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夫人陳氏走後,隱于暗處的黑衣人才是現身。愨鵡曉
「還是聯系不上嗎?」夙沙煥的食指掐著眉心,異常疲倦。
黑衣人點點頭,因頭上戴著斗笠,看不到面容。只是從隱約的輪廓里面看得出來,身形高大卻瘦弱,更是連男女都分不出來。規矩而又端正的,立身在夙沙煥的偏前方。
「十四王府那邊呢?」單是從夙沙煥的說話中,就足以听得出來,他是真的急躁了。
黑衣人搖搖頭,表示沒有任何的動靜。然後斂下眸子,等待著平靜之中的暴風雨爆發。
終于,桌面上的那盞茶壺,被丟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來。茶壺里面泡滿的茶水,隨著瓷器的破裂,也向著四處流去。被沖得枝葉腫大的茶葉,或者是聚團攏在一起,或者是三三兩兩的順著水流飄散開來,毫無美感可言。仍然不解氣的夙沙煥,又順手砸了兩只茶杯。
就在那茶壺落地之前,那黑衣人就已經是隱身到了暗處。分外冷靜的瞧著夙沙煥那張氣急敗壞的老臉,以及下人畏畏縮縮著身子打掃時候的恐懼模樣。
這種孤立無援的絕望感,夙沙煥確實是第一次體會到。即便是少年時候,被饑餓和病痛折磨得瀕臨死亡,他也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出現。
沒錯,他——夙沙煥,怕極了身敗名裂。
即便是做了太多見不得人的勾當,即便是渾身上下都沾染滿了骯髒,即便是他明明知道養在丞相府上的——那個唯一的男嗣並非他親生。他依然是害怕的,怕死得不體面,怕活得不隆重。他這一生虛榮,怎麼可能會是不擔憂,做了這麼多壞事之後,依能平安。
而被夙沙煥找瘋了的紅衣,此時正在王珺的左右,分析智曜國布置在望月的兵力和陣仗。
「將軍,我這幾天所能夠了解到的,都在這兒了。」紅衣推了推手邊的兵防備圖,扭了扭酸痛的手腕兒,如是說道。
王珺將那張標識的密密麻麻的兵防圖小心地卷起,目光雖不在紅衣身上,說話間卻盡是感激,「如此,多謝紅衣姑娘了。」
紅衣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見眼前跳過來一個小兵打扮的少年,面色稚女敕,卻帶著隱隱的熟悉感,看著她的目光一閃一閃。因為猝不及防的緣故,紅衣不由得後倒了兩步。
「小錦,你又淘氣了。」王珺無奈地笑了笑,眼中帶著無盡的寵溺和縱容。
程錦並不理睬王珺,依然是一眨不眨的看著紅衣,「十五哥,真的還活著嗎?」
紅衣一眼就看穿了程錦女扮男裝,明白過來程錦口中的「十五哥」正是夜祁冥,順著思路也就清楚了程錦望月公主的身份。剛欲行禮,就被程錦大咧咧的揮手拒絕了。
「十五哥,是真的還活著吧?」程錦的目光,比之前更為堅定了幾分。
紅衣淡然的點點頭,「是,他還活著。」內心翻涌上來的酸澀,卻是隱蔽的,沒有讓任何人察覺到。妄月暗中傳來的消息說,夜祁冥的情況越來越糟糕了,再這樣下去,恐怕日後真的擺月兌了這一切,也未必可以蘇醒過來。她守口如瓶,沒有將這個消息告訴任何人,有些痛楚,她想獨自一人承受了,就好像是所有的險路都是陪著他一起走過的心情一樣。
程錦的小臉頓時就笑成了一朵花兒,明媚的眸子里有淚光閃現,卻被程錦很快就掩飾了過去。程錦很快就跳到了王珺的身旁,嘰嘰喳喳的叫嚷著一件小時候的趣事。
紅衣冷靜的看著,心想,到底也是一個驕傲的女孩子。她,是夜祁冥的妹妹。後一種情緒,更輕易地,在紅衣的心底,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
「將軍若是無事,紅衣就先行告退了。」紅衣拱拱手,心平氣和的道出。
程錦卻是最先反應的那個人,步子輕快地走到紅衣的跟前,雙手抱拳且面色虔誠,「紅衣,多謝你對十五哥的保全。我們,都不會忘記。」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早已經分得清楚善惡是非,尤其是見多了生離死別,更懂得了感恩。
紅衣笑笑,雖然是一身男裝在身,卻依舊是掩飾不住雙眉之間的嫵媚,「公主言重了,紅衣這也算是,為以前做過的那些混賬事贖罪。」我愛他守他等他護他,都是我心甘情願而為之的事情。並不是為了,得一份感謝。可是這些話,她卻是一個字都不敢說出口來。縱然是從憐卿那里得了不少的提點,可是長期被壓抑的那份自卑,仍然是讓她無法從善如流。紅衣承認,她的聰慧,永遠都用不對地方。
「等十五哥回來,我請你一塊兒喝酒。」程錦沒有在意紅衣的話語,眉飛色舞地說道。
王珺笑出口來,「小錦,你不要嚇壞了紅衣姑娘,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愛喝酒的。」
「我不過是說說罷了,愛喝酒的人是你才對吧。」程錦扭頭,大聲地反駁道。
紅衣即便是站在一旁,依然是將王珺和程錦兩個人之間的濃情蜜意看得真切。她的嘴角始終噙著淡淡的笑意,雙眸之中,更是不受控制的流露出來歆羨。真是羨慕他們呀,夜祁冥,我沒有參與過的,你的生活。如今卻是見了一個,和你有著相似眉眼的女孩子,甜蜜的笑著。
「紅衣姑娘,她胡鬧慣了,還希望你不要怪罪。」王珺揉著程錦的頭發,斂去冷淡,說起話來更是遮不住笑意。
程錦裝作不高興的躲開王珺的那只手,撇過臉去不再看王珺一眼。
紅衣輕輕地搖著頭,她怎麼會是怪罪呢,單是看著程錦的眉眼,她就怪罪不起來。更何況,真心實意的邀請,她分辨的出來。只可惜,那樣的一天,她不一定能夠活到。她祈盼著能夠等來美好,也同樣祈盼著能夠等來光明。即便是看不到,也依然潛心祈盼著那一天。
又是忍不住一陣寒暄,紅衣這才是真正道了告別。
紅衣快要出門的時候,突然停下來腳步回頭,對著程錦說,「我可能要回去智曜國了,如果能見到他,有什麼想要說的嗎?」即便是,他听不到,也請你告訴我。我知道他是需要的,來自親人的祝福和安撫。
相比較之一無所知的程錦,王珺更了解夜祁冥的情況,他並不打算揭穿紅衣的隱瞞。能夠讓程錦安心,也是他一直以來所希望的。善意的謊言,並算不得是欺騙。
程錦听到紅衣的這話,已經是完全收斂起來了之前的嘻嘻哈哈,「紅衣姑娘,請你告訴十五哥,我,我們,都在等著他回家。我們要他,平安的歸來。」因為失而復得太過于珍貴,所以才會在說話的時候都小心翼翼起來。只渴望著,他們越加謹慎,他便會更加平安。
「好。我一定會告訴他。」紅衣重重的點頭。我知道,就算是沒有了我,也會有人十分的愛著他。那麼如此,哪怕是我真的要迎來死亡的那一天,也無所畏懼。因為我知道,我走了,他也不會孤單。如此,就好。
「將軍日後若是有用得到紅衣的地方,城內西街的鼎字招牌,到那兒找琉璃就是了。」
紅衣已經是找好了替身,望月這邊的事情也全數安排的妥當了。這種情況下,留在望月國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她想到去智曜國,並不需要跟在夜祁冥的身邊,只要是距離他更近一些就好。所謂陪伴,便是期望,能夠在活著的時候,為他做盡一切能做的事情。
智曜國。
紅衣走後,夜祁冥的情緒更加難以控制,更有幾次的失控情況發生。妄月在尋找癥狀發端的時候,所想到的第一個人自然是紅衣。過往的事情被妄月回憶一遍,妄月發現,紅衣在智曜國的時候,每日都會與他說說話,哪怕只是講一下天氣如何。這讓妄月不由得想到,或許是夜祁冥習慣了紅衣的常伴身邊。
關于這個發現,妄月自然是沒有愚蠢到,將其稟告給上官青玄听。
自從得知輝剎國被望月國收服之後,智曜國國內可謂是人心惶惶。甚至是,有不少的大臣們,開始譴責起來上官青玄的「無能」。之前派去援助輝剎國的兵士半路失蹤,再找到的時候,除了一片死尸,剩下的人便是無可尋蹤。被遣去控制夜剡冥,並且收集情報的上官青漪,所發出來的消息也是三三兩兩,沒有一條可中望月國要害。
這一連串的事情發生,就好像是事先商量好了的一般,在態勢正旺之際,給以重擊。
若是上官青玄知道,他所留有的兩手準備,其實紅衣和夙沙煥所傳出來的情報,都不是經由他們之手,只會是把上官青玄胸腔之中的怒火,燒得更旺盛一把。
「主上,紅衣護主那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妄月每次見到上官青玄,都是戰戰兢兢的。這段日子,更是老實到沒有吃一次花酒。一心潛在他那藥房里,各種捯飭。
上官青玄顯得十分疲憊,「和各方面得到的情報,都對過了吧?」組織里面混進來了奸細,在一次一次的排查中,折損了不少自家兄弟。至于那奸細的影子,都沒有看到。為此,上官青玄每次有行動,都是費勁了腦筋。更奇怪的是,幾次行動下來,竟然都是頗為順利。這讓上官青玄不由得懷疑起來,是不是他得到的消息有誤。
妄月就連點頭的姿勢都是再慎重不過的,「無一紕漏。紅衣護主還言,望月國那邊,夜臨冥會親征。」話說著,妄月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上官青玄一眼。
上官青玄嗤笑,那笑聲陰冷而又可怖,「正好,本尊正愁著,如何讓他們兄弟相見呢。」
妄月忍不住惡寒一下,看來,上官青玄又想出來了什麼變態的招數了。妄月舒了一口氣,至于那變態的招數,他暫且不用管,總算是可以過上幾天安生的日子了。既然上官青玄已經有了對策,他的日子,自然會好過一些。這也表示,他對上官青玄,還有利用價值。反過來說便是,他這條命暫時還是安全著的。如此,他便是會有月兌身的機會。
「回信給紅衣,盯緊皇都城的內內外外。配合好各方勢力,等待時機。讓她,不要輕舉妄動。」上官青玄所有的疲憊,似乎是被一句話徹底掃空了。
「屬下遵命。」即便是隔著不短的距離,妄月依舊是可以感受得到,這是上官青玄連日以來,心情最為愉悅的一次。但是妄月清楚,上官青玄縱然是心情愉悅,這也並不代表著上官青玄就會放過,山洞外那幾個犯了錯的手下。妄月雖然這樣想,但是對那些人卻無半分的同情和可憐。
果然,妄月的念頭才是剛一動,上官青玄的聲音就在耳側響了起來。
「外面那幾個人,就算是為小青加餐了。」上官青玄陰測測地說道。沒錯,這個小青,就是打小以鮮活的人肉喂大的,那只巨蟒。而上官青玄每每叫小青時候,那曖昧的語氣,幾乎讓人以為,他正在和一條巨蟒談情說愛。
對此早已麻木了的妄月,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出去山洞照例吩咐了。
一陣鬼哭狼嚎之後,山洞之內,又是恢復了平靜。半響過後,便是響起來一個男子,鬼魅的笑聲。因為山洞回音的效果,听上去更為膽戰心驚。
還站在山洞外面的妄月,對此雖然早已司空見慣,卻依舊不怎麼適應。每次給巨蟒喂食之後,上官青玄都會取一碗蛇血而飲之。上官青玄每每下刀的時候,那巨蟒都會乖巧的盤在上官青玄的腳邊,因為上官青玄給那巨蟒食用過不少的名藥珍丹,被短刀劃破的傷口,不出半盞茶的時間,就自行愈合了。這種情況,妄月有幸見上了一次。
山洞外面,是一大片青翠的樹林。矮石周圍,長滿了瘋狂的野草,當然是少不了四處散布的小花兒。星星點點的,在長勢旺盛的野草之中點綴著。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潺潺的溪水下鋪滿了鵝卵石,光潔透亮,在太陽的照耀下,和水光一起發出好看的光彩來。溪水兩旁,都是齊膝的野草,里面藏著各種小蟲,偶爾會發出干脆的鳴叫聲來。有時候,自然也是會,和樹上歇息的鳥兒們,來一場重唱。叫聲混雜,卻絲毫不討人厭。
妄月順著溪流的方向望去,視線被淹沒在了一大片的墨綠色之中。如此景色,並沒有帶給他心曠神怡的情緒,反而是讓他的精神更為驚恐了起來。妄月不自然的干咳了兩聲,視線也隨之被拉回來。以前亡命天涯,如今卻是連逃跑的方向都找不到。他家族的勢力,已經伸到了智曜國的境內。即便是沒有收到消息,妄月依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