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今 徹夜相對(2)

作者 ︰ 斷橋月

畫完之後,文徵明將畫拿到旁邊晾著,重新鋪上空白畫紙,道︰「湘月姑娘,你不是想學畫麼?來!」

他主動說話,顧湘月很是高興,小心地將被子掛在椅背上,將火盆放在椅背後不遠處烘烤,然後走到文徵明身邊。

她的衣服輕輕挨著他的衣服,他渾然不覺,提起筆來邊畫邊道︰「姑娘你看,松、竹、柳、梧等畫法各不相同,先將樹干與旁枝勾勒出來,再加以枝葉。繪枝干須按各種樹木不同,以展現彎曲延伸之態,倘若繪秋冬時節,忌枝葉繁茂,若是作賀壽圖,則一定要呈現長青常綠的形態,如果繪遠山近嶺,須得近實遠虛,近大遠小,近深遠淺,近處細中見細,遠處則可用粗筆畫法一筆帶過。至于山水樹石安排,講求錯落有致,換言之,你若繪兩山,倘若同列且高低相等,則少了真實感,平日盡可能多看多留意……」

顧湘月笑道︰「我知道,大自然才是最好的老師。」

「正是!」文徵明指著窗外,「繪湘竹落筆須果斷,不可磕磕絆絆,以顯竹子簡練高直之姿,而松樹的樹干卻蒼勁奇特、神態各異,石頭也有各種畫法,皴法不同,用筆不同……」

他認真地教,卻沒留心顧湘月是不是認真地在學,她時而專致,時而走神。她一時想︰我個頭到他耳朵,人家說這是夫妻最佳相距高度;一時又想︰就這樣一輩子在他身邊挨著多好,可惜手機也丟了,否則讓他幫我錄個起床鈴聲,就能天天听到他的聲音了。

這時見他將毛筆遞了過來,道︰「姑娘且繪幾筆看看。」

她吐吐舌頭,接過筆來,隨意畫了個樹干,「這樣對麼?」

文徵明將筆又拿過去,輕聲道︰」姑娘繪得大致不差,只是樹干上下切莫粗細一致,如此與真實不符。你看,樹干往往是根部最粗,往上微收……」明明他方才已仔細說過樹干的畫法,但顧湘月畫得全然不對,可見顧湘月並沒認真听進去,但他並不生氣,又耐心地教起來。

顧湘月興致盎然,搶過筆來專心地畫了起來,他在一旁看著,時不時出言糾正。遇到她听不明白時,他索性又重新取一支筆來,自己在旁邊畫給她看,讓她照著畫。

兩人正畫得專注,顧湘月無意一抬眼,看到被子一角已經滑了下去,落在火盆中燃燒起來,她驚慌失措地說道︰「失火啦!」

那被子里頭都是棉花,一點即著,火勢愈發猛,顧湘月抬著筆洗過去將水全部倒上去,也只是杯水車薪,文徵明忙道︰「我去叫人來!」

「別去!」顧湘月一把拖住他袖子,道︰「你還嫌祝大伯笑我們笑得不夠厲害?傳了出去又有話說。」

文徵明道︰「這可如何是好?」

顧湘月跑到院中拿了長掃帚來,將燃燒的被子挑到外面扔在空地上,回頭見那椅子的椅背也燒了起來,忙提著兩只椅子腳將椅子也扔了出去,「好燙!好燙!」她甩著兩只手。

那被子和椅子因在苑中空地燃燒,周圍沒有著火點,慢慢地也就熄滅下來。

「姑娘沒受傷吧?」文徵明走近前來,仔細地端詳著顧湘月,見她耳畔頭發燒了一縷,又卷又焦,臉上也燻得發黑,拿起她手來看,左手食指上起了兩個大泡,顧湘月看著手上晶瑩的水泡,反覺有趣,笑道︰「公子你看,這兩水泡一大一小,像不像母子?」

文徵明走了出去,少時拿了針線盒與藥箱來,取下燈罩來,將針頭在火上烤了烤,道︰「姑娘請伸手來!」

顧湘月將手縮在袖子里,「要戳破嗎?這多有趣,干嘛戳破?」她從小到大身上不曾起過任何水泡,感到新奇,還想留著多看幾天。

文徵明溫言道︰「湘月姑娘,這水泡有甚好玩?還是醫治要緊!來,伸過手來。」

顧湘月只得伸手過去,他握住她手拉到燈前,小心地刺破了水泡,擠出水來,上了藥。又取了剪刀來,為她剪去燒焦的頭發。再去打了水來,擰了帕子來要替她擦臉。

「干嘛?」顧湘月道,「你要幫我洗臉,趕我去睡覺?」

文徵明指著臉盆笑道︰「姑娘一照便知。」

顧湘月往盆中一照,見自己一張臉如花貓似的,不由一笑,道︰「我自己洗吧。」

文徵明道︰「姑娘的手剛上藥,不宜踫水,還是由我代勞吧。」

顧湘月嘆了一口氣道︰「文公子,我在你面前真是……你看我這一天都做了些什麼?畫廢了、被子燒了、椅子燒了……啊喲,那椅子不會是什麼昂貴的木頭或者是祖傳的吧?我可賠不起啊!」

文徵明替她擦著臉,邊笑道︰「不過是普通椅子罷了,只是姑娘莫在文慶面前說漏了嘴,以免他又絮絮叨叨。」

顧湘月笑道︰「我知道了。」

兩人頭一次挨得這樣近,顧湘月毫不客氣地抬著頭看著他,他偶一對上她的目光,登時臉紅。

這一來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已是天亮,紗罩燈中的蠟燭剛好燃盡,火光跳了幾下熄滅了,屋內頓時黑暗下來。

文徵明朝窗外看了看,道︰「天亮了,姑娘快去安寢為是。」

顧湘月依依不舍地抬起火盆,道︰「以後可不許放在房中睡覺!文公子,謝謝你教我。」

她回頭看著他,鼻子酸酸的,彷佛抬腳走出去後便再也見不到他了。

文徵明呆住了,一股溫情與悵然在胸中同時涌動開來,忽熱忽冷。

在他還不會說話的時候,便听父親無數次強調,文氏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做任何事都須符合這樣的身份。

他時時刻刻都必須記得祖父是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大伯父是太僕寺丞,父親是溫州知府。在待人接物上可以寬厚,但自省時必須時時提醒自己,尤其在婚姻大事上更加不可草草了事。父親同僚中有些人都有正當年華待字閨中的女兒,父親也偶爾提及,大概自己將來的妻子會是那些千金小姐中的一人罷。

那時周文賓與曹嵐之事周圍的人都知道,文林聞說曹嵐為周文賓自盡,也不禁扼腕嘆息,卻抓住機會又教育文徵明道︰「其實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因逸卿與曹姑娘私下生情而起。曹父是一位七品知縣,如何能與禮部尚書府結為親家?倘若曹姑娘沒有一心等待逸卿提親,只怕早已許配一門相當的人家,更不會有好事者造謠生事,迫使她傷心自盡。故而門當戶對並不是守舊,而是對自己對他人負責。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你須謹記了。」

思及往事,文徵明暗暗嘆了口氣,自去睡了。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明月照古今最新章節 | 明月照古今全文閱讀 | 明月照古今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