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好了!」文慶跑得氣喘吁吁,
「何事如此慌張?」文徵明停下筆問,
「湘月……湘月姑娘淹死了,在河岸哪!」文慶說,「那里圍著好多人,我擠進去一看,噫,這不是湘月姑娘麼?听說是一位老漁翁將她撈上來的。」
文徵明驚得眼前一片昏黑,哪里還听得進後頭的話?他扔下筆就跑,一口氣跑到河岸邊,見圍著一群人,他撥開人群,看到顧湘月躺在那兒,額頭還有一個傷口。他抱起她上半身來,伸手探她鼻息,只覺似有若無,這時哪里還顧得上什麼規矩禮儀,模她頸間脈搏,也是似有若無,但她的身體雖然柔軟,卻已冰涼。
「這不是文公子麼?公子認識這位姑娘?」周圍有人問。
有人又說︰「這姑娘看起來是遭人害死的,快去報官。」
文徵明轉頭對隨後趕來的文慶道︰「明明還有氣息,怎說死了?快請郎中到家中來。」
周圍人七手八腳地幫他把顧湘月抬回文府,文徵明向眾人道了謝,去後園找清雨來幫顧湘月換干淨衣裳,清雨過來看了看,道︰「公子,人都死了還換衣裳麼?」
「她還沒死,你快幫她換罷!「文徵明走到屏風外,文慶引著郎中來了,又忙帶郎中進去,郎中搭了脈搏,翻了翻眼皮,嘆了一口氣道︰「我開一副藥給公子壓壓驚吧,想來這姑娘對公子極其重要,但她瞳孔已散,氣息脈搏早就沒有了,只是身子還微溫而已,神仙也救不活。文公子要節哀順變才好。」
「你……你們為何都說她死了?」文徵明走上前仔細看了看,仍然覺得她有呼吸有脈搏,只是十分微弱,他又叫郎中看,郎中再看過,對文慶道︰「你看好你家公子,他有些悲傷過度了,我去抓些定神壓驚的藥來。你說用不用順便替文府去定一副棺材來?」
文慶道︰「我家公子說沒死那就沒死,無端端定什麼棺材?觸霉頭麼?不過寧神安心的藥用得著,我跟你去抓。」
郎中連連搖頭,道︰「文公子痴了,你也痴了不成?」
「怎會?」文徵明呆呆地看著顧湘月,心道︰「難道只有我能感覺到她還活著?這是為何?」
他將清雨遣出去,將顧湘月抱在懷中。發了一會呆,輕聲在她耳旁道︰「湘兒,听得到我說話麼?你臨走的時候曾問過我,可是舍不得你走,事實上我當時心中千般不舍萬般不願,可我能留你麼,我不能娶你,留你何益?如今我哪里還顧得許多?只要你醒來,我不娶吳小姐了,我什麼都依你。或許我們之間有著層層阻隔,你心中也有些自己的考量,但只要我們盡量爭取,這些如何能夠難得住我們?」
他有些六神無主,又將她放下來,再次喊清雨進來給顧湘月換衣裳,並要清雨將顧湘月額頭上的傷口包起來。
文慶進來拖著他就走,道︰「公子,藥抓來了,你先去陪老太太說話,小的少時就端藥來給你喝。」
「我沒病喝什麼藥!」文徵明輕甩開他,「文慶,老爺的家書可到了?」
文慶道︰「還沒有,想必老爺公事繁忙,還沒看到。必是府衙中信件太多,公子的家書給壓住了。但不知吳老爺那邊是否已收到了老爺的書信。」
「你去王老相國還有石田先生府中走一趟,」文徵明沉吟片刻,道︰「只說父親來信了,不同意我娶吳家小姐,把親事回了。」
「不能啊,公子!」文慶急道︰」老爺怎麼可能不同意?吳先生可是老爺好友。公子你鬼迷心竅了麼?老爺知道會打死你的。」
文徵明道︰「你照說便是。打我又不是打你,緊張什麼!」
文慶往屋里一指,道︰「公子不會要娶個死人回來吧?這可不行啊!大公子過繼了,文家還指望你傳宗接代呢,你別想不開啊!公子,小的……小的看你這樣好生難受……」
「公子,公子,姑娘醒了!」清雨大聲叫道,文徵明忙向屋里走去。
「神了!」文慶轉頭就跑。
他一直都不喜歡顧湘月,但此刻他的心只是隨著文徵明傷懷而傷懷,隨著文徵明高興而高興。
文徵明走進屋去,清雨已經替顧湘月換好干的衣裳被褥。
顧湘月躺在床上睜著眼楮,但眼神卻很散亂,不知道看向哪里,臉色紅得異常。文徵明伸手探她額頭臉頰,燙得嚇人,忙讓清雨再去將郎中請來。郎中來見顧湘月又「活」了,也嘖嘖稱奇,說她頭上傷口引發的高熱不退,需要人細心照顧。
煎了藥喂她喝了,沒過一會兒,顧湘月又睡著了,文徵明輕輕替她蓋好被子,出來時文慶正好回來,「回絕了麼?」
「都說了,老相國與沈老先生很是不可思議,老相國甚至有些捶胸頓足,說他一生看人都沒看走眼過,這次穩瓶兒打碎了。」文慶道︰「公子,你真要娶她麼?你看看她,要規矩沒規矩,要端莊沒端莊,怎能做得文府少夫人?你可是知府公子,三代官宦門第,要多少大家閨秀沒有,何必非她不可?」
文徵明微笑道︰「文慶,你與她一向不睦,只是你發覺她在河岸時卻毫不猶豫便來告之于我,可見你也是心善之人。你若存心瞞我,湘兒也就真的死了,當時也不知為何,只有我看她是活著的。湘兒與你一般,即使她口無遮攔、行為不忌,但她心地終究是好的。誠然,這世間女子,良善美貌者不計其數,但說到底你想娶的,只不過是一人而已,待往後你遇到了心儀的女子,自然會明白我今日所作所為。」
文慶點點頭,道︰「公子說得對!既然公子已認定了湘月姑娘,往後小的不再與她爭執便是。公子,家中沒多余的人手,清雨要照顧老太太,小的又不方便照顧她,是不是去徐公子府上借一個巧手丫鬟來?」
文徵明搖頭道︰「不用!我來照顧她!你想,昌谷府上的姑娘養尊處優慣了的,我文家清貧,借了誰來誰心里歡喜?倘若把心頭氣全出在湘兒身上,豈不糟糕?雖說她還不知,但我心中已認定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由我照顧她是理所應當,你替我煎藥便可。」
文慶嘻嘻笑道︰「公子從來不會把人想得這般壞,如今為了湘月姑娘,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
文徵明微笑道︰「湘兒還不曾痊愈,我哪來心思說笑?還不快去煎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