。
姜檀心已漸漸平復了心頭的悸動和灼熱,此刻的她像是一張風吹破洞的紙,空落落的不知用什麼填補,這種饑腸轆轆的感覺不在胃月復而在心口。
「小魚,你一會兒去太醫院一趟,請院判白蜀白大人過來為我再請一次脈,記著,我知道你是戚無邪的人,但你若是還想繼續跟在我的身邊,請對這件事守口如瓶,這並不妨礙你對他的忠心,你可明白?」
小魚垂下眸子,她是戚無邪的心月復,她不是花肥,甚至不是婢女,所以他才放心讓她來伺候姜檀心,好在這位主子將對督公的信任,也盡數轉在了她的身上,一載之余的陪伴,她也將她視如貼心之人,從未粗使責罰,呼來喝去。
小魚雖不知道究竟出了何事,但她知道,姜檀心是督公至為重要之人,反之亦是,情人之間的欺騙通常飽含酸楚,其中苦衷也只有他們自己才知。
由心所擇,她已選擇替姜檀心隱瞞。
點了點頭道︰「奴婢知道姑娘的意思,不過要請白院判過殿,還需等上兩日,依督公的心思,就跟姑娘不信方才太醫所言一樣,此刻去請白院判,督公必知。」
深深出了一口氣,姜檀心無力的點了點頭︰「好,那你先照著方才太醫開出的方子去抓藥吧,給白蜀留個字條,要他三日後為皇上請龍脈」
小魚福了福身子,轉身出了殿。
*
這三日姜檀心什麼都不想,她只顧著俯身書案,晝夜不分的批閱內閣上陳的折本,她定下了「永昌」的年號;定下了自己「欽元」太後的封號;又追了先帝「承天廣運睿武端毅定業武皇帝」的謚號;以及內閣批文吏部銓選的缺位,她也一一過目,剪除了廢太子黨和馬嵩黨人的朝廷,幾乎都是新鮮的血液。
合攏最後一份折本,她揉了揉發酸的眼楮,抬頭望去,時刻滴漏一點點浮起,已是月上中天的時分了。
從位上站起,繞著桌案走出,她走到了高立燈燭之前,拔下腦後的銀簪子,挑了燭芯上搖曳的火光,
燈影躍在素白的簪子上,記憶中那張雀躍幸福的笑容花靨,一如那時映在淮州的花燈之上的她。
願天上人間,暮雲春雨長相見?說好的兩心望如一,如果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望斷天涯路,那樣空洞的生命要來何用?
她寧願死在他的身下,死在那個**蝕骨的吻里。
一陣裙裾悉索聲,寂靜的暖閣之中,一絲聲響她都听得見,尋聲望去,見小魚邁著細碎的腳步,踏上了暖閣里猩紅的暖意地毯。
「姑娘,白院判到了」
姜檀心點了點頭,示意道︰「出去守著,有事自會喊你」
小魚頷首離開,她向正邁步進殿的白蜀行了個禮,遂即輕聲掩起了門,守在了門外。
白蜀良久不曾見過她,風雲際會,世事變化,想不到那日淮州之別,再見面她已成了大殷朝權柄在握的欽元太後。
無法向從前那便打趣挪揄,白蜀老老實實的跪地叩首,朗聲道︰「臣太醫院白蜀,叩見欽元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姜檀心涼薄一笑,並不同他來這一套君臣之禮︰
「白大人別來無恙,先帝去的太早,你耗竭心力的研究情花一物的功夫,看來已是全部白費了,不知院判之位可已是你心中的鴻鵠之志?呵呵,今時今日,我其實挺好奇,你又會以什麼方式討好我,來繼續你的錦繡前塵呢?」
白蜀悠悠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認真的看著姜檀心,從眉眼到瓊鼻,從朱唇到顴骨。
她還是她,那個口齒伶俐,眸色狡黠的小狐狸,可詭譎官場,血腥風浪終究還是在她的瞳孔里刻上一抹殺伐果決之色,這狠獰在這權欲之巔必不可少,所以他並不惋惜,反而慶幸。
彎眉淺笑,清秀的眉頭舒展一挑,頗為坦然的笑意叢生,白蜀搓了搓手臂上的寒顫,解開了系在脖下的擋風大氅。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真成了孀居寡婦,又凶又惡,頂著個太後頭餃開口就要斬了我,好報當年之仇……嘶,外頭真冷啊,連下了好幾天的雪啦」
白蜀自顧自的走到了一邊桌案,從茶盤里翻起兩個小瓷杯,他斂著袖袍,單手執壺,斟茶了兩本香氣四溢的濃茶。
看茶霧紛紛,他執杯輕嗅,自是怡然道︰「好茶,汀溪蘭香,督公的最愛」
將另一杯塞進了姜檀心微涼的手心,白蜀眼色一挑,輕舉了舉茶杯,示意共盞同飲。
暖杯在手,姜檀心微涼的指尖漸漸溫熱,她婆娑著瓷杯釉瓷的杯沿,心思一點一點游離心外。
白蜀輕呷了一口茶,見她心不在焉,臉色廖白,故抬手攥上她的手腕,探了探她的脈象,只三指一按,他便皺起了眉頭。
姜檀心將他的神情收入眼下,不著痕跡擋開了他的手,往日逃避的記憶紛涌而來,看著他就站在跟前,眸中擔憂之意甚,當日所言又從腦海深處竄起,如魔音符咒,在她耳邊輕輕呢喃︰
「情花以人之七情為食,你全身都是這個玩意,怎麼還會有情愛?」
「動情十分,傷體七分,情花血本就以七情六欲為食,你饋與的越多,它就越不受你的控制,人體羸弱,最終會由它耗竭心力,油盡燈枯,所以赤心麻木是你活下去的選擇,一切都看你自己」
心不隨我,更不隨你,這是她當日的豁達,可當日她只當這份情愫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錯付,她控制不了情,如何在乎情花血的事?
到了如今,天塹變通途,她以為兩心望如一便能執手白頭,她不怕老,她只怕一個人老!
她愛一個太監,離經叛道也好,不知廉恥也罷,她偏願意將自己交托,以一副女兒骨,換他一生繞指情柔,他們將難測的未來合成一股糾纏的紅線,像一株並蒂蓮花,兩兩生一。
可如今有人告訴她,她的並蒂蓮已過了花期,愛得枝節橫生,愛得酴醾似火,因為愛一個人,所以燒盡了她的花魂花骨,也燒斷了她的並蒂根睫……
她的愛只開了一個盛夏的繁花,終了,顆粒無收,花那樣美,卻沒有未來,說凋謝就凋謝,輕飄飄的落,甚至沒有延續的血脈。
她難忍的情緒幾乎要吞沒了她,別開倉惶的眸子,扭過身,心口酸苦委屈,喉頭像是塞了一塊棉絮,她舌含尖釘,刺得自己鮮血淋灕,也不願開口吐出一個字來。
白蜀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一直在猜測,他原以為姜檀心愛的是她的孩子,可現在看來,他有了另一個更大膽的猜測。
欲言又止,白蜀秀眉緊皺,他試探了一句,輕聲道︰「你本就不可以愛他,你怎麼可能愛……他?」
「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不能!我的心尚且不由我,它為什麼會听你?」
姜檀心心痛難支,一絲腥甜從喉頭涌起,可本就是一個倔強之人,越痛越恨,最好痛死自己,她倒要看看老天拿什麼再威脅她!
猜測已中,白蜀沉色三分,上前按住她的肩膀,不停的寬慰她︰「你先別激動別激動,你身子都這樣了,你不想活了麼!」
姜檀心顫抖著雙唇,心悸一陣陣抽痛之感折磨著她,她抬起自己的指尖,看著十指指甲變成了蒼白之色,沒了一絲血色……
頹然絕望的蹲到了地上,任由情緒爆發,她隱忍著幾欲奪眶而出眼淚,緊緊咬著牙齒,將喉頭泛出的血重新咽了回去。
白蜀猶豫的蹲,他不知該如何開口,良久長嘆一聲後才道︰
「你何必愛他?他給你一身情花血,便是要你陪他寂寂終了的,你能憑這情花血出入情花孽海,他又是天生薄情寡義的人,你們可以相伴,卻不能有情,你既然早已知道,為何還會泥足深陷?」
姜檀心痛苦難當,卻仍是冷笑道︰「他從未說過,呵,幸好他未說,他若以這個理由欺騙自己的心,我便瞧不起他,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他連生死善惡都如此極端,怎麼將此事放在心上?」
白蜀苦笑一聲︰「那又如何,將花開至荼蘼,你當天空中絢美的煙花,留他一個人苦守到天涯?感情很短,遺忘很長,那不如現在就相忘于江湖,彼此壽數綿長,況且你現在的身份,何苦要飛蛾撲火?」
在白蜀眼中,亦或是在世俗的眼中,太後權柄無雙,尊貴在上,她是全天下最富貴的寡婦,象征威嚴莊重,並沒有動心的權利,只是在萬人敬仰和珠光寶氣中孤獨終老,金花銀花,富貴無雙,卻注定寂寞無主,枯槁生命。
姜檀心嗤笑,悲涼之際的笑意,喑啞干澀,她擋開白蜀攙扶的手,自行扶著身側的雅設長幾站了起來。
太後?多麼可笑的稱呼。
這個世上有幾個人能懂戚無邪?
他擅權干政,弒君攝政,人以為他醉心權術,膽大滔天,卻不知他秉守兒時父親的嚴誨,生為漢人,永做漢臣,他顛覆天下,只為擺正自己的倒影,奪了嫡又如何?這仍是鮮卑人的大殷,並非漢室。
姜檀心不知他會怎麼做,但她一直相信他,無論是做一個孩子的母親,或是當一個荒唐怪誕的太後,她願盡己力,與他同進,不僅僅因為她愛他,也因為她也是漢臣之後,光復漢室政權,她並不踽踽獨行。
這好比,他和她有一條荊棘滿布的漫長征途要走,路途寂寞,他們開始牽手同行。
可漸漸的,她開始生病了,想陪著他走到終點,她必須先松開他的手,或者極盡纏綿後,她中途退出,讓他背負一切,留下寂寥的身影,繼續走完剩下的征途。
沒有第三種選擇,老天無情決絕的將選擇交給了她︰你,選擇哪一種?
捧起手里涼透的茶盞,姜檀心苦笑一聲,仰著脖子飲盡杯中物,冰涼的汀溪蘭香滑過喉頭,她狠狠砸碎了杯子,杏眸圓睜,伸出手指直指窗外,大聲道︰
「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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