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聞聲早已沖入屋內,慕紫禮與似夢亦緊隨其後。
耀眼的日光透過破舊的窗欞灑入屋內,屋子正中的神龕下,一個十歲左右的孩童跪在地上,俯首大哭。他跟前直挺挺躺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衣衫襤褸,消瘦不堪,此刻雙目緊閉,干枯雙唇微微張開,一動不動。
洛城快步走到跟前,俯身伸手探至他的脖頸,手臂微滯,旋即回眸撇向似夢,啞然失語。
這白發老者正是當日領著村民逃出許家村的老村長許興邦,他身旁哭泣的男童便是他唯一的孫子許貞,如今許家村只余許貞一人了。
許貞一路隨著許興邦顛沛流離,歷經了太多死亡,前時看他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甚少言語,跟著洛城忙里忙外的照顧病患,直到許興邦病故,似夢才發覺他始終是個孩子,眼下見他哭的這樣傷心,她已忍不住上前將他扶起摟在懷中,柔聲安慰著︰「小貞乖,不哭了。爺爺累了,讓他好好歇息吧!」
許貞抬手揉著早已紅腫不堪的雙眼,直愣愣盯著許興邦的遺體,不再哭喊。
「姐姐,爺爺說我們都會死,是嗎?小貞不想死,求姐姐救救小貞……」許貞抬頭看向似夢,明亮的眼眸微微泛紅,微顫的童聲滿載著對死亡的恐懼。
他這話才一出口,屋子里的其他村民也紛紛伏地跪拜,顫聲哀求︰「我們都不想死,求姑娘救救我們大家吧!」
此時,洛城正幫著慕紫禮將許興邦的遺體送出屋子,見村民們將似夢圍在中間叩頭不起,停下腳步,啞聲制止︰「你們這是做什麼?夢姑娘和慕公子已經盡力幫助大家了,眼下風公子尋藥未歸,大家還是稍安勿躁,莫要為難他們了。」
他不提依風還好,才提起卻又引得那些村民一陣議論,便是慕紫禮那樣沉著的性子面上也有些不耐了。
「風公子一去數日,都不曾回來,怕是凶多吉少了。」人群中一個面黃肌瘦的中年婦人側抬著頭,沖似夢說道。
她身旁的人也跟著附和︰「就是就是,玉山之險,乃九州之冠。風公子去了這麼些天還不見歸來……」
「傳聞玉山多妖魅,莫不是被妖魅阻了歸路?」
「……」
若是依著似夢平日的性子,此刻早已開腔反駁,只是此刻她卻呆滯原地,低垂著眼眸,仍由村民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他們的話雖然難听,卻說出她憂心之事。
因為她,依風與木靈才會甘願與蒼軒為敵。因為她,他們才會遠離離境的庇護,來到人間。若是依風真的遭遇不幸,她又該如何自處呢?
「都別說了,風哥哥是為了救大家才冒險去玉山采藥的,你們不祈求神靈保佑風哥哥也罷,還在這里說風涼話?夢姐姐,你別傷心,風哥哥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回來的。」許貞听著這些人越說越離譜,一張小臉氣的通紅,「噌」的一聲從似夢懷中站起,沖到人群中,大聲斥責。
這番話自一個十歲孩童的嘴里說出,羞得那些跪在地上村民們個個面紅耳赤,低首噤聲。
見他們不再言語,似夢這才抬眸掃視人群,所見之人皆是神色蒼白,滿面病容,不時低首撫胸咳嗽。前時他們住進霧宅時,身側或有父母,或有兄弟姊妹,眼下卻大都形單影只,孤身一人。
都是些可憐人,與她從前一般,孤苦無依。
想來命運對自己尚算垂憐,她雖然不過是一個噴嚏的功夫便闖進了這個陌生的世界,卻起碼身側有依風與木靈相伴,一路談笑風生,不知有多快活。
「大家都起來吧!我師兄之事暫不勞大家費心,他咒法學的精湛,自會平安無事的。眼下最要緊的事,便是如何穩住大家的病情不再惡化,那雪魄草想來只是個傳說罷了。」似夢挺直了腰身,紫眸掃視著人群,揮手示意他們起身。
屋外,長廊盡頭的荷花池畔,慕紫禮舉起手中的火把扔進了前方的枯草堆中,火苗迅速蔓延,許興邦的遺體很快便被火焰淹沒。
因這瘟疫傳染迅速,村民死後他們也不敢挖坑掩埋,悉數都在荷花池畔的草地間付之一炬了。
悶熱的天氣加上火堆中散發出的那股焦糊的氣味,著實不太好聞,洛城掩袖遠遠靠在長廊下看著,不敢走近。
慕紫禮青絲微亂,俊白的面頰因為火光的燻烤略微泛著紅意,細長清秀的黑眸透過火堆望向長廊那端的青瓦房,若有所思。
沒能將依風找回,他著實愧對似夢,他明知依風為闕恨天所傷,生死不知,卻不敢對她直言。可若來日她知曉一切,一定會怨怪自己,原本該帶著她一同去尋依風下落,偏生這些凡人苦苦糾纏,她又是個心善之人,定不會願意舍下他們跟他離去。
他正出神之際,長廊下已有一抹淡紫身影徐徐靠近,直到空氣中的焦糊氣味被一股香甜的花香沖淡時,他才發覺自己所思之人已近在眼前。
似夢在他身旁靜靜站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瞧他眸光空遠,兀自出神,想起先前自己那樣責罵于他,莫不是生氣了吧?
本想就這麼等著他自己回神,卻又念著屋子里那些等著他們救治的凡人,只得踮起腳尖,在他耳畔輕輕喚了一句︰「木頭,別生氣了!」
自從依風出事後,她就未這樣溫柔的與他說過話,更莫說緊貼著他的耳垂了,這一聲道歉竟然慕紫禮霎那間便紅了耳根,面頰倒是本就被火燻得紅撲撲的,看不出什麼異樣。
「夢兒多慮了,我豈是那般心胸狹隘之輩。倒是夢兒你千萬莫惱,依風之事……」因她靠得太近,慕紫禮周身一僵,微微往身側退了一步,預備將依風受傷之事如實相告,卻被似夢打斷了。
「依風的事稍後再說,眼前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議商議。」似夢側目看他,眸子里帶著探尋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