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今 周府千金

作者 ︰ 斷橋月

半個月後,周上達的家信到了,他對此沒有半點意見,只說一切由夫人做主就是,但對顧湘月與文徵明的親事倒是表達了很是歡喜的心情。

文徵明恪守本分、忠厚老實,確實非常受長輩們的喜愛與贊賞。

信既到了,府上便開始準備事宜,顧湘月原本以為只需要向老太太敬杯茶就算禮成了,周文賓告訴她,因周府在杭州是大戶人家,故這些事不可草率,不但要廣派請柬邀請親朋好友,還要報給地方官府,以便戶部造冊。

三日後就是吉日,周府從下午就開始迎接賓客。杭州的大小官員、知名富戶等俱在受邀之列。

對顧湘月來說,這就仿佛是上流社會的酒會一般,個個衣著華麗、場上觥籌交錯。

她還沒看到這些,被安排在西苑樓上坐著。

這西苑樓在周上達的家書到的那一天就正式作為她的閨房了。設置齊全、珍寶古玩一應俱全,連家具全都是新的,不虧是尚書千金的規格。

她以前跟竹香處得好,竹香被安排做她的貼身丫鬟。竹香一邊幫她整理頭飾,一邊笑道︰「第一次看到姑娘,婢子就覺得姑娘是有福之人,婢子好生為姑娘高興。」

「竹香,你不要自稱婢子,你我就行了,我听不來。再說你們對公子……不是,對我哥不也是你呀我呀的,怎麼到我就生分了?」顧湘月轉來轉去,她穿著一套衣料昂貴的襖裙,淡綠的底子提花為似有若無的雲紋,這不比她當丫鬟時所穿的普通衣裙,穿在身上就感到分量很重。做丫鬟的時候所穿的,雖比普通人家婦人穿的精致些,卻也比不得如今的待遇。

竹香打量著她,笑道︰「姑娘這對耳墜太過素雅,換一副罷。」

顧湘月忙道︰「別動!這是小書呆送我的,我要戴一輩子。它就是只值一個銅錢,我也喜歡。」

竹香奇道︰「誰是小書呆?」

顧湘月笑道︰「就是文徵明童鞋。」

竹香又道︰「原來是文公子啊!童鞋又是什麼?」

這問題哪里是解釋得清楚的?顧湘月嘿然一笑,不再說話。

竹香道︰「小姐,你可不能將那田琳兒留在公子身邊啊!」

她一副忿忿不平的樣子,顧湘月笑道︰「你為何厭惡她?你喜歡公子?」

竹香臉一紅,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看那田琳兒眼楮里透著貪婪,不是尋常之輩。」

顧湘月道︰「可是公子……哥哥不是沒有成親麼?琳兒或許有貪婪,也只是因為喜歡公子……哥哥,她對名利是沒什麼要求的。」

竹香笑道︰「公子哥哥這個稱謂好生奇怪!小姐,她若能嫁給公子,我半點也不嫉妒,我只怕她害了公子。」

「再看看吧!」顧湘月笑道,「倘若她真的有不軌之心,別說你,就是我也不會讓她呆在哥哥身邊的,你別看我喜歡的是……可是哥哥在我心中一樣十分重要,我是肯為他舍棄性命的。」

竹香笑道︰「咦?姑娘喜歡的是誰?唐公子?文公子?徐公子?不會吧?難不成是祝大爺?方才姑娘說耳墜是誰送的?我竟沒有听清楚,是祝大爺麼?」

顧湘月笑道︰「是祝大伯又有什麼奇怪了?他雖相貌不怎麼樣,才華是沒話說,不然怎麼能名列江南四大才子呢?他的草書江南聞名,尋常姑娘還嫁不上呢,竹香,難道你喜歡祝大伯?不如我替你去說說?」

竹香啐了一聲,「姑娘怎地拿我取笑!」

顧湘月嘆道︰「我真納了悶了,祝大伯也只三十歲,在我們那兒算得什麼大伯?至多就是個熟男而已,正好!男人三十而立,正是好年華啊,堂堂一個才子竟找不到老婆……」

這時周文賓上了樓來,笑道︰「妹子說誰找不到老婆?可是我麼?準備妥當了麼?宴席就要開始了,竹香,少時你陪小姐過去,我先去了。」

顧湘月一把扯住他,「公子,我不想見那些人……」

周文賓微笑道︰「你還喚我公子?你怎能不出去?這只是走馬觀花,少時便可回來,你怕什麼?另外你今做了尚書千金,須得有個閨字才好,你可有屬意之名麼?」

顧湘月一怔,道︰「我還要取個名字?是不是像你們一樣?」

周文賓道︰「正是!」

顧湘月想了想,笑道︰「我哪里想得出來?我想的不是翠花就是小紅什麼的,你幫我想一個。」

周文賓不覺莞爾,沉吟片刻道︰「雲弈如何?弈弈秋水傍,綠雲蹄,取其意也。」

顧湘月喃喃道︰「顧雲弈顧雲弈,就這個!」

周文賓道︰「父親說上報須得有個正式名字,我為你取周文月,你意下如何?這只是應付一下罷了,免得人家說我周家收女兒不合規矩,平日你還姓顧,斷不能教你爹娘失了女兒。」

顧湘月心中說不清滋味,點頭道︰「全由父親母親哥哥做主。」

她尋思既然做了周府小姐,自然不能如往日一般隨心所欲,大大咧咧的個性要收起來,怎麼也不能給周氏丟臉,當下向竹香請教了許多的禮儀,才跟著竹香去了。

席間眾人見她到來,頓時稱贊不絕,什麼「姿儀端麗」、「天生是大家閨秀,穩重賢淑」,顧湘月只作未聞,目不斜視,按禮給老太太奉茶,向老太太、大少女乃女乃和周文賓分別行禮,當她喊出「母親」二字時,登時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來,不禁眼眶紅了。

老太太平日就很喜歡她,見她動情,也不禁鼻子一酸,自從女兒周文燕十二歲夭折後,多少年沒听到嬌滴滴的喚她「母親」的聲音了,憐惜之下,摟住顧湘月「心肝寶貝」地叫。

周文賓在旁感慨萬千,心想︰這一步陰差陽錯也算走對了,自小妹病故後,母親身邊不曾有撒嬌之人,少見笑顏,嫂嫂雖賢惠孝順,只是為人端重,婆媳間未免客氣生分。湘兒見人就熟,往後承歡膝下,豈不甚好?

顧湘月離開時,席間仍在吃喝,她讓竹香先回西苑樓,獨自在苑中散步。

白天氣候炎熱,夜里卻甚是涼爽,拂面而過的清風中帶著各種淡淡花香。

走到後門處,卻听到一陣吵鬧,走近一看,周清正往外趕一個女乞丐,那女乞丐哭道︰「我只想要一些吃的,我月復中饑餓,只求施舍些剩飯剩菜足矣……」

周清道︰「外面地上那些狗吃剩下的你去吃吧,同樣可以填飽肚子,你一個乞丐還挑三揀四做什麼?」

顧湘月一陣火大,上前一推周清,「我讓哥哥叫你卷鋪蓋滾蛋,你怎麼這麼討厭!你家沒父母沒姐妹兄弟?你是石頭里蹦出來的?周府這麼良善的主人家,怎麼有你這麼個狗仗人勢的東西?上次從蘇州回來的時候譏笑我,如今又來趕人家?你給我等著!」

她拉起那女乞丐,「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將那女子拉到自己所住的西苑樓,讓竹香準備食物和洗澡水,那女乞丐一直坐著,深深地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這日周府因準備盛宴,大廚房中還有不少未曾上席的珍饈美味。竹香只是隨意端了幾樣清淡可口的過來,那女子狼吞虎咽吃了,竹香帶著她去沐浴。

「竹香,把我的衣裙給她一套吧。」顧湘月道。

「姑娘,這可不行!」竹香皺眉道,「你的衣裙都是府里讓人定做的,衣料昂貴,只工費也是二兩銀子了,怎能拿給她穿?老太太與大少女乃女乃看到會不高興的,我有套還沒穿過,就給了她吧。」

「也行,以後做衣服的時候多做兩套給你。」顧湘月笑道。

當竹香將那女子帶出來時,顧湘月看呆了,這女子不過十六歲左右模樣,長得柳眉鳳目,十分姿色,一頭黑黑的長發,只是手上臉上都有新傷。

顧湘月拉起這女子的手兒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做了乞丐?是家道中落嗎?」

那女子沉默半晌,輕輕道︰「我叫做李端端,父親原是山西知府,因遭人誣陷,家里男子斬首,女子官賣。我被賣到了揚州善和坊,那里雖是個歌舞教坊,卻不清白。只因來的客人看中,出得起高價,坊主心黑,逼我們接客。我曾經抵死不從,可在那種地方,想死又談何容易?我也算認了命,三日前坊主讓我給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做妾,我執意不肯,便將我一頓打,關在柴房中,我尋隙逃了出來。興許小姐認為給人做妾實在好過賣笑為生,但在我們看來,清白既失,何必再辱?」

顧湘月嘆息不已,心道︰杜十娘存了那麼多錢,她好姐妹還送她價值萬金的東西,你怎麼就混到這個份上了?

她也不懂那些歡場規矩,只道︰「原來你曾經也是千金小姐,難怪你說話這樣斯文,真是可惜。你願留在府中做事麼?只是委屈你了。」

李端端忙道︰「我可以,我能吃苦,請小姐別說委屈我的話。」

顧湘月正想讓竹香去請周文賓過來,只听樓梯響,以為是周文賓來了,迎上前去,卻是個滿身酒氣的男子,喝得醉醺醺的,上來就動手動腳,顧湘月一腳將他踢得骨碌碌滾了下去,拍手大笑,李端端為她「粗魯」的行為而目瞪口呆。

沒一會,周文賓上樓來說道︰「方才尚少芳上樓來了?」

「你說剛才那個醉醺醺的家伙?他是誰?」顧湘月笑道,「我把他一腳踢下去了。」

「簡直放肆!我找他父親理論去!」周文賓就要下樓,顧湘月一把拖住他,笑道︰「你去找他理論什麼?我將他一腳踢得滾了下去,萬一摔傷摔弱智了,他爹還找我理論呢!」

周文賓皺眉道︰「莫說堂堂尚書千金,便是尋常人家女子,閨樓豈是他想來便來的?我若不去找他,只道我尚書府好欺負!」

顧湘月又笑道︰「你找他爹有什麼用?這種紈褲子弟還不是他爹慣出來的?你去找了,人家最多給你客套兩句‘哎喲,犬子失禮,都怪老夫平日管教不嚴,還望賢佷多多擔待,不痛不癢的。算了,今日他滾了一滾,也知道姑女乃女乃的厲害!他便宜沒佔到,我還給了他一記斷子絕孫腳……哎呦,干嘛打我?」她額頭上挨了一下,雖不疼痛,卻極大不滿。

「什麼話!姑娘家可不許說這樣失禮之言!我當真不知衡山怎會喜歡你。」周文賓笑道,這才發現一旁還有個陌生女子,「這位姑娘是?」

李端端忙起身施禮,道︰「周公子!」

「她是我剛撿來的,叫李端端,漂亮麼?」顧湘月道,「周清太壞了,方才端端妹妹在後門求口飯吃,周清往外趕她,她父親原也是個知府,她家出了事,就只剩下她了。」

周文賓想了想,道︰「令尊莫不是李益李大人?」

「正是先父!」李端端眼圈一紅,低下頭來。

周文賓沉默不語,當年李家案誰不知曉?他雖然年輕,但父親也曾經對他說過此事。

身為山西知府的李益,當年正遇上了黃河泛濫,朝廷撥給賑災的二百萬兩銀子到了受災縣,卻只剩七十多萬兩了,因貪污數目巨大,而且如此明目張膽,不由天子震怒,下令一層層細查,平日老實忠厚的李益遭人誣陷,背了這個黑鍋,李家一共三十多個男子全部斬首示眾,女子官賣,有的淪落到了青樓,有的給富商買了做小妾做婢女。

如今時隔多年,收留李端端自然沒什麼,但李家女眷官賣,這李端端定是煙花柳巷出來的。他雖無偏見,只恐父親知曉後勃然大怒,但此刻又能如何?

他微笑道︰「李姑娘莫要傷懷,正巧我貼身丫鬟嫁了人,委屈姑娘到我房中侍候罷。至于往後倘有更好的去處,再說不遲。」

他有他的思量,李端端這樣的身份放在他房中,往後若是暴露了,父親至多罵他幾句打他幾下,但放在顧湘月這里便不同了。一個是青樓女子,一個是未曾出閣清清白白的千金小姐,到時父母嫂子都要怪他壞了妹妹的名譽。

事情倘若經人之口傳揚出去,被文林听到了,顧湘月與文徵明的親事便再也無望了,這才是糟糕至極。

他不了解李端端,不排除她可敬可憐,只是怕她來周府別有目的,沒的帶壞了顧湘月。他只想就近了解一下李端端的人品,倘若她品行端雅,那麼便留在周府,否則便找個借口打發了也罷。

李端端心中感激,道︰「多謝公子,多謝小姐!」

顧湘月笑道︰「哥哥你帶去吧,可有一條,不許欺負她。」

周文賓笑道︰「我是那等人麼?」

顧湘月道︰「哥,你把周清趕走吧!他到處狐假虎威,敗壞周家名聲。」

李端端忙道︰「方才的事我並未放在心上……」

「不是這麼一說,」顧湘月笑道,「端端你不了解周清這個人,平日他就這樣,我父親母親哥哥人這麼好,怎能被他連累了名聲?你想,明明我家人都很善良,但周清常常這樣,豈不是讓外人覺得周府就是這樣的?我就是看不慣他。」

周文賓想了想,道︰「周清這脾性,我前後責備過他多次,料想真是本性難移。妹子有所不知,他原先也是苦命之人,他的父親在他一歲時就過世了,他的母親含辛茹苦地將他拉扯大,十四歲時他母親得了重病,為給母親治病才賣身為奴來到家中,這些年也是瞧在他是個孝子的份上,不忍逐他。況且在京城家中的老管家周仁正是周清的舅舅,周仁忠厚老實,盡心盡力服侍爹爹。寬容周清,也有此原因。」

顧湘月瞪大眼楮,道︰「不是吧?百善孝為先,我覺得孝子一般人品都不錯啊,怎麼出了他這麼個奇葩?」

周文賓道︰「罷了,我明日給他些銀兩,讓他自謀營生去,如今他的母親已然過世,也無甚牽掛,他有手有腳,若能改變些,倒是他的造化。不比在這里衣食無憂,養出這等壞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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