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嫣,你這些代工訂單是怎麼拿到的?」第二天,七八個人合力忙完了一大票訂單,在晚上八點半,將最後一批水蒸蛋糕交給宅配貨車運走之後,奉嫻問道。
「從秋家那邊拿到的。」早已撲向簡易餐桌的奉嫣捧著一盤海鮮燴飯大啖,還能從嘴巴里挪出空間說話,實屬特異功能。
「秋家?」奉微將切好的水果端上桌後,也坐下來吃這頓遲來的晚飯,好奇地追問︰「你說的不會是……那個秋家吧?」
「不然還能是哪個秋家?現在全台灣最紅的名廚世家,家族里的子弟只要長得像個人樣的都上電視當明星去了,所有的美食節目都成了他家開的,只要提到廚師,所有人都直接把它拿來跟秋家劃上等號。那錢啊,真是滾滾長江東逝水的狂賺啊……」奉嫣嫉妒的感嘆道。
「小嫣,你這樣真的很不好,老是仇富。人家賺大錢也是憑真本事賺到的,如果你不要老是賺了一點錢就忙著出國灑,以你賺錢的拚命程度,不必等到老年,你就會成為全台最富有的廚師啦。」奉拘很公允的說道。
「你們這些有錢有勢有靠山的富婆怎麼能體會我這種三級貧戶的悲傷?」奉嫣扒完一盤飯,起身準備再盛第二盤時,向來是爛好人的奉微將她的盤子接過,為她盛了滿滿的一盤遞回去。
「小微,你最好了!愛你哦。」雙手捧回餐盤,拋過去一記飛吻,繼續一邊大口吃飯一邊高談闊論——「人各有志你懂不懂?我喜歡流浪,我喜歡仇富,我喜歡把自己逼到三餐不繼之後,再拚命賺錢的感覺;那會讓我的靈感源源不絕,讓我覺得人生充滿挑戰與刺激,這就是人生啊……」
奉嫻由著她去自我陶醉完,才問道︰
「小嫣,你怎麼會有秋家的訂單?」
「放心,他們不知道代工的人是我們奉家人,我是透過一個廚師朋友拿到的。要知道,秋家很會做生意,現在知名度那麼高,他們秋實公司什麼錢都能賺,網購這一塊做得尤其好;團購訂單源源不絕,錢多到他們自己都賺不來,所以當他們的中央廚房無法應付旺季的訂單時,就開始四處找代工。爭取代工的糕點公司很多,但能通過考核的還是有限,而我是藉著那個廚師朋友的殼,取得秋家訂單的。」
「秋家那邊真的不會知道嗎?」
「放心,我又不跟他們長期合作。這一年來,都是隨機接單,而且做的都是不同類型的點心,幫秋家食品做代工的廚師不下三十個,他們哪有空每個都查?」
眾師姐妹互相看了看,其實也沒有太擔心秋家這個問題。雖然她們都知道秋家一直想挖奉家廚師出來比賽廚藝,好像還牽扯著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什麼的。對于秋家的窮追不舍,小輩們頂多覺得煩,主要是不喜歡被不相干的麻煩給纏上,所以大家有志一同的避著秋家那些人。
「對了,各位,我明天就搬家了。還有,這間廚房我只租到今天,這批訂單完成之後,就不會再租了。大家有緣再聯絡吧!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當我站在紫禁之巔,遙望喜馬拉雅山時,世界就在我的懷抱里……」奉嫣意氣風發的宣布著。
一票師姐妹見狀,聚在一起說小話——「你看,口袋才裝了幾千塊,就囂張起來了。」
「她可能以為那幾千塊是英鎊。」
「就算是幾千塊英鎊也無法讓她環游世界吧?」
「原諒她吧,她吃個飯也能醉。」
「喂!說人小話也要有點職業道德,小聲點會死喔!」奉嫣的紅光滿面在一群人的竊竊私語下,被一條條的黑線所覆蓋,變得灰頭土臉,郁悶得她信信直叫。
不過,沒人理她,小話繼續說下去,參與者眾,談興之熱烈,幾乎可以將奉小嫣的一生給說完,然後給個唏噓的嘆息作結。
一頓飯吃到九點半結束,大家在吐嘈完畢之後,心滿意足的散伙,在廚房外揮手各分東西。
奉嫣鎖好鐵門,對站在一邊等她的奉嫻問道︰
「今晚住我那兒嗎?還是回你老板家?」
其實奉嫻還在考慮,直到現在都還沒下定決心。
「看你對我這麼難分難舍的,那就跟我睡吧!其它都別想了。」奉嫣擺擺手,幫奉嫻做出決定。
奉嫻無可無不可,點頭道︰「好吧。」
「你在這里等我,我去牽機車過來。」說完,奉嫣朝巷子里走去。
就在奉嫣的身影轉進巷子的同時,突然有人從身後輕輕拍了她肩膀一下,她驚訝的轉頭看去,先是疑惑的眨了眨眼,正想說些什麼,接著,雙眼圓瞪!
對方朝她一笑,伸出食指在唇上做出噤聲的示意,然後牽住她手,悄悄往另一個巷子走去,很快消失不見。
當奉嫣好不容易從擠成一團的機車群里「拔」出自己的那一輛,牽出來這邊載人時,自然找不著奉嫻,唯一得到的是奉嫻隨後發來的簡訊,說她接到老板的電話,吵著要她回去作消夜,所以她只好回老板家去伺候了。
奉嫣聳聳肩,收好手機,發動機車,喃喃道︰
「所以我才不要去當別人的專屬廚師,跟個老媽子似的。這對青春貌美的女人來說,太殘忍了。」
奉嫻被他帶到一間外觀很氣派的汽車旅館。在出示證件時,她瞄到上頭寫的名字是趙騏,忍不住挑了挑眉,斜睨了他一眼;而那一眼,自然被感覺敏銳的他接收到了,沒說什麼,回她一個挑眉,微扯唇角,笑了笑。
這笑容假假的、壞壞的,很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卻讓奉嫻不知怎地為之閃躲,耳根也悄悄熱了起來。
進入房間之後,他示意她去沐浴梳洗;而他,則前前後後的忙著些什麼,主要是查探身後有沒有人跟蹤——雖然一路上已經確定那些眼線早在糕點廚房前就被甩月兌,不過為了安全起見,謹慎再謹慎是必要的。
台灣的汽車旅館文化發展自成一格,裝潢之豪華、設備之精致、服務之齊全甚至是一般五星級大飯店難以企及的。所以奉嫻和他就算是兩手空空的前來投宿,仍然不必擔心沒有全新的換洗衣物可以使用,絕對是從頭到腳都能供應其所需。
當她沐浴完出來時,看到他已換了睡衣,半躺在床上,腿上放著一台輕巧的EPC,正專注的看著一些數據。
她沒有走過去對屏幕上的內容探頭探腦,而是坐在梳妝台前,漫不經心的擦拭著她半濕的頭發,輕聲問道︰「你怎麼出來了?」
「他喝了點酒,藉著酒意睡著了。」
「那不是你出來的理由。」她輕聲道︰「我以為今年不會再看到你……」尤其是現在這樣的情況,更不應該出現。
「你在害怕,我怎麼能不出來?」
「……你這樣,還是太欠缺考慮,顯得魯莽了。」她嘆氣。
「怎麼會?我並不會有任何損失。」他將EPC合上,挪到一邊,朝她伸出一只手。
她望著他的手,知道他在索求親近,可她就是不怎麼想動。但他的手堅持著不收回,強勢的要求她就範,卻沒有上前強擁她,反而是一副願者上鉤的模樣。
這個人,一直就是這樣若即若離的,不知道是天性使然,還是在跟她較勁,記恨著她那套對男人、對性、對所謂愛情的離經叛道看法。
依著她的標準,他是她的情人,而不是愛人!,而且這個情人身份,還是拜他見不得光的身份所賜,不然他這一輩子可別想有機會爬上她的床。
這是個只要一晌貪歡的女子;或者說,如果沒有他這個意外出現,那麼她這一生肯定朝著絕情絕愛的路上直行而去,拒不轉彎,連上的歡愉,她都不會有嘗試一下的好奇心。
「過來。」
「做什麼?」
「我要抱著你。」
四目相視,眼神並不凌厲,甚至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有些纏綿曖昧,但仍然是在角力著的。最後,還是她先移開眼。她不是個好勝的人,一雙柔和的眼從來也閃不出銳利的光芒,會敗陣下來,理所當然。何況,不管怎麼說,他今夜的出現都是為了她。不管她需不需要,都得承他的情。
所以她起身走向他,手指才輕觸到他的手掌,便被他拖進懷里,牢牢抱摟住。
她側坐在他腿上,額頭抵著他的,雙臂交纏在他頸後,彼此擁抱。
「你等會就得走了……」她低聲道。
「離天亮還很久。」
「現在的情況和以往都不同,有多少人正盯著你,你自己知道。」現在可不是能夠任性的時候啊。奉嫻希望他能理智一點。
他不想听她說教,尤其說教的目的是為了趕他走。于是,一掌扶住她後腦,不讓她躲,強勢的唇印上她的,深深長長的舌吻,最好能將她吻暈,沒有心思去想那些不該由她擔心的小事。
「別……別親了……有……酒味。」雖然他已經刷過牙了,但他嘴里淡淡的薄荷香氣也不能全然掩去酒味。她喘息的推他肩膀,偏他不為所動。
「你停下來……」她努力不懈中。
「停下來有什麼好處?」他啄著她的唇,然後開始擴張領土,一路朝雪白的頸項移去,像個辛勤的農夫,不放過任何一處可以被唇舌烙印的土地。
「你你……夠了……我今晚不想……」事情已經夠復雜了,他偏又要來添亂。
她想不想,不在他考慮的範圍,因為他總能誘拐到她想。
「我們……來談點正經的……你不是因為擔心我……所以才來的嗎……」
他終于稍微停下攻勢,抬頭看她,扯著唇角,要笑不笑的問︰「談點正經的?什麼正經的?不會又是要跟我講一個‘感人’的故事吧?」
「啊?呵呵呵……怎麼會呢……」她本來還沒想到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的,不過被他充滿威脅性的目光一掃,她就想起來了。
許久許久以前,他們第一次發生「奸情」,那時雖然開始得很意外、過程很混亂、結果很……呃,美好;但也從此被他這個麻煩給纏上。有一次她心情很差、很不想理會他,可他偏又出現賴著不肯走,于是她很委婉正經的跟他說︰「今天,我要跟你說一個很感人的故事。」好故事不在內容多,「給我滾」三個字便足以道盡其「感人」的精華。
確實是一個「趕人」的故事……這是來自于網絡上的一個冷笑話,由于非常冷,所以他不僅笑不出來,還被氣走了。于是奉嫻發現這個「感人故事」威力真是非常強大,他都被「感動」得離開了,還離開了好久……那一次,他足足有八個月零二十三天沒出現。你可以把那段時間稱作冷戰期,雖然分離時沒有大吼大叫互相指責咆哮,但他們確實算是吵架了(奉嫻不願承認是她單方面氣走了他)……「今天沒有‘感人故事’……我只是……沒心情……」她輕喘,不再那麼用力推拒他,放軟了音調,很臣服的模樣,帶著淡淡的無奈。
「你不想做,我們今晚就不做。你知道,我雖然喜歡引誘你,卻不曾真正強迫過你。」他仍然在吻她,將她雪白的身子種出一顆又一顆草莓,但不再那麼熱力十足的放肆了,動作變得很溫存。「我只是突然擔心你,想陪你一會兒。」
他知道她的把戲,她最懂得如何善用她足以欺騙世人的溫柔外表,以達到她想要的目的。他認為她這一套用在他身上是沒有用的,可是卻又樂于在她努力作戲時,給面子的加以捧場一下,最終都會順了她的心意。
「與其擔心我,你還是多擔心自己一點吧。」她輕嘆。
他笑,停止親吻,轉身將她壓在大床上,頭枕在她豐潤綿軟的胸口。低聲道︰
「唱首歌給我听吧。」
「我只會唱那麼一首,你知道的。」她不擅長唱歌,曾經跟師姐妹們去唱過幾次KTV,發現自己音準很差,老是抓不到key,而且唱出來的大多是抖音,簡直不堪入耳,以至于這方面的興趣始終沒有培養成功。
「我就只想听那一首。」他也知道她歌唱得很差,唯一還能入耳的,就那麼一首,那還是因為她比較常唱的關系,于是就唱得有點像樣了。
奉嫻覺得這個人直一是太對她予取予求了,沒有回應,不打算理他,免得寵壞了他,害得自己下半輩子翻不了身。
「唱吧,我就要走了,下次見面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也許,就不再出現了……」
哀兵之計都使出來了。她看著天花板,打算拒不屈服,沒發現自己的雙手正輕輕梳撫著他的頭發。
「嫻……」
這不是屈服,這是應付,奉嫻這樣告訴自己——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花非花-白居易作)短短的歌詞,反復的吟唱,從初時的走調唱到逐漸順耳,輕輕的、低低的,音色朦朦朧朧,似有若無。明明是溫柔的聲音,在昏暗的燈光下卻有著清冷的效果。
十一月下旬,屬于深秋的寒意,正在這華麗精致的套房里彌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