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人談性一上來,就是滔滔不決。他本是明朝詩詞大家,史稱前七子,很快就扯到其他六人身上,比如李夢陽的詩詞如何如何,徐禎卿又如何如何。
蘇瑞聲早被突然降臨的狂喜弄得失去了思考能力,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不住點頭附和。他也知道自己沒辦法插嘴,只做出一副討好諂媚模樣。
可應了幾聲,蘇瑞聲才發現氣氛有些不對,所有人都沒說話,皆用一種詭異的表情看著自己,這表情中竟然帶著一絲同情。
他抬起頭愕然地看了看四周。
這下就連何景明也是奇怪,「怎麼了?」
目光就落到蘇三老爺身上。
蘇三老爺汗水如同泉水一般涌出來,顳 幾聲,回頭朝戲台上叫了一聲︰「別奏了。」
樂音甚大,加上他這一聲也是如此微弱,樂師們如何听得見,依舊吹拉彈唱搞得熱烈。
蘇木忍不住笑出聲來,用盡丹田之氣,叫道︰「都別彈了,安靜。」
這下,《旱天雷》總算是偃旗息鼓。
這下,整個世界總算是清靜下來。
只初夏的熱風一陣陣吹過,灰塵飛揚,然後紛紛揚揚落到蘇家等人頭上,顯得十分可憐。
「又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了?」何大人被人打斷了話頭,微覺不快,又問。
話音剛落,就看到那邊有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書生舉起了一只手掌︰「學台大人,晚上想問一句,這次考試,我蘇家究竟是誰中了頭名案首。」
這青年個頭普通,但五官卻長得端正,尤其是那一雙濃黑的眉毛,更是如刀子一樣鋒利,雙目也是炯炯有神。
同這個時代別的讀書人都是蜂肩短腿不同。此子肩膀寬闊,身材健碩,皮膚顯示出一種健康的紅潤,說起話來,露出雪白的牙齒,時刻都帶著一種恬淡的微笑。
此人正是蘇木,經過兩個多月的鍛煉,他基本已經告別了弱不禁風的狀態。又同常年操勞的普通人只一處肌肉發達不同,身材也是勻稱之極。
何景明一看,眼楮就是一亮。身言書判,此子生得儒雅端正,身上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白氣質,果然不錯。
何大人乃是當世詩詞大家,景慕盛唐,唐人講究的是下馬相上馬將,即便是文人,身上也會帶這一股英氣。蘇木如此買象,正和了他的脾胃。
就微笑一笑,也不擺三品大員的派頭,反問︰「你們蘇家究竟有幾人參加了本期院試?」
「回學台大人的話,一共兩人。」蘇木大步走上前去,微一作揖,不卑不亢地回答︰「除了大人面前這個蘇公子,還有晚生。剛才晚上听學台所背誦的文章和律詩,好象是在下所作,因而發問,恕罪。」
「啊,你作的,你叫什麼名字?」何景明一楞,隱約感覺剛才一幕應該是出了問題。
蘇木︰「學生蘇木,拜見學台。」
「啊,原來你才是蘇木,這就對了,這才應該是你啊!好叫你知道,這一科是本學台親點了你的案首。」何景明哈哈一笑,心中對眼前這個青年十分的滿意。只有如此氣度和相貌之人,才配得上第一。
同蘇木比起來,方才那個蘇家的公子,根本就不堪入目。
如果取了他,我何景明顏面何存?
這個蘇家怎麼回事,怎麼把另外一人退到前來,剛才險些收了那小子做門生。否則,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成為一個笑話。此人竟然在自己面前使出齷齪手段,是可忍,贖不可忍。
想到這里,何景明有些惱火,轉頭對蘇瑞聲厲聲喝道︰「怎麼回事,你究竟是誰?」
一張臉也黑得能滴出水來。
「啊,是蘇木得了第一!」所有人都叫了起來,這實在太出乎意料了,一個有著傻子之名的人,竟然中了秀才。
「啊,不是我啊?」這個時候,蘇瑞堂這才如夢方醒也叫出聲來︰「回恩師的話,晚生蘇瑞聲。我不是得了第一嗎……怎麼就不是了。那麼,敢問恩師,晚生中了第幾?」
「小畜生還不住口!」蘇三老爺一聲大喝,一張臉紅得如同熟透了的螃蟹。
「爹,我究竟是第幾啊,不是說中了嗎?」蘇瑞聲還在問,他依舊抱著一絲希望。
「你……住口!」蘇三老爺忍無可忍,一記耳光扇了出去,總算將兒子打醒過來。
蘇瑞聲被打得原地轉了一個圈,這才「啊!」一聲︰「什麼,我沒中?不可能,不可能。」
蘇木差點笑出聲來,可當著何景明的面,只能強自忍著。
再偷偷看了蘇瑞堂一眼,那小人早已經樂開了花,悄悄地朝自己豎起了拇指,示意蘇木這事干得漂亮。
可以肯定,蘇瑞聲今天出了這麼大一個臭,將來在蘇家也沒有任何地位可言。
總算是再不用擔心被蘇瑞聲這個雜種奪去家業了!
痛快,痛快,蘇瑞聲,你也有今天啊!
投桃報李,蘇瑞聲忍不住夸張地叫了一句︰「小三元,蘇木中了小三元了啊!」
「轟!」一聲,蘇家的人這才想起蘇木如今是名副其實的小三元,只怕用不了幾天,這個名聲就要傳遍整個保定,甚至是整個河北。
如今的蘇木,已經是大大地出名了。
以前那些看不起蘇木的人的目光中都充滿了敬畏,都在尋思這個蘇家大房的公子如今得了功名,將來弄不好還能得中個舉人。這大房,看來是要興旺了,以後卻要多多討好才是。
更有心思活絡之人,已露出獻媚的表情。
蘇木一拱手︰「學台大人,酒宴已經備好,還請入席。」
何景明這才發現蘇家今天擺出的場面有些大,心中驚訝,卻是一笑︰「也好,正要同子喬你說說話。」
就欣然入席。
明朝的師生關系很獨特,也非常緊密,將來學生如果入仕,兩人就是天然的政治盟友,蘇木自然打點起精神小心應付。
說了半天話,蘇木听何景明的話有意無意朝心學上引,他心中也是奇怪,暗想,這個何大人不會是心學傳人吧!
既然如此,肯定要投其所好。
好在蘇木在現代社會時本是大學講師,也基礎過陸王心學,當下也不客氣,老師將王陽明那套學說直接搬過來。因為記不太清楚,只說了個大概,至于細微處則含糊過去。
卻不想,正投了何的是理學,插了幾句嘴,結果被何景明駁斥得體無完膚,再則聲不得,只能憋氣地坐到一邊。
如此一來,蘇家給蘇瑞聲準備的這個慶功宴反到便宜了蘇木。
談了半天,喝了幾口茶,看天色已經不早,何大人起身欲走,就問︰「子喬,你將來可有打算。吾觀你胸中所學和抱負,斷不會蝸居在區區一個保定。」
此言正中了蘇木下懷,起身道︰「回恩師的話,學生正想在科舉場上有一番作為。再等得幾日,就準備啟程去京城暫住,準備參加北直隸的鄉試。還請恩師指點。」
現在已經是五月中旬,鄉試在八月,離現在也只有兩個多月時間。從這里去京城需六七天光景,在離開前還得和本期中式的同窗小聚幾場,了解自一些俗務,這樣一來,留給他溫習功課的時間也不多了,也是時候去京城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何景明滿意地點了點頭,「你有這份上進心,為師很是欣慰。北直隸的鄉試考場在順天府貢院,報名則要去禮部。」
蘇木有些奇怪,問︰「不是去北直隸衙門嗎?」
何景明笑道︰「北直隸可沒有衙門,直屬于各部。」
蘇木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明朝的南北兩個直隸省都不是一個單獨的行政機構,直接歸中央管轄,有點像後世的直轄市。
又勉勵了蘇木幾句,說完話,何景明這才上了轎子,前呼後擁地離去。
蘇木拿著手中的喜報,這才想起這個好消息應該第一時間告訴小蝶,就朝眾人拱了拱手︰「這麼多年來,多謝各位父老叔伯對我大房的關照,小子先告辭了。」
眾人慌忙站起來,同時回禮︰「大公子說這些客氣話做什麼,都是一家人嘛!」
「大公子,以後若有吩咐,盡快說話,一筆寫不出兩個蘇字,將來還大公子若是有所成就,還請多多關照。」
「是啊,大老爺在世的時候,對我們這房也頗多照顧,咱們兩房關系一向是很好的,大公子自然不會不管我這個苦命人的。」
一時間,蘇家旁系和遠房親戚都紛紛站起來,恭維之聲不絕于耳。都尋思著蘇木如今諾大名氣,有秀才功名,又兩中三元,況且,又攀上了何大人這棵大樹,將來即便是在整個保定城,也是說得起話的人。
大房怎麼看得比三老爺這一系前途光明,看來,蘇家的風水是轉了。
蘇木心中雖然痛快,可表面上還是一副謙虛的模樣,一一得體地回禮之後,轉身問蘇三老爺︰「三叔叔,你現在是族長,小佷欲往京城求學待考,這事還得請三叔點頭才行。」
蘇三老爺早已經如坐針氈了,笑得比哭還難看︰「子喬你要求學上進,那是正事,家里怎麼可能不答應。」
「可是,三叔一直說我小佷不成器,撐不起大房的門面啊!」蘇木語含諷刺。
三老爺一張臉上的紅色就沒退過,「子喬你說什麼話,如今得了功名,大哥的門楣自然是廣大了,我也替去世的兄長高興啊!」
「那麼,再過幾日小佷就去京城了。」蘇木有朝眾人一施禮,轉身回房。
蘇木這一走,眾人都不得趣,也懨懨地散了。
場面頓時冷清下來,只蘇三爺和解娘呆呆地坐在那里。
而蘇瑞聲則痴痴地站在那里,眼楮也直了,口水拖得老長︰「我得了第一,哈哈,我得了第一啦,我是秀才了……%我是蘇木,哈哈,我小三元了!」
解娘「哇!」一聲哭起來︰「兒啊,你怎麼了……老爺,瑞聲……瑞聲他瘋了……」
戲台子上,已經畫完裝的戲子探出頭來,小心問︰「三老爺,還演嗎?」
「當!」一只茶杯扔了上去。
蘇三爺收回甩疼了的手,痛苦地將眼楮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